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露
中國山水園林景觀藝術(shù)有三種境界,即生境、畫境和意境,此三種境界層層遞進、步步提升。古代造景,第一步是創(chuàng)造出一個生機盎然的自然環(huán)境和一個流溢家園氣息的生活環(huán)境,將自然美和生活美相結(jié)合,產(chǎn)生了山水園林景觀的第一重境界——生境;第二步是把自然美和生活美通過取舍、概括、凝練,融入中國山水畫的筆意,上升到藝術(shù)美的境界,即山水園林景觀的第二重境界——畫境;第三步是通過“點景”塑造出高山流水、清風明月、鳥語花香、亭臺樓閣等意象,傳達主人的至真感情、至高抱負、至上品格和至遠理想,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創(chuàng)造出一個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的境界,即山水園林景觀的第三重境界——意境。
所謂“點景”,是指文人雅士為自然山水、園林建筑題名寫字,即景觀題名。古人通過各種手段賦予山水園林景觀以深厚雋永的思想內(nèi)涵,相比圖式語言而言,文字語言顯然更容易被記憶和解讀,更能引發(fā)欣賞者的思索與聯(lián)想。景觀題名正是采取“切雅精新”的語言形式,為山水園林景觀“點題”、“生色”、“托意”,是其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和最具特色的構(gòu)成元素。如果說造景是“畫龍”,那么題名好比“點睛”。優(yōu)美的景觀加上高雅的題名,猶如“錦上添花”。誠如《紅樓夢》所言:“偌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盵1]
我國景觀題名起源很早,可追溯至上古。相傳堯舜時代,君王即登頂祭天,題詠山川,刻石銘記。神話中的“瑤池”、“廣寒官”、“蓬萊”、“方丈”、“瀛州”等,都是頗具文學性的題名。《詩經(jīng)·大雅》里關(guān)于“靈臺”的描述,歷來被視為最古老的園林名題形式;且“靈臺”、“靈沼”、“靈囿”等命名,不僅指明了建筑的性質(zhì)與功能,還反映了人為賦予的無限神秘色彩,折射出當時的社會與文化特征。到了漢代,則出現(xiàn)了“章華臺”、“上林苑”等皇家園林題名,梁孝王的“兔園”中還有膚寸石、落猿巖、雁池、鶴洲等頗具特色的景名。隨著社會的變遷,景觀題名日益發(fā)展,逐漸演變?yōu)樨翌~、楹聯(lián)、中堂、詩文屏風、題詠碑刻等形式,內(nèi)容更多樣,層次更豐富,內(nèi)涵更深刻。據(jù)《世說新語·巧世》所記,三國曹魏時即有書法名家題寫建筑和園林的匾額。據(jù)南朝《梁書》載,劉慧斐“構(gòu)園一所,號曰‘離垢園’,時人謂之‘離垢先生”’;據(jù)《南史·徐湛之傳》載,徐湛之在廣陵造“風亭、月觀、吹臺、琴室”。如是,南朝宋時就已出現(xiàn)了系列景觀題名,但當時景觀題名現(xiàn)象極不顯著,尚處于萌芽狀態(tài)。
唐代時,重要的園林匾額往往由皇帝御筆書寫,如唐玄宗親筆題寫興慶宮內(nèi)苑的“勤政務(wù)本樓”、“花萼相輝樓”等。有少量景觀題名為文人墨客所題,如在詩人王維的輞川別墅中,有鳥鳴澗、竹里館、辛夷塢等景名。然而,盛唐時的匾額多為標名,目的是頌德、彰績、述景,雖講究書法藝術(shù),卻缺乏文學趣味。自中唐以后,景觀題名開始追求更多文學意蘊,以富含“弦外之音、畫外之意”者為佳。但需要明確的是,在宋代以前,景觀題名仍處于雛形階段,屬于主體偶發(fā)、即興的行為,一直沒有取得突破性成就。
以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為例,他一生建造了兩處園林:一處在廬山,他為此寫了《草堂記》,但并沒有為園林題名,故后人只能稱之為“廬山草堂”;另一處在洛陽,據(jù)陳植先生概述:“唐人別墅,如裴度‘午橋莊’,李德裕‘平泉莊’皆以所在地名為稱,不像后人特地起一個園名。白居易……家在洛陽履道里。太和三年以刑部侍郎告病歸洛陽,家園具水竹之勝。……因為沒有園名,后人只好舉其所在,稱為‘履道里’,否則就提出他的所作《池上篇》這首詩……”[2]此外,白居易有兩首小詩《虛白堂》、《忘筌亭》,作為特指題名,擷莊子語而明志,具有一定的文學性和哲理性,但他并未指出這是園名或景觀名,更未為之作記,因此這類詩只是為景觀題名積累了寫意因子,不能作為真正意義上的景觀題名。由此可見,盡管白居易在中國古典園林史和園林美學思想史上有著重要地位,但由于受時代的限制,他并沒有利用其豐富的造園經(jīng)驗和深厚的園林美學理論為其園林景觀題名,更沒有形成自覺的景觀題名美學觀念。
