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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撒嬌了(一)

      2020-01-06 03:35甜醋魚
      花火A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小孩

      甜醋魚

      故事簡介:常梨是天才油畫少女,十八歲就獲獎無數(shù)。因為住的酒店發(fā)生事故,常梨的奶奶將她安排住進世交朋友的兒子家,而這個人就是許寧青。許寧青比常梨大幾歲,對于常梨的好感始終抱著小孩一時興起的玩鬧看待,從來沒有認真去對待。

      第一章

      01

      傍晚五點,油畫館的彩色窗格映照著外面逐漸沉下來的天色。

      盛夏時節(jié),這是又要有雷陣雨了,馬路上行人、車輛火急火燎地往家趕,油畫館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坐滿了人,正在舉辦一場頒獎儀式。

      常梨坐在第二排靠左的座位上,人有點懶,手心撐著臉,纖細白皙的指尖在臉上一下一下地點著,另一只手里拿著一部手機,拇指往上滑,翻看群里先前的信息。

      “快點,快點!你準備一下!馬上就要公布一等獎了!”孟清掬拿著一張二等獎證書從臺上下來,周圍一群人的目光跟著她紛紛投過來。

      常梨抬眼,看她一眼,忍不住又撲哧一聲笑出來,“嗯”了一聲,隨后繼續(xù)低下頭噼里啪啦地按著手機。

      孟清掬先是對著自己的證書拍了張照發(fā)朋友圈,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裙子,把頭發(fā)往后一撩,便聽見旁邊常梨撐著腦袋又笑了一聲。她奇怪,隨即退出朋友圈,信息一欄有個“3”的紅圈兒。

      “億萬富婆激情夜聊群”里。

      甜梨梨:“[圖片]?!?/p>

      甜梨梨:“今天的孟清掬依然美貌營業(yè)呢?。。 ?/p>

      甜梨梨:“櫻桃小丸子羨慕星星眼.JPG?!?/p>

      孟清掬看著常梨發(fā)的那張圖片,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只齜牙咧嘴的紅毛藏獒,上面還有沒去掉的八字水?。嚎植滥?,瀕臨絕種。

      為了今天這個頒獎典禮,孟清掬昨天特地去做的頭發(fā),原本只想剪個劉海兒,結(jié)果被剪發(fā)小哥一通忽悠,染了一頭耀眼的紅毛。

      美術(shù)生嘛,就該放蕩不羈愛自由一點的,紅毛就紅毛吧。孟清掬昨天是這樣想的。

      結(jié)果,今天常梨一見到她就笑得停不下來,讓她非常沒有面子。

      “我呸!”孟清掬罵常梨,“看看你在群里說的話,再看看你那微信名,你配嗎?!”

      常梨答得坦然:“我配啊?!?/p>

      “你哪兒甜了?”孟清掬質(zhì)問。

      常梨笑了,杏眼彎彎,內(nèi)勾外翹,像只小狐貍,偏偏一頭黑發(fā)服帖乖順地別在耳后,在胸前打了個小卷兒,顯現(xiàn)出一種另類的乖。

      她歪頭,眨眨眼:“不甜嗎?”

      孟清掬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十分鐘后,“井繪美術(shù)大賽”頒獎儀式進展終于過半,一等獎共有四名,其中三名已經(jīng)公布完,還剩最后一人。

      “肯定是你!必須是你!”孟清掬看上去比常梨還緊張。

      常梨也挺緊張的,井繪獎在美術(shù)領(lǐng)域是有含金量的,她自然想拿獎。

      主持人站在臺上終于賣足了關(guān)子,才拿著話筒公布:“那么,我們一等獎最后一位得主就是——編號三十二號的選手,十八歲的年輕小畫家,黎歡!”

