■ 彭鐵森 湖南廣播電視臺

■ 李旭云 長沙市花鼓戲保護傳承中心

瓜子紅是湖南花鼓戲主要曲調之一。本劇中女一號的藝名，也是湖南花鼓戲的代稱。

時 間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

地 點

湘江岸邊的一個小鎮(zhèn)。

人 物

劉笠翁——男 六十歲 劉家大院的主人

學錢調——男 五十來歲 劉府管家

瓜子紅——女 二十歲 本故事的女主角

洗菜心——女 二十八歲 最早進入劉家班的女戲子之一

木馬調——男 二十二歲 劉家班的當家小生。

二吶子——男 二十歲 劉笠翁的獨生子 本劇的男一號

傅排長——男 二十歲 紅軍的排長

紅軍戰(zhàn)士 男女藝人 市民、農民和船夫等

第一場

【時間：傍晚

【地點：劉家大院后院的戲臺。

【布景：出將和入相的上下場口，還有一桌二椅。五十九個小紅燈籠十分張揚，分兩排從劇場門口一直掛到戲臺最深處，一盞巨大的紅燈籠掛在戲臺中央。

【幕啟時，劉笠翁坐在戲臺（舞臺）最深處的椅子上，身邊站著一個戲裝侍女，他很專業(yè)地給大筒校音。

學錢調先生，時辰，到了。

【劉笠翁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撥響了琴弦。

學錢調亮燈！

【音樂起，劉笠翁頓時神采飛揚地拉起大筒——大筒協(xié)奏曲《瓜子紅》。

【兩排穿著戲的劉家班男女藝人舉著長長的葵花火桿，從入場口起，一路點著燈籠上了舞臺。

【兩排小燈籠都已點亮，只有中間的大燈籠靜靜地黑著。

【音樂聲漸停，劉笠翁將大筒遞給侍女，很講究地撣撣衣服上的松香灰。

學錢調先生，只差半個月了，大燈籠，也亮了吧？

劉笠翁（揮揮手，眾男女戲子離開了）天地，豈可騙？祖宗，豈可騙？自心，豈可騙？

學錢調是。

【一家丁模樣的人跑過來，在學錢調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學錢調先生，人，到了。

劉笠翁有請。

學錢調有請。

【一陣喧嘩，一隊拿著長矛大刀、長槍短槍的家丁推搡著五花大綁、口被塞著的一男一女過來。

劉笠翁學錢調啊，把戲班子里所有的人都請來，劉家大院的人，也都來院子里聽聽吧。

【很快，戲班子的人都來了，院子里也一陣嘈雜，很快便安靜下來。

學錢調劉家大院的各位男女老少，戲班子里的各個行當，文武場面，都看看啊，這兩個人，被先生請回來了。先生有話要問問這兩位。

劉笠翁各位，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唱）白天咧——升了太陽，

晚上咧——掛了月亮，

學錢調啊，去通知伙房，

晚餐吃肥肉煮藕丸子湯。

看看看看，好日子啊！

嘗著甜，聞著香。

你們也許都知道，我本姓劉名富貴，三十年前，就想學戲劇巨匠李漁李笠翁，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花鼓戲班子。念頭起時，我立即改名，漁，劉漁，字，笠翁，劉笠翁。這么一改，文化就來了！唱戲是要有文化的!我給你們每個人發(fā)了一本《閑情偶寄》，那是我?guī)熥胬顫O寫的書。知道不？我想讓你們也有點文化啊。

學錢調要有文化聽見沒有？

劉笠翁（抬頭看看那些燈籠）五十九個小燈籠，亮了，六十大壽那天，把大燈籠點亮。我的六十大壽，也是大家的節(jié)日。

學錢調只差半個月了，就是普鎮(zhèn)同慶的節(jié)日！都給我安分點！

劉笠翁為了讓你們安心唱戲，為了大家都少點麻煩少點糾紛少點難處，無奈之下，我只好——男戲子，都收了做干兒子，我有幾個干兒子了？

學錢調先生，截至昨天，您有干兒子十九個。

劉笠翁不多嘛。女戲子，我就收做了姨太太，估計有個二十一二房了。（問學錢調）沒錯吧？

學錢調沒錯，連同瓜子紅二十二房。

劉笠翁不多嘛。干兒子也是兒子，姨太太也是太太??！我不讓你們叫老爺，也不讓你們叫東家，一定要你們稱我為先生，就是要讓你們顯得有文化，讓我們劉家花鼓戲班子顯得有文化?？墒悄銈儾蛔x書，于是就沒文化，沒文化，于是就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于是就——嗯，發(fā)展到了私奔的私奔。

（唱）你們捧起后腦殼想一想，

怎能學野合的露水鴛鴦？

私奔——哎這有多么下流多淫蕩，

私奔——哎問你們又能奔向何方？

私奔——哎你們私奔就能天長地久？

私奔——哎幾個私奔的能有好下場？

唉！學錢調啊，

按規(guī)矩這私奔該怎么罰？

你就撿最輕的來講一講。

學錢調（唱）先生，私奔——最輕的——

那就是——啊——沉江。

劉笠翁哦，沉江——兩個——都一樣？

學錢調先生，最輕的——兩個都——沉江。

劉笠翁規(guī)矩，是這么定的？

學錢調先生，規(guī)矩，是這么定的。

劉笠翁唉！沉江之前，我還是想聽聽你們有什么想說的，仁至義盡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嘛。瓜子紅啊，為什么要私奔，你先說吧。啊，大家都聽聽。

學錢調大家都聽聽。

【有人連忙扯出了瓜子紅嘴里的毛巾。

瓜子紅我，我不是私奔，我，我是逃命！

劉笠翁逃命？沒這么可怕吧？我本來是準備收你做二十二房姨太太的，可是靖鄉(xiāng)團的趙團長喜歡你啊，我只好重新準備，準備在你和我成親后一個月，就把你送給他，就好比是從身上脫一件衣給他披上，將桌上的一盤菜推到他面前，你不是又從枝頭飛上了天嗎？唉！你辜負我一片苦心?。?/p>

瓜子紅呸！劉漁，你這個偽君子！各位戲班的兄弟姐妹，大院的各位父老鄉(xiāng)親——

（唱）莫看他裹布涂金做出菩薩模樣，

依舊是笑臉的狐貍兇狠的豺狼。

他做了田霸江霸又要做戲霸，

想把花鼓戲當作他劉家私藏。

劉漁！

花鼓戲是窮苦人的夢里花圃，

花鼓戲是湘江畔的半邊風光。

我喜歡看開鑼前禾場坪人群熙攘，

我喜歡聽看戲的鄉(xiāng)親們說短道長。

幾句西湖調讓他們清洗惆悵，

一段瓜子紅讓他們熨理愁腸。

是我勸木馬調跟我一起走，

我們和花鼓戲都要逃出劉家牢房。

（大喊）劉漁！要沉江就沉我一個，放木馬調一條生路！

【劉笠翁一揮手，家丁用布塞住了瓜子紅的嘴。

劉笠翁還想說？不用了。哎呀，怎么不弄塊干凈毛巾呢？這么臟的布塞在口里，顯得，很沒有文化。好了，我們來聽聽木馬調想說些什么。

【家丁取下木馬調嘴里塞著的布——

木馬調我說我說，瓜子紅說的是真的，都是她，是她要我跟她一起逃走的，我跟她什么關系也沒有。先生，要沉江，沉她，沉她！

【瓜子紅聽著，眼睛里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絕望地背過臉去。

【院子里一片嘩然。

【劉笠翁一揮手，一個家丁上前，把他的嘴塞住了。

劉笠翁木馬調啊，她瓜子紅覺得要沉江就沉她。你，也覺得要沉江就沉她。做人，不一樣啊。

【木馬調哇啦哇啦地叫著，可沒人理他。

學錢調先生，還要問嗎？

劉笠翁還問，有意思嗎？

【學錢調揮揮手，幾個家丁推著一個有輪子的大木籠子上來。

學錢調請進吧。

【瓜子紅要過來，學錢調轉身，用背攔住她。

【學錢調輕輕揮揮手，家丁過來將木馬調往籠子里塞。

【木馬調驚恐地嗚哩哇啦叫著，掙扎著。

【瓜子紅要過來，沒等她到得木籠子邊，嘩啦一聲，木籠子關上了。緊接著，一塊大黑布把籠子蓋上了。

【突然，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披頭散發(fā)地沖上舞臺，發(fā)瘋般朝木籠子撲了過來——

洗菜心木馬調！

劉笠翁洗菜心，莫發(fā)寶氣了。

洗菜心劉漁，你說了，只要把他們逃跑的方向告訴你，你就不懲罰木馬調的！你說話不算話！你——我跟你拼命！

劉笠翁你看你看，斯文一點嘛，唱戲的，要顯得有點文化嘛！

洗菜心劉漁你個老東西！你——

劉笠翁洗菜心??！你是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嗎？你做了些什么我能不知道嗎？原本你那洗菜心唱得是真的好，你模樣長得也還周正?？墒悄阕詮募尤肓藙⒓野?，抽鴉片推牌九，嚼檳榔喝老酒。喉嚨，倒了，扮相，毀了，現(xiàn)在，你還想跟著他一起沉江？ 木馬調，你看看你看看，洗菜心都這樣了，沉江，不沉你沉哪個？（對周圍的人）硬要沉一個的話，就沉他（指指木籠）好不好？