以唐代著名田園詩人王維為例,他與裴迪首創(chuàng)以園林小詩、組詩酬唱之先例,并結(jié)集為著名的《輞川集》。但其園“輞川別業(yè)”卻是以地名命名的,園內(nèi)二十處“游止”雖為系列景觀題名,但大抵是未經(jīng)文學化處理的。能詩善畫的王維之所以未能賦予其“游止”充滿詩意內(nèi)涵和美學意蘊的題名,除了時代所限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時的園林本身“帶有莊園性質(zhì)”,“不是純粹供人品賞游豫的,也就是說,不是純藝術(shù)型、純審美型的,因為其中有些區(qū)域乃至有些景觀不但具有審美價值,而且具有經(jīng)濟價值,直接生產(chǎn)著物質(zhì)生活資料。在唐代,一些較大的園林,其中往往不但有農(nóng)田,而且有林園等植物園地。”[3]但不可否認,輞川的系列景點題名,在形式上為景觀題名文化的最終形成積累了藝術(shù)因子。
再以“唐宋八大家”柳宗元為例,他在《愚溪詩序》中對其宅園作了一番描敘:“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蕹刂畺|為愚堂,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笨梢?,其園中的溪、丘、泉、溝、池、堂、亭、島等八景,皆冠以“愚”字,既宣泄了郁結(jié)等寓意,又具備了一定的文學寫意性,但內(nèi)涵不深,文采不豐,略顯單調(diào)。柳宗元其文傳神入微,還曾提出過“奧如”、“曠如”等園林美學概念,卻未能給自己的家園及景點留下抒情寫意的系列題名,應(yīng)該說與當時題名景觀文化尚未真正形成有著密切關(guān)系。
唐代最富文采的景觀題名,要數(shù)隱士盧鴻建于篙山的“草堂十景”了。從其《篙山十志十首》來看,十景分別為草堂、倒景臺、拋館、枕煙庭、云錦涂、期仙瞪、滌煩磯、冪翠庭、洞元室、金碧潭。誠然,其題名文采斐然、意境高遠,但由于缺少時代氛圍的孕育,大部分雖有園林景觀之題名,卻無人工建筑之實構(gòu),更沒有總的特指園名,實為一大缺憾。故盧鴻“草堂十景”的題名,雖對后世文人園林景觀題名具有一定啟發(fā)和先導(dǎo)作用,但其本身并非典型和成熟的園林題名。
此外,唐代詩人詠園,常以組詩形式出現(xiàn)以唱酬,于是就出現(xiàn)了系列景觀題名,如韓愈有《奉和貌州劉給事使君三堂新題二十一詠》,其中“鏡潭”、“柳溪”、“月池”等景名頗有詩意,但也有未經(jīng)深思熟慮的題名,如“流水”、“北樓”、“北湖”、“西山”、“荷池”、“稻畦”等,更沒有總的特指園名,其景觀題名總體上未臻于成熟。但不得不承認,這已向景觀題名文化的最終形成逼近了一大步。
綜上所述,在唐代,園林山水已成為人們怡情養(yǎng)性之所在,并滲透了審美主體的意愿情趣,但由于受時代所限,景觀題名仍處于雛形階段,表現(xiàn)出以下幾大特點:一是客體景物因素突出,而主體精神因素弱化;二是出現(xiàn)于私家園林中極小部分,并未涉及公共園林;三是自覺性不足,尚未形成景觀題名的美學理念和理論支柱。
到了宋代,隨著社會文化的變遷發(fā)展,士大夫宇宙觀、人生觀的逐漸發(fā)展,景觀題名已變得十分普遍,廣泛出現(xiàn)于私家園林、皇家園林和公共園林中,而且題名的自覺性得到加強,主體精神因素得到強化,具有了更深刻的意旨和更濃厚的意境,逐步形成了景觀題名的美學理念與理論支柱。因此,這個時期的景觀題名可以說是“完全成熟而具有典范形式的發(fā)展”[4]。
