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千與千尋》劇情的心理意象分析

劉文貞

(山東醫(yī)學高等?？茖W校 山東濟南 250002)

《千與千尋》是由吉卜力工作室制作的日本動畫電影，導演和編劇為宮崎駿，于2001年7月20日在日本首映。這是一部廣受贊譽的作品。有人認為這是一部愛情影片，為小白龍和千尋之間的感情所感動；有人認為這是一部環(huán)保題材的電影，提倡我們要珍愛環(huán)境，不要亂丟垃圾。不同的人看這部電影，可能會有不同的感受。但正如宮崎駿本人所談到的，其實《千與千尋》敘述的是千尋的一個生活小片段，講述她在面對困難時，如何逐漸釋放自己的潛能，克服困境的故事。同時，《千與千尋》所展現(xiàn)的內容與榮格的分析心理學思想高度契合，所以，本文從分析心理學的角度對電影的劇情進行心理意象分析，并試著解讀電影所傳達的深層心理內涵[1]。

我們可以把整部影片分為四個片段，遞進展現(xiàn)千尋心靈成長的過程。

第一段：故事開頭是千尋不情愿地搬家之后，隨父母開車出去買東西。因為不熟悉新環(huán)境，父親走了一條錯路，一路顛簸，最后在一個石青蛙前面緊急停下來。

這一段交代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搬家意味著離別，這一段生活歷程是在某次離別之后發(fā)生的。汽車是交通工具，代表千尋自己的身體或情感，所去的方向意味著生活道路指向。千尋只是乘客，意味著她還沒有掌控自己的生活。這里千尋的父母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她的父母，他們象征著千尋心靈世界的一部分，事實上，整部影片都可以看作是千尋內在的心理過程。父親在開車，代表兩性關系中男性支配著她，母親則象征千尋在兩性關系中千尋的形象。青蛙象征自卑，石頭象征壓抑，石青蛙代表千尋內心壓抑的自卑。所以，這段傳達的內容應該是，某段分離之后一段錯誤的生活經歷（可能與兩性關系有關），讓千尋不得不面對自己壓抑的自卑（進入紅色房子之后，隨處可見的就是石青蛙）。

第二段：石青蛙后邊正對著的是一座紅色的房子。在父親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段隧道，進入房間，發(fā)現(xiàn)里邊光線稍暗，房間開著，沒有門，墻上有許多彩色的小窗，陽光可以透進來。房間里有很多石柱和木椅，一個即將燃盡的燭臺。出了房間之后，整體看這座房子，發(fā)現(xiàn)屋頂很尖，看起來像是主題公園的殘骸。繼續(xù)往前走是一條幾近干涸的河流，然后又看到一只石青蛙。

影片這一段交代千尋所面對的具體問題，以及問題的源頭。這里，隧道代表進入潛意識的通道，進入的房間代表千尋的一個心理狀態(tài)。房子的顏色為紅色，代表創(chuàng)傷。房子內部是柱子和椅子（性意象），房頂是尖的，象征創(chuàng)傷可能是與性有關的。房間里的燭臺與前一段干枯的花朵相呼應，象征千尋目前的生命力很弱，幾近枯竭。房子光線有點暗，表明千尋對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不是完全自知。房子沒有門，以及墻上的彩色窗戶，代表千尋開放程度較高。往前走，是一條河流。河流代表一段生命歷程，這意味著，性創(chuàng)傷可能與千尋之前的一段生命經歷有關。