眾 人沉他！沉他！

劉笠翁你聽聽，規(guī)矩，不可破，民意，不可違啊。

【學錢調對家丁一揮手，幾個家丁圍上來，抬起了籠子——

【突然，一個穿著很是洋派的后生伢子大喊著跑來了，攔住幾個家丁。卻不料幾個家丁舉起的木棍來不及收回，狠狠地打在這個后生伢子身上，幾個家丁嚇呆了——

劉笠翁你們打誰咧！

學錢調你們瞎了眼了！打在少爺身上了！

【家丁們嚇得哆哆嗦嗦挪到了一邊。

二吶子打！你們狠狠地打！先把我打死！瓜子紅，我來了！莫怕！想把你沉江，就先把我打死！打開籠子，讓我進去！我陪著瓜子紅一起沉江！

【學錢調帶著家丁把二吶子拉開。

二吶子爹，人命關天??！

劉笠翁兒啊，你不曉得情況！

二吶子爹??！

（唱）你不該，真的不應該，

不該把藝人當盤菜，

想品嘗就品嘗，

想丟開就丟開。

想扔給野狗就扔給野狗，

想打發(fā)乞丐就打發(fā)乞丐。

沉江就像玩丟包的小游戲，

生命就像你手中的麻將牌。

（來點美聲）

這人類要人權要自由，

這世界要平等要博愛。

劉笠翁又跟我扯你維也納那一套?。ㄒ粨]手，家丁又要來抬籠子）

二吶子（一屁股坐在籠子上）爹！

（回歸花鼓戲 接唱）

你要把瓜子紅沉江你就先沉我，

我做個落水鬼再投胎！

【瓜子紅在后面大聲呼叫。

二吶子 （猛回頭看見瓜子紅）瓜子紅，你，你，籠子里關的不是你？

【這時，槍聲大作。

【一家丁慌慌張張地跑來。

家丁甲先生，先生，打進來了！打進來了！

學錢調哪個打進來了？

家丁甲紅軍，紅軍打進來了，進了巷子了。

學錢調先生，快走吧！

【劉笠翁慌忙就跑，劉家班的人跟著劉笠翁跑。

劉笠翁二吶子，趕緊帶上戲班子所有的人，跟著我們走?。毕拢?/p>

二吶子（正要解開瓜子紅身上的繩索，不想瓜子紅看見劉漁走了，一著急，用勁一掙，捆綁她的繩索斷了，二吶子呆住了）你，你——

瓜子紅你快躲起來，等下我來找你！

二吶子你快走！

瓜子紅我不走，我一個唱戲的，走什么走？

（奪過一家丁手中的梭鏢，追了上去，邊追邊喊）劉漁，我今天一定要為民除害?。ㄗ废拢?/p>

【洗菜心把籠子里的木馬調放出來。

洗菜心快走！

木馬調你走吧！我不怕，等安定了，我去找你。

洗菜心我——

木馬調快走吧！

【洗菜心無奈地走了。

【舞臺上一片吵吵鬧鬧——

【傅排長帶著幾個紅軍戰(zhàn)士沖了上來——

傅排長地主老財抓起來，勞苦大眾別傷害！曉得啵？

戰(zhàn)士甲報告排長，劉漁跑了，把戲班子也帶走了！追不追？

傅排長可惜了。不要追了！警戒！警戒曉得啵？

戰(zhàn)士甲是。

【瓜子紅提著一個包袱復上，二吶子連忙迎了上去。

瓜子紅對不起，二吶子，我真的很恨你爹。

二吶子我知道，該恨，可是，你的武功——

傅排長你是——瓜子紅？

瓜子紅對，我叫瓜子紅，唱戲的。

傅排長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你?。『煤茫。▽?zhàn)士）都去打掃戰(zhàn)場，仔細點！

一戰(zhàn)士排長！這些燈籠小的五十九個，大的一個。

二吶子是我爹為了他六十大壽準備的，我想——

那戰(zhàn)士這些燈籠是不是都取下來燒了？

傅排長燒了？這些燈籠礙你什么事了？這里所有的戰(zhàn)利品，都是劉漁準備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都燒了？這大院，這戲臺，是劉漁修好了自己住，自己唱戲的，燒了？真是的，講笑話咧！戰(zhàn)利品！這些都是戰(zhàn)利品！曉得啵？都留著，沒有蠟燭的都裝好蠟燭，我們紅軍開會要用，中間這個大的，以后可以做我們的信號燈籠！曉得啵？

那戰(zhàn)士是！還是傅排長有水平！

傅排長排長就是排長，那個傅字，盡量不用。免得人家產生誤會你曉得啵？

那戰(zhàn)士是！排長?。ㄏ拢?/p>

傅排長你們也去幫幫忙，我咧，有重要的工作和瓜子紅商量。

瓜子紅你認識我？

傅排長豈止是認識！簡直是——緣分??！緣分曉得啵？

（唱）我是紅軍排長傅毛坨，

傅毛坨的傅，傅毛坨的坨。你曉得啵？

瓜子紅曉得。你是傅毛坨傅排長，不是正副的副排長。

傅排長對對對！唱戲的就是聰明靈泛。

瓜子紅傅排長，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聽你講完，我就得走了。

傅排長走？走什么走？瓜子紅??！

（唱）反動派拿了我莫奈何，

我拿了緣分是莫奈何。曉得啵？

那天我到城里搞偵察，

（白） 沒想到運氣那樣好，正碰上你和一個男的在唱花鼓調咧——

（接唱）滿城都被你唱得紅紅火火。

（接唱）男的我沒有看得清，

女的，你——

那我是絕對刻在心窩窩。

瓜子紅哦！喜歡看花鼓戲？

傅排長是的咧！我回來就有了一個想法。

瓜子紅什么想法？

傅排長你好好聽著咯！

（唱）我們正在鬧革命，

要建立一個新中國。

特別美好的共產主義咧，

要什么共產主義就給什么，你曉得啵？

到那天我們高高興興排起隊，

嘻嘻哈哈從毛主席面前過——

瓜子紅等等等等，毛，毛主席，毛主席是哪個？

傅排長毛主席，你不曉得？你竟然連毛主席都不曉得？我們窮苦百姓最大的當家人！紅軍里頭最最威武的領頭人！

瓜子紅我，我只曉得毛委員，這毛主席——

傅排長哎喲喂！毛主席就是毛委員咧！現(xiàn)在毛委員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曉得啵？

瓜子紅那——

傅排長一口氣跟你講不清，以后慢慢跟你講！先聽我說——剛才我說到哪里了？

瓜子紅說到你們排起隊從毛委員，毛主席跟前過。

傅排長對對對，我們排起隊從毛主席面前過——

（接唱）這個說，毛主席，

我總夢見打下新谷燒火蒸飯坨，

就特別想要三畝水田和一口鍋。

那個說，毛主席，

我想要兩間瓦房亮亮堂堂，

雨雪來了有個地方躲。

然后終于就輪到了我，

——輪到我了你曉得啵？

我根本就用不著這么啰嗦。

（白）毛主席，我別的什么都不要，只要把瓜子紅分配給我搭個伙，革命勝利后我兩個就去唱花鼓戲——

（接唱）毛主席還沒有開口回答我，

隊伍里就齊聲打哦吙，

——哦吙！哦吙！

傅毛坨！

你表面上是要一起唱花鼓戲，

其實咧，

就是想討瓜子紅做老婆！

瓜子紅怕莫你是有點這個想法啵？

傅排長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沒錯啵？我曉得，這種事情性不得急，要等發(fā)展，先一起唱戲，要看發(fā)展曉得啵？

瓜子紅講笑話咧！憑什么我就要和你一起看發(fā)展？我走了。我走了咧你曉得啵？

傅排長等等，聽我講唦！

（唱）當時我就來了火，

再亂喊老子割耳朵！

瓜子紅那！我也要排隊！

傅排長這，你還沒參加革命隊伍！

瓜子紅那，我現(xiàn)在就參加！

傅排長這，也只能排在后面！

瓜子紅反正等排到我了，毛主席問我要什么，我就告訴毛主席，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要跟傅排長搭伙唱花鼓戲，他的想法，不干凈咧曉——得——啵！

傅排長你不曉得咧！

（唱）當時連長咬牙切齒大叫傅毛坨！

信不信我給你腦殼來上兩槍托！

手指到了我的鼻尖上，

氣得話都講不利索！

他大聲罵我：你想和瓜子紅先打地花鼓，然后，看發(fā)展，發(fā)展你的腦殼！你也不先問瓜子紅愿意不愿意，就想發(fā)展！你這是軍閥作風！是，是強搶民女！是土匪作風，要搶壓寨夫人啊！這是你的第二個大錯誤！

瓜子紅很大的錯誤！沒有比這更大的錯誤了！

傅排長有咧！

（唱）指導員臉黑得像包公，

眼睛瞪著像桐子殼。

（白）他指著我的腦殼說，你第一大的錯誤就是：在你心里頭，你理想的共產主義，就是排排坐，吃果果的這一套，你這是曲解共產主義！就該開除出革命隊伍！連長接著吼道：就該槍斃！起碼要槍斃兩次！我嚇得不敢出大氣。指導員甩給我一本共產黨宣言，一本黨章——

（唱）連長對我的屁股狠狠就是一腳，

把我踢進了柴房里的稻草窩咧你曉得啵？

指導員每天來給我上黨課，

道理講了幾皮籮。

還在全連把我典了型，

講了九天共產主義是什么。

瓜子紅是該好好講講！

傅排長九天后，我慢慢地，真正地理解了共產主義，但我并沒有放棄娶你——不不不，是搭伙唱花鼓戲的決心。

瓜子紅你的第二大錯誤根本就沒有改！

傅排長當然要改！我已經改了，我這就是先跟你打商量唦！還有啊，我曉得水平跟不上，但是我會——

瓜子紅我實話告訴你，我是訂了人家的，是有夫之婦咧！不過，傅排長，你的率真和坦誠讓我很感動——這件事情就當沒有發(fā)生過！

傅排長不急不急，看發(fā)——先不說這個，瓜子紅，我真的是喜歡花鼓戲。我有基礎，也會唱幾句花鼓調的！曉得啵！

瓜子紅你會唱？唱幾句試試看！

傅排長要是全國解放了，我們兩個就四處打地花鼓去！一想起跟我一起打地花鼓的是湘江幾百里的名腿瓜子紅，我就——

瓜子紅你唱不唱，不唱我就走了。

傅排長好，我唱！

（唱）太陽從西邊升起東邊落，

我來唱一個顛倒歌。

岳麓山頂楓樹尖上魚扮籽，

湘江河里浪花底下鳥筑窩。

雨打斧頭飄過海，

風吹磨盤滾上坡。

那——

不唱了不唱了，丑死人了！以后跟你學好了再唱！

【木馬調和二吶子被吸引過來了

瓜子紅好！唱得好！

【旁邊有人鼓掌叫好：好！

傅排長你們兩個也是戲班子的？叫什么？

木馬調我叫木馬調。小生行當?shù)摹?/p>

傅排長你叫什么？在戲班子里做那個行當？

二吶子我叫二吶子，在戲班子里吹嗩吶。我是——

木馬調他是劉漁的崽！親生崽！

傅排長哦！你怎么沒跟你爹一起跑？

二吶子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瓜子紅對！我可以作證！他剛剛還救了我和木馬調，還有洗菜心的命！

木馬調我的命是紅軍救的！不是他救的！

瓜子紅你這個人！不是他阻了一些時間，紅軍還沒來，你就被沉了江！

傅排長爹是爹，崽是崽，還是有區(qū)別的。指導員交下了任務，你們兩個，明天到各個村里去宣傳，配合我們的擴紅?。ㄟf給他們一張紙）這是指導員寫的，是動員年輕人參加紅軍的！派一個班的戰(zhàn)士保護你們！曉得啵？

