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婧
1
風輕輕撩開米色的舊窗簾,冬日的陽光斜射進來。
“媽媽微笑著,很年輕,身上有水仙的香氣……”貓坐在書桌前,在日記上寫下這些話。陽光為日記本鍍上金色,也把貓鍍成一個金色的剪影。
“水仙花的香氣”這句是最近加上去的。貓一直在寫媽媽——陌生而又熟悉的媽媽。她幾乎已經(jīng)忘記媽媽的輪廓了,因而將她所知的一切贊美詞都寫了上去。那天后桌的桃桃在課間突然從漂亮的花書包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故作神秘卻又按捺不住地露出得意之色:“大家知道這是什么嗎?”
桃桃的媽媽在國外打工,因而她總是班上最耀眼、最吸引人的那個,她總有數(shù)不清的奇珍異寶——至少對于貓這樣家境窘迫的同學來說。于是,不消說,絕大多數(shù)同學眸中閃著好奇而敬畏的光,擁到桃桃面前。場面之混亂,甚至有人勾著頭去望而急切地踩到了貓的腳。貓痛叫一聲,卻也忍不住回頭望去。那是一個琉璃色的小瓶子,四四方方的,上有一個墨水瓶蓋似的黑蓋子。在燦爛的陽光下,那盒子流轉出眩目的光暈。其中盛了一點同樣幽深而眩目的金色液體,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天哪,這盒子太漂亮了!”貓的同桌——肥肥胖胖的大和忍不住驚嘆起來。“這算什么?更珍貴的是盒子里的東西!”桃桃睥睨他一眼,揚起漂亮的頭發(fā),在金光下宛如天使,“曉得這是什么不?國外進口的香水,我媽從日本帶來的,水仙花香型!”
此話一出,全班都定住了,仿佛陽光也凝固。
桃桃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她正將香水小心翼翼地收進書包,大和不舍地緊盯著。
“等一下!桃桃!”貓突然大叫道,全班一愣。
“嗯?”桃桃抬起頭。
“那個……可以……借我聞一下嗎?”貓漲紅了臉。
桃桃遲疑了一會兒,似乎沒反應過來一向靦腆的貓會突然開口索要什么東西。但過了一會兒,她便又恢復了往日驕傲的神色,“可以?!?/p>
貓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全班艷羨的目光中打開那美麗的盒子,使勁兒嗅了一下——
“怎么樣?怎么樣?”大和急切而貪婪地望著那盒子,“桃桃,也給我聞一下唄!”
于是全班沸騰起來,爭相搶奪那盒子。大和一把從貓手里奪過,深深嗅了一口,“大伙兒!真香啊!比我奶奶燒的排骨還香!”
桃桃笑了,“什么呀?排骨和這個能比嗎?你個大肥豬!”說著,伸出手,“盒子還我?!?/p>
“什么嘛,真小氣?!贝蠛筒磺樵傅匕押凶臃诺教姨沂稚?,順便又嗅了一下。沒有聞到的,也都不舍地回座位了。
貓的思緒卻一直停留在那香氣上——那么絲縷連綿,緩緩如月光般流瀉。那香是冷而白的,透著一種幽靜和神圣。那是一個新的世界,隔著一扇向她留了一絲縫的門。但是這一點兒微弱而靜謐的香,卻透過門縫如海水般包裹著她的全身。翻過那些連綿的望不到邊的山,那是一個繁華而高貴的世界傳來的訊息。
“我的媽媽在那里?!必垐孕?。媽媽也會噴著水仙味的香水,像桃桃的媽媽一樣記掛著她的孩子??傆幸惶熳约阂惨崎_那扇門去到媽媽身邊……
“劉銘,快點?!?/p>
她突然回過神來。已經(jīng)上課了,林老師正在講臺上向她遞過粉筆。
“啊,老師……”她趕忙站起來。
劉銘是貓的大名。因為像貓一樣膽小謹慎,性格靦腆,便被起了外號“貓”。這是大和起的,叫著叫著,竟極少有同學記得她的大名了。只有老師提問時,大家才記起劉銘這個人來。
“老師是讓你上黑板!”大和壓低了聲音對貓說。
她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拎了課本,在講臺上拿了一支粉筆,開始做第一道計算題——
“錯了!錯了!貓,老師叫你做第二題!”大和突然大叫道。全班哄笑起來,因為大和竟在老師面前大喊出了貓這個名字。
林老師略略皺了皺眉。大和住聲了,悻悻地翻開書。