第三段：循著食物的香味，千尋一家來到一個無人照看的食物店，發(fā)現(xiàn)很多美味的食物擺在那里。食物熱氣騰騰，散著誘人的香氣，父母抵不住誘惑大吃起來。千尋看到父母偷吃，非常害怕被老板責罵。她沿著道路繼續(xù)往前走，看到了湯屋。在食店和湯屋之間是一架紅色的木橋。大大的煙囪冒著黑煙。千尋走到橋上，遇到了小白龍?？吹角ぃ“埛浅ｓ@慌，告訴她要趁著天沒黑趕快離開這里，并引導她往河川的方向跑。千尋向食店的方向跑去，卻意外發(fā)現(xiàn)，父母因為貪吃已經變成了兩頭碩大的肥豬，父親因此還受到鞭打而倒下。食店里出現(xiàn)很多影子人。萬分恐懼的千尋不得不往河川的方向跑去，卻發(fā)現(xiàn)河川已經溢滿河水，遠處浮現(xiàn)燈火通明的湯屋。前面還出現(xiàn)了一艘大船，慢慢向河岸靠近，并很快到了岸邊。臺階和船之間架起木板，船上的門被打開，里邊走出很多帶面具的影子人和蘿卜仙。與此同時，千尋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絕望傷心之余，小白龍再次出現(xiàn)，給千尋一顆紅色的藥丸服下，千尋身體恢復。

電影的這一片段具體呈現(xiàn)了千尋創(chuàng)傷的形成過程并引出與之相關的深層原因。食物店里的食物代表誘惑。擺在最顯眼位置的食物是放在一個盤子里的很多雞和一只大的魚頭。母親首先吃的是雞，父親吃的是形似乳房的包子。雞和魚頭在這里象征男性和女性的性器，此處更明確的指出這是關于性的誘惑。偷吃代表不合法，象征著不合法的性活動。影子人象征著沒有自我。以此我們可以推論，青春期的千尋禁不住性的誘惑，與男孩偷食禁果。男孩因此受到懲罰，千尋極度恐懼，內心開始出現(xiàn)自我迷失。這一段動態(tài)的展現(xiàn)了千尋性創(chuàng)傷的形成過程。

性創(chuàng)傷讓千尋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幾近干涸的河川上溢滿河水。河川上一條大船慢慢向千尋靠近。大船象征千尋此刻能夠感受到的內心世界。從船上出來的人物特點是千尋的人格特點。船的窗戶打開，最先出來的是好多穿上各色衣服的面具人，接著出來的是蘿卜仙。面具人代表人在公眾中展示的形象，是人的社會角色的形象，榮格原型理論中的重要原型之一。人格面具過強，意味著迷失自我，把自己混同于自己扮演的角色。這說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千尋的自我意識是很弱的。如影片中千尋母親的形象是比較被動的。蘿卜仙從正面看是一個女人形象，從反面看則是一個男人，象征兩性，紅色的帽子象征創(chuàng)傷，因此蘿卜仙是千尋性創(chuàng)傷所攜帶的能量。

船上的人往湯屋的方向走去。湯屋象征千尋更深層的心理世界。紅色的橋是將食物店和湯屋聯(lián)系起來的橋梁，將現(xiàn)實和潛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橋上第一個出現(xiàn)的人物是小白龍，因此小白龍是將食物店和湯屋聯(lián)系起來的關鍵人物，在心理學中將其命名為情結。小白龍拿出的紅色藥丸象征著情結帶給千尋的現(xiàn)實存在感，讓透明的千尋重新有了知覺。