瓜子紅紅軍救了我們的命，給救命恩人們打幾天地花鼓，應當?shù)?。先說好，唱幾天？

傅排長按我的想法，那是一直唱到新中國正式成立的那一天，然后，再唱到——

瓜子紅五天。

傅排長那——好吧，五天就五天，以后看發(fā)展。

二吶子我也想參加，我可以——

傅排長不行！明天，你代替你爹打鑼游鄉(xiāng)！

瓜子紅不行！傅排長，他——

傅排長我說了，不是他游鄉(xiāng)，是他代替他爹游鄉(xiāng)！

瓜子紅那不一樣嗎？傅排長——

傅排長不要再說了，就這么定了！大是大非面前，不管是誰來講情，哪怕是我想討的堂客來講情，也不行的！這是原則問題曉得啵！你咧？

木馬調我，我——

二吶子他肯定不會參加。

木馬調不，不是——

瓜子紅傅排長說了，要自愿的，你要走可以走了。

木馬調（正要走，又站住了）我，我也先參加試試看。

傅排長也行，你先試試看。

戰(zhàn)士甲（前來報告）報告排長，全排住宿都安排好了。

傅排長好。他們三個怎么安排？

戰(zhàn)士甲他們三個？我，我沒安排，也沒地方安排了。

傅排長那這樣，你們三個睡在這戲臺子上。關上大幕，很安全，我的戰(zhàn)士，沒有一個敢來打攪你們。瓜子紅，你就睡東邊，木馬調，你睡西邊，中間放上這個大木籠子，劉漁的崽，你就睡中間這籠子里！很好，嗯，很好。

木馬調那，那不是二吶子看著瓜子紅睡覺？不就等于他兩個睡在一起？不行不行！

傅排長你亂講些什么？要不，你睡進籠子里來？

木馬調那，那算了！

傅排長明天的革命工作很繁重曉得啵？晚上要休息好！號兵，吹號，全體睡覺！

【號聲響起，滅燈，大幕關上，音樂起——

第二場

【時間：五天后。

【地點：湘江邊的一個農家院落 遠處是豐收的田野。

【瓜子紅和木馬調在演唱《送郎當紅軍》，二吶子模仿嗩吶的聲音在伴奏。

【周圍有些人在觀看——

【男女聲對唱：

送郎當紅軍，

天邊月清清。

輕輕咳一聲，

悄悄拉衣襟。

背轉身，

擦眼睛。

郎啊郎，

我肚兜包的是十個玉米餅，

好歹要吃飽，吃飽才有勁。

你常打勝仗常立功，

堂客我最愛大英雄。

【一片熱烈鼓掌聲，叫好聲：好！好！

二吶子（扶正高帽子，掛好牌子，提起銅鑼）

我得去游田壟了。

瓜子紅算了，莫去了，歇歇氣。

二吶子那不行，還有半個圈呢。

【一聲銅鑼響，二吶子喊著：我是糧霸、江霸、戲霸劉漁的兒子，劉漁是一個——（漸漸遠去）

【瓜子紅目送他遠去，五味雜陳。

【木馬調提著一個包袱，很小心地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開，盤點里面的東西。

木馬調累了吧？來，坐坐坐。

瓜子紅一點都不累。

木馬調我還是有些累。瓜子紅，那天我確實有些不對，當時也是嚇得六神無主，只想活命，我應該，應該——

瓜子紅我不想再談那天的事，你要是有別的事，就說，沒有，就——

木馬調那，瓜子紅，你說，唱這五天，是感謝紅軍的救命之恩，五天滿了，我們該走了吧？

瓜子紅我曉得！

木馬調今天鄉(xiāng)親們打賞得更多了。有魚有肉有雞，有面有油有米，還有這么多銅錢，實打實的錢呢。

瓜子紅哎呀！真不少呢！

木馬調要離開這里了，把這些東西分了吧。你看怎么分？要不，平分？

瓜子紅隨你。

【木馬調來了勁，高興地分東西

瓜子紅停！這，能分不咯？

木馬調當然能分唦！我兩個打地花鼓賺的，怎么就分不得？

瓜子紅那，那就分吧。

木馬調好，分。

瓜子紅等等，我怎么覺得——有點——不如法了？

木馬調哎喲喂！這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搶的——

瓜子紅你看啊，要說，我們是戲班子的，不是紅軍，可又說回來，我們是奉紅軍的命令唱紅軍要的調子，到底是按哪條路走？

【傅排長上。

瓜子紅傅排長，你來得正好，你看，這些東西怎么辦？鄉(xiāng)親們看地花鼓打的賞，木馬調說，分了我們好走人。

傅排長怎么？分了就走人了？

瓜子紅五天期滿了。

木馬調紅軍講話算數(shù)的吧？

傅排長算數(shù)的。當然——

木馬調算數(shù)就好。按戲班子的規(guī)矩，這些打賞應該是我們兩個分。

瓜子紅我看，木馬調說的也有理。不過，我們吃的紅軍的飯，接的是紅軍的命令，唱的是紅軍要唱的調子，就這么分了，好像，好像也有點——

傅排長你的意思是按紅軍的規(guī)矩來？

木馬調傅排長，我們還不是紅軍，我們——

傅排長你們先清理一下到底有些什么。

木馬調已經清理了，攏共，銅錢一百二十二文，雞蛋四十三個，大蒜兩掛，玉米和紅薯各若干。

傅排長一班長！

一班長到！

傅排長全排戰(zhàn)士，除站崗的外，都到這里來集合！

一班長是！（跑下）

傅排長告訴你們兩位特大的好消息！我到連部開會，團首長聽說我去了，親自趕到連部，狠狠地——

瓜子紅又把你批了一頓？

傅排長狠狠地表揚了我一頓咧！團首長說，我把花鼓戲班子拉進我們的隊伍，簡直是太正確了！太有水平了！太——花鼓戲班子的瓜子紅同志，簡直太給革命、太給花鼓戲，太給花鼓戲班子爭氣了，要我回來傳達團部對你的特別表揚！特別表揚咧曉得啵！

瓜子紅團首長表揚我們了？還稱我們是同志？

傅排長團首長說了，對了，團首長說了，以后不能叫戲子師傅，要叫同志，演員同志！

（唱）你們也是勞苦大眾的一員，

革命的路上就要肩并著肩。

你們給花鼓戲班子長了臉，

功勞簿上一定要畫兩個圈。

（他把瓜子紅拉到一邊，小聲地唱）

五天，僅僅五天，

我們這里就擴充了一個排！

團首長希望盡快地擴充到一個連。

我向團首長做保證了，

過些天擴到一個連根本不為難。

瓜子紅那你不就是連長了？

傅排長現(xiàn)在是加強排排長，估計，連長，快了。

瓜子紅傅連長！

傅排長到！請瓜首長指示！

【兩人相視，笑了起來——

瓜子紅（笑出聲來）什么？瓜首長？瓜子紅是我的藝名，我，我又不姓瓜！瓜首長瓜首長，不好聽不好聽！不好聽咧曉得啵！

傅排長（思索著）叫瓜首長確實不好聽，瓜子紅，瓜子紅，那就叫紅首長！

瓜子紅（玩笑地）傅連長！

傅排長到！報告紅首長，傅毛坨奉命報到！

【兩人又笑了起來——

傅排長這職務升得太快了，革命的重擔——我擔心自己的能力跟不上呢。

瓜子紅跟得上跟得上！

傅排長你看，你不是，最好是不要走了，至少，暫時不要走。

木馬調那不行！說好了的，五天后就走人！

傅排長紅首長，你看啊，要是你們班子的人都到我們這邊來，分好幾個地方來唱，來宣傳，那不一天當?shù)暮脦滋欤磕遣贿B不要好久就把我們排搞成一個連？接著就搞成一個營，接著就——

木馬調那搞不成的！沒有幾個人愿意來的！

傅排長自愿，完全是自愿！我也是說說而已，現(xiàn)在靖鄉(xiāng)團把縣城守得密嚴，他們號稱一個團，但最少也有一個營，他們班子想出來也出不來呀！不說這個了！

【一班長跑上。

一班長報告排長，集合完畢。

傅排長啊，集合完畢了？好！把桌子抬過來！

【一班長和木馬調把桌子抬到臺邊。

傅排長（咳嗽一聲）我說幾句啊！嗯，說幾句。

（唱）《送郎當紅軍》，

真的幾好聽。

就像是沾著蜂蜜吃酸棗，

就像是呡著小酒嚼花生。

——哎喲幾咧，過癮！

【戰(zhàn)士們笑著起哄：“排長就是個吃貨！”“一開口就盡講吃！”

傅排長吵什么吵！聽我講！

（唱）不僅幾多過癮，

還特別鼓舞人。

受到鼓舞的人，

就爭著來參軍。

看看看看，

鄉(xiāng)親們送了錢和物，

特別感謝瓜子紅。

這些錢和物，

瓜子紅問我要不要上交給紅軍。

我咧，

就搞個民主討個論，

大家看上交行不行。

【一片爭吵聲：“上交！”“給瓜子紅！”“不用上交！” “他們很辛苦！”

傅排長瓜子紅，你看，意見好像不統(tǒng)一，那——你講幾句吧。

瓜子紅我，我說，我說什么？這么多人，我，我緊張——

傅排長唱戲你不緊張，怎么說幾句話就緊張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說?。ò压献蛹t推到臺前）

瓜子紅 我，我說，大家，我，我緊張，我，我唱，好不？一唱，我就不緊張了。

【 底下掌聲雷動，喊叫一片：“好！”“唱！唱！”

瓜子紅各位紅軍同志哥咧！

（唱）我唱《送郎當紅軍》，

心里頭好激動。

我覺得，

一腔一韻熱血涌，

一字一句都動情。

我覺得，

紅軍是他們的靠山是心里的底，

紅軍是他們的親人是心里的神。

打賞我們是鄉(xiāng)俗，

我們分了也不過分。

可我更覺得，

鄉(xiāng)親們是借著山廟敬菩薩，

是要把這些心意送紅軍。

【戰(zhàn)士們熱烈鼓掌。

傅排長瓜子紅，你剛才唱出來的這幾個“覺得”，唱得很好！你接著說！

瓜子紅莫咯莫咯，幾不好意思的。一頓子唱了，就不緊張了。

一班長排長，要不，把吃的東西送到伙房里，把銅錢之類的送到團部去。

傅排長那要得？團部已經轉移了。再說，我們大家把這些東西吃了，分了，與他們兩個吃了分了有什么差別？不行不行！

一班長報告排長，我們打土豪分田地，為的是窮苦人。我們把這些送給那些家里真的揭不開鍋的，就算是戲班子和我們紅軍一起，幫一把窮苦人呢。

傅排長嗯！我聞到了聰明的味道！符合紅軍的路數(shù)！

瓜子紅贊成贊成！也合戲班子的規(guī)矩！

【大家歡喜地一頓亂喊：“要得！”“好！”

