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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畏與拯救:論《山河袈裟》的生命悲憫

      2019-11-26 19:03:54胡冰濤
      寫作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修文小病命運

      胡冰濤

      《山河袈裟》是李修文用十年時間所作的一場生命記錄。書中所說的“山河”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奔忙的途中,山林與小鎮(zhèn),寺院與片場,小旅館與長途火車”。它們既是作者自己生命的足跡,亦是作者與其他無數(shù)平凡、微小生命相遇的地方。這些飽受窮愁病苦的平凡生命不僅是作者寫作的題材,也成為作者個人的拯救者。作者在山河間奔走,感受體察世間種種幽微,在生活中把自我命運與他人的命運緊緊相連。正是因為對無數(shù)平凡生命的敬畏,才使他下定決心“用盡筆墨,去寫下我的同伴和他們的親人”,使他“長出了新的筋骨和關(guān)節(jié)”,使他確信“唯有寫作,既是困頓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時的袈裟”①李修文:《山河袈裟》,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7版。后文對此書的引用不再單獨加注,僅在引文后標注篇目。。

      如果說“人民和美”是作者想要在余生里繼續(xù)膜拜的兩座神祇,那么,這里的“人民”是怎樣的一群人?作者為什么要下定決心用余生去書寫“人民和美”?作者又是如何運用寫作的巧思和詩化的語言,將生命的悲苦與壯烈不斷融合成可敬可嘆的生命群像?本文試圖通過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去體會作者對生命的敬畏,展開這件充滿悲憫色彩的“袈裟”。

      一、多舛的命運與不屈的反抗

      在一次訪談中,作者坦言“人民”在自己寫作中的獨特性,而這里的“人民”與別處所談的“人民”并無差別,它的基礎(chǔ)都是人,是人心②劉川鄂、李修文、錢剛:《從“人民”與“美”重新出發(fā)——關(guān)于〈山河袈裟〉的對話》,《南方文壇》2017年第4期。。《山河袈裟》的33篇散文中充斥著大量的普通人,平凡到甚至難以覺察其存在?;蛘哒f,他們其實是這個世界的失敗者,處于無能為力的困境之中,飽受羞愧、疼痛、軟弱。而作者卻在與他們的遭際間,不斷經(jīng)歷感動,經(jīng)歷令人心靈震顫的瞬間。這不禁讓人疑惑:他們究竟是誰?他們都有哪些特質(zhì)呢?

      作者筆下有諸多凡塵之中的普通人,他們生活在不起眼的街頭巷尾。他們可能只是電信局的臨時工,黃河邊的一群打工者,病房里的病號,大排檔的賣唱女,癡想演戲的女孩等等。他們似乎存在于世界的各個角落,在廣大的天地間,渺小地活著。命運對他們來說,首先是一場又一場的失敗。像《每次醒來,你都不在》中的老路,出身軍人家庭,從戰(zhàn)場歸來后,經(jīng)歷了結(jié)婚,生孩子,下崗,離婚,前妻賣房子遠走高飛,孩子意外身亡,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是“一個無論坐在什么地方都被拒絕的人”。而《郎對花,姐對花》中寫的則是一個在大排檔唱黃梅小調(diào)的女孩,二十幾歲,丈夫坐牢,只好靠賣唱為生,獨自撫養(yǎng)女兒,飽受各種屈辱。還有《夜路十五里》中,在額爾古納河邊相遇的作家、建材老板、設(shè)計總監(jiān)、考古隊員都是在小客棧中逃避失敗命運的“廢人”。對普通人來說,命運還是突然而至的疾病與死亡。比如,被疾病和疾病帶來的諸多紛爭折磨得滿頭白發(fā)的岳老師(《長安陌上無窮樹》),以及身患胃癌為周遭人所嫌棄的牛販子(《看蘋果的下午》)。他們還不得不受下這些從天而降的災(zāi)難?!扼@恐與哀慟之歌》中,在地震里失去唯一親人的小女孩,因受到驚嚇而說不出話來;文縣的旅店老板失去所有,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去怨懟的對象;還有在災(zāi)難中失去女兒,在沉默中爆發(fā)悲痛的中年男人。不僅如此,死亡的恐懼還在無數(shù)活著的人心中蔓延,命運殘酷的不可抗性讓人不得不接受“有一種損毀,注定無法得到償報,它將永遠停留在它遭到損毀的地方”。命運甚至僅僅是一場等待,無望、荒謬而又漫長?!俄^靼沙漠》中的小兄弟蓮生,小學(xué)畢業(yè)之后被舅舅送到小島上,一個人和一群孔雀生活。他和意大利作家布扎蒂所寫的年輕軍人一樣,沒有實在的敵人,卻只能在戰(zhàn)場上等待死亡。命運對蓮生來說就像《等待戈多》中“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沒有什么人來,也沒有什么人去”的悲劇一樣。

