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書詞語試釋三則*

邢 華 張顯成

關(guān)鍵詞： 日書 睡虎地秦簡 放馬灘秦簡 周家臺秦簡

一、 九 忌

日書中有“九忌”一詞，見於以下材料：

孔家坡漢簡日書207叁～209叁：(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duì)：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57頁。

土忌： 正月二月丁、庚，三月四月丙、己，五月六月乙、戊、辛，七月八月丁、庚，九月十月丙、己、癸，十一月十二月甲、戊、辛，此胃(謂)九忌，不可立垣。

放馬灘秦簡日書乙種簡141：(2)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86頁。

正月二月丁、庚、癸，三月四月丙、己、壬，五月六月乙、戊、辛，七月八月甲、丁、庚，九月十月丙、己、庚，十二月甲、戊、辛，凡是謂九忌，不可垣，一堵必有死□。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108壹：(3)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196頁。

正月丁、庚、癸，三月、四月丙、己、壬，五月六月乙、戊、辛，七月八月甲、丁、庚，九月十月癸、己、丙，十一月十二月戊、辛、甲，不可以垣，必死。

較早解釋九忌的是劉增貴先生，他的《睡虎地秦簡〈日書〉“土忌”篇數(shù)術(shù)考釋》一文，(4)劉增貴： 《睡虎地秦簡〈日書〉“土忌”篇數(shù)術(shù)考釋》，《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七十八本第四分2007年12月，第698頁。認(rèn)爲(wèi)睡虎地秦簡日書的九忌的天干表示的是某日不適合築某方位之垣，即天干表示方向，他説道：“古代以甲乙爲(wèi)東、丙丁爲(wèi)南、庚辛爲(wèi)西、壬癸爲(wèi)北，戊己代表四維，干支除了紀(jì)日，亦用以代表八方。由於垣在屋四周，對比上文另一個〈土忌〉簡‘當(dāng)其地不可起土攻(功)’(131背)之言，或亦表示某日不適合築某方位之垣。”劉先生列出如下表以作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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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説，劉先生認(rèn)爲(wèi)，丁日不可築南垣，庚日不可築西垣，癸日不可築北垣，餘可類推。

陳炫瑋先生認(rèn)爲(wèi)此段每兩個月當(dāng)中，三個天干日的安排皆爲(wèi)五行相克，天干時日的安排與“五行生克”有關(guān)係，也列出了表，如下：(5)陳炫瑋： 《孔家坡漢簡日書研究》，碩士學(xué)位論文，臺灣清華大學(xué)2007年，第118—119頁。

、、、、、、()()()()()()()()()()()()()()()()()()

何以正月二月爲(wèi)“丁、庚、癸”而不是“丙、己、壬”？若以方向或以五行生克來解釋，那麼每兩個月的日干都是可以互相調(diào)換的。從九忌之“九”字出發(fā)，現(xiàn)嘗試提出一種新的解釋。

爲(wèi)便於説明，先列出六十天干甲子表：

所謂九忌，即九日之忌，指連續(xù)九日的第一日、第四日、第七日爲(wèi)忌日，九日之中忌三日，兩個忌日之間間隔兩日。

先從一年十二個月的天干排列來看，以一個甲子爲(wèi)期，九日一小節(jié)，多出的六天不計(jì)，依次循環(huán)。因爲(wèi)以九日爲(wèi)一個小節(jié)，所以叫九忌。以正月二月始於甲子旬之丁卯爲(wèi)例，隔兩天至庚午，再隔兩天爲(wèi)癸酉；隔兩日至丙子，即三月四月之丙，再到己卯、壬午；又到五月六月之乙酉、戊子、辛卯；又到七月八月之甲午、丁酉、庚子；又到九月十月之癸卯、丙午、己酉；接下來的壬、癸、甲、乙、丙、丁六日不計(jì)；又到十一月十二月之戊午、辛酉、甲子；甲子後兩日又至丁卯。如果以十一月建子作爲(wèi)歲首，則始於“戊、辛、甲”，六個九忌是連續(xù)的，且甲子在第一個九日。

