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雷卡·阿姆巴德
佩吉·梅納德只見過那幅肖像畫一次,記得當時是在自家的地下室里。當她悄悄走進這間威爾作為畫室的地下室時,威爾正好背對著她,絲毫沒有察覺。威爾在畫室的時候總是習慣忙著清洗畫筆,大概所謂藝術家的畫室不過是陰暗骯臟的地下室的委婉表達吧。
她來地下室是要告訴威爾午餐做好了。就是這次,她看見了那幅肖像畫。畫上的女孩約莫18歲,穿一件荷葉邊的白色羊絨衫,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她的黑眸攝人心魄;藍黑色秀發(fā)飛揚,猶如被畫布上一股無形的微風吹起。
佩吉的心頭一緊。她從未見過如此貌若天仙的美人。這種美超越了凡人對美能夠給出的所有定義。這女孩是誰?
佩吉正要張口詢問,威爾停下了手頭的活,把一塊布扔過去蓋住了畫架。
而現(xiàn)在,威爾和那幅肖像畫都不見了。24小時已經(jīng)過去,佩吉只好來到博爾德市警局填寫了失蹤人員報告單。
負責此案的拜爾警探接待了佩吉。
“夫人,你確定他不是獨自去度假而忘了告訴你?”拜爾用手指梳理著蓬亂的頭發(fā),用另一只手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又將杯子放回到桌上。
“不可能,警官,我和威爾結婚已經(jīng)25年了?!迸寮f道。
“別介意,我只是隨便問問?!?/p>
威爾不是那種心血來潮的男人,他的藝術家氣質決定了他只會用顏料、畫筆和畫架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你或許會感到驚訝,在長達25年的婚姻之后有不少丈夫選擇悄然離家出走。他們這樣做通常是為了不再給對方帶來更多痛苦?!卑轄柧窖a充道,“我只是讓你知道這些都是事實。你需要來點咖啡嗎?”
佩吉點了點頭。拜爾把黑咖啡倒在紙杯里,“要加奶油和糖嗎?”
“奶油。謝謝!”她感激地接過紙杯,捧在手里。也許在一個人心煩意亂的時候,一杯咖啡至少可以暫時撫慰他受傷的心靈。
“你丈夫是一位成功的藝術家嗎?”拜爾問。
“他曾在加列里亞畫廊舉辦過一些很出色的畫展,但最近沒再賣出任何畫作?!迸寮忉尩?,“其實他已經(jīng)銷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了?!?/p>
“那么你們怎么能做到收支平衡呢?”拜爾拋出一個敏感問題。
“他在市中心的社區(qū)新聞中心講授藝術課,我在一所小學教書。”佩吉回答。
“所以你們的生活并沒有受到金錢的困擾?!卑轄柪^續(xù)問道,“但他出于什么原因沮喪過嗎?”
佩吉搖了搖頭,“沒有。他之前可能因畫賣不動而感到不開心,但他的新作估價很高?!?/p>
拜爾豎起了耳朵,“新畫?什么樣的畫作?”
“是一幅女孩的肖像畫。”佩吉說,“有很多潛在的買家,但威爾想等待出價更高的人?!?/p>
“畫作有很多買家那自然令人興奮?!卑轄柧教统鲇浭卤荆^續(xù)問道,“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當時他在做什么?”
“哦,是前天早晨,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佩吉陷入沉思,思緒回到了前天。
那天清晨,像往常一樣,用餐之后她和威爾坐在露臺上的圓桌旁喝咖啡,從這里可以遠眺落基山脈。自從她在塔夫脫小學謀到教職之后搬到博爾德市,她就從未后悔來到這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寶地。
佩吉把回憶濃縮成了簡短回答:“我們在露臺上喝了咖啡,之后我去上班,他則去了市中心的畫廊與人探討目前正在創(chuàng)作的畫作。下午晚些時候,他又去社區(qū)新聞中心上課?!?/p>
“他的課要上多長時間?”拜爾問道。
“估計得兩個小時。”
“白天你有沒有收到他的什么消息?”拜爾把記事本放到一邊,好像有些東西是無法用語言記錄下來的。他顯然想騰出精力來觀察她。
“沒有。除非有緊急情況,他通常不會用手機聯(lián)系我?!迸寮忉尩?,“如果需要他從商店買些東西回家,我會打電話給他?!痹谝欢位橐隼?,并非彼此都需要與對方保持不間斷的聯(lián)系,否則只能讓對方厭煩。她會細細品味自己工作所能帶來的樂趣,享受威爾不在身邊的獨處時光。同時她也確信威爾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拜爾點點頭,打開一盒口香糖,往嘴里塞了一塊,又把口香糖伸向佩吉,“你也來一塊?”