      右后側(cè)的一個女生站起來,穿了一件MiuMiu淺V小碎花裙,打扮得精致漂亮,抬著下巴像只睥睨眾生的白天鵝。

      黎歡擺出謙虛的笑,對周圍點頭示意,目光若有若無地掃向常梨的方向。

      “黎歡還故意往你這邊看!”孟清掬皺著眉,“不是,為什么是她啊,你不是參賽了嗎?!”

      “嗯?!背@嫘銡獾拿济Ⅴ?,“剛才在后臺聽主辦方說,今年好像設置了特等獎?!?/p>

      孟清掬一愣,設置特等獎倒是頭一次。

      黎歡上臺領(lǐng)獎致辭。

      她剛一下臺,果然就聽主持人公布今年還設有一個特等獎獎項,獲獎者僅一名,也就是這次大賽的第一名。

      常梨無聲地捏緊了些拳頭,垂眸。

      五、四、三、二、一。她默念。

      緊接著,她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特等獎。

      孟清掬直接頂著一頭紅發(fā)號叫了一嗓子,狠狠地搖頭晃腦一陣,那頭紅毛凌亂地貼著臉,這回真像是紅毛藏獒了。

      常梨被“紅毛藏獒”摟著重重地晃了幾下才上臺。

      小姑娘長得實在是漂亮,看著又乖又討喜,輪廓青澀,五官精致,如今手里攥著獎杯,笑盈盈地望著臺下,小裙子到膝蓋,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腿,看起來大方又得體。

      她獲過不少獎,不過人懶,每次獲獎感言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說辭。

      常梨看著臺下熟稔地背下來。

      忽地瞥見一個身影,她一頓,視線定住,晃了一秒神,便忘了自己剛才說到哪兒了。

      于是,她索性丟下一句“謝謝大家”,便下了臺。

      她站在臺邊,直直地朝最后排的男人看過去。

      男人白衣黑褲地倚墻站著,正低聲打電話,眉眼低垂,不知道在說什么,桃花眼微揚,薄唇勾起一個輕佻又散漫的弧度。

      他看起來有點壞,卻又云淡風輕的樣子。

      常梨看著,心突突地跳了兩下。

      她當時大概看得挺失態(tài)的,因為頒獎一結(jié)束,孟清掬就直接一把摟住她問:“你剛才看哪個漂亮弟弟呢?”

      常梨笑瞇瞇地糾正她:“是帥氣哥哥?!?/p>

      孟清掬一愣,隨即便起了好奇心,以前都是她到處花癡,什么時候見常梨主動夸過人帥。

      “誰啊,誰啊,哪個學校的?”

      常梨抱著獎杯往外走,左右看了一圈兒,已經(jīng)沒男人的蹤影:“不是學生吧,上回見到他打領(lǐng)帶呢。”

      孟清掬吃驚地睜大眼:“上回?你認識???”

      剛剛下完雷陣雨,馬路還是濕的,空氣中一股黏答答的味道,常梨輕輕皺了下鼻子,連帶著聲音也甕甕的:“不認識呀。”

      常梨沒細說,因為拿了這次大賽的第一名,晚上大家約了要一塊兒去玩。

      她先回了趟酒店,把獎杯妥善地放在玻璃柜里頭。

      洗完澡,她長發(fā)濕漉漉,空蕩的長T恤底下露出兩條瘦削、細直的腿。

      常梨趿著拖鞋把方才送來的配餐拿到床上,趴著,用叉子攪了一下奶油蘑菇意大利面,小口咬下去。

      她又驀地想起那個男人。

      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機場,就兩天前,因為學油畫是在魔都,臨近開學剛剛飛回北京,走出機場時便看到了他。

