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軍事語詞訓(xùn)詁三例

（四川大學(xué) 四川 成都 610065）

《三朝北盟會編》主要記述了宋、遼、金三國間的盟約以及戰(zhàn)爭，因此其中有大量與軍事相關(guān)的語詞，有的來源于上古，有的則是宋代才產(chǎn)生的新詞。下舉三例：

一、硬軍

猶精兵。

①每出戰(zhàn)，皆被以重扎金甲（一本作“重鎧”）前驅(qū)，名曰：“硬軍”。

②天慶五年春，天祚下詔親征?！跃f為先鋒，余分五路為正兵，諸大臣貴族子弟為硬軍，扈從百司為護衛(wèi)軍。

③或謂藥師曰：“頭重矣?！彼帋熕旎?，初藥師硬軍三百人，所余一百二十人而已，其他軍可知。

④粘罕寨有兵五萬人，婁宿孛堇寨有兵萬人，皆槍為前行，號曰“硬軍”，人馬皆全副甲，腰垂八稜棍棒一條或刀一口，槍長一丈二尺，刀如中國屠刀，此皆驍衛(wèi)之兵也。

《大詞典》解釋為“古代女真軍陣中持戈的前鋒?！崩C為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六：“《請盟錄》載女直用兵之法，戈為前行，號曰硬軍?！薄墩埫虽洝窞楸彼侮悎蜊潘б咽?，后世關(guān)于“硬軍”的認識，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此?！督鷿h語大詞典》釋義為“女真族持戈打前鋒的部隊”，例證為上文所舉《會編》中第一例。但是我們觀察此例中并未提及“持戈”，也沒有相關(guān)的描述。大概《近代漢語大詞典》是借鑒了《大詞典》的解釋，雖然更換了書證，但是本質(zhì)上兩部工具書的釋義都源于《請盟錄》中的記載。

通過對比歷史文獻中的記載，我們發(fā)現(xiàn)“硬軍”的含義還有待商榷。先以《會編》中的書證為例，前三例分別描寫的是女真、契丹、北宋的軍隊，但都使用了“硬軍”一詞，可見該詞或許源于女真，但后來絕不限于此；第二例中明確幫助此“硬軍”為護衛(wèi)軍，而非前鋒；第四例雖有“持槍前行”之語，與《請盟錄》相吻合，但隨后又說其為“驍衛(wèi)之兵”，《大詞典》載“‘驍衛(wèi)’源于漢代，后改為‘驍騎’，至隋代設(shè)驍衛(wèi)府，為禁衛(wèi)軍，唐宋因之，而去‘府’字?！笨梢?，“驍衛(wèi)”當是禁衛(wèi)軍，與第二例中“護衛(wèi)軍”相合。因此，通過對比《會編》數(shù)例可發(fā)現(xiàn)，“硬軍”可能祇是一個稱號，不專指前鋒，亦可為護衛(wèi)。

筆者通過擴大查詢范圍，又得數(shù)條關(guān)于“硬軍”的記載：

①《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百八十八：“是月金主亮令諸處統(tǒng)軍擇其精于射者得五千人，分作五軍，皆用茸絲聯(lián)甲。紫茸為上，黃茸青茸次之，號“硬軍”，亦曰“細軍”，亮每自詫曰取江南此五千人足矣?！?/p>

②《明實錄熹宗實錄》：“史載女直舊俗，有事畫灰而議，自下而上寂無人聲。行軍有前無卻，卻者盡斬，謂之硬軍。今中國正與相反，勝敗之故亦可憬然思矣?！?/p>

第一例中，“硬軍”又稱“細軍”，“細”有精良之意，此處即指精兵；第三例與第一例類同；第二例印證了《請盟錄》中“硬軍”源于女真的說法；第四例記錄的是南宋初年之事，可以看出當時“硬軍”這一稱號使用范圍比較廣。

