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瑾 王 勇 陳 巍,3
(1臺州學院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臺州 318000;2紹興文理學院教師教育學院,紹興 312000;3浙江省越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紹興 312000)
1911年11月24日,沈迺璋出生于浙江省吳興縣(今屬湖州吳興區(qū)),1932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心理系,同年入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心理系。在孫國華教授的指導下,他以《白鼠視辨大小之差閾及視型明度對于視辨反應之影響》和《左右手同時舉重實驗》兩項研究于1936年獲碩士學位。同年,由于天賦出眾且成績優(yōu)異,清華大學資助沈迺璋赴法國巴黎大學研究進修,受業(yè)于當時世界聞名的神經(jīng)癥專家Pierre Janet。在法國巴黎大學進修時,他深受巴黎大學悠久的實驗心理學與臨床變態(tài)心理學傳統(tǒng)影響,并受Janet啟發(fā),以心理變態(tài)個體為被試,開展光點自動運動實驗,率先對其認知特點展開了討論。該項研究成果最終發(fā)表在法國 《心理學年報》(1937-1938)上。對此,沈迺璋指出:“普通人類變態(tài)行為之研究,多在其發(fā)生變態(tài)之后,吾人尚能在變態(tài)行為發(fā)生之前觀察其由來,而研究在何種情形下發(fā)生變態(tài),則對治療之法當有相當之把握?!保椢幕?,2004)
1938年秋,沈迺璋學成歸國,因不愿為日本人服務(wù)而賦閑在家,幾個月后才擔任了輔仁大學和燕京大學的講師,1939年起僅任教燕京大學心理系,講授普通心理學、變態(tài)心理學、實驗心理學、感覺心理學和高級神經(jīng)活動生理學等課程。他講授的變態(tài)心理學既遵循法國的實驗傳統(tǒng),又有豐富的臨床素材,在當時的中國很有特色(張瑋瑛,王百強,錢辛波,1999),還多次在課堂上當場演示實驗過程,課堂延續(xù)了他一貫的幽默風趣,頗受歡迎。在燕大教書時,沈迺璋被稱為“胡子先生”,美髯成為他的標志。在接受燕大學生記者采訪時,他曾提到自法國留學時開始蓄胡須,收藏煙斗,雖然煙癮不大,卻有五六十個不同的煙斗,這已成為一種生活樂趣 (佚名,1938)。
抗戰(zhàn)爆發(fā)后,燕京大學并未與北大、清華一起南遷,成為當時北平的“孤島綠洲”,為淪陷區(qū)的學生保留了一處可以繼續(xù)求學的地方。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發(fā),翌日日本憲兵就封閉了燕京大學,30多位燕大師生被捕入獄。沈迺璋寧可賦閑也拒絕為偽北大任教。1945年,燕京大學復校,未名湖畔鐘亭里的大鐘在沉寂了1036天之后,終于再次敲響。沈迺璋熱忱響應陸志韋號召,任心理系主任的同時承擔起大一概論課的教學和新生導師。1950年,沈迺璋與周先庚、孫國華、陳立等8位心理學家一同入選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委員。1952年全國院系調(diào)整,燕京大學取消,燕大心理系被合并到北京大學哲學系,沈迺璋入北京大學哲學系心理專業(yè)任教授,并兼任心理學教研室主任,在哲學系開設(shè)心理學方法一課。1953年秋,沈迺璋、孫國華和邵郊合作成立了新的北京大學哲學系心理學專業(yè)條件反射實驗室。條件反射實驗室的建立,對于當時全國范圍內(nèi)成立條件反射研究室起到了促進作用(李艷麗,閻書昌,2014)。