      城市擁堵紛擾,霓虹燈光和車尾燈光在傍晚交相輝映,給城市染上一層朦朧的顏色。

      男人倚車站著,白襯衫隨意地塞了一半在黑色長褲的腰身里,燈光映照下來,透出隱約的寬肩窄腰的絕佳身材。

      常梨從小學畫畫,覺得這男人怎么看都是完美的黃金比例身材,以及他那雙桃花眼比她畫的任何一雙眼睛都要漂亮。

      據(jù)說,擁有這樣的桃花眼的男人生來就一堆爛桃花,可他笑意總不達眼底,舉手投足都慵懶散漫,只顯得清冷。

      常梨當時站在機場口直勾勾地看著男人,沒注意路,箱子就啪嗒一下從臺階滑下去。

      男人似乎聽到了這里的動靜。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四目相對了下。

      不過,前后也就兩秒,男人率先移開視線,扯了把松垮的領(lǐng)帶,開了車門坐進去了。

      常梨扶起行李箱,沒忍住,又看過去。

      她想,男人應該就是那種清冷得像是天上的一輪月那般,遙不可及、清冷皎潔,在天穹高掛。

      吃完一份意大利面,常梨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出門。

      慶祝她拿特等獎而孟清掬拿二等獎的地點在一家爵士餐吧。

      常梨高二一直待在上海學藝術(shù)課程,如今高三快要開學才回來補文化課,準備高考,如今常家的公司總部在上海,她回來這就空有一幢別墅。她嫌離學校太遠,便暫時住在酒店。

      常梨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許多人了。

      她性格好,朋友也多,但關(guān)系最好的就只有孟清掬和樊卉。

      孟清掬和她一樣是美術(shù)生,而樊卉走正常高考的道路。

      “過兩天就開學了,藏獒,你這頭紅毛打算怎么辦啊?”樊卉問。

      孟清掬翻了個白眼:“你怎么也和梨梨一起嘲笑我,不好看嗎!???不好看嗎!我覺得挺酷的呀!”

      常梨雙手捂著臉,杏眼彎彎:“是漂亮,但是你開學讓老劉看到,會被揍成紅燒獅子頭?!?/p>

      孟清掬“嗯”了一聲,咬了咬唇,可憐巴巴地說:“好吧,明天我再染回來。”

      三人坐在一塊兒聊著天,忽然樊卉猛地拽了把常梨的手臂,半張臉擋在她的肩膀下:“梨梨!那邊有個大帥哥!”

      常梨抱著一杯飲料,咬著彩色吸管一動一動的,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慢吞吞地扭頭看去。

      常梨咬吸管的動作停了。

      她歪著腦袋眨巴眨巴眼,第一反應是這么巧的嗎,果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第二反應是什么勞什子破玩意兒,把她腦海中什么遙不可及、清冷的形容詞全給啪啪啪地打碎了。

      “許總,你喝了酒,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回家吧?!币粋€女人靠在許寧青的旁邊,聲音嬌滴滴的。

      許寧青略略地抬眼,沒說話。

      見他不說話,女人又說:“許總?”

      許寧青垂眼,輕笑了一聲,腦袋偏向另一邊,拒絕的意思明顯。

      倒是這一扭頭,他就看到了三個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著這個方向。中間那個倒是有些眼熟,烏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就這個距離都能看到她卷翹的長睫毛,黑發(fā)披肩,看著非常乖巧、討喜。

      許寧青看著那方向走了一會兒神,那三顆腦袋已經(jīng)嗖地轉(zhuǎn)回去了。

      “大帥哥剛才是在看我們這里吧!”樊卉一拍大腿。

      孟清掬也跟著一拍:“是!真的好帥??!妹妹愿意為他集資出道!”

      樊卉說:“我的菜!風流浪子!斯文敗類!”

      常梨湊過去,有點鬼鬼祟祟的,聲音卻又甜又透著點小雀躍,“要不要,我?guī)湍銈內(nèi)ヒ獋€聯(lián)系方式呀?!?/p>

      “好?。 狈苡忠慌拇笸?,隨即反應過來,愣愣地扭頭看過去,“……???”

      向來只有別人來要常梨聯(lián)系方式的,還不一定能要到,今天她主動去要別人的,簡直稀奇了。

      孟清掬也愣住,突然福至心靈,頂著那一頭耀眼的紅毛大聲號叫道:“他是不是就是你那個‘一見鐘情??!”

