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昂尋找二戰(zhàn)的痕跡

巫不苦　三土

如今的里昂是法國重要的工業(yè)和科技中心?，F(xiàn)代的雕塑和藝術在這里隨處可見。讓你時常感到歷史與現(xiàn)代在這座城市完美地交融。

站在法國里昂，富維耶山（Fourviere）的圣母大教堂，俯瞰全城，你會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有山有水，羅納河與梭羅河在這里交匯，山水之間，形成了這里最初的文明。里昂老城區(qū)夕陽般的赭紅色，依然是這座城市的主色調(diào)，充滿著歷史的溫情。

圣母像、新古典主義的大教堂、青石鋪就的蜿蜒小巷，，隨處可見的百年建筑，幽暗的串廊，歷史在這里沉積，但里昂又是新的，自由女神像從這里運往美國，紡織工人革命在這里發(fā)起！紡織工人曾經(jīng)站立的白蘋果廣場，如今可以青年男女坐在那里，彈唱。發(fā)生過一次次戰(zhàn)斗的街角，有悠閑的市民駐足，看孩童在父母的陪伴下姍姍學步。如今的里昂，是法國重要的工業(yè)和科技中心?，F(xiàn)代的雕塑和藝術在這里隨處可見。讓你時常感到歷史與現(xiàn)代在這座城市完美地交融。

這里曾是法國重要的香檳大集市，曾是法國的紡織中心，也是二戰(zhàn)重要的戰(zhàn)場。每當談及二戰(zhàn)的歷史，人們總是習慣于把話題聚焦在正面戰(zhàn)場上，卻很少提及討論二戰(zhàn)期間法國南部的“空置”地區(qū)。但戰(zhàn)爭在那里以一種奇妙又不失是詩情畫意的形式發(fā)生過，雖然它同樣地恐怖、殘酷、毀滅了無數(shù)戰(zhàn)士和平民的軀體，它令許多居民失去了一切，也給城市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痕跡。但它給這里的城市，帶來了自由和榮耀。

串廊和戰(zhàn)爭

串廊（traboule）是里昂當?shù)靥赜械脑~匯，其詞根來源于拉丁語。所謂串廊，其實是一種用于連接各街道的隱蔽走廊。串廊如同地道，它也仿佛類似于隱藏在衣物中的針腳針線，縱橫交錯在老城，不動聲色地串聯(lián)起城市的各個角落。置身于串廊之外，你看到了城市的華麗，卻根本無法察覺到它的存在，但走一旦進串廊，立刻便別有洞天。

公元四世紀，里昂老城依山傍水而建，背靠富維耶山，南臨索恩河與羅納河。多數(shù)老街與河道平行，這導致了山上居民不得不繞遠路來河邊取水。為此，里昂人民巧妙地建造了串廊，用它連接起市區(qū)兩條平行的街道。有了串廊，居民可以通過最短的路徑來到河邊，所以建造串廊的初衷是為了方便生活。

作為里昂特色建筑文化的標桿，串廊見證了這座城市的成長與變遷。圣安東尼碼頭27號建筑內(nèi)的串廊擁有尖形拱頂?shù)脑煨鸵约肮艠隳涂吹氖诋嬒?，彰顯出了典型的文藝復興式藝術風格。從“復古主義”到“現(xiàn)代極簡主義”，不同的藝術風格匯聚在串廊中，濃縮了里昂古城幾百年來的藝術精華。最有名的一條串廊起點位于牛街16號，可直達亨利四世與瑪麗·美第奇舉辦大婚的庭院。穿梭于串廊之中，不覺間便產(chǎn)生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上世紀50年代，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串廊列入世界遺產(chǎn)，里昂老建筑爭取到了免遭拆除的厄運。時至今日，里昂80%以上的串廊不再對外開放。那些開放的串廊，大多在上世紀90年代得到修繕，吸引游客觀賞。各路具有旅游文化性質(zhì)的商戶紛紛落戶其中，比如有機棉服裝店、原創(chuàng)飾品店和畫廊。

二戰(zhàn)期間里昂街頭一景。

里昂不僅是絲綢之路的終點，也是歐洲絲織業(yè)的中心。里昂的紅十字區(qū)坐落在城市東邊的山上，與老城區(qū)隔湖相望，這里聚集了大量絲織工廠，串廊在這里發(fā)揮了獨特的作用。這里的串廊幾乎都源于十九世紀。雨季時，工人們通過串廊運輸絲綢，二百多年來，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大量的工人聚集，也使里昂成為孕育工人階級的搖籃。里昂絲織工人的兩次起義、英國憲章運動與德國西里西亞紡織工起義，被譽為歐洲近代三大工人運動。此時，串廊儼然成了起義工人之間相互串聯(lián)的秘密小徑。

