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培林
那一天,外面很冷,我和表弟在外婆家附近的稻田里走著。外公、外婆早已過世了,我們這些子孫如今分散在各地,做著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小時候在樹下一起嬉戲、打鬧,許多記憶都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多年后,我甚至也是在偶然之間望見田間有這樣兩棵樹,我想它們應(yīng)該都是樟樹吧。由于是冬天,其中一棵樹的葉子已經(jīng)掉光了,枯死了一般。就像我在詩里寫的:“誰沒有兩顆心,一顆心枯,一顆心榮?!?/p>
小舅還住在外婆的村子里,他和我說那棵貌似枯死的樹并不是樟樹,而是和我們村里被挖走的那棵古樹一樣的樸樹。它現(xiàn)在只是落光了葉子,其實并沒有死掉。每年春天的時候,它會重新煥發(fā)生機,至暮春又將枝繁葉茂。
小舅的一生自顧不暇,如今兒女終于長大成人。我非常感激小舅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經(jīng)借給我不少小人書,并且給我做過一把木頭手槍。
后來,我上了大學(xué),在書里遇到另一位舅舅,那是小說《約翰·克利斯朵夫》里的高脫弗烈特。高脫弗烈特是個貨郎,走南闖北,沒多少文化,但他卻是克利斯朵夫的人生向?qū)?。他不僅告訴克利斯朵夫作曲時要有真誠的態(tài)度,而且要對人生保持克制與耐心。
有一次,二人在冰天雪地的戶外聊天??死苟浞蚣奔钡卣f:“舅舅,怎么辦呢?我有志愿,我奮斗!可是過了一年,仍舊跟以前一樣。不!連守住原位也辦不到!我退步了。我沒有出息,沒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生命蹉跎了,許的愿都沒做到……”
高脫弗烈特說:“你得對著這新來的日子抱著虔敬的心。別想什么一年、十年以后的事。你得想到今天……現(xiàn)在是冬天,一切都睡著了,將來大地會醒過來的。你只要跟大地一樣,像它那樣的有耐心就是了。你得虔誠,你得等待……你干嗎要抱更多的希望呢?干嗎為了你做不到的事悲傷呢?一個人應(yīng)當做他能做的事……竭盡所能?!?/p>
要竭盡所能,并從容面對萬物榮枯有時。我是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候讀到這些話的。克利斯朵夫的舅舅,因此成了我另一位精神上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