      常梨翻了個白眼,心說:我直接給你個喇叭,你喊吧,不讓這餐吧的人都聽到了不算完。

      旁邊其他同學也循聲看過來。

      常梨耳根子一紅,啪地一下捂住孟清掬的嘴,紅著臉否認:“怎么可能!我眼光哪有那么差!那男人光看長相就肯定不是好人??!”

      犯花癡和抹黑就在一瞬之間。

      許寧青剛起身去衛(wèi)生間,經(jīng)過她們的身后,就聽到少女哼哼唧唧又囂張地說:“那男人光看長相就肯定不是好人??!”

      少女大概是真的覺得羞憤,臉都憋得通紅,黑發(fā)柔順蓬松,襯得皮膚愈白。

      呵。

      許寧青氣笑了。

      常梨聽到聲音,脊背一僵,緩緩地扭頭看過去。

      男人站在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燈光將他流暢堅毅的線條映照得斑駁,嘴角勾出一個微妙的弧度,看著她緩緩地挑高了眉毛。

      常梨覺得自己完了。

      男人輕輕嗤笑了一聲,便抬腳走了。

      常梨輕而緩地舒出一口氣,心跳得很快,吸了一口冰飲,含進一塊碎小的冰塊咔嚓咔嚓地咬碎,冰冰涼涼的,好一會兒心率才恢復正常。

      十八年,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常梨長得好看,喜歡她的人不少,告白追求的也不少,可她似乎生來對這種事興致缺缺,也沒出現(xiàn)過什么小鹿亂撞的情緒。

      可現(xiàn)在遇到那個男人三次,她心里頭的小鹿就撞了三次。

      這感應也太好了點。

      從餐吧出來時還不算太晚,她們走的時候,旁邊那一桌還在,鬧鬧哄哄地吵嚷著。

      男人坐在一邊,慵懶輕慢的樣子,神情淡漠。他沒參與那些話題,卻融入得很好。

      大家拼著車都回家了,常梨去便利店買了個可愛多,往隔街的寵物店走去。

      今天中午去參加頒獎儀式前,她把餅餅送去洗澡美容了。

      “來啦,餅餅估計想你了,都叫喚好久啦!”寵物美容師笑著說,把那只大肥貓抱進了裝貓的包里。

      常梨得兩手抱著才能拿動。

      她歪了歪腦袋,逗弄:“餅餅,你想不想姐姐?”

      餅餅是只加菲貓,一張大臉上五官擠在一塊兒,眼睛瞇成一條縫兒,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睨了常梨一眼,非常不爽地“喵”了一聲,扭頭不搭理了。

      餅餅的氣質(zhì)倒是高冷、高貴,但長相丑萌,沒法當個公主,勉強能算個“礦小姐”。

      常梨抱著貓包回酒店,為了補償今天把它丟在寵物店,還給它開了個罐頭。

      過兩天就是開學,常梨的暑假作業(yè)還沒碰過,昨天約了孟清掬和樊卉一起來她這趕作業(yè),這會兒時間還早。

      常梨洗漱完,孟清掬和樊卉就來了,三個女生堆了滿桌子試卷。

      升高三前的暑假作業(yè)實在多,中飯晚飯,她們都是叫的酒店配餐,五星級餐飲,珍饈美味。

      結(jié)果,孟清掬和樊卉剛走不久,酒店就出事了——據(jù)說是電梯房卡感應系統(tǒng)失靈,讓一個非住客上來了,搶劫未遂,這會兒酒店下面亮著一排警車燈。