      但正如作者所寫的:“天上降下了災(zāi)難,地下橫生了屈辱,但在半空之中,到底存在一絲微弱的光亮”(《羞于說話之時》)。這些普通人在不可抗拒的命運中各有各的不幸,卻也都“找到一種行徑,一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長安陌上無窮樹》),實現(xiàn)自己對命運的反抗,這反抗就是那微弱的光亮。老路離開電信局后當起了油漆工,在工作之余偷偷地在工地圍墻上搞創(chuàng)作,常常找“我”借書,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一支筆,在能寫字的地方寫寫畫畫,將心中的委屈悲痛化成那些“殺人”句子。蓮生的奇跡則是在一個漲水之夜,他無來由地對著江水,使出全身力氣歌唱,掙扎著用一個月的時間看完一本繁體豎排的小說,決定“動起來”,開始建造自己的小小烏托邦。還有醫(yī)院里的岳老師和“小病號”,他們在病房里重新成為了老師和學(xué)生;雖然“小病號”頑劣,可岳老師反倒花更多的時間去教他、陪伴他;在離別時,“小病號”終于完整背出兩句詩。這些抗爭可能只是普通人在其不幸命運中的一種本能。

      也許,抗爭終歸是徒勞的。就像祁連山下無數(shù)待宰的羔羊一般,面對不可避免的死亡,除了哀鳴什么也做不了。無論是北海道幽藍夜色下一望無際的雪,還是青海、甘肅的風(fēng)與河,閃電與暴雪,人類的生命相對于世界何其渺小。可是作者并不因其渺小而對其有一絲一毫的輕視,反倒在微小之處看到了人性的勇敢和偉大。反抗還應(yīng)該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就像西西弗斯,即便巨石不斷從山頭滾下,仍一次次將巨石推上山頂。因此反抗在那些清醒認識到自己命運的時刻得到升華。多吉頓珠在暴雪中哭著說“看見自己的命了”,不是因為傷心,而是決定面對等待自己的命運,不去逃離。正如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說的,“生活無法忍受也要堅持下去,這樣的生活才有可能變得有價值”。作者也在《青見甘見》中寫道:“離窘迫如此之近,離徒勞如此之近,但是,所謂宿命,并非只是躲閃和順受,它也可能是抵擋和奔涌,唯有荒棘與繁花同生,方能算作是有血有肉的宿命,若不如此,便不值一顧,就像安西縣里的疏勒河,唯有一意孤行,它才能棄暴風(fēng)于不顧?!?/p>

      在平凡的普通人和不可抗拒的命運之間,在本能的反抗和認清命運的一意孤行之后,我們看到了近乎悲壯的人性之美。事實上,這種人性之美的內(nèi)涵遠大于那些生活中真實的人,還包括天地間具有這種人性之美的一切生靈?!笆篱g萬物,人或畜生,大抵總有一場等待,在等待著他們”,《苦水菩薩》中被猛犬追咬的狗,不接受屈辱和死亡的命運奮起反抗,最后打敗猛犬。這只狗是命運的反抗者,而絕非勝利者,在反抗過后沒有耀武揚威的勝利之姿,反而被莊嚴所懾服,只有對命運的謙卑和敬畏。還有《堆雪人》中的馴鹿,固執(zhí)地用雪堆砌同伴,在“我”幫它堆好雪鹿之后,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也無法喚醒同伴,最后靜靜臥在同伴身邊,平靜接受命運的造化與安排。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反復(fù)著力刻畫的既是一個個普通的生命個體,更是一種以反抗為精神內(nèi)核的人性,這使書中的小人物無不令人心生敬畏。

      二、拯救與被拯救的生命歷程

      作者在刻畫這些平凡而不凡的生命的同時,“我”的生命軌跡也不斷與“人民”相交融,并逐漸在這個過程中完成了使命的確證,獲得拯救??梢哉f,“我”是記錄下這人世百態(tài)的見證者,是這人生一場的親歷者,也是命如草芥的“人民”中的一員。那么,這是個怎樣的“自我”?他又是如何完成拯救與被拯救的生命歷程呢?