1957年,沈迺璋響應“雙百”運動號召,理性客觀地表達了對1952年院系調(diào)整取消心理學系的舉措的質(zhì)疑,這也導致在隨后的反右運動中,沈迺璋被錯劃為右派。文革期間,沈迺璋與聶崇岐、齊思和陳芳芝三位先生被稱為“四兄妹”、“罵人團”后被定為“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1966年10月6日,沈迺璋在家中服毒藥自殺,享年55歲。
沈迺璋學術(shù)興趣廣泛,從事過實驗心理學、社會心理學、變態(tài)心理學和生理心理學等研究工作,但其學術(shù)重心始終圍繞于感知覺的實驗研究,研究主題涉及舉重、偏手性、顏色偏好、視域視差等,在國際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力。
沈迺璋于清華大學研究院心理系就讀時,曾致力于左右手同時舉重實驗的研究,完成了碩士論文《左右手同時舉重實驗》(Simultaneous Lifting of E-quallyHeavyWeightsbybothRightandLeft Hands)(Shen,1935)。在系列舉重實驗中,被試需要先舉起“標準”的重物,后舉起一個“對照”重物與之比輕重(在某些情況下,一個“標準”重物會伴隨有3個或5個“對照”重物),以先“標準”的重物再“對照”重物順序往復進行實驗。為了消除左右手先后舉起重物中所存在的時間差而引起的實驗誤差,沈迺璋首先對雙手同時舉起一對相同重量的物體所產(chǎn)生的身體的感知進行了研究。而在沈迺璋之前,除了Arons和Irwin的一個相關(guān)調(diào)查之外,還未有研究者對左右手同時舉重的身體感知進行過研究。
Arons和Irwin的實驗中,提供“標準”重物,要求被試連續(xù)多次同時舉起“標準”重物和“對照”重物,以此對相同重量物體的心理量進行研究(Arons& Irwin,1932);而相較之下,沈迺璋有其創(chuàng)新之處,即在實驗中主試會事先告知被試需要用左右手同時舉起等重量的物體,而在正式實驗中,主試不提供“標準”重量和“對照”重量,一切由被試按照“自由意志”進行判斷。對此,沈迺璋的實驗目的是:左右手在同時舉起相同重量的物體時,是否會依據(jù)其中一只手(慣用手或非慣用手)作出相較于另一只手“較輕”、“相等”還是“較重”的判斷? 如果是,(1)依據(jù)與其中一只手所做的“較輕”、“相等”還是“較重”這三個判斷類別中,某一個會被作出更多的判斷嗎?(2)是什么決定了被試對這一類別作出更多的判斷?
實驗共選取了10名成年被試,其中5名為心理學系本專業(yè)學生(有心理實驗培訓經(jīng)歷),其中3男2女,1名為心理系助手,其余4名為其他專業(yè)未畢業(yè)的學生(無任何心理學實驗經(jīng)歷)。所有被試均不知實驗目的,只被要求對放在他們面前的盒子(高和直徑均為2英寸的黑色圓柱形木盒,內(nèi)部用樹枝和石蠟填充)做相等重量判斷。盒子分為五種重量,分別是88、94、100、106和112克,為了避免被試可以熟練地識別特定的重量,其中重量為88、94、106和12克的盒子各有四個,而100克的有10個。正式實驗開始后,主試將盒子放于被試面前,并告知被試需要同時舉起面前的一對盒子并做出重量比較判斷。在被試舉起盒子時,需注意:(1)用左、右兩只手同時舉起一對盒子;(2)把盒子舉到同一高度;(3)需同時放下盒子。最后,被試用“較重”、“較輕”或者“相同”來報告判斷結(jié)果,并告知主試是依據(jù)哪只手作出的判斷。在實際實驗操作時,大部分被試不能一次就可以對盒子重量進行判斷,均需不止一次地同時舉起一對盒子后才給出判斷結(jié)果(Shen,1935)。