實(shí)際上，從六旬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丁日出發(fā)，都可以做出類推，而天干不變。也就是説，九忌幾則材料中，天干是在紀(jì)日，日干的排列是連貫有順序的，是以時間先後爲(wèi)依據(jù)的。將一個甲子週期中的禁忌之日，分置於一年十二月中，每兩個月一組。因而從一年來看，九忌運(yùn)行恰爲(wèi)一個甲子。

再以具體的每兩個月六十天來看，以正月二月爲(wèi)例，則六旬之中丁、庚、癸共運(yùn)行六次；至三月四月，六旬中丙、己、壬運(yùn)行六次；至九月十月，從癸開始，至下一旬的丙、己，也是六輪循環(huán)，和正月二月同爲(wèi)一個模式；十一月十二月亦仿此。在一個甲子中，一組三個日干在兩個月中運(yùn)行六次，每一輪仍是分配十天。換句話説，所謂九忌仍是忌一旬十天，數(shù)字九五行屬金，而十屬土，因而不宜動土。李零先生在論到式圖的空間結(jié)構(gòu)時説：“他們分兩大系統(tǒng)，一個系統(tǒng)是四分、八分和十二分的系統(tǒng)，一個系統(tǒng)是五分和九分的系統(tǒng)。從數(shù)學(xué)的角度講，前者是四進(jìn)制的系統(tǒng)，後者是十進(jìn)制的系統(tǒng)?！?6)李零： 《式與中國古代的宇宙模式》，《中國文化》1991年第4期，第11頁。雖然九忌只是一個神煞，和式圖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但可以幫助理解這一神煞，從“數(shù)學(xué)”的角度看，九忌可以説屬於九分的系統(tǒng)，是十進(jìn)制。

此外，居延新簡破城子探方65第21號簡：(7)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 《居延新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420頁。

乙辛戊，乙辛戊，甲丁庚，甲丁庚，癸己丙，癸己丙，戊甲辛。

此條簡也爲(wèi)九忌，依序排列出每一個月的天干，只存留了五、六、七、八、九、十、十一月的天干。

九忌見於秦簡日書和漢簡日書，也見於居延新簡，或是一個當(dāng)時常見的土忌神煞。九忌當(dāng)值，不可動土。以天干的排列組合來看，九忌神煞的運(yùn)行非常有規(guī)律，可以擬爲(wèi)三種週期： 大週期爲(wèi)一年，運(yùn)行一個甲子，以九天爲(wèi)一小節(jié)；月週期六十日，以旬爲(wèi)小節(jié)；日週期爲(wèi)九天，三日一小節(jié)。

《秦簡牘合集》中，放馬灘秦簡141簡隸定爲(wèi)“九月十月丙、己、庚”，我們認(rèn)爲(wèi)，“庚”是“癸”的譌寫。再比對上述幾種材料，孔家坡漢簡“正月二月丁、庚，三月四月丙、己”及“七月八月丁、庚”，均漏寫了一個天干。睡虎地秦簡108壹補(bǔ)上“二月”，九月十月“癸、己、丙”將丙與己對調(diào)，則可得到我們擬出的九忌神煞：

正月、二月丁、庚、癸，

三月、四月丙、己、壬，

五月、六月乙、戊、辛，

七月、八月甲、丁、庚，

九月、十月癸、丙、己，

十一月、十二月戊、辛、甲。

二、 室

(一) 日書中“死篇”之“室”所在的簡文(8)我們將以下幾種與“死失”有關(guān)的材料，合稱爲(wèi)“死篇”。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死咎》83背壹～94背壹：

