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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沖突、記錄與記憶
      ——清代廣東土客械斗橫岡戰(zhàn)役的民間敘事

      2019-12-17 11:59:21李銘建
      文化遺產 2019年6期
      關鍵詞:秋田土著

      李銘建

      一、研究緣起

      清朝后期的國家管制失控,造成了中國各地多次嚴重的社會動蕩。1850-1870年間,發(fā)生在陜西的回亂和發(fā)生在廣東五邑(今江門地區(qū))的土客械斗是兩個震撼朝野的民變事件。這兩次社會動蕩,造成了大量的人員傷亡,直接影響了清朝晚期的社會、經濟、民生和國際關系。

      但是這一類民間沖突,不是民間與政府的沖突(即所謂的農民起義),而是不同族群之間的沖突。相比同時期的太平天國運動——一場反抗政府的農民起義,這兩場族群沖突一直沒有成為學界研究熱點。就廣東土客大械斗而言,迄今只有劉平的《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是一部較為詳細的研究著作。(1)劉平:《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而“被遺忘的”這個書名也意味深長,似乎昭示了這類研究領域面臨的一種處境。那就是人們(從官方到民間)對于事件本身選擇了遺忘。這種遺忘,可以理解為人類對痛苦經歷自然產生的心理保護機制,當然也有著政治管理的考量。但是,正如學者指出的,記憶雖然痛苦,但是遺忘并非一個理性的行為:“傾聽干過‘滅族屠殺’的人現身說法,是難以忍受的痛苦經驗。但是,如果我們拒絕面對它,了解它,總有一天會輪到我們成為兇手,或者淪為受難者?!?2)[美]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第三種黑猩猩》,王道還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第305頁。

      廣東開平市南部錦湖鄉(xiāng)橫岡村(今屬開平市金雞鎮(zhèn))在咸豐五年(1855)農歷五月廿一日遭到的屠村之禍,是臺(山)、開(平)、恩(平)大范圍土客械斗的一場重要戰(zhàn)役。民國《開平縣志》對此次戰(zhàn)役的官方敘述是:

      狗脾沖(3)狗脾沖,在橫岡村北約2公里大湖塘村附近。脾當作髀。狗髀,狗腿也。該處濕地水灣曲折,故名。、金雞水,土客比鄰。經陽江鎮(zhèn)臺與松柏司巡檢親臨開導,立約講和。客紳湯士訓等陽奉陰違,十五日,匪首張朝統等遂由金雞水起禍,焚殺無已,村落為空。二十一日攻陷墟潭、橫岡兩村,殺橫岡二百余人。流毒遂及于長塘。邑之南路受害自此始。(4)(民國)余啟謀主編:《開平縣志》卷二十一“前事略·五”,民國二十二年(1933)鉛印本。

      限于篇幅,該縣志并沒有詳述這一戰(zhàn)役的情況。但這段文字顯示,官府對此次戰(zhàn)役顯然也十分重視,因為它標志著十三年的血腥沖突正式拉開了序幕。

      著名學者藍厚理(Harry J. Lamley)曾致函《被遺忘的戰(zhàn)爭》作者劉平,提出了進一步研究廣東土客械斗的建議:“不僅僅要利用更為權威的清朝官方資料,運用社會史和文化史,來觀察參與械斗的各方,也應該成為你的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還要了解當地客家人與土著人社區(qū)的情況,這就需要運用地方史料和私人著述。還有,我還發(fā)現,地方械斗往往卷入當地社會的各色人等,從富家大族到平民小戶,到城鄉(xiāng)邊緣人群?!?5)劉平:《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第384-385頁。由于橫岡村正是筆者的祖籍地,因此筆者接觸到了《開平縣志》等有限的官方記錄之外的一些民間材料和信息。本文算是對藍厚理先生這一建議的響應。

      二、本文考察的材料

      本文是根據筆者近年收集、整理的橫岡村有關這次禍亂的親歷者的紀事詩、回憶錄,以及現存的墳塋、碑銘、族譜、民間節(jié)慶、儀式、習俗和口頭傳說。其中包括:

      1.李秋田《遭客賊之亂逃難家序》(原文見本文“附錄一”,又名《遭客賊慘案實記》):李秋田,字圣華,號其實。生卒年月不詳。墟潭村(或作“圩潭”,在橫岡西1.5公里)人。咸豐五年土客大械斗爆發(fā),墟潭和橫岡同時被圍攻。其父和婦孺先避往北邊三十里外的蜆崗鎮(zhèn),他和一個弟弟與村中青壯年守御家園,不敵,也逃往蜆崗,再轉寓新會。此文載于《橫岡李氏族譜》卷首,(6)李仕權編:《橫岡李氏族譜》,1999年,刻印本。應是李秋田遷居新會一年后所作,為此次戰(zhàn)役的重要史料見證。李秋田是后來土著反攻客家的重要組織者之一。在赤水一帶倡建元勝局,招募兵勇,與客民對抗。歷經十載,收復故鄉(xiāng)失地,重建村垣,整頓武備。(7)參見(清)張啟琛編《開平縣鄉(xiāng)土志》“歷史篇·兵事”,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編《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藏稀見方志叢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81冊,第146頁。

      2.李碩賢自紀詩(原文見本文“附錄二”):李碩賢(1835-1893)(8)李碩賢的生平及現存自紀詩九首,見其孫李鏡池所著《回憶錄》“附錄”和《灰塵集》“家族”,1968年,手抄本。,橫岡村民。橫岡戰(zhàn)禍之時年約二十歲。土客械斗期間流寓祖籍新會等地,教過書,并習醫(yī)。