實驗結(jié)果如下:(1)10名成年被試中,有9人的判斷一直為左手“較重”,剩余一名給出的判斷為“左手較輕”,因為她自然地將左手作為參照來判斷一對物體的重量。(2)身體上同等物理重量被判定為“相同”心理量的僅占平均水平的24%,這說明物理量與心理量遠非完全是同等重量。(3)此外,一半被試給出“右邊較重”的判斷多于“左邊較重”的判斷,然而,在對一對同等重量的判斷上,從統(tǒng)計學意義上來說,“右重”和“左重”的比重應該是均等的;而從偏手性來講,在這項實驗研究中,偏手性并沒有在兩只手同時舉起同等重量的重物時產(chǎn)生明顯的影響。對此,沈迺璋給出的解釋是:這可能是因為實驗選取的重物太輕,因此,若要在舉重實驗中研究偏手性的問題,選用尺寸較小且較重的物體是更有效的(Shen,1935)。
帶著疑問,沈迺璋對舉重實驗中的偏手性進行了進一步的研究,并于1936年完成了另一篇論文《左右手同時舉重的偏手性研究》(Handedness Effect in Simultaneous Lifting of Weights by both Hands)(Shen,1936b)。
此研究假設(shè)為:當兩只手舉起相同重量的物體時,優(yōu)勢手能夠提供更大的力量,因此與另一只非優(yōu)勢手舉起的重量相比,會較低地估計所舉物體本身的重量。沈迺璋選取了10名右撇子的成年男性作為實驗被試,6名被試為心理學專業(yè)的研究生,4名被試為此部門助理。在預備實驗中,主試將被試的眼睛蒙上,然后要求被試雙手同時舉起重物,一只手上為“標準”重量,另一手選擇一個與之前重量相匹配的“變化”重量舉起。在左右手分別放“標準”重物6次,共進行12次預備實驗。實驗中被試不知道物體的實際重量,只是左手和右手盡量將重物舉到相同高度,然后再同時將重物放下,如此重復進行,直到找到正確的與標準重物相匹配的重量為止,并予以記錄(Shen,1936b)。
實驗發(fā)現(xiàn):“右撇子”的被試傾向于低估物體的重量,而“左撇子”的被試傾向于高估物體的重量。換言之,用右手和左手舉起同等規(guī)格重量的物體時,“右撇子”的人生理上感受到的重量要高于“左撇子”的人。而對于改變這種偏手性在舉重上的影響,練習似乎并沒有明顯的效果。對此,沈迺璋給出的解釋是:由于偏手性而使得個體在舉起相同重量物體時感受到的心理量有差異,這是由人們的態(tài)度所決定的,即個人期望因素,而不是用手習慣。這也就說明,想要改變偏手性在舉重物上的影響,可以從改變?nèi)藗兊钠谕膽B(tài)入手(Shen,1936b)。
除了偏手性對感覺的影響之外,1963年,沈迺璋發(fā)表了《正常成人的形重錯覺》的實驗報告,通過對人在感覺一斤棉花和一斤鐵時產(chǎn)生的不同感受這一有趣問題的研究,提出了“形重錯覺”這一概念,即人在提舉同重量不同體積的物體時,眼見的大小決定了提舉時用力之不同(沈迺璋,1963)。
1935年,沈迺璋與周先庚、陳漢標共同發(fā)表《顏色愛好的民族差異》于美國 《社會心理學雜志》(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沈迺璋在周先庚和陳漢標研究基礎(chǔ)上,對中國學生顏色偏好注意進行了研究。在周先庚和陳漢標的研究中,他們把中國學生作為被試。研究發(fā)現(xiàn),“白色”是最被喜歡的顏色,與之前的不同膚色人對不同顏色偏好研究結(jié)果相反。對此差異,沈迺璋分析認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在之前的研究里,用中國色彩人物代替實際的顏色,而在中國色彩人物形象里,與其他顏色人物相比較,“白色”的性格特征特別清晰(Shen,1936a)。
為了證實自己的這一猜測,沈迺璋對先前所做的實驗進行了重復并予以改進。他把實驗材料中所有有關(guān)中國色彩的人物等價替換成了英文顏色詞匯,同時,在保持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在所有呈現(xiàn)給被試的英文顏色詞匯的右邊都添加一個采用中文最原始形式呈現(xiàn)的問題。