子，女也。有死，其後必以子死，其咎在渡衖。

丑，鼠也。其後必有病者三人。

寅，罔也。其咎在四室，外有火敬(警)。

卯，會衆(zhòng)，其後必有子將弟也死，有外喪。

辰，尌(樹)也，其後必有敬(警)，有言見，其咎在五室馬牛。

巳，翼也。其後必有別，不皆(偕)居，咎在惡室。

申，石也。其咎在二室，生子不牷(全)。

酉，巫也。其後必有小子死，不出三月有得。

戌，就也。其咎在室馬牛豕也。日中死兇(兇)。

亥，死必三人，其咎在三室。(9)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221頁。

孔家坡漢簡《死咎》：

子死，其咎在里中，必見血。

(300壹)

丑死，其咎在室，必有死者三人。

(301壹)

寅死，其咎在西四室，必有火起。

(302壹)

(303壹)

(304壹)

巳死，其兇在室中。

(305壹)

午死，其室必三人死。

(306壹)

未死，其咎在里，寡夫若寡婦。

(307)

申死，其咎在二室，畜産。

(308)

酉死，不出三月，必有小子死。

(309)

戌死，其咎在室，六畜。

(310)

亥死，其咎在室，六畜。

(311)(10)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duì)：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第167頁。

孔家坡漢簡《死失》簡312～323：

二月卯，死失南一室，辰二，午四，申六。酉北一室，戌二，子四，寅六。巳、未、亥、丑不出。

【十二月丑，死失東一室，寅二，辰四，午六。未】西一室，申二，戌四，子六。酉、亥、卯、巳不出。(1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duì)：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第168—169頁。

周家寨M8漢簡日書之《死咎》：

子死，其咎在里中，必見血。

(112)

丑死，其咎在室，必有死者三人。

(117)

寅死，其咎在西四室，必有火起。

(168)

卯死，其室必有弟若子死。死外，有外喪。

(174)

辰死，其室必有言語，有，在五室馬牛。

(105)

巳死，其兇在室中。

(40)

午死，其室必三人死。

(52)

未死，其咎在里，寡夫若寡婦。

(73)

申死，其咎在三室畜産。

(33)

酉死，不出三月必有小子死。

(162)

戌死，其咎在室、六畜。

(224)

亥死，其咎在室、六畜、北二室。

(248)(12)羅運(yùn)兵等： 《湖北隨州市周家寨墓M8發(fā)掘簡報(bào)》，《考古》2017年第8期，第858—859頁。篇題係本文作者暫擬。

睡虎地M77號漢墓日書《死失》：

丑死，失在東南鄰室。

卯死，失在西南間三室。

□死，失在□□間一室

午死，失在北間二室。

未死，失在西北鄰室。

酉死，失在東北間三【室】。(13)熊北生、陳偉、蔡丹： 《湖北雲(yún)夢睡虎地77號西漢墓出土簡牘概述》，《文物》2018年第3期，第52頁。篇題係本文作者暫擬。

敦煌懸泉漢簡日書之《死》：

辰死者，不幸。西南間一室必有死者，央(殃)，兇不出西井上。

(Ⅰ0309③∶266)

午死者，不非。西北間一室，必有死者，央(殃)，兇在□□上。午勿以哭……

(Ⅰ0309③∶269)

死，吉兇。酉死，大事離。東南間三室兇，或死者央(殃)，兇在北辟(壁)上。

(Ⅰ0309③∶262)

亥死者，不主。西南間一室，必或死者央(殃)，兇在馬廄中。

(Ⅰ0309③∶268)

卯死，復(fù)有喪。西南間三室，有死者，央(殃)，兇□□□上。

(Ⅰ0309③∶146)(14)胡平生、張德芳： 《敦煌懸泉漢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78—179頁。

(二) “室”作“家”解

對於“室”的理解，學(xué)界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diǎn)：

凡國棟先生認(rèn)爲(wèi)，“與古代的居室建築制度有關(guān)”。(15)凡國棟： 《〈日書〉死失圖的綜合考察——從漢代〈日書〉對秦代〈日書〉的繼承和改造的視角》，《簡帛研究二七》2010年3月，第72頁。