她搖了搖頭。
“我正在戒煙,嚼嚼口香糖能讓我好受點兒?!卑轄栒f,“那么你們的婚姻是美滿幸福的呢?還是如大家常說的那樣,只是可以湊合著過呢?”
“我們都是心智成熟的人,不需要那些所謂的激情。”佩吉說,希望自己的腔調聽起來自然,可不想讓拜爾把她作為威爾失蹤的嫌疑人來看待。
“他有外遇嗎?對不起,但我不得不問。”
“他以前的確有過,但都無疾而終?!?/p>
“你怎么知道他現(xiàn)在沒有另尋新歡?”拜爾向后靠在轉椅椅背上,椅子發(fā)出嘎吱的響聲。
“這我倒是不知道。我不會跟蹤他,更不會監(jiān)視他?!迸寮鈪柕卣f。其實她沒少因威爾的拈花惹草而與他發(fā)生爭執(zhí),但是她現(xiàn)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弄清他是否還賊心不死。
對于佩吉而言,有一份塔夫脫小學的教職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丈夫失蹤了,他剛剛完成的那幅肖像畫也不見了?!迸寮Щ蟮卣f。
“那幅女孩的肖像畫?”拜爾眼睛一亮。
佩吉點了點頭。
“你知道畫中的女孩是誰嗎?”拜爾問道。
“不知道。我還沒有機會找到答案?!背藥啄昵暗囊淮危寮獜牟桓缮嫱柕睦L畫模特。
“你能描述一下那幅肖像畫嗎?”拜爾又拿起了記事本和鉛筆。
“畫像里的女孩看起來約有18歲,非常漂亮?!睅啄昵暗墓适路路鹩忠匮?。佩吉希望能從威爾口中得知女孩的身份,但她不能直接去問,那只會暴露出她的脆弱與不安。
“他畫過很多肖像嗎?”
“只要遇到感興趣的模特他就會畫,”佩吉說,“但他從未真正與我談論過他的作品。他還畫了許多風景、靜物之類的畫。”佩吉撩了一下被汗水浸濕的劉海,“當威爾陷入藝術抨擊的陣痛中時,他就會像掉進漩渦一樣,寢食難安?!?/p>
“喲,極具奉獻精神的藝術家。有意思?!卑轄栒f,“他是什么時候完成那幅肖像畫的?”
“幾個星期前?!迸寮卮穑八旬嫿o幾家畫廊老板看了,他們的評價讓他大為震驚。”
“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說這是一幅精品,可以賣上數(shù)千美元?!?/p>
拜爾低聲吹著口哨,“這可是一個大轉機,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
“他有幾年沒賣出一幅作品了,然而這次——砰,中頭彩了!”
“是啊,他突然創(chuàng)作了一幅精品?!迸寮f。
“現(xiàn)在連人帶畫都不見了?!本秸f,“請原諒我的大膽猜測,這更像是一個丈夫一聲不吭逃離婚姻的案子。”
佩吉的心猛地一沉,胃里也翻江倒海起來,這種感受像極了當初她發(fā)現(xiàn)伊爾瑪存在的那一刻。為什么她不選擇和丈夫離婚呢?因為他們曾經(jīng)有過美好的過去。當年他還是個貧窮的藝術系學生,在學校的春季嘉年華上展示自己的畫作,而她是那所學校的一名實習教師。她從未放棄擁有一個孩子的希望,即使威爾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她不能將這些告訴眼前這位警探,不想在他面前顯得更加可憐。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勉強應付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p>
“我會盡全力查明他的下落?!本秸玖似饋?,“你現(xiàn)在可以回家了。一有消息我就聯(lián)系你。”
佩吉回到家,俯身在廚房的水槽上,淚如泉涌。最終還是她輸了。很顯然,威爾已經(jīng)帶著那幅肖像畫離她而去。她的生活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不可能躲在某個地方。有可能嗎?會更糟糕嗎?他會遇害?