      這個“我”是一個具有自省能力的人,這一特點在散文集的開篇便已得到很好的展示?!缎哂谡f話之時》中,“我”同身旁的老夫婦被壯觀的自然之景所震驚,感到了一種說不出話來的羞愧。這里的害羞不是病,不是生理上的不可抗拒,而是一種主觀上的自覺,是個體生命感受世界并被世界浩大所震懾的體現(xiàn)?!安皇强摧p自己,而是格外看重了自己以外的東西”,在外物與“我”的認識比對中,擺正自己的位置,這即是一種自省。但事實上,即便“我”清醒認識了自己,命運卻也不總遂人愿——一個寧愿沉默寫作的人卻不得不“說出”自己的寫作。這使“我”感到巨大的虛無感,更覺得“自己是個叛徒,不僅背叛了此前有過的羞于說話之時,也背叛了寫作,背叛了寫作中的困難、神秘、不可捉摸和一切不能被說出的東西”。

      這種清醒到令人羞慚的自我認識也讓“我”清楚看到自身的種種困境,這些困境大體上可以分為內(nèi)部與外部兩類。內(nèi)部的困境由“自我”的內(nèi)部產(chǎn)生,是屬于自己人生的迷茫困惑。比如作者在多篇散文中反復(fù)提及的寫作的困境?!秳e長春》中的“我”,一個22歲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畢業(yè)的第一份工作便遭遇“語言的喪失”,寫作所倚賴的南方風(fēng)物因環(huán)境的改變,全然消失不見,而這只是失敗生涯的開始。在《堆雪人》中,“我”故意去到興安嶺一個人跡罕至的村落,去寫一本說不準什么時候才能寫完的書。《夜路十五里》中雖用第三人稱“他”來指代失敗的小說家,其實不難看出所反映的仍是那個“我”。還有《韃靼荒漠》中,面對蓮生的歌聲,“我突然感到一陣厭倦”,想要哭著告訴蓮生“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即使從荒漠逃到荒島,我也還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我每日的寫作,無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發(fā)呆與癡狂”。這顯然是作者這十年寫作生涯的真實寫照:“十年之前,我以寫小說度日,未曾料到,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黑暗撲面而來,終使我陷入漫長的遲疑和停滯。我甚至懷疑自己,再也無法寫作。”(《自序》)

      外部的困境則出現(xiàn)在“我”的周遭,存在于“我”所處的環(huán)境之中?!拔摇痹騽〗M制片人欠錢逃跑,在大年三十被困于黃河邊的一個小鎮(zhèn),化為“邊城囚徒”(《阿哥們都是孽障的人》);曾在日本東京走到窮途末路,卻始終無法湊齊回國的路費(《紫燈記》);“我”還住在公墓的旁邊,頻繁為他人掃墓;在地震災(zāi)區(qū),親眼見到從山頂滾落的巨石,看到滿眼的死亡,聽到幸存者的呼喊(《驚恐與哀痛之歌》)。在內(nèi)外交困之際,當“我”在醫(yī)院,在黃河邊上,在大排檔,在東京,在甘肅,在青海,在街頭巷尾與“人民”相遇時,“我”就與他們同在,與他們一起共嘗生命里苦痛。就像在《自序》中作者曾講述的,自己在醫(yī)院陪護生病親人的經(jīng)歷:因為病房不能留宿,而和其他陪護者一起四處尋找過夜的地方,經(jīng)歷在天臺和同伴一起被凍醒。