晏昌貴先生在《懸泉漢簡日書〈死吉兇〉研究》一文中，分析了孔家坡漢簡《死失》中失“出”與“不出”的規(guī)律，加上與死失圖相對照，指出“室”指死失圖中的方格。(16)晏昌貴： 《懸泉漢簡日書〈死吉兇〉研究》，《中國史研究》2013年第2期，第18—19頁。晏先生探討的是圖上之“室”，我們思考的方向是死失圖的實(shí)際運(yùn)用，生活中如何使用此圖以指導(dǎo)人們?nèi)ケ荛_殃煞。

陳炫瑋先生則認(rèn)爲(wèi)：

這裏的“室”當(dāng)指一家而言。漢代民宅的基本形式是有房三間，一間爲(wèi)堂，兩間爲(wèi)室，《漢書·爰盎晁錯傳》：“家有一堂二內(nèi)，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xiāng)而勸之新邑也?！笨梢娨婚g堂屋、兩間內(nèi)室，外有門，內(nèi)有戶，是漢代民居的基本形式。而死失圖上有十二室，因此這裏的十二室不應(yīng)只在一家之內(nèi)，《論語·公冶長》：“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xué)也。”《論衡·書虛》：“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笔抑刂甘畱羧思业男〈迓洹D上(按： 指死失圖)的十二室應(yīng)指十二戶人家。(17)陳炫瑋： 《孔家坡漢簡日書研究》第156頁。

睡虎地秦簡中有“五室”“六室”，孔家坡漢簡中還出現(xiàn)了“東六室”“西六室”“南六室”和“北六室”，日書反映的是普通民衆(zhòng)的日常生活，一家之中有這麼多室，於常理有違。我們認(rèn)同陳炫瑋先生的看法，認(rèn)爲(wèi)“室”應(yīng)理解爲(wèi)“家”“戶”，不是位於一家之中。陳先生沒有展開來討論，特作出補(bǔ)充解釋。

“室”可作“家”“戶”解?！睹献印じ孀酉隆罚骸懊献釉唬骸又溃训酪?。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趙岐注：“萬家之國，使一人陶瓦器則可乎？”《論衡·偶會》：“富家之商，必奪貧室之財(cái)?！薄案患摇迸c“貧室”對言。一室，即一家、一戶。“室家”一詞，又可作“家家戶戶”解，如《書·仲虺之誥》：“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dú)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後，後來其蘇。’”

日書中有“里中”“渡衖”“室氐”“室必盡”等，如：

子死，其咎在里中，必見血。

(《孔家坡漢簡》300壹)

子死，其咎在里中，必見血。

(周家寨漢簡112)

子，女也。有死，其後必以子死，其咎在渡衖。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83背壹)

甲子死，室氐，男子死，不出卒歲，必有大女子死。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96背壹)

直參以出女，室必盡。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2背貳)(18)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209頁。

以上第一例的“里中”，即“街坊之中”。第二例的“渡衖”，即“閭巷”。(19)趙平安： 《睡虎地秦簡〈日書〉渡衖新解》，《出土文獻(xiàn)》第五輯，中西書局2014年，第259—261頁。由“咎在里中”“咎在渡衖”可知，死者作祟，不光殃及家人，還會禍及鄉(xiāng)里鄰家。第四例的“室氐”，義爲(wèi)“全家滅絶”。“氐”有“止”義，氐爲(wèi)“底”之古文，《爾雅·釋詁下》：“底，止也?！焙萝残辛x疏：“氐訓(xùn)至，至亦爲(wèi)止。”一個家“止”“盡”了，也就是全家滅絶了，絶戶了。(20)王子今先生認(rèn)爲(wèi)“氐”，或可讀作“厎”或“底”。大約是説家族滅絶，即接近於俗語所謂絶戶。參王子今：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疏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18頁。“室氐”和“室盡”，説的是一個意思。