佩吉打開水龍頭,在海綿擦上倒了些清潔劑,開始機械地清洗水槽里的餐具——早餐用過的碗、咖啡杯和玻璃杯。因為不知道會在警局待多久,她在開車出門之前強迫自己吃了一些麥片,匆匆喝光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橙汁?;蛟S她應該只打個電話,讓一位警官到她家了解情況。但是,如果她不親自去警局,警方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嗎?
慢慢擦拭餐具的舒緩節(jié)奏,混合著水龍頭傾瀉而下的水流聲,竟然讓她覺得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緩解。傾聽水流的聲音果真有一種類似冥想的撫慰功效。
就在這時,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把她的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中。
佩吉走進客廳,拿起電話。是加列里亞畫廊老板卡爾·莫里森打來的。
“有什么消息嗎?”他問道。
“還沒有,”佩吉說,“我就是去警局報了案?!彼行┖蠡谧约涸诎l(fā)現(xiàn)威爾失蹤后立刻給卡爾打了電話。現(xiàn)在可好,他每小時都來打探情況。
“非常好。這只是一個開始,”他說,“如果你需要什么……”
“卡爾,實際上我有個問題想請教。那幅肖像畫到底值多少錢?”佩吉最終問出了口,雖然心里仍然猶豫不決。因為她知道提出這個問題就如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存放著太多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比如有人為獲得那幅畫而殺害了威爾。
“保守的估計也應該值1萬美元?!笨柣卮鸬?,“怎么了?”
“威爾從不向我透露那幅畫的確切價值。我只知道它很值錢。”佩吉說,“他很是興奮,長久的事業(yè)低谷期終于到頭了?!?/p>
“他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那幅畫的價值?”卡爾問道。
“我不清楚?!迸寮f,“你懷疑他被謀殺了?”話一出口,她就感覺腹部像被重擊了一拳。
“也不能過早下這樣的結論?!笨柕吐曊f,又安慰了佩吉幾句后就掛斷了電話。
佩吉慢吞吞回到廚房,順手把新鮮的咖啡豆放入咖啡機,然后坐在小吧臺的高腳凳上,靜待咖啡煮好。香氣漸漸彌漫了整個廚房,讓她心安了許多。
她慶幸這事發(fā)生在夏季,否則她的教學將會受到影響,其他老師的關心也會讓她不勝其煩。她已學會獨自應對一切,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卡爾則另當別論,他或許對肖像畫有更多了解,興許拜爾警探也會找他聊聊。
終于等到了周末,清晨的空氣甜美溫和,她沮喪的情緒得到了一點兒緩解。說不定今天威爾就會突然回到家。
她仿佛看到背著畫架和畫包的威爾正踏上前廊的臺階,走進客廳。他會說他只是休了幾天假,在山腳下租來的小屋里潛心作畫,因為過于專注竟然忘記給家里打電話。當然,他的這個借口連蒼蠅都不會相信,他看起來也心虛得很。
佩吉搖了搖頭,從虛構的情景中清醒過來。如果威爾真是這樣去編造愚蠢的謊言來解釋他的離奇失蹤,是不是說明他們的婚姻已經(jīng)陷入無可救藥的境地了呢?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她站起身,像上了發(fā)條的玩偶一樣走過去。
透過門側的玻璃嵌板,她看到了拜爾警探。他有什么新消息?
佩吉打開門,倚靠在門框上,似乎她需要什么依靠來支撐自己。
“警官,”她說,“有什么新消息嗎?”
“沒錯。我可以進屋嗎?”