      3.戰(zhàn)役死難者合葬墓以及相關碑記:一是位于橫岡北側的橫岡李氏義墳及其墓碑和拜桌;一是2018年10月25日在赤基石(橫岡村南1公里的小村)村東發(fā)現的李慎源堂義塚拜桌條石。

      4.家譜:村民手抄的部分族譜和家譜中有關此次戰(zhàn)役中死難者的信息。

      5.筆者口頭采訪或微信交流,咨詢現在的村民對有關事件以及相關習俗的回憶。

      以上材料比較零散,但包括了親歷戰(zhàn)禍的鄉(xiāng)村士紳階層和一般普通群眾記錄的文字材料,是一百多年來歷時性的書面材料、生活習俗和口頭記憶。

      三、戰(zhàn)役親歷者的記述

      本文附錄的兩篇文字,皆為戰(zhàn)役親歷者的親筆記述。李秋田的《遭客賊之亂逃難家序》一文,連同其宗弟李海航的批注共有2800多字,詳述了這場戰(zhàn)役的來龍去脈。(9)李秋田此文并李海航批注,本文收為“附錄一”。李碩賢的自紀詩,則描繪了戰(zhàn)役前后自己的生活經歷。(10)李碩賢自紀詩九首及其孫李鏡池釋文,本文收為“附錄二”。本文對他們記述的主要內容稍作梳理如下:

      (一)關于戰(zhàn)前生活的描述

      經歷過戰(zhàn)爭和災難的人們,往往重構關于過往的記憶,尤其會懷念戰(zhàn)前的時光,認為那才是無法回去的黃金時代。這種記憶構建是人類一種天然的心理補償機制,它并不代表歷史的真實,它反映的或許只是當下情感的真實。李碩賢生平自紀詩的第一首就是:“二十年前覺自然,或是敲棋或是眠。祗在蕓窗聞習讀,何嘗秉耜講耕田?!?11)見“附錄二”。在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禍和十幾年的顛沛流離之后,當年的田園生活確實如同曾經的一場美夢。他當然有理由想象,如果沒有這場戰(zhàn)亂,自己一生的生活將會是天壤之別。不過作為一個略通醫(yī)術的鄉(xiāng)村郎中,李碩賢雖然被父輩寄予了洗腳上田的希望,但是這種文人雅士般的生活自述,怕是有些夸張了。

      李秋田的文章,也對土客械斗中失去的家園魂牽夢縈。他在文中回憶,其父李?;睢皫踪M區(qū)畫”,在戰(zhàn)前三年才落成了新居——“屋兩座,館四間,前有魚池,后有茂林修竹,左右寮廠咸備焉。又臨水設立油房,以謀生理。凡所建造,皆崇質樸而黜浮華,所以為子孫計者詳且慎”。(12)見“附錄一”。這些對家鄉(xiāng)田舍的描繪,與其流落岡州(新會)后“回望鄉(xiāng)村,遠阻云山。半夜夢魂,時還故里。鐘聲一覺,起視茫?!?13)見“附錄一”。的凄涼互相呼應,憤懣和惆悵之情溢于言表。

      (二)戰(zhàn)役當天的情況

      在橫岡戰(zhàn)役前一天(農歷五月二十日),客民已經焚毀鄰近小村,逼近李秋田的家鄉(xiāng)墟潭。秋田兄弟二人坐守空村,知不可敵,只好布疑陣虛張聲勢,嚇退客民。但是第二天侵晨,數千客民在湯福桂、湯宗桂、劉開魁、劉紹敏、張阿芝、張阿田等首領和謀士萬邦光的率領下,分兩路而來,一攻墟潭,一攻橫岡。

      李秋田當日在墟潭村。墟潭是小村,村民早預料知客民會來進攻,所以數日前早已“遠逃殆盡,僅得二十余人,力為守衛(wèi)。先以炮火斃賊數命,然勢已難支矣,亦逃去。”“賊至日,二弟、三弟因事他適,四弟游學未還,惟余與五弟并隨從五人,扶妾母逾溝而奔,幸脫其禍耳。五弟猶附藥陷于水,且多拾軍器,恐為賊用。余急呼之,乃俱遁?!?14)見“附錄一”。

      墟潭村民走為上計,橫岡村民卻進退兩難。在當地十幾處李姓村落中,橫岡最大。周邊村落土著都已逃散,但橫岡仗著人多,事先只把婦孺撤往百合、蜆崗等純土著地區(qū)。但村里仍留下六百余人,包括作戰(zhàn)能力的二百余壯丁和不愿撤走的父老等,硬著頭皮誓守不退。當日數千客民合圍數重,橫岡村民俱以石擲炮轟還擊。從早上至下午,客民死傷數十人,終不能取勝。但客民三退而復圍,橫岡村民精疲力盡。適逢西南風起,于是客民火攻南閘,煙薰里內,村民惶恐潰亂,遂為客民所入,被殺者二百余人。

      以上是李秋田對于橫岡之役當日的記述,但他并未親歷該戰(zhàn)。而橫岡之役親歷者李碩賢的紀事詩說,客民攻打橫岡的具體時間是從早晨打到未時(下午三四點)。橫岡陷落后,哭喊聲一片。他自己遍體鱗傷無法步行,在田里爬行了一段后,被堂兄救起背走,雇轎子逃往西鄉(xiāng)(西鄉(xiāng)具體位置不明,以當時土客對峙的情況看,當在北邊蜆崗方向),當晚找到相熟的郎中敷藥救治。

