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健軍

詩人和椰子

他拍下許多椰子的照片：泛著光的椰子

插著吸管的椰子，乳房一樣的椰子……

每只椰子都是一個島嶼

他捧起椰子時“山竹”正登陸海南

而此刻，摁下快門的剎那，他的內(nèi)心風(fēng)平浪靜

樹 皮 甲 蟲

一只樹皮甲蟲

在孤寂的天空下緩緩爬行

它穿著黑色的鎧甲

又像天使那樣隱藏翅膀

這種普遍的昆蟲

足以指向每一個人……

十 字 路 口

他們在十字路口相聚，談?wù)撈蛴懙氖斋@

感恩施舍者的慷慨，彼此交換食物

小憩過后再度分別

三個盲人來自三個不同的方向

在第四條路上，我是被他們忽視的一個

萬 人 墓

這是最后一個土丘，把它清除

此后就太平了

開挖機(jī)的和旁觀者互遞煙火，說笑

當(dāng)凍土之下無數(shù)白骨驚現(xiàn)時

眾生之神，突然靜啞了

撿垃圾的老人

他彎下腰，再次彎下腰

接二連三地彎下腰

他在向旁觀的人展示

不可到達(dá)的低處

這便是一個俯視者

向我們，獻(xiàn)祭的雜耍

讀訃告的人

那個被噩夢寵幸的人

在讀墻上的名字

每讀一遍，塵世就黯淡一些

第二遍，夕陽西下

第三遍，黃昏來臨

當(dāng)他在黑暗中讀出自己的名字

天空突然光亮了

圍 觀 者

有人跑動，哀號，警笛鳴叫

他被裹挾在人群中，他們走他也走

他們不動他也不動

如果躺在擔(dān)架上的，是我們

對于他的假設(shè)，所有人緘默不語

在43號病房

上一次來，是因一個兄弟醉酒了

這一次，是另一個腎結(jié)石

一個患抑郁癥的，正在路上

想起有一次，送別一位老人

我忽然悲泣無語

終有一天，我將躺在這兒

接受他們的告別

那是多么干凈的事情

一輩子就這么扯平了

他跌倒了爬起來，又跌倒了又爬起來

總有一次，他爬起來不再跌倒

后來，他不小心又跌倒了又爬了起來

終有一次，他躺在跌倒的地方

一輩子就這么扯平了

掐百合花的人

他們拼命勞作，將百合培養(yǎng)得花滿人間

聲名鵲起，而又迅速掐滅它們

直到內(nèi)心的某個部分，似那百合之根

在掩埋中越來越壯碩

落日是個句號

落日是個句號，從山峰開始

它的意圖越來越明顯，之后墮入黑暗

我們靜默在原地，被影子拉扯

身形高大，幻想延長，卻又剎那

觸地而亡

那牛蹄坑的車前草

請屈尊到牛蹄坑，屈尊到一株車前草的內(nèi)部

那兒埋著寶藏，那些露珠一樣的寶藏

多么像我們內(nèi)心某個缺失的部分

閃著善良的光芒

讓人踐踏無數(shù)次，依舊隱忍，一言不發(fā)

那坡上的杜鵑

那坡上的杜鵑，多么像個陰謀

多么像內(nèi)心某個貪婪的部分

過度開放，又極度繁華，不能終止

必須有野櫻桃

四月的亂石谷必須有野櫻桃，必須有野櫻桃浩浩蕩蕩的光芒

必須有生動的流水，必須有新鮮的蕨類，必須有風(fēng)

必須散布幸福的流言蜚語

那兒有野櫻桃，熟透了的野櫻桃漫山遍野

芳菲已盡的人間啊，請遷居到野櫻桃的東部，繼續(xù)往東

（作者單位：江西修水縣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