“請進。”她引領客人來到客廳。
拜爾警探坐在紅褐色的沙發(fā)上,身體深陷下去,佩吉則坐在他對面的直背椅上。
“伊爾瑪·瓦斯克斯,這個名字你應該有印象吧?”他突然發(fā)問。
佩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18年前,不,是19年前的事了?!斑@個名字確實有點兒印象,但我記不太清楚了?!迸寮b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隨即又提高了聲調,“不,我好像不記得這個名字了?!?/p>
拜爾聳了聳肩,“好吧,也許你沒有聽說過這名字。她是你丈夫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
“威爾的一個學生?”她丈夫是有幾位關系緊密的藝術系學生,一些人也會來家里喝杯葡萄酒,吃點奶酪和餅干什么的再回去。佩吉從來沒有反對過威爾在課后與學生交往。
“我已經(jīng)安排助手去調查你丈夫現(xiàn)在和之前的學生情況。我想這也許有助于找到他行蹤的線索。”拜爾說,“你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那么多人記得很久以前的事情。一個學生向我們提供了一張褪色的照片,上面的一個女孩就是伊爾瑪·瓦斯克斯,她和你丈夫多次被人看見在一家酒吧喝酒,而且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
“我聽懂了?!彼F(xiàn)在假裝不下去了。
“想起來了嗎?”拜爾問道,注視著她。
“經(jīng)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p>
“她來過這里嗎?”
“我們那時候住在山上的小溪邊,還沒有搬到這里?!币婚W而過的往事刺痛了她,她不愿再回憶下去。
“那里的具體地址?”
“月桂灣237號。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否還有人住在那里。它當時幾乎就是一座廢棄的小屋,非常便宜?!迸寮f,討厭向警探提供如此冗雜而又毫無意義的信息。
“那張照片下有一行‘烏托邦藝術家的聚居地的小字。你丈夫也在那里教過書嗎?”
“他的確在那里教過書,但是不住在那里?!迸寮f。
“你丈夫也在那張照片上?!卑轄栒f。
“那意味著什么?”佩吉問道,突然明白警探是要將往事從塵封中開啟。除了直面現(xiàn)實,她別無選擇。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瓦斯克斯女士的死顯得非常突然,不是嗎?”拜爾反問道。
“啊……當然,我想也是。那是很久以前……”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能是死于意外,”佩吉雙手反復地扣緊、松開,“可這事與威爾有什么關系?”
“那正是我們想要查清楚的?!卑轄柶v地喘了口氣,好像剛才一直在爬樓梯。他應該注意節(jié)食,否則活不了太久,佩吉心想。
拜爾瞥了一眼手表,起身說道:“我們會深入調查此事,有結果后我再回來找你。你不用擔心。”
他走出大門,轉過身,揮手向她道別。
佩吉關上門,感覺喉嚨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透不過氣來。拜爾警探是不是在幫她呢?
盡管只是上午10點,佩吉已經(jīng)感到精疲力竭。伊爾瑪?shù)拿肿屗臒┮鈦y,不堪回首的往事洪水般泛濫開來——威爾對那個女孩的癡迷,他的謊言,他的心不在焉。
突然有一天,威爾似乎不再與伊爾瑪見面。佩吉不知是何原因。威爾在上完藝術課后直接回家,一切恢復到從前。沒有解釋,沒有悔恨。
伊爾瑪仿佛已經(jīng)人間蒸發(fā),至少有好幾個月不見了她的蹤影。
然而有一天,威爾仿佛中了魔咒,又變成早出晚歸之人,又開始含糊其詞,滿口謊言。
佩吉知道她應該離他而去,但她是個膽小鬼。她不打算撕破臉,而是選擇一直耗下去。
這一夜,佩吉輾轉反側,汗水浸濕了床單。好不容易打了個盹兒,又很快被驚醒,渾身都是冷汗。窗外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不已。
這些年來,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擺脫了伊爾瑪,但是現(xiàn)在伊爾瑪陰魂不散,再次糾纏著她。
她最后一次見到伊爾瑪?shù)膱鼍皬陀指‖F(xiàn)在她的腦海中。那天佩吉剛打開門,打算清除一下屋前的雜草,就看到她站在門口,手里拿著用布包裹著的油畫。
“威爾讓我把這個帶來。”她的口音很重,身上散發(fā)出一種讓男人難以抵御的神秘氣息。
佩吉接過畫,將其靠在墻上,感覺自己笨手笨腳,愚蠢俗氣?!拔艺煞虿辉诩?。需要他打電話給你嗎?”佩吉只知道威爾因急事去了鄰鎮(zhèn)。
“不用?!币翣柆斦f,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隨即從泥濘的小道離開。她一定是把車停在山腳下了,這可是一次冒險的步行。
威爾通常會將汽車停在土路的盡頭。他還曾開玩笑地說,這樣不用花錢修車庫,步行上山回家也正好算是健身。
佩吉在門口稍稍等了幾分鐘,悄無聲息地尾隨在伊爾瑪身后。
突然,伊爾瑪腳下一滑。佩吉似乎看見了希望在閃爍……
就在佩吉從側門走進廚房時,前門的門鈴響了。她把購物袋放在餐桌上,趕緊去開門。
是拜爾警探?!拔疫€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彼驹陂T口,大拇指撥動著背帶褲兩邊的吊帶。
“好吧,請進?!迸寮M可能做得彬彬有禮。拜爾警探的突然造訪將會是家常便飯,直到威爾現(xiàn)身或者被找到。
“瓦斯克斯女士結婚了嗎?”拜爾坐下后問道。
“我想是沒有。”佩吉回答,走向沙發(fā),“這點很重要嗎?”