      (三)戰(zhàn)禍因由,李秋田的分析

      李秋田是土客械斗后期土著反攻客家時的組織者和謀士之一,所以他寫《遭客賊之亂逃難家序》一文時,尤重分析橫岡戰(zhàn)禍之前的土客雙方的形勢和心理較量,以及客家的策略和計謀,以反思土著戰(zhàn)敗的原因:

      (1)客民的分化策略:客民集中人力,形成有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力量,威懾土著,同時用“和此攻彼”策略,分化土著不同村落,各個擊破。甚至在攻擊某村時,先給沿途其他村落的土著以“安民告示”。例如對橫岡一帶土著說:“非敢近為害也。遠報高坪(15)當指今恩平市東成鎮(zhèn)的高坪村。在橫岡西北方向約8公里。之役耳。乞便道往還,毋相疑忌?!?16)見“附錄一”。對于單個村落來說,這與其說是媾和,不如說是警告。這個辦法還可一箭雙雕,籍此了解各個土著村落的心態(tài),為后續(xù)的假途滅虢埋下伏筆。

      (2)土著的僥幸心理:土著士紳對客民的策略并非無知,也不是沒有機會阻擊客民。但是,處于守勢的土著寧可心存僥幸,以“有命在天,無為禍始”自我安慰,害怕被看成挑事者、出頭鳥,引火燒身。一些土著還硬著頭皮資助客民糧食。

      (3)土著缺乏有效的組織者和聯防:當地土著雖然長期以宗族聚落形成村落,但守備力量只限于鄰村之間的小規(guī)模沖突,無法應付大規(guī)模的進犯。當周邊形勢越來越緊張時,李秋田看到的情形是:“諸父老向無設備。臨時告急,束手無策,面面相覷而已。勇于自任者,又或年少不更事,用壯用罔,無足與謀。一二有識之士,雖深謀遠慮,而其說不行,徒然感慨而太息。碌碌庸眾,則惟挈其妻孥,收拾財物,引身遠去?!?17)見“附錄一”。更致命的是,土著村落之間原來的矛盾沒有因為迫在眉睫的“外侮”而消弭,大家都但求自保作壁上觀。橫岡戰(zhàn)役之日,周邊原來聯約的關、司徒兩姓村落,皆無救兵來援。而李姓同宗的太和坑、三派塘、沙蘭等村,也早就跑光了。甚至到了橫岡遭受屠村慘禍后,同宗的村落為了擺脫指責,反而怪咎橫岡“不能和協于眾,徒籍寇兵多盜糧也”。(18)見“附錄一”。

      橫岡村被攻破的第二天(農歷五月二十二日),客民復燒橫岡、墟潭未盡之屋宇,并波及太和坑、三派塘、沙蘭等村,又殺命數十??梢钥闯觯兔裎溲b對橫岡一帶的反復掃蕩和燒殺,其目的是將土著徹底趕出這一區(qū)域。

      (四)戰(zhàn)役之后的生活

      橫岡戰(zhàn)役之后,李秋田和李碩賢都逃往新會。新會是橫岡李氏的祖居地。李碩賢自紀詩反映,他離開橫岡后,在外漂泊了十年以上的時間。教書、行醫(yī)、做生意,娶妻生子……其間都未能回到家鄉(xiāng)。在新會期間,生活窮困潦倒,橫岡鄉(xiāng)親見面的情形是,“偶遇故人空下淚,半談客匪半含羞?!?19)見“附錄二”。

      李秋田在橫岡戰(zhàn)役后,反思了土著失利原因。咸豐十一年(1861),他與關定烈、司徒元等在狗脾沖設立萬全局,招兵買馬,與客民展開拉鋸戰(zhàn)。從而成為土著反攻的組織者之一。(20)劉平:《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第119頁。

      土客械斗對當地社會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由于械斗慘烈,積怨太深,1867年前后,四邑絕大部分客家終于在官府統一安排下遷往粵西雷州半島、信宜、廣西一帶,而土著也對本地的發(fā)展心灰意冷,被迫下南洋或闖金山??梢哉f,廣東土客械斗影響了中國甚至世界近代歷史的進程。當然,這是另一個更大視角的敘事了。(21)這方面資料較多。最近的可參見沈衛(wèi)紅《金釘:尋找中國人的美國記憶》,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7年。

      四、史跡、民間記錄和傳說

      戰(zhàn)場史跡是指戰(zhàn)役攻防設施、殘留的武器和作戰(zhàn)人員墳墓等。在現在的橫岡,這場戰(zhàn)役的直接遺跡僅存橫岡義墳。此義墳在橫岡村北,原北帝廟側,坐南向北。墓碑題:

      李氏義墳 咸豐乙卯建墳 光緒甲申重修

      根據時間,可以看出此墳在橫岡戰(zhàn)役當年(咸豐乙卯即1855年)就已建成,但當時只是匆匆收殮,草草埋葬。據村民說,死難的村民當時各家認尸領回。無人認領的,則埋在義墳。具體數目不詳。直到19年后(光緒甲申,1884)義墳才得以重修。

      橫岡義墳的公祭日,是農歷五月二十一日,即橫岡戰(zhàn)役之日。公祭現在并非每年都舉行。2018年,是橫岡義勇山163年公祭。村民提前兩周自發(fā)捐款萬余元,公祭當日,過百村民參加了活動。