從總體上說,宋代與唐代在景觀題名上質(zhì)的區(qū)別在于:宋代開始自覺并大量出現(xiàn)帶有文學意味或文化色彩的題名,促使作為物質(zhì)建構(gòu)的園林實現(xiàn)了文學化、心靈化、寫意化,園林山水開始滲透和充盈著詩意或文意,從而以有限的建筑、山水、花木、禽魚,傳達出“抒情性非常濃厚的某一特定的詩情畫意”,甚至能“把人們審美感受中的想象、情感、理解諸因素引向更為確定的方向,導(dǎo)向更為明確的觀念或主題”[5]。可見,宋代的景觀題名往往追求景、文、書三者相稱,相輔相成、相映生輝,同時多擷歷代詩文名句入題,這種景觀題名的手法對后世影響深遠,一直為明清造園和景觀題名所仿摹。
就文人私家園林而言,蘇舜欽“滄浪亭”之名最為典型。此題名,一方面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充分孕育,另一方面從書面詩詞中尋得詩意,即把《楚辭·漁父》中古老的《滄浪之歌》引進園林,使園林突出地具有文學意蘊、抒情功能和文化特色。后人據(jù)此進一步把系列景觀加以文學化,使景觀題名的文化內(nèi)涵積淀得更為深厚。除“滄浪亭”外,司馬光的“獨樂園”堪稱另一典范,從其《獨樂園記》中可以窺見,園中有讀書堂、弄水軒、釣魚庵、種竹齋、采藥圃、澆花亭、見山臺等景名,通俗易懂,饒有意趣,凸顯了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的參與性和能動性,自覺地以園林及系列景觀來抒情達意。
就皇家園林而言,宋徽宗的宮苑艮岳堪稱一絕。據(jù)南宋張淏所撰《御制艮岳記》載,艮岳有承嵐亭、跨云亭、倚翠樓、絳霄樓、巢鳳閣、流碧館、白龍洋、萬松嶺、跨云、鳳池、飛岑等景名,題名華贍繁麗,寫盡繁華萃美,文學色彩濃郁,既突出了山體景觀的園林特色,又體現(xiàn)出皇家的主體特色。再看蜀僧祖秀《華陽宮記》,亦詳記了艮岳花石景物之勝,題名更為繁富,僅怪石題名就有數(shù)十個之多。這與其造園者宋徽宗趙佶同是文人藝術(shù)家的身份息息相關(guān),進而代表了唐宋皇家園林的最高審美標準,出現(xiàn)了唐代宮苑不曾擁有的景觀題名亮點。
再看公共園林的典范,莫若南宋“西湖十景”了。南宋遷都臨安(今浙江杭州),皇家畫院的畫師馬遠、夏圭等以西湖為寫生對象,以景名為畫作標題,通過與文人的題詠相配合,歷經(jīng)社會的篩選和公認,最終誕生了著名的“西湖十景”。據(jù)南宋吳自牧《夢梁錄》載:“近者畫家稱湖山四時景色最奇者有十,曰蘇堤春曉、曲院荷風、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兩峰插云、南屏晚鐘、三潭印月。春則花柳爭妍,夏則荷榴竟放,秋則桂子雙香,冬則梅花破玉、瑞雪飛瑤。四時之景不同,而賞心樂事者亦與之無窮矣?!盵6]正是有了這組精彩的系列題名,西湖面貌頓異,更富風采情韻。誠然,“西湖十景”的誕生,開創(chuàng)了中國景名文學化的里程碑,堪稱“景觀題名文化的典范”是不為過。
杭州繼南宋“西湖十景”之后,元代又有“錢塘十景”的題名;清代更有“西湖十八景”、“杭州二十四景”等題名。由此可見,元明清時期公共園林題名之風熾盛。而皇家園林的題名之風更盛。清代,北京香山靜宜園有“二十八景”,玉泉山靜明園有“十六景”,圓明園有“四十景”,承德避暑山莊有康熙題“三十六景”,復(fù)有乾隆題“三十六景”……在明清時期,景觀題名之風愈演愈烈,臻于高峰。僅以明代王世貞的棄山園為例,其中景觀題名就有近兩百處之多。
特別是到了清代,隨著園林藝術(shù)進入成熟期,景觀題名在園林山水中的運用也達到了鼎盛期,逐漸與園林山水景觀融為一體,成為其不可或缺的組成要素之一,在營造園林山水環(huán)境的詩情畫意及景觀意境信息的傳遞方面,均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清代李果在《墨莊記》中寫道:“軒前嘉木蒼郁,多疊石為小山,絕壁下為清池……其境若與書卷相融洽,非必騖遠凌危,攀奇競秀,以求嵁巖窮谷于數(shù)十里之外,此豈易得哉!前輩謂文人未有不好山水,蓋山水遠俗之物也,……俗遠而后可以讀書研理,可以見道?!边@段文字,可以說是概括了明清時期景觀題名的美學特征。園雖小而意俱足,僅僅借助于園名以及嘉木、小山、清池這些少量的物質(zhì)性題材,通過審美的匠心獨運和巧妙的藝術(shù)安排,就足以抒寫胸中的“遠俗”之意和“書卷”之氣,使“其境若與書卷相融洽”。景觀題名寥寥數(shù)筆,借“山水、林石、花竹、禽魚”及建筑來抒情寫意,不但書卷之氣盎然可掬,而且勝似“騖遠攀奇于數(shù)十里之外”。