“放學來一下我辦公室,劉銘?!绷掷蠋熗屏送蒲坨R,伴著下課鈴聲走向門外,“下課吧,大家?!?/p>
“貓該不會是聞香水聞傻了吧!”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聽罷此言,全班像炸開了鍋,都大笑起來。
貓恨不能找一個地縫鉆進去。這是她頭一次在全班面前出丑,更何況——還在她最喜歡的林老師面前。
林老師長得像媽媽。或者說,事實上,貓日記里媽媽的形象,所有所有都取自林老師。媽媽已經(jīng)十年沒有回家了。在貓無數(shù)個孤獨的夜晚里,竟找不到與媽媽有關的慰藉。對媽媽的記憶,已經(jīng)在無數(shù)個日夜的其他記憶中被淹沒,被粉碎,被吞噬。于是理所當然地,媽媽成了林老師的形象——林老師愛笑,林老師總穿一條碎花長裙,林老師教學嚴謹而認真,林老師……
“我的媽媽也一定就是林老師這樣的吧?!必垥r常幸福地想。而那個名字,就像一劑靈藥,可以讓她安然入睡。
林老師是來支教的,才二十多歲。而貓的媽媽出去打工的時候,也才二十多歲。貓四歲時,媽媽就走了,把她和奶奶兩個人丟在大山里。貓的媽媽是和大和的爸爸媽媽一起走的,大和說他們?nèi)チ艘粋€坐車得坐二十多個小時的地方打工。
貓總是眺望著山尖,幻想山那邊的世界。但是林老師說,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她便下定決心好好學習,等長大了就去那個美麗的地方找媽媽。
午后的陽光映在林老師的窗前。學校很小,也很破,可是人們還是盡力為林老師找了一個還算整潔的辦公室。林老師喜歡花草,辦公室窗邊擺滿了郁郁蔥蔥的植株。
“進來?!?/p>
貓小聲地叩門,得到允許后慢慢地走進去。林老師在批作業(yè),她長長的頭發(fā)被鍍上光影。
“老師……”
“劉銘來了啊。老師發(fā)現(xiàn)你最近……”
貓的目光突然被一盆放在林老師身后窗臺上的植物吸引了。只見青花紋飾的瓷盆上,赫然貼著一個標簽——水仙。
貓的心跳急促起來,認真而好奇地緊盯著。有一種情感像電流似的傳遍全身。那小小的盆子里,盛了些清清淺淺的水,有一株大蒜似的植物挺立著尖尖翠翠的葉子。這就是水仙嗎?
“你在看什么?”林老師的聲音把貓拉回現(xiàn)實。
“嗯……”
“水仙嗎?”林老師笑了,很好看,“是上一次回家時一個朋友送的,我也很喜歡,過兩天就要打苞了?!?/p>
貓很喜歡林老師笑,她笑的時候,就像是搖曳生姿的水仙花。
“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吧。”
林老師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飄飄悠悠地晃進貓的腦中,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突然間,貓領悟了那句話的意思,臉漲得通紅,有點受寵若驚——“送給我?”
林老師又笑了。
風輕輕撩起窗簾,深冬的陽光斜射進來,透明而薄如蟬翼的金光為林老師的笑顏鍍上金色,也把貓鍍成一個金色的剪影。
空氣是靜默的,乃至凝固。
“真……真的可以?”貓支支吾吾地開口,似乎想為剛才的承諾再求一遍肯定,“這可是老師也喜歡的……”
說完之后,她又低下頭去,為自己話語中顯而易見的期許和自私——明明就暗暗欣喜著。
“劉銘,”林老師站起來,雙手拍著貓的肩膀,身上隱隱的沁人香氣鉆入貓的鼻子,“期末考試快到了,我看你最近狀態(tài)不好,可要為我爭光啊,就當是鼓舞士氣吧。相信這盆水仙會幫你考出好成績?!?/p>
望著林老師陽光下金色的笑顏,貓突然有一種錯覺——林老師和窗簾、和書桌、和床邊的藤蔓,都在陽光中被揉碎、模糊、重疊了,都成了金色,成了顫動著的淡淡的金色,融進冬日明媚的陽光里,將所有感官一并打碎,如同溪水一樣用一種飄渺的輕盈的步伐向貓?zhí)蕘?,卻又迅速吞沒了她的全部。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林老師握緊了貓的手,“要好好考哦,加油!”