孔家坡漢簡整理者所引之《喪煞損害法》：

如巳日死者雄煞，四十七日回煞；十三四歲女雌煞，出南方第三家，煞白色，男子或姓鄭、潘、孫、陳，至二十日及二十九日兩次回家。故世俗相承，至期必避之。

整理者指出，“死失”似是指一種人死後對生人作祟的死煞，簡文亦稱作“失”。(2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duì)：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第170頁。陳炫瑋進(jìn)一步解釋：“失”可讀爲(wèi)“”，《説文·鬼部》：“厲鬼也?！庇帧啊被蜃鳌啊?，《玉篇·歹部》：“鬼魅也，亦作?！比怂乐?，有煞回，上文之煞“出南方第三家”，聯(lián)繫到“死失”之“出”與“不出”可知，失出，作祟於南方第三家，我們認(rèn)爲(wèi)可稱之爲(wèi)“出南三室”。

睡虎地秦簡之“室”爲(wèi)“第一家”，即“本家”；“二室”，義爲(wèi)“第二家”；“三室”，義爲(wèi)“第三家”，六室爲(wèi)“第六家”。

孔家坡漢簡《死失》之“南一室”，爲(wèi)“南向第一家”，“北一室”爲(wèi)“北向第一家”，“東一室”爲(wèi)“東向第一家”“西一室”爲(wèi)“西向第一家”；“南六室”爲(wèi)“南向第六家”，“北六室”爲(wèi)“北向第六家”，“東六室”爲(wèi)“東向第六家”，“西六室”爲(wèi)“西向第六家”?？准移聺h簡《死失》中雖然未見“三室”“五室”，但從其排序來看，“三室”“五室”是存在的，只是所當(dāng)之時日值“失不出”。

周家寨漢簡日書之“室”爲(wèi)“第一家”，即“本家”；“西四室”，義爲(wèi)“西向第四家”；“五室”爲(wèi)第五家；“北二室”爲(wèi)“北向第二家”。

懸泉漢簡日書《死》中“西南間一室”“西北間一室”“東南間三室”“西南間三室”等詞語，睡虎地漢簡日書中有“西南間三室”“北間二室”“東北間三室”?！伴g”義爲(wèi)“間隔”，則“西南間一室”義爲(wèi)“西南向間隔一家”，“西北間一室”爲(wèi)“西北向間隔一家”，“東南間三室”爲(wèi)“東南向間隔三家”，“西南間三室”爲(wèi)“西南向間隔三家”，“北間二室”爲(wèi)“北向間隔兩家”。睡虎地漢簡日書中又有“鄰室”，即“鄰家”，相鄰的一家，挨著的一家。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88背壹有“惡室”，“惡”，整理者讀爲(wèi)“堊”，“堊室”義爲(wèi)“白土粉刷的房子”，古代孝子居於堊室。(22)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222頁。我們認(rèn)爲(wèi)，“惡”讀如字，與“善”相對，作“壞、不善”解。《廣韻·鐸韻》：“惡，不善也?！薄皭菏摇本褪恰安簧浦摇薄皭憾局摇?。引申開來，可能是與死者之本家有過節(jié)、相交惡的人家，因而“必有別，不皆(偕)居”。(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88背壹)

少數(shù)民族文獻(xiàn)中也有類似“死煞”的記載。納西族《納西東巴古籍譯著全集》中有《以死者死亡的時、日、月、星占亡靈的動向算重喪·算入棺、發(fā)靈時該迴避的人》一篇，人死後的災(zāi)咎不是死者本身造成的，而是殺死死者的鬼作祟導(dǎo)致的，如：