      在村民的口中,這座義墳的名稱叫做“客家山”。2018年公祭前,村中父老李藝群說,叫“客家山”好像不妥,這是埋葬打客家的村民,應該是叫“義勇山”。當日下午一時許,公祭開始。鄉(xiāng)親父老首先清除墳地雜樹亂草,清洗墓碑。在清洗中,鄉(xiāng)親李達勝見墓碑下有條石,掃開浮土,條石上居然就刻著“橫岡義勇山拜桌”。證明父老記憶“義勇山”不誤,而俗稱“客家山”可能是“打客家”口傳之誤。

      當日所見的公祭流程為:除草,清場,舞獅,插旗,焚香,獻祭金豬、燒鵝、行山糍、鴨蛋等,敬酒,父老祝詞,眾行三鞠躬禮,鳴炮;參祭者依里巷(或生產隊)圍坐,分胙而食;余胙送贈孤寡老人。

      2018年10月25日,根據鄉(xiāng)親的指點,在橫岡和墟潭村之間的赤基石村附近的溝渠中掘出拜桌石一塊,送回橫岡祠堂存放。石上有字云:“坐巽向乾兼辰戌 李慎源堂 義塚石桌 光緒丙申(1896)孟秋立”。慎源為云步十二世祖李本清的堂號,墟潭一帶李氏為其后人,此義?;蚺c李秋田有關。這個拜桌條石較大(38×176厘米),相當于橫岡義墳拜桌的四五倍,可推想義冢規(guī)模不小。但相關義?,F在何處,尚待搜尋。

      橫岡戰(zhàn)役的遺跡不多,民間記錄也不多。筆者所見,為散見于村民的手抄家譜。(22)蒙橫岡鄉(xiāng)親李達勝提供以上兩種族譜相關線索及照片。特此鳴謝!其中一譜(《云步李氏橫岡族譜》)云:

      象寧翁,舉德長子。配黃氏,子三。客賊亂世所害。象宣翁,舉德次子。配譚氏,子一??唾\亂世所害。象頤翁,舉德三子??唾\亂世所害。

      循德翁,立最次子??唾\亂世失繼。

      崇象翁,寅德長子。配司徒氏,子四,長石寶(往州府),次元賢,三、四房俱遭客賊之亂早亡。

      另一家譜(《云步李氏宗譜》李達勝本家手抄,由一世一直記本家線系)有記云:

      二十世祖,諱添保,字德泮,號既游。立思次子。生于乾隆癸丑年八月十五日辰時。終于咸豐五年五月廿一日未時。

      此譜明確記載了死亡時間,即橫岡戰(zhàn)役結束之時。

      上述李秋田的文章、李碩賢的詩、碑文、族譜,這些文字材料都是民間精英階層的表述??紤]到傳統鄉(xiāng)村識字率的問題,沒有機會讀私塾的村民,可能連字都認不全。因此他們對這場戰(zhàn)役的認識,更多來源于口耳相傳的記述、演繹和對習俗的解讀。例如:

      關于戰(zhàn)役,村民對細節(jié)有個“理論性”的補充。傳說當時客民對橫岡久攻不下,本打算撤退的。土著看到客民將敗,興奮起來,紛紛起哄嘲笑??兔衤劼晲佬叱膳伊撕芏嚯s草樹枝堆到閘門前焚燒,結果恰逢風向逆轉,煙熏里內,使得形勢一發(fā)不可收拾。村民表示,這個故事的寓意,跟“窮寇莫追”是一樣的。

      橫岡戰(zhàn)役的陰影,也留在當地的民俗中。橫岡一帶的端午節(jié)是在五月初一,即五月初一包粽子。關于此習俗的來源,最流行的說法就是“走客家”。這是關于土客械斗的災難記憶。警示后人要防患于未然,提前逃難。

      有趣的是,提前過端午的習俗,除了“走客家”說,還有“走日本”說。據橫岡學校老校長李耀洲回憶,小時候曾聽母親說,1943年的時候,日本兵來到金雞,那時正近五月,所以人們?yōu)榱颂颖苋毡颈图娂娞崆鞍兆?23)2018年4月21日筆者微信詢問李耀洲(橫岡人,男,67歲。曾任橫岡學校校長)所述。。這個版本的流傳范圍不可考。日本兵從未到過橫岡一帶,一些其他橫岡村民也表示對“走日本”之說聞所未聞。“走日本”說很可能只是“走客家”說的衍生版本,在故事心理上可以理解為,在一段恐怖經歷被淡忘之后,人們可能尋找更常聽說的可怕事件,以強化故事的真實性和壓力感。

      還有一類零星材料和線索值得關注。關于土客械斗的回憶,可能存在著被想象、夸大的成分。械斗爆發(fā)之前,土著和客家的生活習俗、婚姻圈、集市圈關系都可能是十分密切的。所謂土客之分野,本來就是比較模糊的概念。(24)趙立人:《就〈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一書中有關問題與劉平先生商榷》,《學術研究》2005年第11期。筆者懷疑,甚至在土客械斗之后,金雞一帶的客家也并未全部按官府指令遷往粵西。部分客家仍然留在當地,只是他們的身份可能被遮掩了。這個懷疑的線索來自李碩賢的婚姻史:李碩賢二十歲左右因土客之爭逃回祖籍地新會,在新會教書行醫(yī)(見上文述),并在新會娶妻,生希殷(即李鏡池父親)。后發(fā)妻去世,碩賢返回橫岡,娶繼室湯氏。據李鏡池的回憶文字所述,湯氏來自恩平楊柳湴村。該村在橫岡村南十余里。希殷后來在村中受人排擠時,他的妻兒還逃回楊柳湴村避難半年多。在李鏡池的記述中,楊柳湴是同李姓的村子。這是李鏡池出生前的事,他本人沒有去過楊柳湴。他的說法應該是來自長輩。但是按上述李秋田《遭客賊之亂逃難家序》文所述,楊柳湴為客家村落,湯為該村客家大姓。攻打橫岡時的客民領頭者中就有湯福桂、湯宗桂。那么土客械斗后,是否此處還有客家并未西遷?楊柳湴村是否隱瞞了自己的客家身份?李碩賢是否在意繼室的族群身份?這也是頗耐人尋味的。