進入成熟期的園林藝術(shù),基本上反映的是統(tǒng)治階級的審美理想,這在景觀題名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以皇家園林與私家園林為例,前者的景觀題名,主要是代表了在朝派的審美理想;后者的景觀題名,主要是代表了在野派的審美情趣。兩者雖都是統(tǒng)治階級,但由于代表了不同階層或集團,體現(xiàn)了不同的文化機制取向,其審美觀念也是同中有異。如同樣為一座扇面亭取名,兩者迥然不同:皇家園林頤和園中的扇面亭取名“揚仁風”,語出《晉書·袁宏傳》中“輒當奉揚仁風,慰彼黎庶”,宣揚的是皇家恩推四海、惠澤萬民,體現(xiàn)和粉飾的是帝王“奉揚仁風”、“仁者愛人”的情懷;而蘇州私家園林拙政園中同為扇面亭,卻題名為“與誰同坐軒”,語出蘇軾《點絳唇·閑倚胡床》詞:“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則以一句反問,體現(xiàn)了文人隱士“只與明月清風為伍”的孤芳自賞、孤高超脫的氣質(zhì)情懷。
皇家園林以其龐大的規(guī)模、高屋建瓴的規(guī)劃、氣吞山河的景致、金碧輝煌的建筑,可謂集古典園林藝術(shù)之大成。其景題取材廣泛,縱橫古今,從上古經(jīng)籍到唐宋詩詞,無不納入景題的范圍。如頤和園之“頤”源出《易·頤卦》:“天地養(yǎng)萬物,圣人養(yǎng)賢以及萬民,頤之時大矣哉?!惫省邦U和”寓“平安和睦,保養(yǎng)天年”之意。再如,承德避暑山莊如意洲島上有一處庭院的正殿題名為“延薰山館”,據(jù)《禮樂記》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彼吹蹚棾赌巷L歌》,以示其對子民的仁愛關(guān)心。后代遂以“南薰”表示熙育之意,故“延薰山館”意味著要繼承和發(fā)揚舜帝的遺風,造福百姓。[7]而,以皇室為代表的在朝派出于維護其封建政權(quán)的愿望,把正統(tǒng)儒家、佛教尊為中心,因此在苑囿離宮等皇家園林中,也采用了許多很強烈表現(xiàn)意識形態(tài)的景觀題名。如:圓明園有“正大光明”、“勤政親賢”、“九洲清宴”、“茹古涵今”、“鴻慈永祐”、“涵虛朗鑒”、“廓然大公”等,占“四十景”中之十三。這些景名很少有風景的含義與意蘊,反映的僅僅是儒家政治倫理美學及文以載道的思想。
與氣勢恢宏的皇家園林不同,私家園林園主是以歸田或退隱為代表的在野派,其景觀題名繼承數(shù)千年來高人逸士的傳統(tǒng),體現(xiàn)自我標榜的士大夫情調(diào),迫求超脫,清談莊禪,比較偏重于虛靜恬淡、疏野暇逸,往往以獨善其身、潔身自好的思想來題名景觀,同時也視之為宣泄胸中郁積的一種方式。如蘇州拙政園園主為明代弘治進士王獻臣,在朝中遭受誣陷,罷官后回鄉(xiāng)造園,取名“拙政園”,語出晉代潘岳《閑居賦》“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為政也”之意,以“拙政”自嘲,指不善周旋于官場之意,宣泄得不到朝廷賞識的愁緒。此外,“網(wǎng)師”、“滄浪”、“寄暢”、“豫園”、“愚園”、“適園”、“宜園”等題名也大致如此。個別景點也突出了園主入世的儒家思想、出世的道教思想和頓悟的佛教思想等意識形態(tài),是園主對于人生哲學的感悟,如“明道堂”、“集崖齋”、“拜石軒”、“筆花堂”、“織簾老屋”、“還讀我書處”、“少風波處便為家”等。但與皇家園林有很大不同,而更能體現(xiàn)在欣賞風景中的閑逸和瀟灑,這反映出兩種思想的分野。[8]
景觀題名是一種言簡意賅的語言藝術(shù),雖用字不多,但涉及文學、哲學、美學、繪畫、書法、雕刻等諸多藝術(shù)領(lǐng)域。恰如其分的景題需要作者精心構(gòu)思和反復(fù)推敲,深刻領(lǐng)悟文學、書法和園林等多種藝術(shù)同構(gòu)的美學關(guān)系。[9]成功的景觀題名有其規(guī)律可循,應(yīng)該符合以下要求,概括起來為“切雅精新”四個字:
所謂“切”,是指景觀題名要求對景觀進行確切的總體概括或描繪,切合景觀的主要特征。例如,大觀園寶玉住處的“怡紅快綠”題名,不僅切合園內(nèi)海棠、芭蕉的主景,而且切合寶玉既是富家子弟,又是清雅書生的身份。同樣,“瀟湘館”題名,不僅切合“竹”這一主景,而且切合黛玉清高、堅貞的性格和“瀟湘妃子”的凄涼身世。再如,河北邯鄲的“響堂石窟”,就因窟石洞幽深,在洞中拂袖便能發(fā)出鏗鏘的鑼鼓聲而得名,題名特點突出、與眾不同。此外,景觀題名除了總體概括或描繪以外,還會抓住景觀某一方面特征進行刻畫點染,如“玉玲瓏”寫形、“紫陽山”繪色、“八音澗”摹聲、“湖心亭”取勢、“流筋亭”記事等。概括而言,景觀特征的外延包含:姿態(tài)、顏色、光影、聲音、香韻、賞景時令等方面,如點染景物的姿態(tài)的有“雙峰插云”、“滿隴桂雨”、“三潭印月”等;點染景物顏色的有“阮墩環(huán)碧”、“黃龍吐翠”、“延綠亭”等;點染景物光影的“雷峰夕照”、“寶石流霞”、“塔影樓”等;點染景物聲音的有“柳浪聞鶯”、“六和聽濤”、“風泉清聽”等;點染景物香韻的有“香遠益清”、“雪香云蔚亭”、“桂馨閣”等;點染賞景時令的有“蘇堤春曉”、“平湖秋月”、“湖濱晴雨”等。
所謂“雅”,是指景觀題名的語言表達要含蓄雋永、耐人尋味,力求營造優(yōu)雅深遠的意境。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的精髓。所謂景觀意境,是指通過景觀形象所反映的情意,而使欣賞者觸景生情、情景交融的一種藝術(shù)構(gòu)思。它是情與景、意與境、意與象、精神與物質(zhì)互滲互融所構(gòu)成的整體藝術(shù)氛圍。這就要求景觀題名,在與自然人文景物有機結(jié)合共同表達景觀意境之時,必然要求充分挖掘景觀的形象特征與深層內(nèi)涵,融會客體之“景”、“境”與主體之“情”、“意”,以營造題名優(yōu)雅深遠的意境。為此,景觀題名最常用的手法是擷取詩詞名句入題,使題名充滿詩情畫意,如揚州的“寄嘯山莊”、蘇州的“滄浪亭”、拙政園的“別有洞天”、獅子林的“暗香疏影樓”等,在給人以美的陶冶的同時也對景觀起到了一定暗示和烘托作用。同時,景觀題名還通常使用比擬設(shè)喻的方法,擬人擬物,以比題名,以期收到活化景物的效果。如蘇州拙政園的“小飛虹”、“雪香云蔚亭”、黃山的“迎客松”、雁蕩山的“夫妻峰”等題名,均通過比擬設(shè)喻方式營造優(yōu)雅深遠的意境,韻味無窮、不同凡俗,成為景觀題名的經(jīng)典之作。
所謂“精”,是指景觀題名的語言表達要求言簡意賅、字字珠璣,在寥寥數(shù)字中,既能點明景觀的主要特征,又能體現(xiàn)景觀的文化內(nèi)涵。這就要求景觀題名“音形義俱佳”。一從音律上看,景觀題名要求合聲律,使景名讀起來瑯瑯上口,具有音樂般的韻律與節(jié)奏。這主要是通過聲調(diào)搭配來實現(xiàn)的。所謂聲調(diào)搭配,就是通過把不同聲調(diào)即平聲、仄聲作相間交替的搭配,從而構(gòu)成抑揚頓挫的聲調(diào)變化。一般而言,四字式景名音韻協(xié)調(diào),平仄相間,避免四字全平或全仄。第一和第三字的平仄可以隨便,第二和第四字平仄必須相反,這就是舊體詩要求的“一三不論,二四分明”。如“三潭印月”、“黃龍吐翠”為“平平仄仄”,“柳浪聞鶯”、“鳳谷行窩”則為“仄仄平平”,這些景名之所以膾炙人口,流傳至今,應(yīng)與其合乎聲律不無關(guān)系。除聲調(diào)變化以外,景觀題名在字音上也特別注意創(chuàng)造優(yōu)良諧音,而盡量避免不雅諧音。二從形式上看,景觀題名的筆劃數(shù)與字數(shù)均較適中,如字數(shù)一般在六字以內(nèi),以三、四字居多,這樣較符合人的瞬時記憶能力;一般不用虛詞,避免冗長、拖沓,以求書刻方便,讀來瑯瑯上口。同時,景觀題名多采用不同部首偏旁,給人以多樣統(tǒng)一之感,避免用雷同的部首偏旁而使人感到單調(diào)、呆板與乏味。三從含義上看,景觀題名的含義一般包括本義和寓義兩種。所謂本義,是指所題名景觀的本質(zhì)特征或所屬類別,主要從實用出發(fā)標明景觀的功能與類別;而寓義則往往寄托了題名者的主觀愿望與心理追求,如蘇州“藕園”中的“園”為本義,而“藕”指二人耕種,暗寓園主夫婦躬耕隱居之意。