沈迺璋選取了兩所大學組和兩所中學組進行測試。大學組用寫的方式簡單地告訴被試英文顏色名稱所對應的中文。中學組在正式測試開始前先對其進行為期兩周的有關(guān)英文顏色單詞的學習培訓。在正式實驗開始后,向被試提供大約10×10英寸(1英寸=2.54厘米)大小的彩色紙,以及給被試呈現(xiàn)9種顏色的英文單詞,要求其劃出最喜歡的顏色。測試由兩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由36對成對比較的9個顏色單詞組成,分別為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紫色、灰色和黑色;第二部分需要被試回答42個關(guān)于上述9個顏色的喜好問題。最后,沈迺璋得出以下實驗結(jié)果:
(1)第一部分測試結(jié)果顯示,男生偏向于喜歡橙色、藍色和紫色,不太喜歡灰色、黑色和黃色;而女生偏向于喜歡白色、藍色和綠色,不太喜歡黑色、灰色和紅色。另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是:與女生偏好的顏色相比,男生特別偏好的顏色為暗色類;而男生尤其不偏好的顏色比女生不偏好的要明亮。
(2)第二部分測試顯示,除了男生喜歡把灰色放在顏色偏好靠前的位置外,男女顏色偏好不存在性別差異。
沈迺璋認為以上研究結(jié)果是以顏色詞匯為實驗材料,若以實際顏色代替顏色詞匯作為實驗材料,以上研究結(jié)論是否還會成立?1937年,他進一步對中國人顏色偏好進行了研究。本研究共選取了1368名被試,其中847名男生,521名女生,他們都是來自中國的初中生(相當于美國的第十、第十一和第十二年級)。這些被試里有64名色盲,而有關(guān)色盲人群的顏色偏好在過去從未被涉及,因此這64名被試對本研究的影響也不能完全被考證。而就實驗后期得出的結(jié)論看來,驚喜地獲得了一些關(guān)于色盲的顏色偏好結(jié)論。他發(fā)現(xiàn),在相同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成長以及受到相同的文化培養(yǎng)的色盲對于顏色詞所象征的意義和正常人是一樣的,但是,在感知顏色是什么時,色盲可能不同于正常人,而文化培養(yǎng)可能會影響甚至決定色盲感知到的顏色是否和正常人的感知相同。此外,實驗還表明色盲對白色的偏好比正常人低得多,這對于顏色偏好研究具有重大意義(Shen,1937b)。1946年,他在《大中》上發(fā)表了一篇名為《色盲》的論文,該文從正常個體對顏色的感覺入手系統(tǒng)分析了色盲患者的色覺,并建議用一種簡捷可靠的色盲檢查法來對色盲的種類和特征進行說明 (沈迺璋,1946b)。
在顏色偏好實驗的顏色的選擇上,沈迺璋選擇了六種飽和的Brady Milton顏色(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和紫色)和非彩色的白色。在研究方法的選取上采用了成對比較法,即將以上七種顏色兩兩配對,為了避免顏色組合的順序?qū)е碌恼`差,配對數(shù)由先前的21對增加到42對。所有顏色均以2.5英寸(1英寸=2.25厘米)的正方形彩紙呈現(xiàn),而每一對顏色的紙都被并排粘貼在一張灰色的紙板上。配對顏色紙板由測試人員事先確定好的順序隨機呈現(xiàn)給不同組被試進行測試(Shen,1937b)。
研究結(jié)果顯示,中國學生的顏色偏好按照偏好依次遞減,分別為:白色、紅色、藍色、綠色、黃色、橙色和紫色。其中,男生最偏好的前三種顏色分別為:藍色、白色和紅色,而女生最偏好的前三種顏色分別為:白色、紅色和藍色。顯然,中國學生,無論男女,白色是其最偏愛的顏色,由此可推論出白色是中國人最喜歡的顏色。不過,這與中國人喜歡喜慶的紅色,而很少使用葬禮的白色的常識有所沖突。沈迺璋在前人的理論和實驗數(shù)據(jù)的基礎(chǔ)上指出,中國人偏好白色可能受其傳統(tǒng)的詩歌、散文對顏色詞匯的使用頻率以及多種語言表達形式的雙重影響而導致。從種族心理學上來講,這一研究發(fā)現(xiàn)有著重要的心理學意義,即就當時的心理學研究發(fā)現(xiàn)而言,還未曾發(fā)現(xiàn)白色是某個種族最偏好的顏色。且有研究者指出,中國人偏好白色可能是受其語言環(huán)境的影響所導致的(Shen,1937b)。