鼠日亡者，……死者是由天鬼所殺，天鬼到南方方向去了，到養(yǎng)白馬的一家家裏去了，會降災(zāi)于養(yǎng)白馬家的東邊的兒女上，這家人會聽到一位手持手杖的白髮老者的叫聲。死者的心惦記著一件白衣裳。第十五天時，會變成一只老鼠到家裏來找吃的，從北方方向會傳來一個男子的叫聲。鼠日亡者的家屬，在三個雞日裏，死者會回來找飯，要到外邊去逃夜。第二十七天，死者會回來到他生前所到過的地方去走走，收拾他生前留下的腳印。(23)《納西東巴古籍譯注全集》編委會： 《納西東巴古籍譯注全集》，雲(yún)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03頁。

“天鬼到南方方向去了，到養(yǎng)白馬的一家家裏去了”，這和死失之“出”差不多，會去南邊某一家，類似於“南某室”。

作爲(wèi)戶籍管理的單位，里有“二十五家爲(wèi)一里”的説法。《周禮·地官·遂人》：“五家爲(wèi)鄰，五鄰爲(wèi)里?！薄抖Y記·郊特牲》：“唯爲(wèi)社事，單出里?！编嵭ⅲ骸岸寮覡?wèi)里?！笨准移聺h簡《死失圖》中東西南北各六戶，再加上死者本家，恰爲(wèi)二十五戶。與孔簡所謂的“里中”和“渡衖”一致。因此，我們不同意陳炫瑋先生“圖上的十二室應(yīng)指十二戶人家”的説法，死失圖上標(biāo)示出了至少一里二十五戶人家。死失圖的具體使用方法尚未明確，死失圖可能是一個方位圖，用以確定“本家”，即死者之家的位置，在此基礎(chǔ)上，按圖查找方向和位置，以確定“失出之家”，這樣就可以知道“失”將作祟於臨近的哪一家。

(三) 孔家坡漢簡《六十甲子占死失》中，“室”與“家”是有區(qū)別的

以下材料出自孔家坡漢簡332～334：

甲申死，其失不出，出乃西南，其日中東北閒一家。

乙酉死，其失不出，出乃西南，日中東北閒一室。

戊子日中死，失不出，其莫西北去室五步。

己丑日中死，失不出，其莫西北去家五步。

庚寅日中死，失東，去室五步，少利於家。

辛卯日中死，失東，去家五步，少利於家。(24)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duì)：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第169頁。

此篇中，“家”和“室”相對出現(xiàn)，意義有別。室一般指內(nèi)室，也可擴(kuò)大到房屋；家指整個居所?！傲鬃诱妓朗А币詴r間爲(wèi)序，明確告知了“失”出與不出的情況，不出的危害，出的方向位置及其帶來的危害，還給出瞭解除災(zāi)咎的具體方法，但未見“二室”“三室”“四室”“五室”“六室”等詞語。因此，《六十甲子占死失》和前面列出的“死篇”文獻(xiàn)當(dāng)屬於不同的擇日理論體系，完全可以與死失圖割裂開來而單獨(dú)使用。

(四) 由“室”管窺“死篇”

首先，從“室”之方向上看，有“東、南、西、北”四方型，孔家坡漢簡《死失》最爲(wèi)典型，孔家坡《死咎》和周家寨日書《死咎》中只各出現(xiàn)了一個“西四室”；有“東北”“西南”“東南”“西北”四維型，睡虎地漢簡日書《死失》，懸泉漢簡《死》爲(wèi)此種；有完全不帶方向的，睡虎地秦簡日書《十二支占死咎》爲(wèi)此種。