在陽光傾瀉的辦公室門口,貓攤開手心。
——是一顆糖。
2
在寒假開始的第二天,水仙打苞了。
是很小很小的苞朵兒,不仔細觀察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這像是一個秘密,一個僅屬于貓的秘密。當然,貓希望它也屬于媽媽。
是翠綠的苞兒,只是,在苞兒細細的自內(nèi)而外的脈絡中,舒展開一抹淺淡的白。
貓仔細嗅了,沒有花香。瓣兒包得緊緊的,絕不早開,也絕不提前流瀉一絲香氣。
“銘銘,幫奶奶剝毛豆來呀!”
奶奶蒼老的聲音響起,貓連忙端了一個小板凳放在門口,坐在奶奶旁邊。
“奶奶,今年接到媽媽電話了嗎?”
貓坐在奶奶身邊,邊剝毛豆邊問。
“沒有。不過,許個愿望,說不定阿美就回來了?!?/p>
貓的眼神黯淡下來。
坐在門廊前,遠山逐漸吞沒只剩余光的夕陽,也吞沒僅存的光與暖。
貓靠在門廊上,在暮色四合間慢慢睡著了。
3
“丫頭,丫頭!”迷蒙間,貓在一陣嘈雜聲中醒來了。燒水聲、遠處此起彼伏的狗吠聲、灶里柴火噼啪作響,還有——
人聲!久違的人聲!
貓忽地就清醒了。暖流從心口迅速流遍了全身。是媽媽?
奶奶聲音由遠及近。貓當然不用她叫,三下兩下就把棉襖套好,趿著棉鞋就往門口跑。開門的一瞬間,她頓了頓,還是像貓一樣弓著腰,伸出半個頭,從虛掩的門縫里張望。
忽然,她愣住了。在她愣神的工夫,奶奶已經(jīng)從外頭走來了,一手拿著瓢,一手抓過貓,半是對來人半是對貓笑著說:“看這傻丫頭,不懂禮貌。來了客人哪有躲著看的?來,給叔打個招呼?!?/p>
貓被奶奶推到堂屋里僅有的一張四方木桌前,奶奶一拍腦袋,“對了,大和!差點把小伢子忘了!銘銘,給叔倒茶,我去給大和拿糖吃!”
貓不情不愿地叫了一聲“叔”,然后盯著對方看了半天。忽然,她想起奶奶剛剛說的另一個人來——
那人已經(jīng)來了。
“貓!”
大和從門外奔進來,一躍跳過門檻,看上去像是已經(jīng)在外面玩了一圈了。
“你快看!這是我爸爸!”大和沖到貓跟前,兩只肥手在貓肩上拍了又拍,又轉過身去指著爸爸,“很帥吧?他帶了好多奶糖回來,你要不要吃?”
貓還是愣愣的。大和爸爸穿的是某某制衣廠的工作服。她忽然想象起媽媽穿這身衣服的樣子。不消說,不是媽媽回來了,媽媽今年也不會回來了。但是這卻是她第一次接觸到來自媽媽所在的地方的東西。那個制衣廠的名字在她心里忽然落地生根,既陌生又熟悉。
奶奶走來,抓了一把糖在手上,一半給了貓,一半給了大和。
“伢們?nèi)ネ姘??!?/p>
貓把糖塞進口袋,大和則看了看,居然沒有直接就吃,也是塞進口袋。
貓知道,有爸爸給的奶糖的大和,早就看不上這些了。
貓鉆進廚房,耳貼墻壁。
“干什么呢?”