所謂“新”,是指景觀題名要有創(chuàng)意新意,避免千篇一律、平淡無奇。古典景觀題名之所以能流傳至今、歷久彌新,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題名者敢于突破前人及世俗羈絆,嘗試文化創(chuàng)新。例如,《紅樓夢》大觀園李紈住處,清客們原題“杏花村”,賈寶玉則認為其俗陋不堪,而借用了唐代許渾“柴門臨水稻花香”的詩句,改題“稻香村”。相對常見于園林市肆的“杏花村”,“稻香村”可謂別出心裁,提煉詩句亦恰到好處。又如,長沙岳麓山清風峽中有一始建于清初的古亭,由當時岳麓山書院院長羅典題名“紅葉亭”。而后袁枚登山游覽時提出其亭名不雅,擬改“愛晚亭”?!皭弁怼闭Z出唐代杜牧七律《山行》,借詩中寓意體現(xiàn)了“停車坐愛楓林晚”的理趣,可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皭弁怼倍诌€寓有“重晚節(jié)”、“借寸陰”之意。有的題名通過想象夸張來創(chuàng)新,使景觀富有神話色彩,如泰山的“南天門”、杭州的“小瀛洲”、巫山的“神女峰”、黃山的“飛來峰”等。如今的新題景名也有不少富有新意,如杭州“新西湖十景”中的“滿隴桂雨”、“三評西湖十景”中的“楊堤景行”等,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恨不得盡游之。反之,為使景名富有新意,有些題名方法必須避免。如,我國素有用“四絕”、“八勝”、“十景”進行景點組合命名的傳統(tǒng),如“黃山四絕”、“西湖十景”等。但如果讓這種題名方式在全國范圍內(nèi)遍地開花般盛行,那么反而會適得其反,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在許多小縣都有“八景”、“十景”這樣的稱謂,毫無新意可言。因此在進行景點組合命名時,要注意科學合理,不能千篇一律。此外,還要盡量避免照搬著名景點題名的做法,簡單冠之以“小”或“大”。如以“小”冠名的景觀隨處可見,稱“小西湖”等全國就有不下三處,毫無特色可言。
“殘聲落潮,文人懷古?!币猿绻艖雅f題名的景觀,常能發(fā)人千古之幽思,還可以收到言簡意賅的效果。景觀題名歷來有借用歷史典故、神話或傳說的傳統(tǒng)技法,即所謂“編新不如述古”。用典在古文中又稱用事、隸事、使事、引事等。凡詩文中引用過去之有關(guān)人、地、事、物之史實,或語言文字,以為比喻,而增加詞句之含蓄與典雅者,即稱“用典”。古人歷來對“用典”愛不釋手,或明述或暗引,主要分為三類:一是沿用歷史典故。例如,承德避暑山莊里的“四知書屋”就囊括了孔子的“知微、知彰、知柔、知剛”和“楊震畏四知”兩個典故;北京頤和園的“魚樂亭”、“濠濮軒”等題名則采用了莊子“濠梁之辯”的典故,閃爍著東方人的智慧光芒;“五柳園”源自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脫略形跡,不慕榮利;其他如蘇州獅子林的“立雪堂”和怡園的“拜石軒”,分別取材于“立雪拜師”和“米芾拜石”的故事,獅子林的“指柏軒”則影射禪宗公案“趙州指柏”,各有所取,各有所喻。二是沿用神話故事。例如,我國古典園林中“湖上建島”的傳統(tǒng)手法,以及“蓬萊”、“方丈”、“瀛洲”、“壺梁”等題名,均來源于古代神話中東海仙境與五座神山。承德避暑山莊萬樹園南的澄湖,自東而西散布的“金山島”、“青蓮島”、“千林島”,虛無縹緲,神秘多姿,就是模仿三神山的意境而布局和題名的。三是源自傳說故事。如蘇州獅子林中的“真趣亭”。傳說乾隆南巡至此眺望,即興題名“真有趣”三字。側(cè)旁一臣子覺得欠雅,請求乾隆把中間“有”字賜給他,遂成“真趣亭”。
我國有“詩國”之稱,詩詞佳作,浩如煙海,涉及山水園林景觀如建筑形體、色彩、花木、器物、時令、方位及蟲魚鳥獸等內(nèi)容的詩詞佳句亦比比皆是。景觀題名的使用最為廣泛的技法,即大量取材于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古典文學作品,尤其是古典詩詞,通過凝練化用以題名,使得景名文辭優(yōu)美、意境深遠。此類題名技法主要分為兩類:一是“斷句取詞(字)”,即直接引用或凝練一處詩詞名句。