      結語:遺忘、鎮(zhèn)痛及隱憂

      進入1860年代晚期,土客械斗在政府強力干預下逐漸平息。政府的干預,最終是以五邑地區(qū)客民有組織西遷完成的。雖然臺山赤溪鎮(zhèn)留下的客民群體與周邊(如都斛鎮(zhèn))廣府土著間的敵視和警惕直到1990年代后才慢慢緩解。但是由于雙方力量懸殊,這一帶兩個族群之間大規(guī)模沖突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

      有關械斗的記憶,也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強化記憶階段:在清代和民國時期,由于土著返回故里,休養(yǎng)生息,社會相對回復安定,經濟實力增強,因此在地方史志文獻中大量記錄土客械斗戰(zhàn)爭(土著稱客民為“賊”“匪”“禍”),同時以建設義墳、義勇祠等形式隆重紀念戰(zhàn)死的鄉(xiāng)親。據民國《開平縣志》載,開平各處建有相關義勇祠八處,“祀拒紅、客匪殉難者”。(25)(民國)余啟謀主編:《開平縣志》卷九“建置略·上”,民國二十二年(1933)鉛印本?!熬芗t”,指抗擊紅兵。紅兵,亦稱“洪兵”,是1854-1864年間廣府響應太平天國的一些民間暴動組織。第二階段是淡化記憶階段——1950年代后,政府的輿論導向強調階級的對立而注重民族(族群)的和諧。官方層面關于土客械斗的記載和紀念物漸漸銷聲匿跡。在近期當地重要的史志文獻和文物記錄中,例如1989年《開平縣文物志》、2001年《開平百科全書》、2002年《開平縣志》、2008年《廣東歷史人文資源調查報告》,直至2014年《開平市不可移動文物總覽》等,均已不見與咸同年間土客械斗有關的義勇祠、義墳的登記資料。(26)開平縣華僑博物館編:《開平縣文物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9年。開平百科全書編輯委員會編:《開平百科全書》,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1年。開平市地方志辦公室編:《開平縣志》,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梁桂全主編:《 廣東歷史人文資源調研報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開平市文物局等編:《開平市不可移動文物總覽》,廣州:廣東旅游出版社2014年。

      官方對土客械斗戰(zhàn)爭記憶有意識的消弭,確實起到了鎮(zhèn)痛作用,淡化了土客的互仇心理。筆者在廣東各地有許多客家朋友,但絕大多數都表示對這場戰(zhàn)爭聞所未聞。甚至筆者在早期整理祖父日記時,對記載橫岡戰(zhàn)役的這一段附錄,也并未意識到它與一個如此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災難有關。

      然而,對歷史無知而產生的樂觀情緒,恐怕不足以避免歷史教訓的重演。一如學者所警告的:“一人口群和某一具有潛在破壞力因子的結合,并不一定會產生災難。只有在某一歷史產生的‘脆弱’模式的環(huán)境下,災難的發(fā)生才不可避免,其受制于某一社會的地理位置、基礎設施、社會政治組織、生產與分配系統和意識形態(tài)?!?27)[美]安東尼·奧利弗-史密斯(Anthony Oliver Smith)、蘇珊娜·M·霍夫曼(Susanna M. Hoffman):《人類學家為何要研究災難》,彭文斌編譯,《民族學刊》2011年第4期。我們必須透徹了解歷史教訓,才能對“脆弱”環(huán)境的到來保持警覺,進行必要的評估。黑色的記憶雖然痛苦,但是“這樣的歷史記憶卻有助于人們對再度發(fā)生災難的風險保持高度的警覺。有關災難的民間歷史記憶在災難再度降臨時可以成為經驗,幫助人們面對挑戰(zhàn)?!?28)范可:《災難的儀式意義與歷史記憶》,《中國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嶺南地區(qū)一直是大陸文明和海洋文明交匯處。近千年來,各地的移民不斷移入,也不斷向海外輸出。這種人口流動的特征,一直到現在依然是這一地區(qū)重要的社會特征。(29)麻國慶:《作為方法的華南:中心和周邊的時空轉換》,《思想戰(zhàn)線》2006年第4期。輿論常稱贊的嶺南文化具有開放包容的文化特質,但這只是強調了這一互動過程中積極陽光的一面。清代晚期爆發(fā)的土客械斗,反映了嶺南社群互動過程中的另一面,這就是激烈的資源爭奪所導致的社群緊張關系和血腥沖突。