大和一掌拍在貓背上。
貓朝他做了個手勢。
果然,奶奶端茶給大和爸爸之后,有些不自然地開口:“俊啊,你走了六年吧?”
“嗯,是啊,最近幾年山頭變了很多,路都找不著了,車只送到鎮(zhèn)上。我還是走回來的?!?/p>
“阿美也走了六年了……”
貓屏住呼吸,心在猛烈跳動。
“嬸,我知道您關心這個。上次我回來銘銘才八歲吧。那時候阿美還在我們廠??墒呛竺娴氖拢恢睕]來得及和您說。阿美那時干得很好,被調(diào)到溫州分廠去了,負責一整個車間。開始還能打通電話,后來她好像又去了別的廠,那時就聯(lián)系不上了,興許換了號碼……”
貓貼在墻上,聽見媽媽工作出色,就傻傻笑了起來,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卻又愣住了。
奶奶好像在忍著,聲音卻還是帶些哽咽,“只是可憐了伢子……”
“她會回來的。她那么優(yōu)秀,肯定比咱有錢,莫想了,喝口茶?!?/p>
奶奶好像坐下了,條凳發(fā)出一聲響。
“俊啊,麗慧沒一起回來,怎么回事?”
“麗……”
大和忽然拉起貓,飛奔起來。他推開廚房的后門,穿過一群驚恐的雞鴨。
“怎么啦?”貓的臉看起來更尖更小了,臉色蠟黃,看起來活像一只流浪貓。
“小聲點?!贝蠛驼f,“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貓心不在焉。她在想媽媽的事。
“我媽媽和別人跑了?!贝蠛吐卣f。
貓有點驚異,笨笨的大和居然能察覺這種事,可是他看起來很平靜。
“那個人好像很有錢,是廠里的經(jīng)理,他們雙雙辭職,一起走了?!?/p>
貓意識到了什么。
“那,你說,大和……我媽媽……會不會……”
“我聽說,這種事可多了,我媽媽八成看不上我了,我成績不好,還吃得多。”大和還在絮絮叨叨。
貓的眼淚已經(jīng)簌簌而下了。
“喂,貓,我說我媽媽的事,我還沒哭你就……”大和瞪大眼睛。貓低下頭,用手去抹眼淚,卻越抹越多,只好就這樣蹲下來哭。大和愣住了,掏出一顆奶糖,不情愿地放進貓的口袋。
“行了吧。以后我就是沒媽的孩子了。”
貓不理他。直到他和爸爸走了,消失在暮色中。
4
水仙開了,小小的一朵,就像瘦弱的貓。
貓是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里發(fā)現(xiàn)那一點的。那時祠堂的長桌已經(jīng)被擦得泛著光,廟里的尼姑來給人算命,說貓下一年不錯——不過給誰算的不是這樣呢?祖墳上的樹木竹林被鞭炮震得一抖一抖,在凜冽的風里颯颯作響。山下說是殺了豬,奶奶便去拜年,順便拿只雞換些肉來。
貓倚在門廊上,遙望著山巒和冷冽昏暗的天空。
水仙放在旁邊,若有若無的香氣總在不經(jīng)意間鉆入鼻子。
貓忽然又想起媽媽。
在那個大和爸爸來拜訪的日子,她忽的就長大了,也忽地發(fā)現(xiàn)山的那一邊所隱藏的波譎云詭、驚濤駭浪。
似乎每一個踏入的人,稍不小心就會墮入其中未知的誘惑,后來,他們就被這些幻夢吞噬了??墒窃谏降倪@一邊,還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守望他們的人,那么多盼望他們凱旋卻一直失望的人。
媽媽明明知道貓在等她,明明知道奶奶每天都守在座機前,明明知道十年的等待,已經(jīng)容不得再多的傷痛了。
可是,她還是那么決然離去。
那天貓哭的時候是多么害怕,害怕媽媽也和別人遠走高飛,害怕那個撲朔迷離的世界究竟還有多少種讓人消失不見、杳無音訊的辦法。
從那以后貓不寫日記了。她常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呆。水仙的香氣混著鞭炮的硝煙味兒縈繞在山與山之間。層層疊疊的山巒像水仙花瓣,而貓就端坐在花心。
山的那一邊,究竟有什么呢?