如北京的“陶然亭”題名,出于白居易“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的詩句;避暑山莊的“梨花伴月”題名,出于宋代晏殊“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詞句;蘇州網(wǎng)師園“竹外一枝軒”題名,出于宋代蘇軾“江頭千樹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的詩句;上海豫園“卷雨樓”題名,出于唐代王勃“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的詩句;杭州“新西湖十景”之“吳山天風”的題名,出于近代秋瑾“石臺高筑近天風”的詩句;超山的“浮香閣”、“疏影亭”題名,出于宋代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詩句。[10]以上題名都表達了題名者清高孤傲、寄情山水、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志趣,兼有言志與抒情雙重意義。二是“集句重組”,即融合兩處及以上詩詞名句,進行組合提煉升華。如蘇州拙政園中的“聽雨軒”,則組合化用了南唐李中詩“聽雨入秋竹,留僧復(fù)舊棋”和宋代楊萬里詩“蕉葉半黃荷葉碧,兩家秋雨一家聲”,亭邊廣植蕉、竹、荷,雨聲瀟瀟,別有情趣。再如,蘇州留園“喜雨快雪之亭”,是集蘇東坡名篇《喜雨亭》和王羲之名帖《快雪時晴帖》而成,對仗工整,趣味雋永,富有文化內(nèi)涵。當然,也有一些景觀題名除化用詩詞名句外,還仿寫《紅樓夢》、《金瓶梅》等明清小說中的園林名題,如“怡紅”、“瀟湘”、“衡蕪”、“稻香”等,化用得當、頗有情趣。
我國古代龐大而系統(tǒng)哲學理念,為山水園林景觀題名提供了深邃的思想泉源和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古代士大夫們把對于景觀藝術(shù)的賞悅,與他們的人格追求和道德修煉融為一體,以期達到無窮宇宙與心靈深層合二為一的境界。景觀題名中體現(xiàn)的古代哲學思想,主要源于兩個方面:一是諸子百家的哲學經(jīng)典。如杭州西湖北山街的“秋水山莊”題名,取自《詩經(jīng)》的“秋水伊人”;蘇州網(wǎng)師園的“集虛齋”題名,取自莊子語“惟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清代許周生筑園藏書,題名“鑒止水齋”,暗寓“靜以悟動”的哲學思辨;蘇舜欽筑“浩然堂”,取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以命名。二是儒道釋哲學理念。反映儒家忠君孝悌思想的景名有“懷仁堂”、“香草居”、“思嗜軒”等。如“香草居”中的“香草”比喻忠貞之士,出自漢代王逸《離騷序》:“《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狈从车兰叶菔罒o為思想的有“拙政園”、“退園”、“息園”、“歸耕之莊”、“澄懷堂”等。蘇州拙政園“小滄浪”取《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句,表達了退隱江湖、清靜淡泊的心境和狀態(tài)。反映佛教超世行善思想的景名有杭州西湖“靈隱禪蹤”、“菩提精舍”、蘇州“慈云洞”、“面壁亭”等。如“面壁亭”中的“面壁”是佛教語,出自《五燈會元·月東土祖師·菩提達磨大師》,后稱坐禪謂面壁,端坐靜修之意。
我國山水園林景觀題名中有大量關(guān)于聲光形影、風晴雨雪、四季時令、植物山石等場景的生動描寫,抒發(fā)了題名者對自然優(yōu)美景致的無限贊頌和憧憬之情。取法自然素材的題名技法,主要有以下幾類:一是日月光影。如“日知閣”、“紫光殿”、“陽澤門”等是對太陽及其光輝的崇拜;“寶月樓”、“二分明月樓”等是因月亮而生發(fā)的無限詩情。以虛為特征的光影如鏡子是古人藝術(shù)心靈與宇宙意象“兩鏡相入”互攝互映的媒介,以此入題的有“鏡香室”、“鏡清齋”、“鏡藻軒”等。古典園林設(shè)計還多置空亭,給人以“亭下不逢人,夕陽澹秋影”的空靈美,“影園”、“香影廊”、“塔影亭”等園名景名,透逸出“潭影空人心”的韻致。[11]二是四季氣候。