瓜子紅現(xiàn)在跟大家打個商量?。∧敲春寐牭摹端屠僧敿t軍》，這唱詞是哪個寫的呢？告訴你們，喋，就是那個戴著高帽子打著銅鑼游鄉(xiāng)的后生伢子，根據指導員列出的要求寫的。你們說，是不是寫得很好？

【戰(zhàn)士們齊聲回答：“寫得好！”

瓜子紅就是，真的寫得好。

木馬調我揭發(fā)！那伢子是湖霸漁霸糧霸劉漁的親生崽！

瓜子紅我們大家叫那伢子二吶子，在戲班子吹嗩吶的，幾好的后生。他到國外讀過書，學洋歌，可是，他就是覺得沒有我們的花鼓戲好聽，外國的什么號什么管，就是沒有我們的嗩吶好聽。他就回來了！

【大家一陣喊叫：“回來好！”“歡迎回來唱花鼓戲！”

瓜子紅就在你們打過來的時候，他從他爹手中救出了我和木馬調，還有一個叫洗菜心的妹子的命！三條命咧！他和他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再說，大家也看到了，這些天排長要他替他爹贖罪，打鑼游鄉(xiāng)，他都老老實實地做了。是不是？

【戰(zhàn)士們紛紛贊同：“是的?！薄熬褪恰！薄斑@伢子確實不錯！”

傅排長我看，民個主討個論還是很有好處的?，F(xiàn)在我宣布，按瓜子紅同志的意見，錢物上交，立即派人給那些揭不開鍋的鄉(xiāng)親們送去！至于二吶子的事情，我再跟瓜子紅同志好好商量商量。二班長，派人把那游鄉(xiāng)的伢子叫過來！解散！

【戰(zhàn)士們并沒有按他的命令離去，不遠不近地看著這邊。

傅排長木馬調，你不要有情緒！你有思想上的問題需要解決！我叫你木馬調，后面沒有加同志兩個字，什么時候加，要看你的表現(xiàn)嘛！現(xiàn)在，你要是不想留下來，就可以走了。

木馬調我，我——

傅排長想想，到那邊去想，想清楚！

【木馬調怏怏地下。

傅排長一班長二班長三班長！

【三個班長立即跑到他面前，站成一排，整齊地：“到！”

傅排長大家都還沒走??？

一班長還沒走。

傅排長好！大家還沒走，正好，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家。我們剛進這江口鎮(zhèn)的時候，瓜子紅同志答應留下來五天，現(xiàn)在五天期滿要走了，你們說——

一班長（唱）瓜子紅你不能走！

戰(zhàn)士們（齊聲唱）瓜子紅你不能走！

二班長（唱）瓜子紅你要留，

戰(zhàn)士們（唱）瓜子紅你要留。

三班長（唱）不要走，你要留，

戰(zhàn)士們（唱）一起革命不回頭。

傅排長瓜子紅，你看，這——

瓜子紅我，我，同志們，我——

傅排長同志們，瓜子紅答應不走了！

瓜子紅不，不是，我是說——

傅排長同志們，瓜子紅答應不走了，以后我們就叫她紅首長！大家熱烈鼓掌！

【一陣熱烈的掌聲。

傅排長同志們，你們可以走了，我要和紅首長談談工作了。

一班長報告排長，戰(zhàn)士們說，他們想看看，排長是怎么和紅首長談工作的。

二班長報告排長，戰(zhàn)士們說，他們想聽聽，排長和紅首長談的是什么工作！

三班長報告排長，戰(zhàn)士們說，排長和紅首長談工作，一定要做好保衛(wèi)工作！

傅排長你們，你們——搗亂！立正！

【戰(zhàn)士們立正。

傅排長向左轉！目標，劉家大院，跑步——走！

【戰(zhàn)士們整齊的跑步聲，同時傳來有節(jié)奏的喊聲：“排長，加油！”“排長，不怕丑，不怕死！”“排長！沖啊——”

傅排長這幫鬼崽子！這響動搞得太大了！不過，倒也合我的心思。

【二吶子來了，提著銅鑼，戴著高帽子。

瓜子紅（看見了二吶子，連忙過去，接過他手中的銅鑼，摘下他頭上的高帽子扔掉）快來坐，歇口氣。

傅排長二吶子，聽反映，這段時間，你表現(xiàn)還不錯啊。

瓜子紅傅排長，本來就——

傅排長我已經說了，不是說他有罪，是他在替父贖罪！

瓜子紅沒這么贖罪的！

傅排長你不懂！

瓜子紅那我說點懂的。明天還接著宣傳不？

傅排長當然要接著宣傳。團長說了，還要加強力度，擴大寬度，挖掘深度，變換角度。接著宣傳。

【木馬調上。

木馬調傅排長，我，想清楚了，還是，先留下來，只是，這兩天我一直身體不好，只怕要歇幾天才行。

傅排長歇幾天？關鍵時候你要歇幾天？

瓜子紅傅排長——

（唱）他想歇幾天就歇幾天，

我看他心思也不在這里邊。

經常忘詞吊板唱黃腔，

臉上難得露笑顏。

我和他一起也不舒服，

（把傅排長拉到一邊，唱）讓我一口一聲喊他郎啊郎的——

（接唱）我心里頭直打麻冷戰(zhàn)。

干脆讓二吶子接替他，

演起來那就更加熨熨帖帖規(guī)規(guī)整整嚴絲合縫

該咸的地方咸該甜的地方甜。

傅排長（唱）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木馬調（唱）我看是另有私情藏中間。

傅排長什么私情不私情？不要信口開河！聽了不舒服！

瓜子紅傅排長你就說句話——

（唱）你看這《送郎當紅軍》，

到底還演不演！

傅排長木馬調，你要歇幾天，又不準二吶子接替你，明擺起的是要這宣傳搞不成嘛！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瓜子紅反正不像我們這邊的！

木馬調反正我人不舒服，要歇幾天。（說著，自顧自地走了）

傅排長你!

瓜子紅歇幾天就歇幾天，莫霸蠻！

傅排長（把瓜子紅拉到一邊）我早就不想讓二吶子游鄉(xiāng)了，這伢子不錯。我好幾回都看見他把伙房給他的口糧，什么南瓜粑粑玉米粑粑的自己不吃，給那些餓著肚子的細伢子吃呢。

瓜子紅是的咧！我還以為你不曉得咧！

傅排長可是，其他地方，那地主老財游鄉(xiāng)是要游到隊伍離開呢！他游三天就不游了，沒有由頭啊！現(xiàn)在木馬調給我送來了由頭，那我不就乘勢轉彎？

瓜子紅傅排長，你幾好的人。

傅排長聽你表揚我，比聽團首長表揚還舒服！慢慢來，你會越來越會覺得什么事都好商量了。二吶子，木馬調要請病假，明天起，你不要游鄉(xiāng)了，和紅首長一起搞宣傳。紅首長當你的領導。

二吶子好好好。傅排長，這幾天游鄉(xiāng)，聽鄉(xiāng)親們講我爹的虧空，才曉得我爹還真的做了不少的壞事，我出國好幾年，對情況不了解，聽了這些，唉，這游鄉(xiāng)沒白游。

傅排長很好，很好。

二吶子可惜，我沒有嗩吶，要不，我們的地花鼓就打得更有氣勢，更有韻味了。

瓜子紅你等等。（她跑到一邊，拿起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拿出一支嗩吶）你看，我這里有！

【這是一支金光閃閃的嗩吶。

二吶子你，你怎么——這是哪里來的——你——

瓜子紅這嗩吶，只能借給你！千萬別弄壞了！更不能弄丟了！

二吶子我是說，我想問，這嗩吶——

傅排長對了，二吶子，現(xiàn)在你參加宣傳工作了，但還在考驗階段，我和瓜子紅談工作的時候，沒有叫你，你就走遠點，明白不？

二吶子走，走好遠咧？

傅排長看情況自己定！曉得啵！你們好好商量，我先走了?。ㄠ止局┱媸?，懂事懂得早，懂味懂得遲?。ㄏ拢?/p>

【瓜子紅和二吶子坐在椅子上聊天。

二吶子（拿著那支嗩吶，很激動地）我問你，這嗩吶——

瓜子紅（一把奪過嗩吶）我自己來保管，要用的時候拿給你用。

二吶子我只想問問，這嗩吶，你，從哪里——

瓜子紅一個鄰家妹子的，她要我?guī)е@支嗩吶給她找個人。

二吶子那，她說，找個什么樣的——

瓜子紅不要多問了！以后，要用嗩吶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你，用完了，你就還給我，其他的，你不要問。

二吶子哦哦，那——剛才——謝謝你。

瓜子紅沉江的事，我還得謝謝你呢。

二吶子唉！那本就是不應該發(fā)生的事。

瓜子紅其實，把我沉江，我不會死的。

二吶子不要相信升天啊不死啊之類的鬼話，都是騙人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要為有價值有意義的人和事去死。

瓜子紅我不是相信升天和不死之類的鬼話，我是真正地不會死，捆綁我的繩子，關住我的這個木籠子，對我來說，那都是絲線和蛋殼。

二吶子你，這么厲害！

瓜子紅但是，沉下去要三分香的功夫，再用三分香的功夫掙開繩子，打開木籠子。浮游到遠一點的水面，需要四分香的功夫，總共需要一寸香的功夫，我擔心木馬調在水里憋不住這么長的時間，并不是我對他有什么特別的感情。

二吶子你什么時候學會了這些？

瓜子紅以后再說吧。

二吶子嗩吶的事以后再說，這也以后再說。這么多的事都要以后再說？

瓜子紅很多事情，只有以后才能說得清楚。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瓜子紅遞給二吶子一個熟雞蛋。

二吶子（慢慢剝著雞蛋）你，真的就這么參加紅軍了？

瓜子紅沒有！傅排長亂起哄，他的心情我也理解，再搞幾天看看吧。我只是覺得，這段日子，我們的花鼓戲變了樣，變得鄉(xiāng)親們更喜歡看了，變得，我更喜愛我們的花鼓戲了，我的心里也變了樣，變得更喜歡看日出月落，更喜歡看草長花開了。