      解除困境的力量主要來自于“我”所遇到的“人民”,認識到“我”即“他們”。或者說,是“他們”拯救了“我”,看到他們的情義、命運及命運的反抗,遂使“我”生出將“牢底坐穿”的勇氣與力量。最具代表性的當屬《阿哥們是孽障的人》,文中的“我”與那群西北漢子都被迫流落在黃河邊的一個荒僻小城。正當“我”像一個游魂般在黃河堤岸游蕩之際,忽然聽到熟悉的歌聲——十年前在青海聽到的一首花兒。只因為這一首花兒的機緣,“我”便和漢子們相互視為遠親和弟兄。同樣是被迫的困守,陌生弟兄們的出現(xiàn)給“我”帶來一種巨大的熱切,因為“在那些荒瘠河川里,諾言像石頭一般堅硬,情義像刀子一樣干脆”,因為“懷抱著諾言與情義,他們就此甘心在貧寒與等待中畫地為牢”。在夜晚,流落異地的人們又唱起了這首花兒:“又受了孽障又受了苦,還受了旁人的氣,緋紅花兒你聽,你的大哥哥們走哩……”正如作者所說,這夜晚響起的調(diào)子是“落難,是拿刀子挖自己的心”。如果說遠走他鄉(xiāng),受苦受難受氣是命運中的走投無路,那么能與弟兄們一同患難則是“走投無路后的天無絕人之路”。其中一位弟兄即便囊空如洗,仍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在大年初一讓兒子帶來白酒,給孤身在外的“我”拜年磕頭。而真正的解救則是在當天雨夜,弟兄們雖都身于困局,卻攔住看守,用唯一的一條小船將“我”救了出來。最后一遍又一遍唱著的花兒,是“我”也是“他們”,是相遇也是離別,是苦難也是苦難中珍貴的情義。

      “人民”對“我”的拯救也不一定要真切地發(fā)生在“我”身上,也可以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為我所見?!堕L安陌上無窮樹》中,醫(yī)院的小清潔工受了別人的毆打,憤怒和無法承受的羞辱使他拿著刀去找那些人拼命。而醫(yī)院里平日怯懦、沉默的老清潔工卻沖出來,拼命抱住小伙子求他不要做傻事,就像一個母親抱住受欺辱的兒子一樣。非親非故的陌生人的命運因為說不出的機緣而被捆綁在一起,親若母子。這令“我”大受震動,并且感到人與人之間的機緣與福分就像月老手中的紅線一般,穿過幽冥和黑暗,從一個人手中抵達另一個人手中,準確而救命。還有素不相識卻同患骨病的岳老師和“小病號”?!靶〔√枴币驈男∩。瑳]有上過學(xué),岳老師便給“小病號”上課,什么都教。每當“小病號”學(xué)習(xí)有長進,受到眾人贊嘆時,岳老師都會感到生命被照亮。而“小病號”被病痛折磨,無論如何也背不下那句詩時,岳老師也為“小病號”而流淚。情義一場最后也不得不面對分離——“小病號”病重轉(zhuǎn)院。岳老師因此夜夜難眠,她同樣深受疾病之苦,尚不能自救,又如何救“小病號”呢?只能盡力為他編一本什么內(nèi)容都有的教材。這也使作者心中哽咽,感到“生為棄兒,人人都是棄兒……遲早相見,在遲早分離,但是,就在你我的聚散之間,這絲絲縷縷,它們不光是點滴的生趣,更是真真切切的反抗”(《長安陌上無窮樹》)。

      這種拯救的力量甚至可以僅從書本中,從逝去的人們身上得到?!栋研艑懡o艾米莉》里,作者在無數(shù)失敗、失意、迷路的時候,都在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書信、日記中得到安慰和力量。隨著時間推移,人生的真面目如石頭一般漸漸露出水面——“此時青春已然結(jié)束、繁縟的中年掀開了序幕;此地也不再是月光下的玉米田,而是廚房、菜市場和懷抱病中的孩子朝醫(yī)院奔跑的路上”。是艾米莉教會“我”應(yīng)當如何去對待人生中的悲苦,“為每一個喜悅的瞬間,我們必須償以痛苦至極,刺痛和震顫,全都正比于狂喜”。事實上,我們甚至可以從文字中感受到艾米莉與作者之間的相似性。哈羅德·布魯姆將艾米莉的詩歌總結(jié)為“空白、欣喜、暗者”①[美]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江寧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54頁。,而在李修文的散文中我們也常常能感到一種沉郁、狂喜和不可明說。跟艾米莉一樣在黑暗中向“我”伸手的人,還有黃仲則、辛棄疾、元稹、張籍、郁達夫、金斯伯格、辛波斯卡、博爾赫斯、里爾克、阿赫瑪托娃、布羅茨基等等詩人,都給予“我”作為失敗者去寫作的力量。