“沒錯。我們找到了一位18年前為她接生的醫(yī)生。是個女孩,在利特爾頓出生,不是在這里?!彼忉尩馈?/p>
“你想說的是什么,警官?”盡管不在乎答案是什么,她還是屏住了呼吸。
“瓦斯克斯女士和你丈夫很可能有婚外情,她還去利特爾頓生下了孩子。”
多年前,有一段時間伊爾瑪似乎人間蒸發(fā)了,佩吉從威爾的行為中猜出了幾分端倪?!拔也恢涝撜f些什么?,F(xiàn)在你知道了,我們的婚姻并不完美?!迸寮纳癫欢ǖ乜吭谏嘲l(fā)上,一只手扶在嗡嗡作響的腦袋上。
“梅納德夫人,你沒事吧?”拜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無縹緲,“你臉色蒼白,我去給你倒杯水?”
佩吉強迫自己回過神來,努力控制住情緒?!爸x謝!沒事了,我自己去倒水?!彼酒饋?,身體搖晃了一下,“給你來一罐蘇打水?”
“不用,我很好?!卑轄柣貞馈?/p>
佩吉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冷開水,重新回到沙發(fā)上坐下。她抿了幾口水,“現(xiàn)在好多了,就是腦子里特別亂?!?/p>
“你要多保重。我們知道這一切對于你來說是難以接受的?!本秸Z重心長地說。
“當年警方給出的結論是,瓦斯克斯女士死于一場意外?!卑轄栐掞L突轉,“你是什么時候聽說這場事故的?”
“那天晚上威爾回家后知道的,”佩吉說,“我們接到了警方的電話。一些徒步者在懸崖下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p>
“你丈夫跟你談過伊爾瑪或那個孩子嗎?”
佩吉搖了搖頭,“沒有。他為什么會跟我說?”
“當伊爾瑪發(fā)生意外的時候,那孩子一定才幾個月大。她出生后就被收養(yǎng)了?!?/p>
“警探先生,我對此一無所知?!迸寮f。威爾就是那孩子的父親,真是諷刺之極呀。這些年來她一直渴望擁有自己的孩子,但總是不能如愿。
“我們,即我和我的助手,正在與墨西哥克雷塔羅市相關部門取得聯(lián)系。經(jīng)核實,瓦斯克斯女士來自墨西哥。因此我們推測她的女兒很可能被送到那里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卑轄栒f,“這個消息可能會為你丈夫的下落提供一些線索?!?/p>
“你推測他已經(jīng)死了嗎?”
“這個目前我們還不清楚?!?/p>
現(xiàn)在,哪怕只是當面質詢一個個問題,佩吉也想再次見到威爾。她是怎樣一個差勁的妻子,糟糕到丈夫不得不另尋新歡,從別的女人那里得到慰藉與滿足?難道她沒有營造出一個舒適的家庭環(huán)境,讓他在事業(yè)陷入低谷時仍能繼續(xù)創(chuàng)作?