      常梨趴在窗邊看了會兒,手機便響了,是奶奶打來的。

      “梨梨啊,州遇酒店是不是出事情了???”小老太太那還有另一個聲音,老爺子也在那說些什么。

      “嗯,來警車了?!背@媾吭诖斑呁紫驴矗斑€好是未遂?!?/p>

      “奶奶早就說,要你別住酒店了,多危險啊,要是真遇到什么尾隨的,家里連個人都沒有。我們梨梨這么漂亮,更得小心著點。”

      常家是從常老爺子手里發(fā)家的,也就是常梨的爺爺,后來公司的重心轉(zhuǎn)移到上海。常梨的學籍和朋友都在北京,她不愿意跟著去,便一個人留在了這,也鮮少回郊區(qū)別墅。

      州遇連鎖酒店有常老爺子的股份,常梨就經(jīng)常一個人住酒店。

      常梨笑了笑:“沒事啊,州遇的安保系統(tǒng)挺好的,這次估計電梯出了故障吧?!?/p>

      “那也不行,萬一下次又有呢?!崩咸珣B(tài)度堅決,最后撂下一句,“必須搬!”

      常梨沒放在心上,反正她如今也算是天高皇帝遠,他們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老太太行動力很強,第二天一醒,常梨手機里就躺著三條信息。

      “梨梨,奶奶給你聯(lián)系好了,你先到你小叔叔家里住一段時間,就在市中心,離你學校也近。寧青比你大幾歲,應該不算太有代溝?!?/p>

      另外兩條則是一個地址和一張照片。

      常梨點開照片,頓住,一瞬間以為天下有情人皆兄妹的戲碼竟然要落到自己身上。

      她看著照片上那張男人的臉,雖然只是側(cè)臉,但單憑這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心跳,就能知道是誰了。

      這人居然還是她小叔叔嗎?她飛快地回憶了一下自己那幾號平時過年才會見到的親戚,確定沒有這一號人物。要有這樣一個帥哥,她不可能沒印象。

      她給奶奶打過去一個電話才知道,男人叫作許寧青,不是常家的親戚,只不過老太太和這個男人的母親是幾十年的好姐妹,這才認識的。

      常梨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腦回路,擔心她一個人住酒店不安全,卻讓他去一個單身成年男人家住。

      哦,不對。

      看前天那架勢,他不一定單身,還可能不止一個女朋友。

      常梨猶豫了一會兒,大概三秒,起身開始收拾行李。

      反正她先去看看吧。

      盛夏高溫,陽光明晃晃的,幾乎是要燒灼大地。

      常梨推著一個黃色行李箱,上面放著一個粉色小碎花的貓包——她沒有帶很多東西,就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一大半都是餅餅的日用品。

      常梨想,萬一要是那個男人家里還有別人的話,她還得回酒店,不急著帶上所有東西。

      她按照奶奶發(fā)來的地址從出租車下來,左右望了一圈兒,周圍高層建筑林立,她花了點時間找方向。

      十分鐘后,常梨站在門前,小心翼翼地踮著腳按響門鈴。

      一分一秒過去。

      常梨怕餅餅在貓包里會悶,還把它也放出來。

      這會兒,門口一人一貓面面相覷,片刻后,常梨垂著眼小聲問:“要不……我再按一次?”

      貓咪回了一聲“喵”。

      她又按了兩下,等得不耐煩,開始懷疑是不是老太太給的地址有問題之際,門終于從里面被拉開了一條縫。

      許寧青拉開門,身上隨便套了件睡袍,露出大片沾了水的胸膛和鎖骨,頭發(fā)也是濕漉漉的,被隨意地捋到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常梨覺得這人的氣質(zhì)真是太獨特了,整個人懶散輕慢,看上去風流卻又干凈。

      他垂眸,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眉眼微慍,不耐煩:“誰啊?!?/p>

      常梨遞過去手機,把奶奶發(fā)來的那條跟小論文似的短信給他看,頭一低,乖乖地叫一聲:“小叔叔。”

      下一秒,門“砰”的一聲被甩上,只輕飄飄一句:“找錯人了。”

      02

      把小孩就這么丟在高溫天的門外,許寧青也一點不覺得愧疚,一邊往里走,一邊扯下睡袍,拎起一件短袖套上。

      昨晚喝得多,手機也沒拿進臥室,他拿起餐桌上的手機,有一條“陳女士”發(fā)來的短信。

      陳女士是陳湉,也就是許寧青的母親。

      “梨梨明天可能就會去你那!人家一個小姑娘,酒店里又出了事,不安全,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人家!”

