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克

里下河的春天

里下河在時間之上

天是地的父親，木是草的兄長

二月，油菜花沿著河岸奔跑

她們赤著腳丫，踩著自己的笑聲和花香

沒有一艘船追得上太陽，也沒有一張網(wǎng)

捕得到，遍地月光

歲月在水上搖晃，水鳥在我的草帽里下蛋

從女兒掌心里孵出的，是毛茸茸的時光

不說命運：我們都是時間的支流

流淌在各自的無知里

雪 后

大雪過后，村莊的白，多么潔凈

溝崖上的刺槐樹，影子倒映在水里

小船載著雪，一動不動，碧藍碧藍的水

有著徹骨的寒意

想起我心愛的女孩，我就一哆嗦

暗夜里閃亮的不是星星，是她的眼神

她家就住在河西，第二排

我在東岸徘徊，又徘徊

從石頭墻上探出頭來的，不是她，是椿樹

椿樹上的麻雀，它們嘰嘰喳喳，是在議論我嗎？

哦上帝，我們還沒說過話

我買好的本子，該怎么給她？

冬日江南

冬日里，江南也是潮濕的

老蠟梅開在庭院里，時光暗香

大黑貓窩在床頭，隔著玻璃望出來

它的眼神里，有著神秘的寂靜的聲響——

屋檐低矮，時間的褶皺里，往事的落葉間

有新草暗長

——這時節(jié)，如果你想我，就裹一裹大衣

就像蠟梅，裹住芬芳

憶江南

我們一起看過的風景，多么有限

我們能夠記住的共同的往事，多么有限——

二月水鄉(xiāng)，鶯飛草長，油菜花一路向南

白楊樹的新葉在艷陽里閃亮，生動得像笑臉

我們怎么走著走著就累了？在時間的河流里

我們停下來，一松手，就站成兩岸

啞巴湖

那些低矮的凹地，也能成為風景

只要它能容，能承載

湖獻出自己的心窩子，它所容下并承載的

都是我們容不下也承載不了的事物

小英是個啞巴，但美得出奇

她就是座寧靜的湖，面對著生活和命運

多甜多苦，她都只承載，不說出

小英病了，吐，醫(yī)生檢查，說肚里有東西

都以為是個瘤子，再檢查，竟是個孩子

父親打她，問是誰的，不說，也不哭

母親罵遍了全村，也沒人承認

被強制墮胎的小英，咬開了鎖，逃出小屋

那個月夜，一座湖跳進了另一座湖里

兩座湖都是啞巴，都沒發(fā)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