其次，從“室”之名稱上看，有“室”“一室”“二室”“三室”“四室”“五室”“六室”，還有“惡室”與“鄰室”，“鄰室”僅見於睡虎地漢簡日書。

最後，室之最大數(shù)字爲(wèi)“六”。

“死篇”中，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死咎》中加入了“女也”“鼠也”等內(nèi)容，而其他篇中未見?？准移聺h簡《死失》的數(shù)術(shù)化程度最高，也最單一、工整，或爲(wèi)較專業(yè)的日書使用者所查考。從版本和傳播的角度來説，周家寨漢簡 M8 日書之《死咎》與孔家坡漢簡日書之《死咎》關(guān)係密切，睡虎地 M77 號漢墓日書《死失》與懸泉漢簡日書《死》關(guān)聯(lián)較大。

總之，日書中的“死篇”記録了民間占求死者所帶來的兇祟的方法，其中的“室”不僅僅局限於一家之中，而是里中某家、第幾戶。希望“室”一詞的解釋，對死失圖的認(rèn)識能有所幫助。

三、 築 囚

周家臺秦簡日書簡297壹～299壹中有“築囚”一詞：

大意爲(wèi)： 三十六年，神煞置運(yùn)行到金，主歲的是上公、兵死和陽(殤)，歲爲(wèi)中等。置運(yùn)行到火，築囚、行神、炊神主歲，歲爲(wèi)下等。

張國艷先生認(rèn)爲(wèi)，“築囚”當(dāng)爲(wèi)司厠之神。她考察了放馬灘秦簡中的“囚”，“囚”爲(wèi)尋常建築物厠所，并聯(lián)繫了九店楚簡中的建築物“窮”。(26)張國艷： 《〈日書〉神煞“上皇”“築囚”補(bǔ)釋》，《文物春秋》2018年3月，第21—23頁。張先生的解釋顯得迂曲，日書中表厠所的有“屏”“圂”和“厠”，“囚”前加定語“築”更不好理解。

刑徒服築作勞役，自古有之。《史記·殷本紀(jì)》載：“是時説爲(wèi)胥糜，築於傅險?！备嫡h當(dāng)是築作囚犯中最爲(wèi)人所知的一個?！吨芏Y·秋官·大司寇》云：“以圜土聚教罷民，凡害人者置之圜土而施職事焉。”“罷民”及“害人者”，置之“圜土”中，被強(qiáng)制執(zhí)行勞役。

戰(zhàn)國秦漢之際，興建之事尋常，既有地方官府土木工程，也有長城、陵寢、宮殿、道路等大規(guī)模修造之事。傳世文獻(xiàn)中關(guān)於秦漢時發(fā)動的興造之事的記載多見?！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fā)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guān)中計(jì)宮三百，關(guān)外四百餘?！薄稘h書·五行志》曰：“奢淫暴虐，務(wù)欲廣地；南戍五嶺，北築長城，以備胡、越；塹山填谷，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徑數(shù)千里。”漢代爲(wèi)防羌胡之寇，在西北邊境修築了大量的障塞亭燧等邊防工程，這些邊防工程的修建主要?dú)w功於刑徒的勞動。

服勞役的主體除了民間勞動力外，還有衆(zhòng)多的囚犯，我們即以典型的築作囚犯“城旦”爲(wèi)例來看?！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wèi)城旦。”裴駰集解引如淳曰：“〈律説〉‘論決爲(wèi)髡鉗，輸邊築長城，晝?nèi)账趴芴敚鼓汉B長城。’”李賢注《後漢書》引《前書音義》曰：“城旦者，晝?nèi)账趴芴?，夜暮築長城。舂者，婦人犯罪，不任軍役之事，但令舂以食徒者?！背堑┲ぷ鲀?nèi)容，古籍記載大體一致。睡虎地秦簡、張家山漢簡、嶽麓秦簡和里耶秦簡等出土律令文獻(xiàn)中，於城旦的境況有了更具體、詳實(shí)的記録。從睡虎地秦簡律令簡來看，他們多是被施以肉刑，之後送往服役之所。在服役之所食不飽腹，有的“枸櫝欙杕”身披刑具，甚至“毀折瓦器、鐵器、木器，爲(wèi)大車折(輮)，輒治(笞)之”。(27)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53頁。他們不定期地被征發(fā)，而所從事的主要工作就是日書中常見的“土功”建築之事，“城旦舂、舂司寇、白粲操土攻(功)”“欲以城旦舂益爲(wèi)公舍官府及補(bǔ)繕之”。(28)睡虎地秦墓竹簡小組編：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33、47頁。囚犯在這樣的條件下從事築作，能有多少能把刑役服完，囿於文獻(xiàn)、時代和階層屬性的局限，我們不得而知。毋庸置疑的是，因生産力水平低下，築囚的死亡率一定不會低。