她瞥了一眼拜爾,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已被他看透。
“那我們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她最后問道。
“這個,我們會聯(lián)絡墨西哥警方,讓他們設法聯(lián)系上那個女孩和她的外祖母。”拜爾說。
“他們怎么知道該往哪兒去找?這就如同大?!?/p>
“我知道這如同大海撈針,但我們可以通過那個女孩的養(yǎng)父母去找到她外祖母的地址?!卑轄栒酒饋?,“我得走了。梅納德夫人,你就待在這兒。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找到你丈夫,不管他是死是活。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表達?!卑轄栵@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迸寮f。事實上,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哪一種結局更糟糕。
警探離開后,佩吉立刻用谷歌地圖搜索到了克雷塔羅市,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歷史名城,有著可以引以為豪的歷史事件,諸如對于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處決等。他摯愛的妻子卡洛塔皇后徹底瘋掉了——因為愛他愛得不能自拔?皇后也不能生育,于是皇帝就收留了他和情婦生的兒子。
這段歷史事件倒是吻合了她的現(xiàn)實生活,佩吉頓感一陣惡心。無論威爾是死是活,她都希望一切能早日結束。這樣她就可以搬到別處去住,開始新的生活。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佩吉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
她坐了起來,抓起床頭柜上的無繩電話。
電話里傳來了拜爾警探的聲音:“請聽好了,梅納德夫人,你丈夫還活著,在墨西哥的克雷塔羅市過得有滋有味?!?/p>
威爾還活著,卻從沒有聯(lián)系過她。她感到胸口一陣隱隱作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墨西哥警方在那個女孩外祖母家找到了他。他和女孩都在那里?!?/p>
這消息讓佩吉一時無法接受,她沉默良久。
“你還在聽嗎,梅納德夫人?”拜爾的語氣中帶著關切,這讓佩吉心存感激。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迸寮獓肃榈溃貌蝗菀撞艔倪@令人震驚的消息中掙脫出來,“警探,我想跟我丈夫談談。我的意思是當面談。我要去克雷塔羅市。”
拜爾警探沉默半晌后說:“我不知道是否可行。他為什么不留只言片語就突然消失,跑到墨西哥生活,目前還處在調查階段?!?/p>
“噢?!迸寮D感一陣沮喪。她還能期望什么呢?“我過去有助于案子的了結。我覺得他不會再回來了。”她依然堅持要去見他。
“那我聽聽墨西哥警方的意見,然后再轉告你?!卑轄枓炝穗娫?。
克雷塔羅市簡直美得令人窒息,可惜她的苦惱與這美麗完全不合拍。
陽光和煦溫暖,街邊的露天咖啡館令人神往。她已經(jīng)在洛斯佩羅斯廣場附近訂了一個帶陽臺的旅館房間,這里離市中心不太遠。
佩吉坐上出租車直奔當?shù)鼐?。出租車司機肆無忌憚地在車流中穿梭著。她記起來在哪里讀到過,墨西哥賽車手竟然要通過在當?shù)亟值郎像{車來提升車技?,F(xiàn)在坐在飛馳的出租車上,不得不拼命抓緊座位,她相信此言非虛。
車窗開著,空氣中彌漫的玉米餅香味、攤位上的調味汁香味都在汽車的呼嘯聲中一晃而過。
出租車在一幢白色房子前停了下來,房子的門上垂落著幾枝盤根錯節(jié)的橘色三角梅。
“警局到了,夫人?!彼緳C一邊報出車費,一邊用西班牙語提醒道。
她走過光線暗淡的大廳,拐進一間辦公室。辦公室有點小,里面的許多人正用西班牙語交談著,顯得有些嘈雜。
一個穿著制服、留著小胡子、身材矮胖的男人走過來。“梅納德夫人?”他帶著濃重的口音招呼道,“你好,我是穆尼奧斯探長?!?/p>
很顯然,拜爾警探把佩吉到達克雷塔羅市的事通知了穆尼奧斯。
“這邊請,夫人,”他把她領進一個小隔間,指著一把破椅子,“請坐?!?/p>
他站在靠近小隔間的入口處,“我可以安排你和你丈夫見面?!?/p>
“謝謝你。他情況如何?”