因此，結(jié)合《會編》的用例及其他文獻印證，我們基本可以判斷，“硬軍”指的本是女真精兵，盡是由技藝精湛、裝備優(yōu)良的士兵組成，既可以充當前鋒，又可以充當禁衛(wèi)。后來這個詞也為契丹和南宋借鑒使用。從成詞理據(jù)來看，《字匯·石部》：“硬，強也?！蔽覀兘裉烊匝赜眠@個義項，比如“素質(zhì)過硬”?！洞笤~典》及《近代漢語大詞典》均祇參考了《請盟錄》的解釋，與實際有偏差?！督鷿h語詞典》釋為“女真軍中的精銳部隊”，相較前兩部工具書而言更接近事實，但應(yīng)當指明該詞雖起源于女真，但后來流傳廣泛，在契丹族、漢族間均可使用。

二、家計寨

糧草充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營寨。

1.代州之境，厭戒部伍，整肅器甲。（粘罕）慮家計寨難取，乃分兵由胡谷寨入焉。

2.金人兵忽自可求寨后開生山而出，劫其家計寨。劉光世望風(fēng)而奔，可求乃潰，羅稱韓權(quán)死于陣，自是河外兵將十喪七八。

清代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五十九：“宋紹興間，吳玠兄弟圖保蜀口，擇地為寨，因筑城守此，以犄角西入之寇。寨中素有積貯，豐于水泉，寇攻之不能陷。亦名家計寨?！薄斗捷泟贁垺肪砦澹骸皸罴覎帲嚎たh志即階州家計寨，控白江月掌山路。建炎紹興間吳玠兄弟繼為大將，保蜀口。時四州未有城命，逐州各擇地為寨，而家計寨最控扼險阻，又素有積粟水泉之類，防至常不能破?！笨梢姡凹矣嬚笔侵副姸酄I寨中，地勢最為險要，同時又積儲充足的一個，類似于我們所說的“大本營”?！督鷿h語大詞典》有“家計”一條，釋為“完善扎實的計劃部署”，例為宋·葉適《上寧宗皇帝札子》：“故臣欲經(jīng)營瀕淮沿漢諸郡，各做家計，牢實自守?！庇帧端问贰肪砣偎氖牛骸俺醵葞X，聞前鋒遇敵苦戰(zhàn)，欲往援，偏校有言當先為家計然后進者，達曰：‘彼戰(zhàn)已危，詎忍為自全計?！贝恕凹矣嫛睘椤白匀嫛?，“家計寨”之名或源于此。

三、銀牌馬

遼宋時期傳遞消息的使者。

時宣撫司蔡靖與運使呂頤浩李與權(quán)修葺城隍，團結(jié)人兵，以為守御之備，使銀牌馬奏朝廷，兼關(guān)合屬去處。

羅舒認為“‘銀牌天使’乃遼金用于傳遞消息之使者，因手持銀牌而得名?！未小y牌馬’，其職能與之類似?！庇杏^點認為“銀牌”制度是漢人相傳而來的舊制，并非是學(xué)習(xí)契丹人。如宋洪邁《容齋隨筆》卷四：“五代以來，庶事草創(chuàng)，凡乘置奉使于外，但給樞密院牒。國朝太平興國三年，因李飛雄矯乘廄馬，詐稱使者，欲作亂，既捕誅之，乃詔自今乘驛者，皆給銀牌，國史云始復(fù)舊制，然則非起于虜也。端拱二年復(fù)詔：‘先是馳驛使臣給篆書銀牌，自今宜罷之，復(fù)給樞密院牒?！边@里祇說了“始復(fù)舊制”，但未明確表示該“舊制”始于何時，遍查文獻，“銀牌”制度在遼宋之前未有記載，即便是將“舊制”提前到最早，也只能是北宋開國之時。但遼代的建立相較北宋還要早四十三年，所以僅由此來下結(jié)論“非起于虜也”還是有失偏頗的。《遼史》卷三十四：“其捉馬及傳命有銀牌二百?！薄哆|史》卷五十六：“銀牌二百面，長尺，刻以國字，文曰“宜速”，又曰“敕走馬牌”。國有重事，皇帝以牌親授使者，手箚給驛馬若干?！贝硕灾v遼時的兵制、符制?？梢?，“銀牌馬”即此處所說以銀牌手箚給驛馬，作為使者的象征。因此，“銀牌馬”來源于遼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會編》例中為宋徽宗年間，遠遲于端拱二年罷除銀牌制度的時間，可“銀牌馬”依然通行，當是之后又降詔恢復(fù)了該制，惜未找到確切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