二吶子（把剝好的雞蛋遞給瓜子紅）你吃。

瓜子紅（推開剝好的雞蛋）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你吃。

二吶子我是——

瓜子紅吃！

二吶子我，我吃。

瓜子紅你會參加紅軍嗎？

二吶子你參加，我就參加，你不參加，我也就不參加。

瓜子紅可是，你說，紅軍會收你嗎？

二吶子會的。

瓜子紅難說。

二吶子肯定。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默默無語。

【暗轉，音樂起。

第三場

【五天后。

【路上 城里劉家宅院。

【瓜子紅手中提著一卷長鞭上。

瓜子紅（唱）寒風冷月伴我行，

形單影只探縣城。

熄了家家戶戶的燈，

散了熙熙攘攘的人。

只有那城頭上鬼影重重，

還剩那深巷里狗吠聲聲。

裝出了鎮(zhèn)靜樣步履輕松，

后背脊卻已是汗水淋淋。

二吶子（上唱）追趕瓜子紅，

繞道入家門。

她深夜探縣城欲進我家，

要鼓動戲班子加入紅軍。

倘若是被發(fā)現(xiàn)小命難保，

我必須在暗中保她太平。

【瓜子紅突然出現(xiàn)在桂花樹下，悄悄地向一間沒有燈光的房子靠近——

【假山后閃出一個人影，把她拉到假山后。

【瓜子紅吃了一驚，正要反擊，突然發(fā)現(xiàn)來人——

瓜子紅二吶子，你，你怎么來了？

二吶子我一直跟著你。

瓜子紅不是說了你不要來嗎？

二吶子我爹發(fā)現(xiàn)你來了，肯定不會饒過你。靖鄉(xiāng)團的趙團長只要講起你，就像被兔子咬了一口，痛得齜牙咧嘴。比起經常咬他的狼，他更恨兔子。

瓜子紅（笑了）這個比方很好。

二吶子你還笑得出來？

瓜子紅我要是哭，你安慰我？

二吶子你腳步實在太快，抄近路才勉強跟上。

瓜子紅你打不能打，跑不能跑，到時候還得我來照顧你。你快走吧！我叫醒戲班子的人，愿意去的跟我走，不愿去的不勉強，不會有太大的響動。

二吶子來都來了的，我不走。

瓜子紅你這個人怎么——傅排長說了，我是你的首長，我的話就是命令！現(xiàn)在我命令你趕快走！

二吶子我不走，要是有什么情況發(fā)生，一個幫你的人都沒有，那怎么辦？你走吧，我來和戲班子里的人說，我知道政策，自愿。

瓜子紅你呀！算了！那你躲到樹后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露面！

二吶子好吧。

【瓜子紅慢慢靠近窗戶，輕輕敲窗。

【好一陣，房間里才有含糊不清的聲音：“誰呀？”

瓜子紅是我。瓜子紅。

【那些房間的燈一個一個地亮了。

【一個姑娘的頭伸了出來，看看月光下的瓜子紅，小聲地：“是瓜子紅！”

【頓時，各個房間的門開了，男男女女涌了出來，其中有洗菜心。院子里熱鬧起來，大家壓低聲音，七嘴八舌地：“瓜子紅，外面靖鄉(xiāng)團抓你咧！”“你還敢到這里來?。　薄肮献蛹t，趕快幾遠八遠地跑唦！”

瓜子紅師哥師弟師姐師妹們！

（唱）莫替我擔心，

其實我好得很。

藝人甲瓜子紅咧！

（唱）有不有當官的看上了你，

逼著你去當個壓寨夫人。

瓜子紅講鬼話咧！

（唱）紅軍待我如上賓，

演員同志叫得親。

還真有個姓傅的正排長，

對我確實是動了真情。

我毫不客氣拒絕了他，

上級也嚴厲批他的評。

讓他讀書學習九天整，

九天里他瘦了整九斤。

【姑娘們一陣竊笑：心痛噠咧！

瓜子紅莫笑！

（唱）其實傅排長幾好的人，

直爽又真誠。

打起仗來特別狠，

平時滿臉是笑容。

可是我已經許了婆家，

父母定的婚約要遵循。

小伙甲（唱）有沒有，招你到長官房里唱淫調？

小伙乙（唱）有沒有，

拳腳相加打你們？

姑娘丙（唱）是不是，

只有剩飯剩菜吃？

小伙丙（唱）是不是，

財物金銀都充公？

瓜子紅怎么可能？我也沒什么財物金銀??！鄉(xiāng)親們看了我和木馬調打地花鼓，就送了我們一些吃食和銅錢，我們要上交給紅軍，他們堅決不收呢，后來就送到那些揭不開鍋的人家了。

（將幾張紙分發(fā)給大家）大家看看，這就是我和木馬調天天給鄉(xiāng)親們唱的節(jié)目。

姑娘甲（看紙條）《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瓜子紅這就是紅軍定的規(guī)矩。

小伙甲（看紙條）《送郎當紅軍》。

瓜子紅這是二吶子根據紅軍指導員的要求寫的地花鼓。

【大家議論紛紛：“這些還蠻好的?！薄坝悬c味道?！?/p>

瓜子紅現(xiàn)在紅軍還需宣傳的人才，希望大家——

二吶子快，進屋去，有人來了。

姑娘甲二吶子，你也來了？紅軍沒把你——

洗菜心那，那木馬調——

瓜子紅他——很好的。

二吶子快進去！等下跟你們說。瓜子紅，你躲進房里去，這里我來應付。

【眨眼間，一群人都躲進了房間，房間的燈一盞盞地滅了。

【二吶子正要離開，回頭一看，已經來不及了，連忙裝著伏在窗邊往里偷看的樣子。

【劉笠翁帶著學錢調和幾個家丁來了。

學錢調哪個？

二吶子我。

學錢調你？二吶子？

劉笠翁二吶子？你回來了？逃回來的？

二吶子不存在逃這一說啰，紅軍又沒有把我關起來。

劉笠翁過來給我看看，沒傷筋動骨吧？

二吶子沒有！紅軍對我蠻好的。

劉笠翁紅軍紅軍，喊得蠻順口?。《茸?！

（唱）我聽說咧，

你又戴高帽子又打鑼？

二吶子爹！

（唱）其實咧——

對我的啟發(fā)有蠻多。

（來兩句西洋唱法）

難得在痛苦中思索，

難得在煎熬中琢磨。

劉笠翁唉！你看你咯！

（唱）一身都曬得烏漆墨黑，

腦毛頂?shù)挠推ぷ佣紩衩摗?/p>

二吶子爹，我也不是細伢子了，好歹我分的清！

劉笠翁二吶子！崽呀！

（唱）你告訴我，

江口鎮(zhèn)紅軍有好多？

二吶子（唱）我也搞不清，

一集合就站滿了桐子坡。

劉笠翁（唱）那還不得好幾千？

當官的有沒有帶老婆？

二吶子曉得你的意思是帶老婆的就是大官，有多大的官你就算得出有多少人是吧？

（唱）反正女紅軍就有上百個，

個個都長得像花朵。

親親熱熱像是一家人，

看不出哪個是大官的老婆。

劉笠翁你硬是懵子崽咧！那我再問你，

（唱）紅軍什么時候離開江口鎮(zhèn)？

二吶子難說。

（唱）日起月落，月起日落，

估計一年半載的不會挪窩。

劉笠翁（唱）瓜子紅和紅軍走得近，

你從她嘴里套點消息告訴我。

二吶子（唱）你這是跟我講笑話啵？

套得出話的，

那不是瓜子紅那是瓜子殼。

【房間里，瓜子紅對戲班子的人翹起大拇指，意思是二吶子不錯！

【大家都連連點頭。

瓜子紅陳小鑼，李大镲，我交給你兩個一件事。（跟他兩個講了幾句，陳小鑼和李大镲連連點頭，分別翻窗溜了出去。）

劉笠翁唉！不曉得在我六十大壽那天，能不能回到劉家大院點亮那個大紅燈籠！

二吶子沒關系，你要是回不去就在縣城過生日，大紅燈籠，我替你點亮。

劉笠翁崽啊，那能一樣嗎？

二吶子你不如向紅軍投誠，光明正大地回江口鎮(zhèn)，敞敞亮亮點起那大燈籠。

劉笠翁開什么玩笑？那不是送死？

二吶子你還沒有把壞事做絕，只要真正地投誠，做一個開明紳士，紅軍會寬大處理的。

劉笠翁算了，這點小事都不給我辦好，不求你算了。

二吶子我告訴你，千萬別和靖鄉(xiāng)團搞到一起。那樣，想回頭都難了。

劉笠翁我就沒想過要回頭。好了，不跟你說這些了。告訴你，新來了五個妹子，都唱得還不錯，比古調、西宮詞唱得更好一些。我準備把這五個妹子，在我生日那天，一次納了算了。

二吶子一次納了，什么意思？

劉笠翁納妾?。∥乙膊蝗菀装。〖{一個咧，其余四個有想法，納兩個咧，其余三個會傷心，唉，反正遲早要納，我就一回納了吧！來一個五鳳朝龍。

二吶子瓜子紅有句話我看說得有道理，你做了田霸糧霸船霸，還做戲霸，你也不想想，花鼓戲，那是你霸占得了的？瓜子紅說，花鼓戲就像山坡上的紅杜鵑，放火燒山都是空的，春天一來，它又開得漫山遍野。

劉笠翁那就再放火燒唦。

二吶子爹，瓜子紅還說——

劉笠翁你現(xiàn)在是句句話離不開瓜子紅??！我實話告訴你，這個瓜子紅，已經列入了趙團長的必殺名單！你看，要她陪趙團長一晚，她死也不干！如今跑去陪紅軍！弄得自己大禍臨頭！唉！分不清粗糧細糧??！