      許寧青皺了下眉,把手機丟回沙發(fā),轉(zhuǎn)身去浴室。

      剛才外頭那個小孩叫常梨,他是知道的。

      許寧青前幾天在機場看到她就覺得挺眼熟,她被曬得有些蔫巴巴,眉頭皺著,小巧的鼻尖沁出汗珠,仰著小腦瓜呆呆地看著他的方向。

      一個漂亮小孩,是許寧青當時對她的印象,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很快就移開視線開了車門。

      后來偶然走進油畫館,看到了臺上拿著獎杯的小孩,他才想起上回的眼熟是因為什么。

      許寧青在讀高中的時候見過她,那時候她讀小學,她那時候繪畫的天賦就已經(jīng)能看出來了,一個人坐在角落,衣服被顏料弄得臟兮兮。

      小孩一張巴掌臉,眼睛很大,像兩顆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蒙著一層水霧,穿了一條藕粉的公主裙,認認真真地畫著什么。

      宴客廳內(nèi)人來人往,許多富貴顯赫交談著,少年許寧青注意到小孩,盯了會兒,閑著無聊,便收了手機走過去。

      她在臨摹靜物,不過那“靜物”是剛才坐在那邊發(fā)呆的許寧青。

      小孩擦擦畫畫,再次抬眼,沒看到方才的哥哥,緊接著呆呆地扭頭看向身側(cè),那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小常梨也一點沒有被抓包的窘迫,眼睛一眨一眨地、直直地看著他,不躲不閃。

      許寧青彎腰,因為前晚熬夜打游戲,聲音有點啞:“為什么畫我?。俊?/p>

      小孩仰著小腦瓜,聲音稚嫩:“哥哥好看。”

      許寧青懶懶散散地站直起來,一件寬松的一中校服外套,雙手插兜,揚唇笑了下:“我不是你哥哥?!?/p>

      小孩沒懂,歪了下腦袋。

      許寧青不知道是被戳到了什么萌點,被她這一歪頭弄得眉心一跳,重新從兜里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她。

      “你得叫我小叔叔?!?/p>

      小常梨點點頭,看了眼自己未完成的畫,又扭頭看他,老實巴交地輕聲道:“小叔叔?!?/p>

      再后來,許家和常家雖也聯(lián)系不斷,不過,許寧青向來不喜歡到這種場合來,也就幾乎沒怎么遇見過了。

      前天晚上,他看到常梨在餐吧,當年的小孩長大了,出落得愈發(fā)水靈,身處那樣子的環(huán)境就像是不諳世事的精靈,笑起來很甜,梨渦微陷。

      許寧青沒打算過去湊熱鬧打招呼,只是隨便往周圍掃了一眼,便發(fā)覺幾個躍躍欲試想上前搭訕的男人。

      他心里輕輕嗤笑一聲,分出一根神經(jīng)留意著小孩別被人欺負。

      結(jié)果,經(jīng)過她們身后時,他聽到小孩哼哼唧唧又囂張地說:“那男人光看長相就肯定不是好人??!”

      許寧青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眼皮子耷拉著,小孩的聲音其實很好聽,還有辨識度,甜而清澈的。

      他舔了舔嘴唇,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

      門再次被拉開時,小姑娘還沒走。

      她后背抵著墻,靠坐在地上,懷里抱著那只又丑又肥的貓,看起來小小一個,有點可憐。

      許寧青沒想到她還沒走,腳步一頓,主動出聲:“小鬼。”

      常梨閉著眼打瞌睡,倒是懷里的肥貓有了動靜,爪子往她的手背上一撓:“喵!”