1937年,沈迺璋以其碩士論文為基礎(chǔ),在《中國心理學報》上發(fā)表了有關(guān)《白鼠視辨大小之差閾及視型明度對于視辨反應之影響》(Shen,1937a)的實驗報告。在對白鼠辨別大小的閾限進行研究之前,有必要先對白鼠辨別大小的閾限是否完全為真正大小的閾限以及和明度總積有無關(guān)系進行實驗研究。
此先導實驗分為三個問題入手:(1)過度的訓練是否會改變辨別反應的性質(zhì)?(2)辨別大小的閾限是多少?①和過度的訓練有何關(guān)系?②和物體的絕對大小有何關(guān)系?(3)辨別大小的閾限是否為明度所規(guī)定?實驗操作是在兩片黑色紙板上畫兩個白色圓圈,一大一小,置于Lashley的跳躍儀器上,讓白鼠選擇其中較大的那一個圓圈。
實驗一讓四只白鼠分辨分別以4厘米和6厘米為直徑的白圓形,訓練至連續(xù)30次均選擇6厘米直徑白圓形無失誤后,加以過度的訓練:甲30倍,乙15倍,丙7.5倍,丁3.75倍。之后讓白鼠去辨別直徑分別為6厘米和16厘米的白圓形。結(jié)果,除丙鼠60次之中只有24次選擇16厘米白圓形外,其余3鼠無失誤,即每只每次選擇均為16厘米白圓形。由此得出結(jié)論:過度的訓練會相對增加大小辨別反應的能力。由此可繼續(xù)實驗二。
實驗二除上文提及的實驗對象甲乙丁三鼠外,又加戊……癸六鼠。對新六鼠也進行預實驗,即壬癸二鼠辨別直徑為5厘米和7.5厘米的白圓形,其余四鼠辨別直徑分別為4厘米和6厘米的白圓形。與前三鼠不同,新六鼠訓練至三十次無誤為止后不受過度的訓練。正式實驗中,甲乙丁三鼠接受三次大小辨別的閾限測驗,目標大圓直徑分別為5厘米、7.5厘米和9厘米,而新六鼠只接受一次測驗。結(jié)果顯示:視覺大小辨別的閾限的正確率介于8.3%和13.3%之間,因此閾限不因過渡的訓練降低或增高。
實驗三將戊……癸六鼠作為實驗被試。實驗假設(shè)為:(1)閾限值如果全關(guān)乎圓形明度而不關(guān)乎圓形大小,則A.當兩個圓形大小相等而明度總積保持原有的差別時,白鼠的反應正確率應隨著明度的增高而增加;B.當兩圓形明度總積相等而大小保持原有差別時,白鼠應完全不能辨別大小。(2)如果閾限全關(guān)乎圓形大小而不關(guān)乎明度,則A、B兩項結(jié)論必全然不同。實驗結(jié)果為A項結(jié)論基本得到證實,而B項結(jié)論沒有,即白鼠若能利用明度進行辨別物體形狀時反應則十分迅速;而不能利用明度時,也會利用物體的大小,但反應不迅速,因此,當物體形狀的差別很小時,明度影響自然要高于物體大小的影響(Shen,1937a)。
這項研究奠定了沈迺璋在中國感知覺心理學領(lǐng)域的地位,而他對感知覺的研究興趣一直持續(xù)終身。1956年,他在《心理學報》上發(fā)表了《在用電流刺激狗的乙狀回時電流的頻率與其刺激效果的關(guān)系》。該研究通過給一只5個月大的小母狗裝上可以直接接觸到乙狀回皮質(zhì)的電極,并對其做電刺激的實驗,得出了以下結(jié)論:(1)引起反應的最低電壓與電流的頻率之間存在著有規(guī)律的關(guān)系;(2)電流的改變不僅影響到一起反應所需的最低伏特值,而且影響到所引起的運動的性質(zhì),即當頻率低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引起另一種反應;(3)直接作用于乙狀回皮質(zhì)上一定點的電流,當其頻率降低到某種程度時,可以使運動反應的性質(zhì)改變(沈迺璋,1956)。