      與之類似的諸多時刻都成為了“我”的正信,讓“我”甘心去生活,選擇堅定地和“人民”站在一起去經(jīng)歷苦痛。于是,作者寫到他總是去往甘肅、河西戈壁,因為“再三的苦行,并非是歡樂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藥”(《哀慟與驚恐之歌》),目的是更執(zhí)著地確證自己的使命,不斷去寫下它們,向其他遭受病死窮苦的同胞伸出手去。

      三、詩性的語言與開放的文體

      作為一種自由靈活的開放性文體,散文與小說、詩歌、戲劇相比,更加自然、隨意,選材可大可小,行文方式多種多樣。這一種文體特性給予李修文極大的靈活度和創(chuàng)作空間。我們可以看到這33篇散文中,既有作者關(guān)于詩歌、戲曲的隨筆,也有虛構(gòu)的故事,有寫人記事,也有議論抒情。無論作者選擇怎樣題材和行文方式,散文的“形”最終都要落到“神”上,為文章的情緒、主題、意蘊服務(wù),即作者語言和文體的選擇對生命悲憫的抒發(fā)起到了怎樣的表達效果。

      托爾斯泰認為藝術(shù)感染力的深淺決定于三個條件:一是情感的獨特性,二是情感的清晰度,三是藝術(shù)家的真摯程度。應(yīng)當說,李修文的散文在這三個方面都達到了一定的高度,很多篇目寫得感人至深,原因就在于文章中真摯的情感表達。這種獨特的抒情效果首先是由其語言帶來的。李修文的語言表達簡練、刻畫準確、色彩鮮明,讀起來鏗鏘有力,常給人壯闊浩大之感。這與李修文自身的審美趣味有關(guān),他曾多次提到自己是個古典主義者,對詩歌,對中國古典文學(xué)充滿熱情①陽燕、李修文《“我們來到了痛苦的中心”——李修文訪談錄》,《小說評論》2009年第4期。。李修文對自己的語言是經(jīng)過精心錘煉的,特別是詞匯的選擇和句子的節(jié)奏上。在《青見甘見》一文中,他這樣描述曠野:

      青海的夜幕下,我繼續(xù)在山川里趕路,零星陣雨之后,生靈們迎來了潔凈的時刻,行走其間,不由得涌起如此之念:眼前所見,端正,樸素,一覽無余,明明都隱居在清凈與沉默里,過路人卻往往能隱約聽見它們發(fā)出的獅子吼;這許多的風(fēng)物,都先于字詞存在,不用說,它們袒露出的真相和真理,定然比嬰兒更加赤裸,現(xiàn)在,如果我要記錄下來,最好只叫出它們的名字,只需辨認,不加訴說。它們是:積雪與山岡,烽燧與村莊,星空和芨芨草,湖水和龍卷風(fēng);它們是:羔羊與云團,舅舅與外甥,少女和白牦牛,火車和野鴿子;還有沙礫與月亮,彩虹與老鷹,經(jīng)幡和泥石流,峽谷和小喇嘛;鹽花與熱泉,馬匹與蘆葦,柵欄和嘛呢堆,冰川和轉(zhuǎn)經(jīng)筒。