      自1980年代以來,珠三角各地的新移民(包括所謂“新客家”“新廣東人”,也包括近些年寓居廣州的伊斯蘭族群和非洲族裔)的治理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焦點之一。甚至一些新的社會矛盾表面上仍然以“分聲械斗”的形式體現(例如粵港地區(qū)部分團體所謂的“保衛(wèi)粵語”、“占領中環(huán)”等),其中更有蓄意強化的成分,與當年土客械斗的挑撥者比較,有著類似的心理。這都凸顯語言(方言)在珠三角地區(qū)對社群認同的敏感作用,(30)趙立人:《就〈被遺忘的戰(zhàn)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一書中有關問題與劉平先生商榷》,《學術研究》2005年第11期。這是值得關注的。

      隨著國家層面對粵港澳大灣區(qū)的規(guī)劃實施,珠三角新一輪人口增長已經到來。在國家調控政策的干預下,據初步統計,京滬地區(qū)的人口從2015年開始逐漸出現負增長,而珠三角地區(qū)則明顯增長。(31)“中國人口分布新趨勢:東部增長放慢,中西部加快聚集”,新浪財經網,https://finance.sina.com.cn/roll/2016-11-23/doc-ifxxwmws3571749.shtml,訪問日期:2019年10月18日。目前,當地的社會保障、醫(yī)療、教育資源等都存在配置風險。因此,挖掘和研究一百五十年前這一歷史事件的相關資料,在學術層面和社會治理層面,都是有價值的。

      附錄一:李秋田《被客賊之亂逃難家序》(32)此文收錄于李仕權編《橫岡李氏族譜》(1999年,刻印本),開平李氏編制委員會:《開平李氏族譜》(2004年,打印本)第399-403頁。筆者于2017年夏月據兩書整理,2018年10月12日又據李潤華提供《李氏族譜》(復印手抄本)為底本重新校訂。以下有關腳注為筆者的??蔽淖?。

      被客賊之亂逃難家序(33)李仕權編《橫岡李氏族譜》(1999)同題,《開平李氏族譜》(2004)題為《遭客賊慘案實記》。作于會城寓所

      李其實(秋田,字圣華)

      “客家侵害,血染橫岡;千古慘禍,讀罷碎壺。”(34)此四句當為李海航批注文字。下文括號中亦為李海航批注。原文豎排,置頁眉。

      咸豐四年,歲在甲寅,孟秋之初。有言客賊(35)一本作“客人”。將作亂者,余竊疑焉??图?,胡種也。嚚頑黨惡,俗多鄙而性好斗。未幾,鶴山客家賊以入紅黨為未利也,復詐請上司,反以剿紅為名,實將快殺戮而謀叛逆(破詭謀,(廉鍔)。鶴邑首倡,恩平、開平、新興、高明、新寧客賊隨之,合六縣而同一心(旂上書“六縣同心,天下無敵”),立旂號,備器械,設營壘。欲犯朝庭,先陷土著。上挖祖骸,下辱婦女,焚劫屋宇,霸占土田,屠戮善良,老幼葅醢。罪孽重重,雖擢髪而難數也。((客賊禍)

      約其近者言之,鶴山之亂,起于仲秋,迄孟冬而禍遂及于恩平,距余里不遠矣(近地)。余聞而驚懼,蓋以金雞客賊,居址相連數十里,楊柳湴(客賊村名)湯(姓)、石陂頭(村)張(姓)、那囦劉、赤水湯,及萬、林、廖、李、溫、曾、魏、曹等(客賊等姓),賊眾不下萬余。寔逼處此,其肯留余地以相客也?恩平東城、圣堂、大岡、大田各處之亂,金雞客賊俱往焉。仲冬之月,害益甚,而渴馬、平塘、石岡、石囦、黃岡頭、根竹頭等村合力拒之,其勢稍卻。然吳、梁、馮、鄭及各姓被禍者,人死數千,村滅數百而已(36)一本無“而已”。??唾\有和此攻彼之謀,謂以寡敵眾,利在己合而人離也(欺上司則曰剿紅匪,攻土著乃曰和爾方。客賊伎倆,和盤托出)。土著亦明知之而競聽之,果不出客賊所料也。故終甲寅之歲,禍未及境。

      越年乙卯,夏五月十二、十三、十四日,金雞客賊裴(37)或當作“裒”。黨數千,聲勢逼人。遠近土著,群相驚曰:寇深矣,可若何?諸父老向無設備,臨時告急,束手無策,面面相覷而已。勇于自任者,又或年少不更事,用壯用罔,無足與謀。一二有識之士,雖深謀遠慮,而其說不行,徒然感慨而太息(事勢至此,已無可為)。碌碌庸眾,則惟挈其妻孥,收拾財物(38)一本作“財帛”。,引身遠去。計無復之而無如去不復返,亦將饔飱不繼而死喪無日也。雖悔可追耶!