此外,沈迺璋也非常重視系統(tǒng)引介與傳播國外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前沿進展。在1956年至1958年期間,他先后為《心理學譯報》翻譯了一系列蘇聯(lián)心理學家的最新研究成果,如《言語動覺的電生理學研究》(沈迺璋,1955)、《用“雙聯(lián)反射計”同時研究人的特定動作反應和普通動作反應》(沈迺璋,1959)、《蘇聯(lián)心理科學對于感覺理論的貢獻》(沈迺璋,1958a)、《論感覺的生理基礎(chǔ)》(沈迺璋,1958b)。雖然這些譯介工作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烙印,但我們還是可以從中窺得即便是身處學術(shù)讓位于政治的壓抑氛圍之中,心理學學科承受重大挫折之際,沈迺璋仍在利用極為有限的條件開展學術(shù)研究。
縱觀當時的時代背景,即為了促進作為純粹舶來品的心理學在近代中國的廣泛扎根與迅速萌發(fā),第一批留學歸國的中國心理學家往往自覺不自覺地部分放棄了自己在國外學習期間主攻的心理學學術(shù)方向,而投身于心理測量、漢字閱讀心理研究、心理學的科學普及等本土化的探索之中。縱使這種研究模式對于中國近代心理學的奠基功不可沒,但畢竟是以犧牲研究者本身的學術(shù)生命為代價的。身處時代大背景下的沈迺璋,對于普通心理學、實驗心理學、動物心理學、變態(tài)心理學、感知心理學等均有系統(tǒng)涉獵,但始終堅持感知覺的實驗心理學研究,即無論是舉重實驗、偏手性研究、顏色偏好研究、視域視差研究,始終保持自身鮮明的學術(shù)旨趣。此外,沈迺璋還是中國較早強調(diào)對變態(tài)心理現(xiàn)象進行實驗研究的心理學家。其獨立的研究品格與敏銳的學術(shù)眼光在同時代的中國心理學家中極其罕見,也是難能可貴的。
沈迺璋先生學識淵博、興趣廣泛、推崇學術(shù)自由和民主,更愿以不同的方式引導學生獨立思考。最近,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黃希庭先生在接受訪談時也提到沈迺璋的教學方法。沈先生開出一張書目給當年剛剛?cè)雽W的黃先生,黃先生找沈先生四次終于了解后者是要學生懂得自學,靠自己尋找答案,引導學生無師自通(黃希庭,陳紅,2016)。
沈迺璋私底下是個非常率真可愛之人。留學法國時,考古學家夏鼐某日下午在法國盧浮宮及國立圖書館參觀,買了一大批畫片后至沈迺璋處閑談,沈迺璋便自我打趣道“來法一年,僅購12法郎之《心理學》,系其老師之著作撮要,不能不買也;由國內(nèi)買來一大批上海一折書,都是新小說及筆記,以預備上床后睡不著時翻閱,郵費比書價還昂”(夏鼐,2011)。然而,這位率真可愛的沈迺璋先生更有著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和傲然的風骨。
遺憾的是,沈迺璋的人生際遇如同燕京大學一樣令人扼腕,也昭示了現(xiàn)代中國心理學事業(yè)發(fā)展的坎坷命運。1951年,抗美援朝期間,沈迺璋被軟禁在燕京大學近三個月,讓其交代與美帝國主義的聯(lián)系(周文業(yè),2015)。
沈迺璋初回國以及在燕京大學被迫封閉時期,就屢次因不愿為日本人服務(wù)而賦閑在家,面對前來游說的特務(wù),一句“我的個人生活你管得著嗎!”(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北京市海淀區(qū)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1995)便拂袖而去,堅持內(nèi)心的信念,大義凜然。沈迺璋在反思社會現(xiàn)象時的嚴謹與較真同樣讓人刮目相看。1946年,他在《大中》上發(fā)表了《論“天才教育”》一文。文章言辭犀利,語言幽默,讀起來倒是十分爽快。