二吶子不許你這么說她！

劉笠翁我說錯了嗎？

二吶子你就是說錯了！你在胡說！她循規(guī)蹈矩，她有情有義！

劉笠翁是不是想讓學錢調派人教訓教訓你?。?/p>

二吶子她，她，她是我的人！我就是不能讓——

劉笠翁什么？你的人？我已經貼過告示，我要納她為妾！

二吶子爹！

（唱）我有情她有意如膠似漆，

我和她她和我難舍難離。

【房間里，姑娘們用好奇的眼光看著瓜子紅。有人悄聲地問：“瓜子紅，真的?。俊?/p>

瓜子紅這看不出？他是故意惹毛他爹，免得他闖進來。

劉笠翁她是你小媽！你，你簡直——

二吶子你那是假的，我這才是真的！

（唱）夢里有她嫌夜短，

戲里有她情更奇。

【唱著唱著，二吶子來了真感覺。

一姑娘瓜子紅，他這只怕是來真的呢。

瓜子紅這，這是，或許是，入戲了吧？

一姑娘那也來得太走心了吧？

二吶子爹！

（唱美聲）

她是我心中不落的太陽，

她是我身邊永遠的花期。

上帝啊，

請給我智慧和威力，

我愿用生命，

為她筑起防護的大堤。

（回到花鼓戲）

試試看，誰要對她起歹心，

信不信，我就對誰不客氣。

【房間里，瓜子紅對大家悄悄交代幾句，自己也翻窗悄悄溜了出去。

劉笠翁你，你要氣死我！爛板子！鐵腳板！把他給我拖到書房去關起來！

【突然，黑暗中有人說話了：劉漁，別來無恙？

劉笠翁瓜子紅！你，你怎么來了？你，你竟然敢進縣城？

瓜子紅我怎么就不敢進縣城了？

劉笠翁來人！

【幾個家丁圍了上來。

瓜子紅傅營長！

【一聲十分洪亮的聲音：到！

傅排長（隨著聲音，全副武裝地跑步來到瓜子紅跟前）報告紅首長，第一營營長傅毛坨奉命報到。

【瓜子紅愣住了，大家都愣住了。

瓜子紅（愣了片刻，把傅排長拉到一邊，小聲地）你怎么來了？

傅排長你一個人進縣城，我怎么能不趕起來？你要是——啊，出了問題，我怎么向營長交代？怎么向團長交代？怎么向師長交代？怎么向軍長交代？怎么——

瓜子紅行了，再上去就是毛主席了。你跑到這里來了，要是靖鄉(xiāng)團趁機——

傅排長我做了安排的，你放心。

瓜子紅你帶多少人來了？

【傅排長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

瓜子紅兩個班？

傅排長兩個人。我和一班長。他在外面放哨。

瓜子紅你，你也——

陳小鑼（從暗處悄悄地走到瓜子紅身邊）我正要按你的吩咐，扮個傅營長喊一聲“到！”，沒想到他冒出來了，搶戲咧！

瓜子紅你躲起來！

【陳小鑼趕緊躲回暗處。

劉笠翁爛板子，鐵腳板——

瓜子紅傅營長，一連守住門口了沒有？

傅排長守住了，蚊子都飛不進來！

瓜子紅好！二連守住后門，三連守住東門，四連守住西門，五連和六連，守在路口設埋伏，保安團想來，就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消滅！七連和八連——

傅排長（小聲地）紅首長，一個營沒有這么多連咧。

瓜子紅沒有這么多連？那有——

傅排長報告紅首長，我們加強營，一共九個連，已經全面控制了縣城，遵照師長的命令，圍而不打，你放心！

瓜子紅劉漁，聽清楚了沒有？九個連，九個連咧！已經把縣城控制了！你不要打歪主意了，沒有用的。紅軍咧，也沒想現(xiàn)在就消滅你。要想消滅你，在進劉家大院的時候就把你滅了，就看你想不想自己找死。

【劉笠翁懵懵地看著她。

瓜子紅我今天來，也沒想把你怎么樣，就是想跟你來打個商量。

劉笠翁打商量？打什么商量？我跟你有什么商量好打？來人，把她——

傅排長（一步跨過去，用槍頂住了劉漁）老實點！跟紅首長講話客氣點！你們都后退，不然，我就先斃了他。

劉笠翁瓜子紅，怎么就，成，紅首長了？

傅排長毛主席親自任命的，相當于團首長！怎么，你有意見？

二吶子（連忙撲了過來）不，不要這樣，我——

瓜子紅（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地）蠢寶，不會的，嚇嚇他而已！一連長！

一班長（突然躥了出來）到！

瓜子紅（背著手，很有首長派頭地走到一班長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鬼，今年多大了？

一班長報告紅首長，我家今年二十歲了！

瓜子紅很威風嘛！那什么一摟火就——突突突突突突的——

一班長報告紅首長，機關槍！

瓜子紅我曉得是機關槍，那機關槍，你架好了沒有？

一班長一連的四挺機關槍，全部對準了這里。二連的六挺機關槍封住了靖鄉(xiāng)團營地，三連的八挺——

傅排長停！機密！

瓜子紅好！好好好！誰要是敢亂動，就把他們都突突了！

一班長是！紅首長，保證就像割韭菜一樣。

瓜子紅好！做得好！沒有我的命令，就不要開槍。

一班長一切聽紅首長的命令！

瓜子紅你先去吧！

一班長是?。ㄏ拢?/p>

瓜子紅你們看，接下來，我們還談不談？

學錢調談談談談！后退后退！莫惹紅軍爺爺翁媽生氣。瓜子——紅首長，你說你說。

瓜子紅我是跟你們借人來了。

劉笠翁借人？

瓜子紅借戲班子。

劉笠翁借戲班子？

學錢調有借有還？

瓜子紅有借，不見得有還。完成紅軍的任務之后，誰愿意回到你這里來的，我和紅軍不會阻攔。一切以自愿為原則。

劉笠翁那不行！我的戲班子，憑什么借給紅軍？

傅排長一連，準備強行攻占！干脆一起把縣城解放算了！再把這個堅決與紅軍作對的劉老倌子，也干脆拉到湘江沙灘上斃了——算了。二吶子，這有點對不起你了，可是，我也是沒有辦法曉得啵！

二吶子爹，你就把戲班子借給紅軍算了。

劉笠翁你給我住嘴！

討學錢先生，我看，這是不借也得借的場伙??！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劉笠翁我就不信戲班子的人會跟你們走！借！但要先問清楚他們自己愿意不愿意！

學錢調瓜——紅首長，先生答應了，戲班子，你就借起去，不過，要先問清楚，他們是不是真心地愿意跟著你去。

瓜子紅當然看戲班子的兄弟姐妹們自己的意思。傅營長，你說呢？

傅排長一切服從紅首長的命令！

瓜子紅兄弟姐妹們，都出來。

【戲班子的人涌了出來。

瓜子紅愿意跟我走的，站左邊，愿意自己另謀高就的，站右邊，還愿意繼續(xù)留在這里，不要尊嚴，吃喝等死的，站中間！

【大家很快地聚攏——

【討學錢提著燈籠，想照清楚站隊的人。瓜子紅長鞭一甩，燈籠被打滅。

傅排長瓜，紅首長，你的功夫真的——

瓜子紅怎么？想看準人了好秋后算賬？小鬼呀，把你那槍口瞄準這個老倌子的腦殼，再這樣東照西照，就一槍打破他這個紫皮茄子。反正他跟著劉漁壞事干得不少了，把他正法，不違背我們紅軍的政策。

【里面一班長響亮地回答：是！紅首長！

【爛板子和鐵腳板趁機偷偷地向傅排長靠攏，被瓜子紅發(fā)現(xiàn)，兩聲鞭響，兩人的手槍都被打落。

傅排長讓他們都老實點！紅首長的長鞭不是放羊的！再玩花樣，不用紅首長費力，我先斃了你！

【二吶子不自禁地往前撲，被瓜子紅攔住，示意他放心——

瓜子紅兄弟姐妹們，我再說幾句啊——

（唱）紅軍辦事要的是自愿，

半點也不霸你們的蠻。紅軍那里吃的比較粗糙，

住的穿的也是十分簡單。

可是，

在那里花鼓戲有了活力和鮮艷，

在那里藝人們有了人格和尊嚴。

無論大家選擇了去與留，

緣分與情誼永遠留在心間。

【大家嘰嘰喳喳議論了一番，正要站隊——

劉笠翁等等！干兒子姨太太們，聽我說幾句——

（唱）今天我給大家準備了宵夜，

眾 人曉得！

（唱）肥肉子煮芋頭片。

劉笠翁還有！

（唱）明天就給大家換行頭，

眾 人曉得！

（唱）洋布手帕一尺三。

劉笠翁還有！

（唱）每人加發(fā)兩塊銀圓，

眾 人曉得！

（唱）一局麻將翻倍送回你手里邊。

劉笠翁唉！

（唱）干兒子姨太太都是自己家里人，

眾 人鬼話！

（唱）講起這個就心里煩。

劉——先生還是站開點，

擋在這里蠻討嫌！

【眾人迅速地站好自己的位置。

瓜子紅（一看基本上都是愿意跟著她走的人，只有洗菜心在猶猶豫豫，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很好。洗菜心，打好主意，跟著我進了紅軍的隊伍，只要沒有正式參加紅軍，什么時候離開，跟我說清楚，絕不阻攔。

【正在洗菜心猶猶豫豫想靠攏大家的時候，木馬調突然沖了進來。

木馬調（大喊）大家都站??！

洗菜心（看見木馬調，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他）木馬調，你，你終于來了，我曉得你會來找我的。

木馬調（推開她）大家千萬莫跟瓜子紅走，千萬信不得瓜子紅的話！

劉笠翁對對對！木馬調肯定是從紅軍那里逃出來的，信他的沒錯！

木馬調大家聽我的，我們自己組班子，五湖四海唱調子！快活！

劉笠翁不不不，木馬調，不要自己組班子，就留在劉家班，就——

木馬調再讓你把我裝進籠子沉江？我沒有那蠢！各位各位，站中間站中間。

【可是大家都站在要跟著瓜子紅走的隊伍中不動。

藝人甲信得你的話，那就信得母豬會上樹。

藝人乙你賭大，我們就賭小，你賭小，我們就賭大，肯定沒錯!