      初,恩邑高坪之作亂也,張朝統(賊首名)為首,數害土著。去歲十二月,即歌、石囦約同渴馬、平塘等村(土著村)并力除之,其余黨散處金雞,久懷異志矣。而土著又或資之以糧,故復謀作亂,假道于我,其詞曰:“非敢近為害也。遠報高坪之役耳。乞便道往還,毋相疑忌?!贝思儆轀珉街?,稍有識者,其誰不知。然終無可奈何,卒受其害而莫之敢阻。此亦以見土著之弱也,而客賊之強也。十五日,客賊攻松塘、高秧坎(土著村),殺命數十,盡取其資,猶曰:“非逞吾志,聊以犒吾師也。”十六日無事,十七、十八日,連攻石囦、石岡。道過我境,而石囦、石岡連卻之,客賊敗走。當此之時,若聽用深謀遠慮之士,暗聚鄉(xiāng)勇,密遣人訂約于石囦、石岡,彼抗其前,我截其后,使客賊進不克勝,退無歸路。扼其險要,以逸待勞,決其類而殲之,正客賊失計而土著之天幸(39)一作“大幸”。也(此策不行,而徒引頸待命。天耶人耶,我欲招父老而問之)。即不然,乘其肝膽既喪之余,直搗其巢,必獲全勝。乃謀之不用,縱其自去而自來。并無先制之策,徒籍口謂有命在天,無為禍始,而豈知卒難免朝夕間也。二十日,焚毀鄰近小村,本族往救之。既潰,賊薄我里,余兄弟二人坐守空村,知不可敵,設疑以待之。賊果不敢近而去。越念一日(五月廿一日)侵晨,客賊遂入。湯福桂(賊首姓名)、湯宗桂、劉開魁、劉紹敏、張阿芝、張阿田首率,萬邦光為之謀,其黨數千,分兩路而來,一攻圩潭,一攻橫岡。夫圩潭我之故里也。我曾祖象永翁自乾隆初年,始辟草萊,耕鑿茲土,至嘉慶十九年而乃祖賢智翁,兄弟七人,由神步遷徙,遂家焉。家嚴鈍齋(字希活),年方二十,實始筑室成婚。迄今四十有二年矣(敘家事,故特詳始終本末。了如指掌,筆亦雅潔)。永祖子孫百有余丁,居斯土者十有九。而鈍齋于咸豐二年壬子復遷立新里,與故里咫尺,擊柝相聞。創(chuàng)始經營,幾費區(qū)畫。屋兩座,館四間,前有魚池,后有茂林修竹,左右寮廠咸備焉。又臨水設立油房,以謀生理。凡所建造,皆崇質樸而黜浮華,所以為子孫計者詳且慎(先人詒謀俱見)。至是,終三年耳。余兄弟八人,余與二弟圣普尚居故里,屋一座,別有中廳一間。三弟圣清,隨父與妾母黃氏居新里。四弟圣謙,旋即成婚。諸弟群會(五)、群光(六)、群烈(七)、群疊(八)猶弱,未冠也。

      數日前,家嚴適有足疾,不能行動。聞賊將至,命六弟扶持,先攜幼弱及婦女,投蜆岡棲托。余與五弟群會,奉妾母居守,晝夜防備,手不釋戈,足不遑屨,蓬頭垢面,食難下咽者,凡九日。初,三弟募有鄉(xiāng)勇百余人,誓同甘苦,二弟料理兵備。兩里相為犄角,威稍振。乃鄉(xiāng)勇畏賊勢大,二十夜,俱逃去。賊至日,二弟、三弟因事他適,四弟游學未還,惟余與五弟并隨從五人,扶妾母逾溝而奔,幸脫其禍耳。五弟猶附藥陷于水,且多拾軍器,恐為賊用。余急呼之,乃俱遁。祖宗墳墓之墟,誠不忍違,然賊眾我寡,若無救援,縱死守而終無解于此鄉(xiāng)之不為焦土也。故里有險可守,然畏賊如虎,又以十八日圣彬兄護禾被殺之故,遂遠逃殆盡,僅得二十余人,力為守衛(wèi)。先以炮火斃賊數命,然勢已難支矣,亦逃去。祖叔賢美翁,耄年八十有九(40)一作“八十有二”。,渡水先行矣,然且前且卻,時顧井里,有戀戀難舍之意。賊追逼,子侄爭欲負去,而翁不愿也,竟死之。橫岡、石屏,茂伯翁之后也,生族頗蕃。里內有六百余丁,能任干戈者二百余人,慷慨誓守,賊合圍數重,俱以石擊炮傷之,斃賊數十,賊不敢近。然其黨遞易,退而復圍者三,里人之力困矣。然自朝至日昃,賊終不能取勝。適西南風大起,賊火攻閘門(41)一作“閭門”。,煙薰里內,其人惶恐將潰,而聯約之關、司徒兩姓,救兵無一至者。太和坑、三派塘、沙蘭等村,比鄰偶居,救援易及,乃先懼走,虛無一人。致使橫岡坐困,遂為客賊所入,被殺者二百余人,大多仗義不屈之人,或全家俱沒,豈不痛哉!

      橫岡既敗,其人常咎富者以不用良謀,吝私積而及此憂也。本族諸村,又咎橫岡以不能和協于眾,徒籍寇兵多盜糧也。無何。越日,二十二日,客賊復燒橫岡、圩潭未盡之宇,遂及太和坑、三派塘、沙蘭等村,殺命數十。皆我九世祖相禹翁之后裔也(一齊收拾)。嗟呼,我族之禍幾遍矣。雖曰天命,然徒莫非無知小人,畏首畏尾,守錙銖而無遠慮,有以共羅此難也。二十六日,余至蜆岡問視家嚴,即與商議,此地不可久居,不如早為之所。先安家小,然后觀客賊之變而徐圖報復。家嚴以為然。秋七月朔,遂遷居廣州新會城,于今又將及瓜矣?;赝l(xiāng)村,遠阻云山。半夜夢魂,時還故里。鐘聲一覺,起視茫茫,此身依然岡州也。歸與歸與,此可待期(42)原文當有八字。手稿復印不全,字或有誤。又有抄本作“為與其欺”或“為與為與,其何欺”。均未詳何意。?是以約略為記。