串廊像是里昂的血脈，讓這座城市具備了自我覺醒的意識。巴黎淪陷后，法國以南北為界，被迫分割為北部的“德占區(qū)”與南部的“自由區(qū)”，后者又被稱作“維希法國”，占法國本土總面積的40%，覆蓋了里昂、馬賽和尼斯等重要城市。

北部淪陷后，不少逃亡向南方的抵抗者通過索恩河順流而下，一路來到大本營里昂，為自由而戰(zhàn)的人們。逃亡者上岸后，可以在串廊的掩護下，一路抵達安全的居民住宅。要知道，自由區(qū)并不真的自由，這里有相當一部分勢力主要職責在于協(xié)助納粹德國抓捕猶太人和吉普賽人。其中不乏一些民眾把支持納粹主義當作維持法國領土完整的必要手段。幸而，在戴高樂的領導下，向維希法國政權發(fā)出挑戰(zhàn)，自由區(qū)的民眾最終團結(jié)起來，與納粹進行了英勇的抗爭，推動了抵抗運動的蓬勃發(fā)展。作為自由區(qū)內(nèi)最大的城市，里昂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全法抵抗運動的首都”。

好景不長，隨著納粹勢力持續(xù)向南侵襲，里昂徹底淪為納粹德國的囊中之物。1942年，納粹勢力向法國南部入侵，里昂便是首當其沖。納粹還在里昂設立了軍事法庭，軍事情報部門和野戰(zhàn)警察。

納粹高壓政策下，里昂人并不認輸，抵抗運動沒有停止過一天！里昂人正是依托于串廊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展開了游擊戰(zhàn)。里昂的串廊多達三百余條，每一條都曲徑通幽。串廊使里昂老城幾乎成了一套互相連通的迷宮。對于德國侵略者而言，串廊純粹是噩夢般的存在。游擊隊戰(zhàn)士，抵抗運動參與者，可以利用串廊和德軍展開進行街頭巷戰(zhàn)，他們神出鬼沒，打完就跑，不熟悉的德國士兵進入后，便會迷失方向只能坐以待斃。除了為游擊隊員提供庇護，串廊還為游擊隊承擔了輸送情報的重任。

抵抗史博物館里的天使與惡魔

抵抗運動史和流放史中心博物館，位于原法國軍醫(yī)學校舊址處。學校大樓在1944年5月的炮擊中被毀，隨后重建于次年，經(jīng)歷了輾轉(zhuǎn)漂流，最終搬遷到了里昂大都會的布隆區(qū)。博物館分為兩個部分：一樓為介紹區(qū)，旨在還原戰(zhàn)時里昂城的城市舊貌。二樓則是分類展覽區(qū)，陳列了抗戰(zhàn)海報、郵件書信和老兵花名冊等珍貴得的歷史資料。博物館以一件件戰(zhàn)爭實物，向世人展示了法國人在二戰(zhàn)期間的抵抗運動，尤其向里昂人民的英勇和無畏致敬。

說起二戰(zhàn)反法西斯的歷史，就不得不提及一位名叫讓·穆朗（Jean Moulin）的法蘭西民族英雄，也不得不提到穆朗的死對頭、殺人惡魔克勞斯·巴比。里昂第一大學以解剖學之父克勞德·貝納命名，第二大學以盧米埃爾兄弟命名。里昂第三大學（Luniversité Jean-Moulin-Lyon-III）正是以因讓·穆朗命名?？梢?，讓·穆朗在法國人心中的地位。

里昂的串廊多達300余條，每一條都曲徑通幽。串廊使里昂老城幾乎成了一套互相連通的迷宮。

戰(zhàn)爭開始前，穆朗曾官至法國北部厄爾-盧瓦爾省省長。他因拒絕簽署納粹的虛假聲明而被捕，招致了毒打和監(jiān)禁。他視死如歸，在獄中一度嘗試割破自己的喉嚨自殺。出獄后的穆朗識破維希政權的虛偽面紗，毅然決然地加入了抵抗運動。戴高樂在倫敦接見了穆朗，并給予了他高度評價，將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一抵抗運動戰(zhàn)線的重任交付與他。