      少女明顯是被貓主子撓慣了,下意識就抬手摸了摸餅餅的下巴安撫,肥貓立馬瞇起眼,這回是細細軟軟的一聲“喵”。

      而后,常梨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隱約聽到的一聲“小鬼”,看到身側(cè)一雙鞋,一點點地抬起頭來。

      許寧青的目光落在少女手臂上被撓出的淡粉印子幾秒,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肥貓突然前爪一伸,撅起屁股,從門縫一下躍進屋里。

      許寧青眉心一跳。

      常梨茫然:“啊?!?/p>

      許寧青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掉毛嗎?”

      少女張了張嘴,又“啊”了一聲,立馬站起來:“掉?!?/p>

      許寧青太陽穴又是一跳,心累又煩躁地朝屋里抬了下下巴。

      常梨會意,在門口蹬掉了鞋子,噔噔噔地跑進屋里。

      許寧青就站在門口,他有潔癖,寵物一概不碰,也沒興趣和貓共處一個屋檐下。他倚著門框,視線自然地垂下。

      看到了少女的那雙白鞋,他無聲地跟自己的比對了一下。

      這么小的鞋,怎么穿進去的,不過,她個子也矮。

      他懶散地彎了下唇,偏頭往屋里看。

      小孩正跪趴在沙發(fā)前,人側(cè)著俯身下去,伸長了手臂去夠躲在沙發(fā)底下的肥貓。

      炙熱的陽光從外面照進屋內(nèi),許寧青看到她后頸上一層薄汗,額前的碎發(fā)也因為汗粘在臉上,愈發(fā)襯得皮膚透白。

      他在門口站了這么一會兒就已經(jīng)覺得熱了,就連那只肥貓也知道往開了冷氣的房間跑,不知道這小鬼熱成這樣是怎么還待在這的。

      州遇酒店昨天的事,他也聽說了,這樣年紀的小屁孩遇到這種事可能的確是挺怕的。

      許寧青那百年一遇的憐憫心有一瞬間的復燃。

      他“嘖”了一聲,提起門口的行李箱拎進屋。

      隨即,他就聽見正死命夠那只肥貓的肉爪的少女,嘴里念叨著:“餅餅快跟姐姐回家,你再在這里待著,會被抓去煲貓湯的!”

      許寧青清了清嗓子,帶著鼻音說:“待在我這可以,住客臥。我在家的時候,這只肥貓不能出現(xiàn)在客臥以外的范圍,三餐自己解決,別帶同學或朋友來玩?!?/p>

      常梨愣了愣,緩緩直起背,就這么跪坐在地上,扭頭看向他:“?。俊?/p>

      常梨沒搞明白男人突然性情大變的原因,只是看到他轉(zhuǎn)身開了屋內(nèi)冷氣后,大概明白過來。

      他還是很溫柔的嘛。

      許寧青錄了開門指紋,把自己的備用鑰匙丟給常梨:“我出去一趟,那只貓——”

      他沒說下去,常梨非常體貼地、重重地點頭:“我馬上把它拖出來!再拖十次地!肯定不會讓小叔叔您看見一根毛!”

      許寧青一哽,那倒不必。

      常梨看著許寧青走出去,方才還算冷靜的情緒立馬垮掉。

      好溫柔,嚶嚶嚶!

      而且近看更好看啊,嗚嗚嗚!為什么這世上還有這么好看的男人!

      聲音也好好聽啊!