文中對國內(nèi)已經(jīng)提出的“天才教育”說表示質(zhì)疑。他犀利地批判道:“西方研究了數(shù)十年都沒有研究出結(jié)果,而在中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天才教育’為今后某地區(qū)的教育目標。本來教育的最大前提為合適的國情,我們的文盲多于文通,我們的成人文盲數(shù)遠遠超過了其他文明國家,所以我們的急需是廣大小學義務(wù)教育和成人文盲的義務(wù)教育,先減少文盲,然后再完成全消除文盲。自然高等教育不能等文盲全成了文通以后再開始辯理,可是天才的高等教育還不必太急于入手?!保ㄉ蜣曡埃?946a)
1958年“心理學大批判”運動中,心理學家們的“自我適應”能力不斷地被消磨,直至中國心理學學科被全盤推翻。然而,沈迺璋先生仍然以學界清流之姿,仗義執(zhí)言,直抒胸臆。1959年,鑒于當時的心理學學術(shù)氛圍,中國心理學界就心理的研究對象、任務(wù)、性質(zhì)、方法等問題舉行了一場為期5天、規(guī)模龐大的研討會,200多位國內(nèi)心理學精英與骨干悉數(shù)赴會。會議氣氛異常激烈,與會者在心理學的對象和任務(wù)的問題上產(chǎn)生了明顯的分歧。一些學者受當時政治空氣影響,唯蘇聯(lián)心理學馬首是瞻,獨斷地認為所有心理現(xiàn)象都具有階級性;而以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曹日昌為代表的學者則主張心理學研究的對象是反應過程,并不隨社會生活條件的變化而變化。沈迺璋旗幟鮮明地支持曹日昌的觀點,并進一步強調(diào)按照心理學學科分支的側(cè)重,普通心理學就應該專門研究心理過程,不必研究個性(北京心理學界討論心理學的學術(shù)問題,1959)。半個多世紀后,北京大學心理系任仁眉在回憶親身經(jīng)歷的批判心理學運動時痛心地疾呼:“希望每個人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時候,要真正地想明白再說再做,如有壓力,就什么也別說,什么也別做;不要人云亦云,言不由衷,跟風隨大流。研究科學的人說話是要有根據(jù)的,不能胡說八道?!保ㄈ稳拭?,2010)或許,讀到這里我們才能深切地體會到沈先生這番切中肯絮的發(fā)言是多么寶貴。
文革期間,心理學家們的“自我適應”被代之以“生存適應”(李艷麗,閻書昌,2014)。在險惡的政治環(huán)境下,心理學家的“生存適應”一次次被打壓,乃至遭受嚴重的身心摧殘。李賀《馬詩》有云:“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边@可堪沈迺璋先生的最佳寫照。雖然他在這一期間遭受到種種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始終以高貴的頭顱與錚錚傲骨反抗那些荒唐的人身攻擊,直至服毒自殺。1978年,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心理系教授沈迺璋得到了平反(王學珍,王效挺,黃文一,郭建榮,2008)。同年12月23日,沈迺璋的追悼會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翻開中國科學院1949年-1950年全國科學專家調(diào)查綜合報告,沈迺璋的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心理組的第19位 (共67人)(中國科學院1949年-1950年全國科學專家調(diào)查綜合報告,2004),這般傲人的學術(shù)成就連同他的高潔風骨注定一起被載入中國現(xiàn)代心理學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