1943年6月21日，穆朗正在里昂郊區(qū)開展地下會議。突然一群蓋世太保闖入。穆朗及其他與會領袖，被一同扭送至里昂的蒙呂克監(jiān)獄。等待著他們的，是二戰(zhàn)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殺人魔頭——巴比（Nikolaus "Klaus" Barbie ）。。

與其將巴比定義為蓋世太保頭子，不如稱他為“活閻王”。據(jù)統(tǒng)計，他直接造成了1.4萬名受害者遇難。巴比對抵抗組織的的戰(zhàn)士手段異常殘忍，他酷愛親自拷打被捕者，甚至連兒童也不放過。為了獲取線索，同時也為了滿足其血腥的變態(tài)心理，巴比經(jīng)常采取剝皮、毆打、電擊、烙燙和剝離指甲的酷刑。

法蘭西民族英雄讓·穆朗。

巴比得勢后，他設立在里昂市中心的“終點旅館”二樓的刑訊室，被稱為“屠宰場”，和許多抵抗運動參與者“生命的終點”。直到被捕之前，穆朗已是戴高樂最忠實的革命伙伴、抵抗運動第二號領袖。巴比當然不能放過建功立業(yè)的良機。

在受到一系列殘酷折磨之后，遍體鱗傷的穆朗仍舊拒絕吐露任何一位同志的姓名。次月，穆朗死于蓋世太保的監(jiān)獄。死前，他的雙手雙腳均被折斷。巴比因逮捕抵抗領袖有功，被授予納粹一級鐵十字勛章，被里昂人冠以“里昂屠夫”的稱號。

老城黃昏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南美成了納粹殘余勢力的收容所。巴比逃亡南美后，很快與當?shù)剀娙苏啻虺梢黄?。為了掩人耳目，他更名改姓，還開辦了一家醫(yī)藥公司作為掩護，暗地里卻干著軍火和毒品交易的營生。如此卑鄙狠毒的角色，在南美當?shù)鼗斓蔑L生水起。獲得當?shù)剀娙苏J可后，巴比參與了大量圍剿游擊隊的行動，并被授予玻利瓦爾陸軍中校的軍銜。據(jù)說，切格瓦拉受害這件事，巴比也脫不了干系。

1983年南美政府頂不住法國方面的壓力，不得不將巴比引渡回法國。1984年，穆朗的骨灰被奉入法蘭西先賢祠，成為法國人心中不朽的英雄。1987年，巴比在里昂法院被判以“反人類罪”，惡人得到了應有的懲處，最終死于牢獄之中。

從里昂法院出發(fā)，跨越索恩河，不遠處是歐洲最大的凈地廣場——白蘋果廣場（place bellecour）。沿著廣場繼續(xù)南行，便能抵達里昂第三大學和青年聯(lián)合部隊總部舊址。里昂的年輕人曾冒著生命危險，在此制定了暴力反抗維希政權和納粹德國的戰(zhàn)略。里昂青年領袖安東尼·豐祿普組織了多次抵抗德國軍隊。在一次戰(zhàn)斗中，由于德軍攻勢太猛，安東尼且戰(zhàn)且退，撤退到了里昂市政廳旁的沃土廣場。在他試圖突圍時，不幸中彈，被擊斃犧牲于沃土在了廣場的一個的角落里。

位于老城區(qū)最東邊的佩拉什車站連接著斯旺大街，街尾有一座名叫“44兒童”的小花園。當初市政廳建造花園的初衷，是為了紀念被巴比親手送往毒氣室的44位猶太人孤兒。事實上，里昂的每處街角、每座廣場都有抗戰(zhàn)歷程的紀念說明。無論是哪一場巷戰(zhàn)，哪一次游擊戰(zhàn)留下的痕跡彈痕，一代又一代都里昂人都視為城市的驕傲。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鮮血染紅了里昂的夕陽，堅守著正義的底線和整個民族尊嚴的穆朗走了，侵略者走了，留下了里昂城保存舊日榮光。七十多年過去了，當你漫步里昂街頭，有感于串廊的藝術之美，被商販出售的紀念品所吸引，在廣場上靜坐發(fā)呆，仰頭望見一座陌生的塑像，抑或撫摸一段布滿歲月傷痕的老墻。你可知道，這些如今看似輕描淡寫的風景，是了解它的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黃昏時，里昂老城總浮現(xiàn)出一幅壯闊的景象。逐漸暗淡的光線下，古老建筑上每一處斑駁的彈痕，都有過偉大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