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風
記得參加上屆全國作代會的時候,有一位我不太熟悉的上海作家,遠遠地指著我的胸牌說,那是寫壺的作家徐風。
文學江湖,都知道徐某人與紫砂壺脫不了干系。
也有例外。比如王堯老師,今年六月我的新書參加江蘇書展,邀請他擔任嘉賓,他說,徐風不僅僅是寫紫砂壺的作家,他寫江南的散文小說都很棒;一把紫砂壺把他給遮蔽并且低估了。
我很感謝王堯老師,但我一點也不感到委屈。相反,我對紫砂是感恩的,紫砂于我,是一種撫慰和成全的關(guān)系。
紫砂壺本來就是一個雅玩的東西,沒有文人不喜歡。作為土生土長的宜興作家,你讓我不喜歡紫砂,你讓我不寫紫砂,這可能嗎?如果說要有問題,那就是,我確實還沒有把紫砂寫得有它本身那么好。
我寫作生涯的開始階段,對紫砂是熟視無睹的。茶壺在我眼里,就是個喝茶的器皿。我捧著一把紫砂壺,寫了很多與紫砂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的小說散文。這是事實。
直到2005年,王蒙先生來宜興,我陪他去紫砂廠參觀。他說,徐風你怎么不寫紫砂啊?他還開玩笑說,你寫紫砂壺,我們寫不過你。
也不是點石成金,但王蒙先生的話對我是有觸動的。正巧,呂堯臣大師邀請我給他寫一部“壺傳”。我和呂大師是忘年之交,采訪和寫作的過程很愉快。當我沉入紫砂壺的肌理深處,便發(fā)現(xiàn)了它的很多妙處,從此,與它再也不能分開。一把壺很小,妙處卻無窮。壺里的江湖很大,而壺手的精神狀態(tài)、氣質(zhì)稟賦、手藝特點,都會留在壺上。
就這樣一口氣寫了十余年。我似乎真的鉆進了紫砂壺里。
竊以為,引領(lǐng)我觀照紫砂的,始終是文學。紫砂歷史的幽深隧道,要靠好的文學語言去打通,去照亮。紫砂壺雖然材質(zhì)、肌理獨特,且造型千姿百態(tài),但說到底,它還是一個“器”,通過文人和藝人的共同努力,才賦予它以“道”。這個“道”,就是天人合一、知行合一。
實現(xiàn)水利現(xiàn)代化是江蘇水利事業(yè)發(fā)展的戰(zhàn)略目標,這既要依靠科學的治水思路和先進的技術(shù)裝備,也要依靠充滿活力的水利發(fā)展體制機制。我們要根據(jù)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新要求,順應人民群眾的新期盼,結(jié)合水利實踐的新發(fā)展,更大力度、更高水平、更富成效地推進能力建設(shè),加快水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步伐,以水利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支撐和保障經(jīng)濟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道”是紫砂的高妙境界,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高妙境界,而文學,便是“道”的挖掘者、闡述者、傳播者。紫砂的文學書寫,其實就是探索“器與道”的關(guān)系。我這樣說,似乎有點托大,但事實上,壺,風習,藝人、江湖故事,常常會給我充沛的靈感和創(chuàng)作激情。紫砂壺集雕塑、詩文、書畫、篆刻于一體,是地道的“中國表情”;由于飲茶的風習,它還體現(xiàn)了一種地道的“中國生活”。其本質(zhì),就是質(zhì)樸、散淡、悠閑、疏放。無論儒家、道家、釋家,都可以在一把小壺上找到自己的精神根基;同時,它又保留了一份來自民間的生動與率真。作家的責任,就是用相宜的筆墨將其傳達出來。紫砂壺的敦厚內(nèi)斂、古雅蘊藉,甚合文人心意,而出紫砂的宜興,其山水人文正是孕育紫砂獨特精神氣質(zhì)的沃土,因而歷來是天下文人的一個夢境。平生在筆墨上學得的拳腳,理所當然地在紫砂壺上大放異彩。至于我本人,則常懷感恩之心,地氣的通灌與吸收,對我作品的影響很大。
壺上的包漿,其實就是歲月留存的舊氣,那里面照得見我們過往的人生。
但是,2015年,當我出版了《布衣壺宗——顧景舟傳》之后,突然不想寫紫砂了。
為什么呢?
不是因為審美疲勞,而是寫完顧景舟之后,有一種“一覽眾山小” 的感覺。紫砂江湖的種種故事,無非器道才藝,或為風月所誤,或為色財所迷。有顧景舟端坐在當代紫砂的“佛龕”之上,一切過往皆不在話下。
或許,站在一把壺外,我能更清楚地見證紫砂壺生長的背景和文化土壤,也能看清它的局促和短板。
離開紫砂看紫砂,那把壺反而看得真切。
在將近三年的時間里,我把目光投向了養(yǎng)育紫砂壺的江南文化、歷史。我試圖用一種平白的話語,去構(gòu)建一個有生命溫度的古典人文江南:這里有最真實的江南百姓的生活——士子黎民、市井風土、風雅溫潤、情感操守。在這里回望紫砂,我終于找到了它和江南文化史、手藝史、風俗史之間的血脈關(guān)系。
說的是江南。說的是繁盛與荒蕪。說的是我們賴以生存、滋養(yǎng)的文化搖籃。千百年來,其脈浩大,其果碩碩;行至當下,山高水遠。其間多少傳薪,多少相守,多少歧義,多少蛻變,多少新生,多少希冀,值得我們在回望中,反思文明的挑戰(zhàn)和機遇的流失。
似乎離紫砂越來越遠了。
壺外的視角終于讓我知道,大雅與大俗,都是江南文化中不可或缺的要素。雖然有時它們做不到平起平坐,但在將精致、優(yōu)雅、高深的文化旨趣,與日常人生的平實、普通、自然的文化趣味融合起來這件事上,卻能做到心手默契、風雨并肩。當我們一起走向一種語境,對江南地域的文化現(xiàn)象細作檢點,對隱藏于民間的風土、情懷、俠義、肝膽、寬厚、仁愛等等傳統(tǒng)精神細作描摹,在時間的流淌里校閱那些未曾忘卻的美好記憶,并且解剖那些腐蝕健康文化肌體的痼疾,我們便能獲得一份文化上的自信、精神上的升華。而世風的變遷,人性的沉淪,只是山重水復的驛路中不斷被穿越的迷津而已。
我還會回到紫砂的書寫嗎?
至少我和紫砂的緣分不會斷,我還會持續(xù)地關(guān)注紫砂。有時牽引會是一種羈絆,常常感覺,那是一只溫柔的無形的手,那是如來一樣的法力。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寫自己的宿命,其過程遠比結(jié)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