第四段：小白龍引領千尋快速穿過一間食物儲藏室，里邊赫然有一條很大的死魚，魚身上還留著一只匕首，周圍掛滿了雞、香腸和魚等食物。然后兩人穿過豬圈，來到紅色的橋邊。千尋屏住呼吸呼吸，最終還是被一只青蛙發(fā)現(xiàn)了蹤跡。在小白龍的幫助下，千尋終于進入湯屋。小白龍告訴千尋要想在湯屋生存，必須到鍋爐爺爺那里獲得工作的機會。人手已夠的鍋爐爺爺用一只碳烤蠑螈賄賂小玲，拜托她帶千尋去找湯婆婆。千尋在小玲和蘿卜仙的幫助下，找到了住在湯屋最頂層的湯婆婆，靠著自己的堅持，成功與湯婆婆簽約，但卻被湯婆婆改名為千。湯婆婆把千尋交給小白龍安排，小白龍分配千尋做小玲的助手。作為湯婆婆手下的小白龍和以前幫助自己的小白龍之間的反差讓千尋非常矛盾和害怕。小白龍指引千尋到小橋邊去見自己的父母。在小橋上，千尋第一次看到了無臉怪，感覺很陌生。走過橋之后卻發(fā)現(xiàn)無臉怪消失。小白龍帶她去看豬圈中的父母。小白龍?zhí)嵝亚でf不要忘記自己的名字，并給她食物，傷心的千尋在小白龍的身邊，邊吃邊哭。站在橋邊的千尋，看著小白龍化身為龍，向天空中飛去。鍋爐爺爺給睡夢中的千尋蓋好被子。接下來，天空布滿烏云，下起暴雨，千尋為雨中的無臉怪留門，無臉怪進入湯屋。千尋和小玲兩人代替了青蛙的工作，打掃大浴室。滿身污臭的河伯來到湯屋，千尋拿著無臉怪給他的藥浴牌子，耐心地為他洗去身上的臟東西，并與湯屋的人合力拔去它身上的匕首。在眾人的幫助之下，河伯吐出一輛自行車、一堆垃圾和很多細碎的黃金。河伯給千尋留下一顆藥丸，呼嘯而去。站在樓上的蘿卜仙和眾雜役為之歡呼雀躍。千尋吃了一小口藥丸，剩下的藥丸想拿去給父母吃，卻依然找不到他們。湯屋的人為了得到金子，拿出最好的食物供給無臉怪。千尋看到受傷的小白龍被一群紙鳥追趕，在千尋的幫助下，躲過紙鳥的小白龍向湯婆婆的房間飛去。無臉怪吃了很多食物依然不滿足。它給千尋許多金子，千尋不要。被拒絕的無臉怪非常傷心，又吃掉了兄役和女役（一對男女）。千尋為了救小白龍，冒險進入湯婆婆住的房間。受傷的小白龍和千尋成功躲過跟隨而來的錢婆婆，來到鍋爐爺爺?shù)姆块g。千尋為小白龍服下了半顆藥丸，小白龍吐出了印章和湯婆婆所下的詛咒，變回了以前的樣子。千尋將詛咒蟲用腳踩死。為了徹底救小白龍，千尋決定去找錢婆婆，求得她的原諒，請她救小白龍。鍋爐爺爺拿出四十年前的車票給千尋，并告訴她下車的地點。千尋問無臉怪的家在哪里，并讓無臉怪吃了剩下的半顆藥丸，之后無臉怪嘔吐不止，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千尋、無臉怪、老鼠和小烏鴉一起坐上了電車，在路燈的指引下來到錢婆婆的家，錢婆婆告訴千尋，你父母和你伙伴的事都要靠你自己，曾經發(fā)生的事不可能忘記，只是想不起來而已。在回來的路上，千尋記起小時候曾掉進一條叫琥珀川的河里，小白龍記起了自己的名字，化身為一個男孩，并告訴千尋，千尋小時候是因為一只鞋子而掉入河里的。兩人回到湯屋，千尋認出了豬不過是雜役男女的化身，千尋的父母變回人類。

這個片段展現(xiàn)了千尋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自我療愈的整個過程。碩大的死魚身上的匕首再次印證了性創(chuàng)傷主題。拯救父母的過程象征著千尋性創(chuàng)傷的修復過程。意象中鞋子代表異性，失掉的鞋子的象征意義是與異性的分離。片尾千尋回憶起的失掉的鞋子和片頭搬家相互印證，將整部劇情穿連起來。從這里，我們可以回顧整部影片講述的是，千尋與男孩偷食禁果被發(fā)現(xiàn)，目睹男孩因此受到懲罰，千尋恐懼之余陷入心理的困境。在一段沉溺之后，千尋在情結的指引下，帶著愛，不斷了解內心深處的自己，不斷接納自己，最終通過宣泄自己的負性情緒，修復了性的創(chuàng)傷，并且，在這一過程中，千尋打開了自己內心深層的一個情結，實現(xiàn)了自我成長[2]。