一年四季景色遞換,“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比欢怅幰资牛丫半y留。景觀題名用其中的一季來命名,以此來指明和定格最佳賞園時節(jié)。蘇州網(wǎng)師園的“殿春簃”,指明“尚留芍藥殿春風”的芍藥主景,作為書齋,激勵讀書人更加珍惜大好時光。[12]杭州西湖“平湖秋月”則定格了“月到中秋分外明”的秋月美景。其他如“蘇堤春曉”、“萬春園”、“冬榮園”等,都對四季予以捕捉與欣賞。風晴雨雪等各種氣象都有其特有的審美價值,以此類意境來題名可謂如詩似畫。如杭州西湖“斷橋殘雪”中的斷橋是《白蛇傳》中許仙與白娘子悲歡離合的特定場景,配以殘雪更增悲劇色彩[13]。三是植物花卉。沿用植物花卉擬人化傳統(tǒng)入題誕生了許多富有情致的題名,如“梅花書院”、“蘭室”、“水竹居”、“菊香書屋”、“蕉房”、“紅梅閣”、“牡丹亭”、“桃花島”等。有的因植物特性而題名,如“冰花亭”之指梅,以喻君子之德風;“小松隱閣”、“松風閣”等指松,以喻蒼古高聳之節(jié)操;“雙桐書屋”寓意主人推崇梧桐清潔孤高的品性;“曲院風荷”、“曲水荷香”、“遠香堂”、“香遠益清”等都以荷花稱頌“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潔品行。
古典山水園林景觀題名擁有濃郁的文化氣息,其中古代文人士大夫?qū)坝^的文化渲染作用尤為重要。歷代文人、名士、高僧是山水文化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其題詠本身即可構(gòu)成種種人文景觀。許多景觀題名除了來源于文人詩詞名句以外,還是文人士大夫在游覽之后親自命名的,如唐代著名詩人李白在游青陽九子山時發(fā)現(xiàn)“山有九峰如蓮華”,乃將其改名為“九華山”。為數(shù)眾多的私家園林,直接按人名取名,有的用園主的姓氏,有光宗耀祖、恩澤子孫之意,如“魏園”、“沈園”、“劉莊”、“汪莊”、“郭莊”等;有的在姓氏后加上表達主人意向的詞,如“盧氏意園”、“魏氏逸園”等;有的則因著名人物而得名,如“青藤書屋”,原名“榴花書屋”,后為明代文學家、書畫家徐渭所居,故改以他的號為園名[14]。再如,現(xiàn)在全國各地都有“中山公園”,就是為了紀念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而命名的;孤山“六一泉”系蘇軾懷念同時代的六一居士歐陽修而命名;滄浪亭中的“子美祠”是后人為紀念其建造者蘇舜欽(蘇舜欽表字子美)所建,等等。此外,文人士大夫?qū)邦}的傳播也發(fā)揮著巨大作用,普通風景一經(jīng)其神來之筆便身價百倍、名聲鵲起。如聞名遐邇的江南三大名樓——南昌的“滕王閣”、武漢的“黃鶴樓”、洞庭湖的“岳陽樓”,就是因王勃的《滕王閣序》、崔穎的《黃鶴樓》、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而聲名遠揚并流芳千古的,可謂“文因景成,景借文傳”,堪稱佳話。
除上述素材技法以外,景觀題名也有按照方位地名、特殊形狀、紀念有關(guān)事件物件等特征,進行寫實名題的作法。一是方位地名。景觀按方位命名,帶有導(dǎo)游作用,如“東園”、“西苑”、“湖心亭”等;按地名題名一目了然,如盛唐詩人王維晚年得終南山宋之間的藍田別墅作輞川別業(yè),有華子岡、竹里館、柳浪、苵萸沜、辛夷塢等題名,可見用的是地名。又如,蘇州留園的“曲溪樓”,得名于其所在地面臨曲溪。二是特殊形狀。按景觀的特殊形狀來題名,形象生動、新穎別致。如蘇州“曲園”,正如《曲園自記》中所云:“曲園者,一曲而已,強被園名?!盵15]其他如“扇子亭”、“螺髻亭”、“匏廬”等。還有的題名從園林面積不大角度做文章,既寓謙虛之美德,又含壺天自春、以小見大之意境。如“殘粒園”取“一粒砂里見乾坤”之意;“容膝園”源于陶淵明《歸去來辭》中的“審容膝之易安”句。其他還有“半畝園”、“勺園”等。三是事件物件。景題還有為紀念有關(guān)事件及物件的,如“慕才亭”、“流觴亭”、“拜石齋”、“看松讀畫軒”、“耦園”、“濠上樂”等記錄有關(guān)事件,“萬卷樓”、“三希堂”
等紀念有關(guān)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