眾 人紅首長，我們走！莫耽誤陽春。

瓜子紅我們走！ 一連連長帶人在外面等著我們！

【大家熙熙攘攘地出了院子。

傅排長紅首長，你走，我斷后！

瓜子紅（揚揚手中的鞭子）你走，我斷后，我有這個。

傅排長這個再厲害，擋不住子彈！你走，這是命令！哦，是，毛主席的命令！快去招呼好戲班子的人。

瓜子紅好。你小心點！

【瓜子紅下。傅排長退到門口，一閃身，也走了。

【木馬調一看，除了自己和洗菜心，樹下還蹲著一個人，他很高興——

木馬調陳小鑼，你愿意跟我走？太好了。

陳小鑼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些什么人愿意跟你走，看來，也就是個不知死活，不分黑白的洗菜心了?，F(xiàn)在，我也可以走了。

【陳小鑼走了。

【木馬調和洗菜心愣在那里。

學錢調你們兩個不跟著去？

木馬調我們自己組班子去！

【帶著洗菜心就要走。

劉笠翁你倒是想的好！走，走得脫嗎？爛板子，鐵腳板，把他兩個帶進土牢，大刑侍候！

第四場

【時間：五天后 傍晚。

【地點：山野 遠近高低處，有好幾堆人在看花鼓演唱《送郎當紅軍》

【唱詞：送郎當紅軍，

田壟草青青。

看看沒旁人，

捏捏郎手心。

沒開言，臉先紅

郎啊郎，

我十根頭發(fā)縫在你衣領中，

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魂。

我要和你生十個兒和女，

兒女們接著當紅軍。

送郎當紅軍，

來到十里亭。

天作證地作證十里涼亭也作證，

我盼你等你迎你還在這十里亭。

十年百年我和你在一起，

千年萬年我們和紅軍一條心。

【熱烈的掌聲中，眾人散去，瓜子紅上

瓜子紅（唱）漫山遍野杜鵑花似火，

追波逐浪紅軍歌如潮。

才見過江河如此多情，

才見過青山如此多嬌。

是紅軍再造這——

生機盎然的花鼓歡樂調，

是紅軍重生這——

活力爆滿的演員笑聲高。

演出時，

紅軍戰(zhàn)士為我們站崗放哨，

休息時，

鄉(xiāng)親們端茶送水連聲問好。

濃濃的情誼濃濃的意，

濃濃的溫暖繞著我們飄。

傅排長（上）瓜子紅，干得好??！紅軍里頭都把你傳得像九天玄女，傳得像月里嫦娥。搞得不好，連毛主席都曉得了你為革命做的貢獻咧曉得啵！哎呀，我是又高興又擔心啊。高興的是革命又多了一支生力軍，擔心的是——不說了不說了。

瓜子紅我沒想到戲班子到了紅軍這里，竟成了這么有力量的一支隊伍。

傅排長好！好！我來是跟你說正事的。（小聲地）靖鄉(xiāng)團已出發(fā)，要來打我們，你們宣傳隊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你帶著宣傳隊趕緊撤退。

瓜子紅那你們呢？

傅排長敵眾我寡，智取為上。

瓜子紅我不撤退，我要和你們一起搞智取！宣傳隊的所有演職員都不會同意撤退，都會要和你們一起搞智取。

傅排長唱了這么久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到自己頭上，第一條就忘了。

瓜子紅沒有忘，這不正在跟你打商量嗎？

傅排長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安排伏擊。但怎樣讓敵人全部進入到我們的伏擊圈，這還是個問題。如果一部分敵人進了伏擊圈，一部分敵人在伏擊圈外面，就很危險了曉得啵？所以，你們宣傳隊和所有老百姓一起，提前撤退。

瓜子紅把我們放老百姓中間了？你這是就算我們都想參加紅軍，你也不打算要的意思嘛！

傅排長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啊——曉得啵？

瓜子紅我只曉得，我們既然要參加紅軍，那就是戰(zhàn)士！我告訴你，我只要無事一般出現(xiàn)在這里，靖鄉(xiāng)團那個馬營長立刻就懵，就會不顧一切地全部撲進伏擊圈。你曉得啵！

傅排長曉得，接著，你們就集體完蛋！

瓜子紅胡說！如果我?guī)е麄麝犜谶@里排節(jié)目，裝出什么事情都沒有的樣子，到敵人快要靠近包圍圈的時候，我就讓宣傳隊的其他人進去做準備，實際上是撤退。我留在臺上，很自由自在地唱《湘江女兒謠》，靖鄉(xiāng)團一看——

傅排長不行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瓜子紅你就說吧，除了危險，還有什么別的不行的地方沒有！

傅排長別的——倒沒什么。

瓜子紅定了！不討論這件事情了，分頭準備！

傅排長哎，你是指揮員還是我是指揮員！

瓜子紅我不是紅首長嗎？我是指揮員！

傅排長我是傅營長！

瓜子紅我，相當于團長，團長管營長！這是你說的！

傅排長那，那是演戲的臺詞。

瓜子紅你說你是傅營長，那也是演戲的臺詞！反正我們這也是演一場戲給靖鄉(xiāng)團看！現(xiàn)成的臺詞正好！我決定了。全體宣傳隊員集合！

【宣傳隊員們一涌而出——

瓜子紅我跟大家商量個事。過來。

【大家圍成一個圈，把頭攢在一起——

傅排長喂！喂！

【沒人理他。人頭統(tǒng)一地在做著同樣的動作：“好！”“同意！”

瓜子紅傅排長，大家一致同意。你趕緊去和他們商量！我們這邊，有我！我們開始排練，《湘江女兒謠》。

【音樂起，宣傳隊員們一對對起舞。歌詞《湘江女兒謠》

湘江女兒驕，

豪氣入云霄。

揚篙接日月，

飛槳擊波濤。

雙腳一蹬蠻腰扭，

船兒逐浪高。

【傅排長一跺腳，氣呼呼地下。

【洗菜心上，躲在角落里偷看，十分不安。見傅排長離開，朝瓜子紅招手。

瓜子紅停！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大家按計劃做！

【眾人悄悄地下。還有二吶子沒有走，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的角落里。

瓜子紅你怎么來了？

洗菜心瓜子——紅首長，你快點逃走！靖鄉(xiāng)團要來了，快！

瓜子紅你就是來報信的？

洗菜心唉！你們走后——

（唱）我被關進牛欄不給吃喝，

要把我綁竹排扔湘江逐浪隨波。

木馬調關土牢慘遭痛打，

如今是遍體傷半死不活。

不得已供出了這里情況，

靖安團一個營立馬出窩。

劉漁說祖宗祠堂過六十紅紅火火，

還說是瓜子紅就給趙團長做小老婆。

瓜子紅洗菜心，感謝你冒死報信。

洗菜心紅，首長，求你一件事。

瓜子紅你說。

洗菜心那，那木馬調也不是故意要出賣你們，也是被打得受不了才招了。你們能不能留他一條命？

瓜子紅你放心，我們曉得輕重。

洗菜心我又欠你一份情！

瓜子紅陳小鑼！

陳小鑼有什么事？

瓜子紅快帶洗菜心到姐妹們那里去，給她找點吃的喝的，要好好待她。

陳小鑼放心吧。洗菜心，跟我走。

【陳小鑼帶洗菜心下。

瓜子紅（對還待在一旁的二吶子）你怎么還不走？

二吶子我陪著你。

瓜子紅不要你陪，走，這是命令。

二吶子我，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觀音菩薩命令我，不能離開你半步。

瓜子紅講鬼話！我告訴你，我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能保住自己，你——

二吶子我領教了你的功夫！太讓我佩服了！只是，不能因為你功夫好，就違背觀音菩薩的法旨！告訴你，我這個夢很長——

（唱）夢里頭有山有水有幽徑，

就是那男女眉目看不真。

（說著，半真半假地圍著瓜子紅看。）

瓜子紅看什么看！往下說！

二吶子好好好，我說——

（唱）夢里頭，

三年前的長沙城，

一場比武我看入了神。

一個妹子不得了，

功夫好得嚇死人。

可惜是黑紗蒙了臉，

只見那大眼如星星。

誰娶嬌妻能如此，

便是頭頂繞霞云。

夢里頭，

小聲怯怯問觀音，

觀音微笑不吱聲。

瓜子紅其實，我也有個夢——

（唱）夢里頭有雨有霧有彩虹，

就是那真真假假分不清。

夢里頭妹子家住江邊村，

爹爹是鏢頭有點小威風。

沒學走路先學唱花鼓戲，

八九歲四鄉(xiāng)八里都有名。

夢里頭，

爹爹滿心不高興，

不準她唱戲要練武功。

從此她只能腿綁沙袋揮長鞭，

不論酷暑和寒冬。

夢里頭，

妹子實在舌硬喉嚨癢，

就關門窗偷唱瓜子紅。

十八歲，

妹子被爹娘許配給湘江岸邊一財主，

說是要來個文武一家定乾坤。

五省武術擂臺賽鳴鑼開場，

她爹爹要奪魁下定決心。

（插白）擂臺賽連接著打下來，她爹爹果然是順風順水?？墒堑降谌?，最后的對手是一個少林的俗家弟子，果然不同凡響，爹爹眼看就要落敗——

二吶子我曉得，當時危險得很！

瓜子紅你看見了？你走進我夢里頭了？

二吶子不是，我是——

瓜子紅不要打岔，好好聽著！那妹子實在忍不住，就跳上了擂臺。沒想到，那個俗家弟子還真的俗不可耐，一看見那妹子，就有點魂不守舍，骨頭有點軟，眼睛不聚光，趁著他還懵懵懂懂的時候，那妹子三拳兩腿就把他打下了擂臺——

二吶子等等，你，你，怕莫就是——

瓜子紅莫插嘴，聽我講我的夢！

（唱）夢里頭，

奪魁后一片歡呼聲中妹子往回走，

忽聽得前面有幾個后生議論紛紛。

有的在贊那妹子好相貌，

有的在夸那妹子好武功。

夢里頭，

有個伢子把那妹子好一頓損，

說什么——

二吶子（緊張地接唱）說什么，

還是花鼓小旦的眉眼身段才迷死個人。

后生們都說那是那是那真的是，

娶個花鼓小旦才真的最稱心。

瓜子紅那伢子還說咧！你們看那小旦，嘖嘖嘖嘖——

（唱）腰肢擺得軟軟的，

——如春日嫩柳搖，

話語說得柔柔的，

——如夏日涼風飄。

眼睛瞄你咪咪的，

——如秋日明月罩。

小手拉你怯怯的，

——如冬日暖意撩。

瓜子紅唱得酥酥的，

——嘖嘖嘖，四季的醉心調。

娶回家來做堂客，

——哎喲喂，天天的樂逍遙。

二吶子你，你都聽見了？

瓜子紅我夢里頭都聽見了！哎！我做的夢，夢里頭的話，難道你也聽到了？

二吶子莫講了，莫講了！我兩個做的是同一個夢！

（唱）那后生已經曉得自己罪不輕，

我代他給你作揖打拱加鞠躬。

瓜子紅當時啊，在夢中的我心里頭特別沉重，不曉得家里定的那人，是不是與這些后生有同樣的混蛋心思呢？說走就走！

（唱）我要找到那戶人家那后生，

親口當面來問清。

（插白）其實，我要是做成個花鼓戲旦角，那還不是熟門熟路的事情？只要撿起九歲的本事再拜個師——

（唱）手眼身法步，

提起精氣神，

我要他們看見文武雙全的瓜子紅。

沒料想剛出家門就掉進劉漁這泥坑，

——唉！

我張紅葉也真是命里犯小人！

【二吶子越聽越不自在，焦躁地在那邊走來走去，聽到瓜子紅說出她的真實姓名，愣住了——

二吶子你，你叫什么？

瓜子紅張紅葉。

【在二吶子的耳朵里，嗡嗡地起了回聲，他有些手足無措了——

二吶子張紅葉？張紅葉？我，我，我——

（旁唱）日夜想——

將這株花種在身邊天天盛開，

卻沒料——

繞出去八千里差點繞不回來。

（白）我們不說夢了，好不好？說真的，好不好？

瓜子紅不說夢，說真的？好啊，你說吧。

二吶子我們家為我定的親就是你咧！張紅葉！

（唱）剛才你說出這三個字，

一聲悶雷把我驚呆。

（白）定親的時候，送聘禮合八字是老娘操辦的，我懶心懶意，什么都沒做，最后只是在彩禮中放了一支二吶子——

（唱）嗩吶嘴套著金哨蓋，

紅纓子連著白玉牌。

白玉牌上刻了七個字：

不怕死的你就來。

瓜子紅（一愣，從懷里拿出那支嗩吶）它？

二吶子（接過嗩吶）對！就是它！那一天，看見它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了它，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問你你不說，只說是閨蜜的托付?。ǔ┱f真的，