      其后事有關于本族者,亦按其年月、分類而附未云。

      敘客賊之倡獗,而詭謀亦見;敘身家之流離,而遠慮可想。作者學問經深,可以略見一班矣。卓識鴻裁,每讀一遍輙欲擊碎唾壺(同治辛末十年,宗愚弟海航、子琛拜讀。是年海航在潭溪(43)又似為“樂溪”兩字。樂天書室掌教,問取讀而特批之)。其后招勇剿賊,奉憲立局,秋田出身設策,艱苦異常,乃得后回故土,前敘(家族事。無關兩邑一方千古慘禍,故恩邑將此序錄入縣志。惜其未及接敘后事以遺傳,故搜其所作昭義祠聯序并錄,俾后人知其略勿忘。

      赤水元勝局義勇祠落成崇陞之慶,萬全局眾紳敬送木聯文:

      奇男子立不朽功破釜三年義與東山并峙;

      偉丈夫享無窮祀薦馨百代澤隨赤水長流。

      附錄二:李碩賢自紀詩九首(44)本文錄自《李鏡池回憶錄》“附錄”節(jié),李鏡池《灰塵集》“家族”亦有記載。均為1968年手抄稿本。

      先祖遺自書詩畫四幅,幾經遷居,已散失了一幅。詩是自紀詩,敘他一生的幾件事。茲照錄詩作并略加說明。

      二十年前覺自然,或是敲棋或是眠。

      祗在蕓窗聞習讀,何嘗秉耜講耕田。

      咸豐五載“匪紅”先,節(jié)候端陽客禍連。

      炮擊晨圍攻至未(時),焚破劫殺哭連天。

      鱗傷手足寸難步,學蠖求伸過別田。

      芳(堂兄名)尋急負逃微遠,惶忙雇轎往西鄉(xiāng)。

      桂權(黃姓)即晚親臨治,采藥調敷略自然。

      橫流血盡驚喪膽,骨斷筋殘起助眠。

      按原詩下注“連下二韻……年孟夏……”語,惜年次漫漶,已難辨認。據鄉(xiāng)人說,先祖在土客斗爭時被打傷,時年約二十歲。詩言“二十年前”,可以說是二十歲之前,也可以說從寫詩時上數二十年。從第一說則他在二十歲前是“在蕓窗習讀”讀書時期。他讀了多少書不清楚,從祖遺的半間老屋畝半瘦田來看(先父大概沒有自置田產),先祖當也是貧寒的,祖先耕田而他卻“何曾秉耜講耕田”,可能曾祖父叫他讀書,沒叫他耕田(曾祖象勛生三子,祖父是老二)。他能教書,能寫詩寫畫,當讀了好幾年書。

      土客之爭始于咸豐四年甲寅(1854年)。土著和客家人雜居,發(fā)生沖突。客家以“剿紅為名”(據李秋田作《被客賊之亂序》),先從鶴山發(fā)難,延及恩平、開平、高明、新興、新寧。據秋田序說,橫岡聚族拒守,因無救援,村子為敵所破,被殺者二百余口。先祖受傷被救,避居原籍新會。以后一說,則詩作于土客之爭之后二十年即光緒元年乙亥四月(1875)。

      母尚劬勞恩莫報,妻旁侍奉未知賢。

      嗟嘆屋里余灰燼,益恨家人冷落天。

      關鄉(xiāng)辭別往胡鄉(xiāng)(高村),又遇盧醫(yī)術亦仙。

      兄懷新會移家去,略愈徐到寓倉前。

      按上兩詩倒置了的:第二首是接上幾首說傷愈到新會寓倉前街,前一首是說在新會結了婚而家境窮苦。因為窮,所以下面說去教書謀生。

      七年摩頂古岡州,實為饑寒命不由。

      偶遇故人空下淚,半談客匪半含羞。

      詩下注明:“光緒十八年歲次壬辰端陽書于〇景”。壬辰(1892年)距咸豐五年(即土客之爭橫岡被禍年)己三十七年,先祖已五十七、八歲,這一年或后一年他就去世了。上引作《客亂序》的李秋田是圩潭村(在橫岡南三里)人,于先祖為族孫輩。圩潭和橫岡同時被圍攻,他的父親和婦幼先避往蜆崗,他和一個弟弟守御,不敵,由蜆崗轉逃到新會。詩言“故人”當指秋田等。“七年”指咸豐七年(1857)。

      八年又落槳船游,有事飄搖往別州。

      (此缺一聯)

      三晝兩宿長無寐,戴雪披霜一度秋。

      最慘重陽報失偶,愁通苦海淚雙流。

      九年館教鳳岡祠,書詩半解半吟哦。

      聽喚先生微學業(yè),勸嚴弟子結怨多。

      辛酉壬戍走江湖,或臨市井或臨都。

      (下缺)

      辛酉、壬戍是咸豐十一年、同治元年(1861-62年)。先祖在新會先后教了三年書,中間一年“有事飄搖往別州”,和以后“走江湖”,可能是行醫(yī)或者做小買賣。先父是新會的祖母所生,生才一歲多即喪母,繼祖母是先祖回開平后續(xù)娶的,生我叔父。先父叫繼祖母做“娘”,不叫“媽”。大概他走了幾年江湖回鄉(xiāng)續(xù)娶,在恩平金雞水圩(離橫岡七八里)開了間小店行醫(yī)兼做小買賣,我小時候還見到在金雞水街口的這間小店,已半頹壞了,鄉(xiāng)人趁圩的還可在這里歇歇。這一帶已是一片瓦礫,金雞圩集已移到半里外另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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