“他很好。他和他女兒的外祖母住在一起。”
“你見過他了?”佩吉問,意識到自己和威爾之間的鴻溝已經(jīng)無法跨越,“我想和他當面談談?!?/p>
穆尼奧斯在一張紙上寫下一串數(shù)字,“這是他的電話號碼。你可以打電話給他,然后約個地方見一面?!?/p>
佩吉接過紙條。她可以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
佩吉起身準備離開。她不想讓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感覺到她的失落,即便這人是位警官?!爸x謝你的幫助?!?/p>
“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旅館?!?/p>
佩吉再次表達了謝意。
一回到旅館,她就撥打了威爾的電話。在等待對方接聽時,她的心怦怦直跳。對一個毅然決然離開自己的人該說些什么呢?
“喂?”手機里傳來威爾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威爾?”
“你是誰?”
“我是佩吉?!?/p>
電話另一端一陣沉默?!澳履釆W斯探長說你會打電話給我?!彼K于開口。
“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呢?”
她想傾訴自己近期苦不堪言的生活,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斑€好吧。威爾,你為什么一句話不說就離我而去了?你這樣做太狠心了。”話脫口而出,她已不在乎自己聽起來有多么絕望。
“我知道對你說對不起也沒用,但我還是要說。我知道你絕不會理解伊爾瑪和福恩對于我有多么重要?!?/p>
“福恩?”
“我女兒,我現(xiàn)在和她外祖母住在一起?!?/p>
“我們需要見面談談。威爾,我想對這么多年來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做個了斷。”佩吉強壓著心中的憤怒說。威爾至少應該可以像個紳士那樣處理這件事。但是她知道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她從沒有想過會失去他。
“明天上午在這家咖啡館見面吧。”他說了咖啡館的名字。一家露天小咖啡館,在她的旅館附近。
第二天上午,她來到咖啡館,威爾已坐在遠端的遮陽篷下。微風習習,和煦的陽光灑在陶制花瓶里的花束上,安詳而又靜美,沁人心脾。
看見她走來,威爾連忙起身。他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臉頰。他們在一起時,他可從沒這樣做過。
他拉出椅子,等她坐下后,點了兩杯咖啡。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彼f。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但看上去仍很健康。“墨西哥似乎很適合你。你打算繼續(xù)住下去?”佩吉問道。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福恩已經(jīng)長大了,我現(xiàn)在想和她在一起。我在美國見過她的養(yǎng)父母,他們都是好人?!?/p>
女服務生將兩杯咖啡放在他們面前,佩吉抿了一小口。
“你為什么離開得如此突然,威爾?”
“我得對福恩做點什么。以某種方式資助她。我并不奢求你能對此理解或關心。”
“可是你根本沒有問過我,不是嗎?你只是自認為如此。”
“那幅肖像畫以非常高的價格賣給了當?shù)匾晃凰囆g收藏家,我要把賺來的錢都花在福恩身上?!彼f。
他對女兒如此上心的確震驚了佩吉。但不管怎樣,那錢畢竟是他的畫作換來的。
“所以在我們之間一直有一種阻隔,那就是伊爾瑪,對嗎?”佩吉說。她想就此結束,馬上離開。
威爾沉默片刻后說:“我從沒想過去傷害你。但她的確很特別。她死了,我的靈魂也隨她死去。”
“她死后你再也沒有提起過她?!迸寮f道。難道威爾懷疑伊爾瑪?shù)乃劳雠c她有關?
威爾沉默不語。
佩吉喝完咖啡,站起身來,“你的物品如何處理?你是自己回來取走?還是想讓我寄給你?”
“如果你不介意幫忙收拾的話,我希望你能寄給我。”
或許這樣更好。從此老死不再相見。
“再見,威爾。”
“再見,多保重?!?/p>
她轉身離開,仍能感覺到威爾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著自己。她確信威爾一定認為伊爾瑪?shù)囊馔馑劳雠c她有關。這不公平,畢竟警方已經(jīng)鑒定伊爾瑪屬于意外死亡。
無證據(jù)即無罪……
(李萍:成都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61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