假如自己去了,會不會也迷失在那里呢?
5
林老師要走了。
那天正是開學前一天,水仙已經(jīng)全開了,清香撲鼻。
貓趕去林老師的宿舍,天還蒙蒙亮。林老師說是怕同學們掛心,就早點走,卻不料還是被貓趕上了。
貓能感覺到林老師說這話時,聲音里有滿滿的感動。是的,沒有哪個同學比貓更喜歡林老師了。林老師教數(shù)學,有點兇,可是貓知道她的溫柔都掩藏在其中。
林老師送給貓很多明信片,是關于大山外面的名勝的。她知道貓一直很喜歡那個世界。
林老師收拾好了行李。貓執(zhí)意要陪著她走,去鎮(zhèn)上搭車。
貓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貓長大了,學會了在離別時把眼淚藏在心里。
“劉銘?!?/p>
貓轉過臉。
“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的愿望就是有一個你這樣的女兒?!绷掷蠋煹穆曇羧崛岬?,“你真的很懂事。當我聽說你的家庭情況之后,我就愣住了,你真是太棒了?!?/p>
貓的心里涌起一種溫暖的傷感。
“說起來,我覺得蔣大和起的那個綽號真像你,可別生氣?!彼p輕地笑了起來,“你真的像一只貓,像貓一樣膽小又溫柔?!?/p>
“但是,”她頓了頓,“又像貓一樣堅強?!?/p>
“貓有九條命?!彼站o貓的手,語氣變得更柔和,也更深沉,“即使被傷害也會努力重新站起來,總是對真相敏感又執(zhí)著,卻無論怎樣都會溫柔地選擇相信和原諒。
“送你那盆水仙也是紀念啦,你也很像水仙哦,其實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水仙花。在漫長寒冷的冬天里,悄然綻放。你們的美,遠看不覺,近嗅才知。我真幸運,能領略到它?!?/p>
貓的眼淚又開始打轉了,她想林老師一定也是的。
“可是我要結婚了。不能一直陪伴你們,真對不住?!绷掷蠋煹穆曇衾镉行┻煅?。
山路靜靜的。
“劉銘?!绷掷蠋熀鋈煌O聛恚嵵氐赝?,“你的名字,‘銘是記住的意思,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恨你的媽媽。她起這個名字,就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最好證明。只是現(xiàn)實不是童話,她必須為了你去闖下一片天地。你的爸爸早早去世了,正是她悲痛的時候,可是她不能悲痛,她必須戰(zhàn)斗?!?/p>
“無論怎樣,也千萬不要否認她對你的愛。不要否認這個世界的廣博和多彩?!?/p>
6
到了車站,天已大亮。
貓望著林老師進檢票口,車站里熙熙攘攘,無數(shù)的人正準備跨越大山,前往他們夢想中的那個世界。林老師向她揮手,她分明看到林老師眼里閃閃的淚光。
“林老師!”
她忽然大喊了一聲——這是膽怯的貓人生中的第一次。
“我長大以后,也要當老師!”
人流如潮,她看見林老師淚流滿面。
她忽然發(fā)現(xiàn),林老師就是林老師,媽媽就是媽媽。她們都是自己漫長生命中最溫暖的那一部分,溫暖的卻是不一樣的時光。
她忽然發(fā)現(xiàn),并不只是她在守望著她們,她們同時也在滿懷期許地守望著她,守望她在懦弱和徘徊中成長,守望她可以找到她們,守望她能與她們并肩而行。
那一刻,即使有再多的失落,要面對再殘酷的現(xiàn)實,她也滿懷希望。
她相信媽媽還沒有忘記!
山的那一邊或許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卻還會有人潔身自好、不忘初心。
貓要成為下一個翻越大山的人,要成為下一個守護孩子們純潔心靈的人。她已經(jīng)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貓心里這朵水仙驀地綻放了。
在冰雪初融、春澤萬物的新一年,它,悄然成長。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