      作者所見的曠野雨后一片潔凈,它是作者眼前所見的實景。但這自然之景在作者筆下卻又分明像一個極具靈性的生命,擁有作者所敬畏和崇拜的生命特質(zhì)?!半[居”二字將曠野擬人化,仿佛一個得道的高士;而隱隱的“獅子吼”則突顯出寧靜下暗藏的生命力。特別是最后連續(xù)的32個意象,將夜幕下的青海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淋漓盡致。這樣寓情于景,將意象連續(xù)鋪排的表現(xiàn)方式并不是作者的獨創(chuàng),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天凈沙·秋思》。作者同馬致遠一樣,利用了漢語重意合的特點,直接拋棄了其他動詞、形容詞的修飾,而這種干凈利落的語言表達又恰到好處地契合了曠野明凈樸素的特點。作者還注意到閱讀和呼吸的節(jié)奏,將這些意象分為四組,用“它們是……它們是……還有”相連,最后一組干脆將引介的詞語省去,使節(jié)奏頻率逐漸加快。每一組意象的前兩對都是由兩個二字詞構(gòu)成,后兩對由一個二字詞和一個三字詞構(gòu)成,讀起來有萬物奔涌之感,讓讀者在自然景物中被人性與神性的交融所震撼,更不會懷疑這自然的一切生靈曾經(jīng)一次次將作者靈魂洗凈,將他拯救。而語言的美更烘托出情感之真,一個人到底要對一片土地有多么熱愛才能將這些景致如數(shù)家珍?

      李修文散文中另一獨具特色的地方在于他在寫作中常采用小說敘述的結(jié)構(gòu)和方法。散文向來被視為一種表現(xiàn)“真實”“真情”的文體,散文的“虛”似乎往往指的是一些微妙的,滲透于真實的思想情緒,而不是像小說寫作一樣的“虛構(gòu)”。倘若散文也成了虛構(gòu),便有把“我”寫假了的危險。但是,李修文卻認為“所謂真實和虛構(gòu)的關(guān)系在散文里根本不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它只能說明,我們已經(jīng)被文體的囚籠束縛到了多么嚴重的地步”。其實,散文作為一個極開放的文體,虛構(gòu)的技巧古已有之。但是,本文要討論的重點并不是論爭散文是否可以虛構(gòu),或者散文虛構(gòu)與真實的比例應(yīng)當如何,而是李修文散文中的虛構(gòu)對他散文的情感表達有著怎樣的效果。

      最典型的是《火燒海棠樹》,文中的中年女人“她”先是兒子被截肢,后來丈夫又意外被車撞死在醫(yī)院的一棵海棠樹。接二連三的意外令這個可憐女人精神崩潰,她恨卻又沒有一個具體的仇人,只能將滿腔悲憤發(fā)泄在這棵海棠樹上。周圍人害怕她精神失常都悄悄遠離她。好不容易有次醫(yī)院的文藝晚會讓她重新有機會走入人群,暫時忘記悲慘的命運,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可是她又因為演出中出現(xiàn)幻覺而搞砸了表演。這下她徹底被人群所拋棄,成了孤零零一個人。她又將自己對命運的恨對準了海棠樹,本想縱火燒樹,卻意外燒到了自己。在她昏迷期間,這棵海棠樹神秘消失了。這是作者記錄的一個真實的事件,但是在故事結(jié)尾處,作者發(fā)揮想象,安排了“丈夫”的亡靈砍去了海棠樹。女人悲慘的命運令人同情,可最令人心生悲憫之處在于她的無能為力。她沒有辦法抗拒厄運,找不到怨懟的對象,只能將氣撒在沾有丈夫鮮血的海棠樹上。命運對這樣一個女人來說是無解的,在虛構(gòu)的結(jié)尾中,鬼魂的淚水和無能為力又何嘗不是作者對“她”命運的悲傷呢?唯一能安慰“她”的也只能是滿足她的心愿,砍掉這棵海棠樹。如果這篇散文止于真實,不過是這個女人悲慘命運的記錄。而有了這個虛構(gòu)的結(jié)尾,似乎使文章增添了一種對命運無力抗拒的悲哀,讓這一絲小小安慰的悲憫意味更濃。

      從對普通人多舛命運的書寫,到對命運不屈的抗爭,從一次次在黑暗中被拯救,到義無反顧地向其他生命伸出手去,作者用十年的時間行旅于山河之間,與“人民”的生命軌跡不斷交融的同時,也找到了自己獨特的精神領(lǐng)地。而選擇“堅定地和人民站在一起”不僅飽含了作者對于生命的悲憫,也是他將寫作融入生活,“成為一個誠實的、能夠在龐大的現(xiàn)實里提出抒情或抗辯的寫作者”①劉川鄂、李修文、錢剛:《從“人民”與“美”重新出發(fā)——關(guān)于〈山河袈裟〉的對話》,《南方文壇》2017年第4期。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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