自從你進了劉家院子我就丟了魂，

找個由頭我拜你為師學唱瓜子紅。

越學越唱越隔得遠就越靠的近，

越靠的近就越覺得親，

——你看你看原來是一家人。

（插白）那天你說道，這嗩吶——

（接唱）是鄰家妹子托你尋人的證物，

當時這心里頭就起了疑云。

說真的，

今天得這真信息，

真的腦殼有點暈。

瓜子紅（小聲地唱）

說真的，

你暈我也暈，

東南西北有點分不清。

說真的，

你現(xiàn)在是不是心里頭還有我？

二吶子豈止是有？

（小聲地唱）

心里頭再也沒有別的人。

愛你愛得下不得地，

愛你愛得要發(fā)瘋。

瓜子紅（笑了 小聲地）真的？

二吶子真的！

瓜子紅二吶子！

（小聲地唱）

說真的，

那戶人家真的不怎么樣，

那后生卻走進了我的心靈。

本不該守住的一宗婚姻，

卻守來了一份真情。

說真的，

不怕死的我來了，

要以真心換真心。

該燃紅燭燃紅燭，

二吶子（小聲地唱）

該放喜銃放喜銃。

傅排長做司儀，

瓜子紅（唱）團長就做證婚人。

二吶子（唱）師長也來送賀喜，

二 人（唱）毛主席給我們發(fā)結婚證，

——然后就一起當紅軍。

【瓜子紅高興地笑出聲來。

【二吶子也笑了。

【幕后合唱《湘江女兒謠》 兩人隨歌起舞。

湘江女兒俏，

笑臉如蜜桃。

一曲瓜子紅，

撫平湘江潮。

愛意濃濃聲悄悄，

柔情繞柳梢。

【音樂停。

二吶子真的跟做夢一樣的。

瓜子紅比做夢有味得多！

二吶子那確實！

【兩人依偎

二吶子紅首長，我想問你個事情，今天是我爹六十歲生日，如果，我在時辰到的那一刻，點亮這盞大燈籠，不曉得這違不違反紅軍的規(guī)矩。

瓜子紅這個，也是你一個做崽的心意。

二吶子對，我想最后再做一次崽。

瓜子紅那，那，這燈籠——可以點亮。要是——我擔責任。

二吶子我心里有底了。你走吧，這里交給我。（把外面的衣服脫掉，里面是與瓜子紅一模一樣的穿戴）你看，我就反串你了！

瓜子紅這我不能答應你！燈籠，我給你點！快走！

【遠處，頭和手腳都裹著紗布的木馬調悄悄地靠近了。

二吶子（也看看遠處）該來的總會來的。（不管瓜子紅同不同意，十分張揚地吹起了嗩吶。）

【瓜子紅無奈，隨著嗩吶唱起了《湘江女兒謠》

【遠處的木馬調想了想，偷偷地溜走了。

二吶子木馬調去報信去了，估計他們快來了。

瓜子紅那你快走！

【突然，二吶子一掌砍向瓜子紅，瓜子紅反手把他的手掌抓住。

瓜子紅想在首長面前玩這一手！

二吶子哎呀哎呀痛！痛！

瓜子紅看首長的?。ㄒ徽瓢讯茸涌硶?，把他拖進“入相”，稍傾，回到舞臺上）

【可剛剛回到舞臺上，二吶子就又上來了。

瓜子紅你，你怎么——

二吶子（從后頸處拿出一把木頭做的飯勺）我早有準備！就曉得你會來這一手，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遠處的蛙鳴突然停了。

瓜子紅敵人已經來了！你要走也走不了了。

二吶子那我倆一起唱。

【二人唱起了《湘江女兒謠》。

【劉笠翁和木馬調帶著靖鄉(xiāng)團來了。

劉笠翁馬營長，今天就全看你的了！事成之后，我有大賞！

軍官甲先生，趙團長有令，瓜子紅他不要了，她的命，也不能留了。

劉笠翁對對對！只要趙團長舍得，我巴不得！

木馬調你們聽，瓜子紅在唱呢！

劉笠翁對，是瓜子紅在唱，二吶子的嗩吶。

軍官甲都給我斃了！

劉笠翁那不行！吹嗩吶的是我的親崽咧！

【軍官甲根本不理他，手一揮，帶著靖鄉(xiāng)團兵丁涌進大院。

【聽見嘈雜的腳步聲，瓜子紅與二吶子的唱腔與伴奏同時抖了一下，馬上鎮(zhèn)靜下來，繼續(xù)。

軍官甲我的槍聲，就是全面進攻的命令。

軍官乙是！

劉笠翁快點快點，時辰到了。

【舞臺上，二吶子看看香爐里的香，拿過干葵花桿，依次點亮了小紅燈籠。

軍官甲他這是干什么？

劉笠翁這是我今天過六十生日要點亮的六十個紅燈籠，現(xiàn)在點亮的是五十九個小燈籠，時辰一到，那個大紅燈籠就點亮。

軍官甲不對！我懷疑瓜子紅在給紅軍發(fā)信號。

劉笠翁給紅軍發(fā)信號？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二吶子邊唱邊登上椅子，拿葵花桿去點大紅燈籠——

瓜子紅快點。不行，他們已經進院子了，下來！

二吶子馬上就好。爹，別的我不能給你做，這些燈籠，我給你點亮。你不回來，就沒什么事，你要回來，帶著靖鄉(xiāng)團來打紅軍，那，那我也幫不上你了。但愿你不要回到這劉家大院來。

【二吶子終于點亮了大紅燈籠，。

軍官甲打！

【那軍官扣動了扳機。

【一個身影沖向瓜子紅和二吶子，將二人推到，子彈將他擊中，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倒在地上。

劉笠翁別開槍！別——

【一陣激烈的槍聲。

瓜子紅傅排長！傅排長！

軍官甲沖??！消滅紅軍，大賞銀元！

【瓜子紅和二吶子把傅排長拖到假山邊。

【靖鄉(xiāng)團沖了上去。

【突然槍聲大作，靖鄉(xiāng)團被打倒一片。

傅排長你們的經驗太不足了，幸虧我躲在一邊，不然，將來你倆個就沒有在毛主席面前排隊的機會了！

瓜子紅傅排長，為了救我們，你，你不值！

傅排長值！曉得啵？我是排長，師長說，你們宣傳隊抵得上一個師！

瓜子紅傅排長，你，你不能放棄在毛主席跟前排隊的機會！

傅排長我們——紅軍戰(zhàn)士，為了別人——有排隊的機會，都是——寧肯丟棄自己性命的——曉得啵？

瓜子紅我，要求參加紅軍，請批準！

傅排長批準！

二吶子我也想參加紅軍。

傅排長批準！還有，我聽見了你們兩個的夢話。

二吶子那，那你還舍了命來——

傅排長你們兩個，般配，好好——發(fā)展，我應該，成全你兩個，曉得啵？

瓜子紅傅排長，你，你很偉大。

傅排長離偉大，還差一點點。曉得啵！

二吶子不差，一點都不差。

【槍聲又一陣槍聲。

劉笠翁（邊跑邊沖了上去）二吶子！快躲——

軍官甲給我打！

【一陣槍響，劉笠翁被打倒在地。

二吶子（趕緊抱起了劉笠翁）爹！爹！你不該帶靖鄉(xiāng)團來！

劉笠翁今天我六十！

二吶子我已經給你點亮了大燈籠。

【劉笠翁閉上了眼睛。

【槍聲大作。

軍官甲中計了！撤！

【可來不及了 軍官甲被打倒。

瓜子紅衛(wèi)生員！傅排長受傷了?。〒炱鸬厣系臉專瑢Υ蠹遥┐?！狠狠地打！

【宣傳隊與紅軍戰(zhàn)士并肩戰(zhàn)斗。

【木馬調想趁機逃走，被軍官甲一槍打死。

洗菜心（哭喊著）木馬調?。◤睦锩媾芰顺鰜?，要撲向木馬調。）

【陳小鑼等把她拉了回去。

【靖安團一陣亂槍，紅軍還擊。

一班長紅首長，你沒事吧？

瓜子紅（流著眼淚）我沒有，是傅排長——

一班長來人，擔架！趕快把排長抬到師部醫(yī)院去！

【兩個紅軍戰(zhàn)士抬走了傅排長。

一戰(zhàn)士報告一班長，敵人已經被我們全殲！

一班長全體集合！

【宣傳隊員和紅軍戰(zhàn)士列隊集合。

一班長紅首長，宣傳隊的人，請你安排！

瓜子紅各位兄弟姐妹，誰愿意跟著我投身紅軍的，上前一步。

【所有的人都齊颯颯地上前一步。

瓜子紅報告一班長，宣傳隊全體申請加入紅軍！

一班長好！入列！同志們，這一仗，勝利了！啊，這個紅首長和二吶子的勇敢無畏，是這次勝利的關鍵！紅首長，發(fā)一首歌唦！唱著歌，我們向團部靠攏，我們一起，乘勝前進！來，散——齊！

【歌聲中，紅軍迎著朝陽，前進！

【畫外音：據說，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那一天晚上，宣傳隊演唱了花鼓調《湘江女兒謠》，是在萬眾歡呼的天安門廣場上。

【紅軍隊伍在前進中，隊伍中有瓜子紅和她的宣傳隊。

幕后合唱 （《湘江女兒謠》最后一段）：

湘江女兒本不嬌，

洗盡鉛華舉梭鏢，

如今跟隨紅軍去，

瓜子紅伴戰(zhàn)旗飄。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