兵死者死於國家戰(zhàn)爭，尚且無太多的地位，仍屬孤魂野鬼一類，會出來作祟，爲(wèi)害人間。儘管也是爲(wèi)國家服役致死，築囚死於築作場上，又是囚犯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納入國家祭祀體系，“勞改犯”基本上全無名分可言。於家族祭祀時，築囚不可能被無情地呼之爲(wèi)“築囚”。作爲(wèi)選擇時日和趨吉避兇的數(shù)術(shù)書，日書中存留築囚和兵死一類非正常死亡的冤鬼名稱，實(shí)在情理之中。就日書中表現(xiàn)出的鬼神觀念來説，完全是以“人死爲(wèi)鬼”來解釋鬼神的存在，鬼神是人在另一個世界的化身。

“主歲”一詞在日書中共出現(xiàn)10次，歲義爲(wèi)“年景、收成”，歲之主導(dǎo)者有神煞刑德之德，有五帝神即青帝、赤帝、黃帝、白帝、炎帝，還有即爲(wèi)周家臺秦簡所見之上公、兵死、殤、築囚、行、炊、田社、木、冢等神鬼。整理者認(rèn)爲(wèi)上公和兵死爲(wèi)民間祭祀對象。(29)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 《關(guān)沮秦漢墓簡牘》第125頁。殤是早死鬼，行是道路神，炊是炊事神，田社和冢是社神，木是木神?！按蟮衷谙惹匚墨I(xiàn)中，鬼神並稱爲(wèi)常事。”(30)蒲慕州： 《睡虎地秦簡〈日書〉的世界》，《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六十二本第四分1993 年，第659頁。

日書中“土功”時時可見，是諸多選擇、占斷事類中的主項(xiàng)。日書中的土功當(dāng)多是普通民衆(zhòng)日常生活中的“蓋屋”“覆室”“垣”，而非囚徒從事勞役，築囚自然沒有“擇吉日”的需要和能力。築囚能主導(dǎo)年歲，可見於民間鬼神世界算有一席之地。日書中還記載了大量的鬼，如睡虎地秦簡“詰咎篇”中的“丘鬼”“粲迓之鬼”“餓鬼”“遽鬼”等，這些鬼相比能“主歲”的殤、兵死、炊、築囚而言，(31)殤有一定地位，如放馬灘簡日書乙種“占病祟除”篇，殤和公外、社、司命、雨公、大水等神並置。見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第145頁。楚卜筮祭禱簡中也習(xí)見對殤的祭禱。則更無地位可言，是等而下之的邪惡之鬼，會被驅(qū)逐和壓服。究其原因，或是因爲(wèi)他們只是類型化的鬼，生前境遇各一。炊執(zhí)掌炊事，兵死者死於打仗，築囚死於築造，他們的職業(yè)、身份明確，死後成爲(wèi)幽冥世界的一個群體和類別。築囚也不像那些邪惡之鬼，不大會出來作祟害人，這可能也是其於文獻(xiàn)中少見的原因。

傳統(tǒng)文獻(xiàn)所記載的鬼神內(nèi)容，多反映的是上層社會對於神秘未知世界的認(rèn)識，秦簡日書提供了直接資料，使我們得以知道更多民間鬼神之名目、特點(diǎn)與信仰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