這一片斷內容錯綜復雜，我們可以用榮格的人格結構理論為框架，由淺到深，分三個層面問題的解決來梳理千尋的轉變和成長過程。

一、意識層面，主要以千尋父母為線索

意識是指人的心靈中能被個體直接感知的部分。榮格認為，意識伴隨著生命的誕生而出現(xiàn)。其目的旨在最大限度地認識自己或意識到“自我”。電影中，千尋看到的父母象征著千尋對自身問題意識層面的認識。影片中千尋的父母因偷吃變成了豬。片尾交代豬不過是雜役男女的化身，而雜役男女、青蛙和蠑螈都是自卑的象征。這意味著千尋從現(xiàn)實層面的性創(chuàng)傷，看到了自己內在的自卑感。

二、個體潛意識層面，以小白龍為主要線索

個體潛意識是“潛意識的表層，它包含了一切被遺忘了的記憶、知覺以及被壓抑的經驗”。個體潛意識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以“情結”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情結決定著個體人格的許多方面。榮格認為心理治療的目的是幫助病人解開情結，把人從情結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小白龍是千尋心底的一個情結，產生于一段即將遺忘的記憶。在遭受性創(chuàng)傷之后，情結被激起，小白龍變成了河伯（河川的主人）的樣子。當千尋用愛和接納為河伯洗去污臭，拔去身上的刺，河伯吐出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一堆垃圾和很多細碎的黃金。河伯為千尋留下一顆藥丸，化身為龍，呼嘯而去。后來小白龍被紙鳥追殺受傷，服用半顆藥丸之后吐出印章和詛咒蟲，并在千尋的幫助下記起自己的名字。在這里，河伯吐出的破舊的自行車在意象中象征性帶來的創(chuàng)傷，垃圾代表大量的負性情緒，金子則代表問題所帶來的積極方面。河伯給千尋留下的藥丸，象征著愛。河伯化身為龍呼嘯而去，代表千尋意識層面的性創(chuàng)傷得到修復。后來小白龍吐出印章和詛咒蟲并記起自己的名字，則代表千尋深層的自卑問題在個體潛意識層面得到解決，情結解開[3]。

三、集體潛意識層面，以無臉男為主要線索

榮格早期認為，情結起源于個體的童年經驗，后來他發(fā)現(xiàn)，情結最深層的根源是集體潛意識。集體潛意識的主要內容是原型，它們在人格結構中起著不同的作用。影片中，無臉怪是人內在的空虛和寂寞感，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陰影原型。無臉怪的形象變化也生動地展現(xiàn)了千尋問題的發(fā)生發(fā)展。無臉怪非常寂寞，但可以變出很多金子。得不到千尋認可的他先是吃掉青蛙，變成青蛙的樣子（自卑形象），后又吃掉雜役男女（性創(chuàng)傷），變成蠑螈的樣子，最后吃了千尋的半顆象征愛的藥丸之后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并留在錢婆婆家勞動。千尋問題的最終解決與她和無臉怪的關系的轉變有必然的聯(lián)系。從一開始的陌生，到為他留門，再到后來婉言拒絕，最終接納并詢問他的家在哪里。在這個過程中，千尋通過無臉男，逐漸看到自身的問題（自卑），并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工作）。

此外，千尋自身形象的變化則代表千尋對自性的認識。自性是榮格用來表達“真正自我”的概念。影片中，不同服飾的千尋代表了不同階段的自己。千尋就是在不斷認識和了解自己的同時，整合成長并成熟起來的。

整部影片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了千尋用愛和接納，克服困難，并成長成熟的過程。電影中，千尋的成功，最主要的原因是千尋身上所擁有的愛的力量。因為愛，所以很少抱怨，很少拒絕，很少傷害，她不斷去接納、付出，并最終依靠自己的力量調動自身的潛能，修復創(chuàng)傷，并找到前行的方向。正如宮崎駿所言，它描述的不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而是在善惡交錯的社會里如何生存，是講述人類的迷失、歧途、出路和希望的故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