      常梨從兜里拿出手機,頁面還停留在之前的付款成功界面上——她原本坐在門外已經(jīng)訂好了半個月另一家學校旁的酒店套房,只不過一早上起來收拾行李有點累,才坐在外面睡著了。

      她沒想到居然成功地搬進來了。

      常梨覺得自己簡直是有點厲害,像007,如今已經(jīng)順利地潛入目標人物家里。

      許寧青走后,屋里就只剩下常梨,餅餅在沙發(fā)底下窩了一會兒后便乖乖地鉆出來。

      常梨把它抱在懷里。

      肥貓睡夠了,平時總瞇成縫兒的眼睛這會兒也睜大,像兩顆精致的玻璃球,顏值回升。

      常梨俯下身,額頭貼著它毛茸茸的肚皮。

      少女清澈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內(nèi)響起:“你覺得他怎么樣?”常梨近距離地和餅餅對視,杏眼一彎,“是不是很好看?”

      少女頓了頓,又“嗯”一聲,漂亮的眼睛彎著,眼角翹起,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貍:“所以,餅餅以后還想吃罐頭的話,得學會好好討好他的歡心。”

      回應她的是一聲黏膩的“喵”。

      03

      從家里出來后,許寧青直接開去了公司。

      許寧青這二十七年來恣意灑脫,大學畢業(yè)后也沒進父親許承手下的任何公司,自己著手創(chuàng)業(yè),昨晚出事的州遇連鎖酒店也是他名下資產(chǎn)之一。

      說起來,州遇連鎖酒店最大的股東就是他,常老爺子也參了股,不過常家早年以餐飲酒業(yè)發(fā)家,后來又把觸手伸向高新產(chǎn)業(yè),當初競爭時大概也讓著他這個后輩。

      可他再自由,到底也是許氏唯一的繼承人。一年前,許承生了場重病,雖后來痊愈,可也在不斷將手里的產(chǎn)業(yè)往他身上轉(zhuǎn)。

      認識許寧青的人都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雖然這手段、背景和身價都可以十足稱上年輕有為,但他實在不像個正經(jīng)人,身邊一起玩的也多是同量級的紈绔少爺。

      好在他還不至于把那些紈绔少爺?shù)某裘У焦ぷ魃先ァ?/p>

      州遇連鎖酒店昨天遇到的事對當事人來說是“幸好”,畢竟最后是個未遂的結(jié)果,不過這新聞一鬧出來,對許寧青而言就是件極為頭疼的事。

      他連安全都負責不了,還開什么酒店。

      許寧青一下午都在處理這件突發(fā)事件,終于把輿論和影響力壓下來,召開緊急會議處理追責事件又商討應急措施。

      等這事終于告一段落,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

      常梨吃完晚飯?zhí)稍诖采暇退?,再醒來時,看了眼時間,剛過夜里十二點。

      她有點渴。

      常梨清了清嗓子,想起來晚上訂外賣時還有一瓶水蜜桃汁落在客廳的桌上了。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撈起手機趿著拖鞋走出臥室。

      客廳的燈還是暗的,沒有人回來過的跡象——這都過零點了,果然是私生活混亂。

      常梨覺得自己有點慘,莫名想起那首老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她把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口,一邊點開手機,她睡得早,群里有樊卉和孟清掬的雙口相聲。

      最后一條信息是樊卉的語音信息,五秒鐘。

      許寧青推門進屋就看到小孩站在餐桌邊,黑發(fā)披散,手機屏幕的光將她的臉照得煞白。

      與此同時,是從她手機里發(fā)出來的一條語音,聲音很響。

      “梨梨沖呀,今日潛入男神家,明日贏得男神心,走向人生巔峰!”

      許寧青腳步一頓。

      小孩沒注意到他已經(jīng)進屋了,清澈的笑聲蕩漾開來,又過兩秒,她開始咬著飲料吸管含糊著唱歌。

      許寧青費力地聽了下歌詞——

      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

      善變的眼神,

      緊閉的雙唇,

      何必再去苦苦強求、苦苦追問。

      ……

      許寧青輕輕地咳了一聲:“小鬼?!?/p>

      歌聲戛然而止,常梨抬頭,手機啪嗒倒扣在桌上,沒開燈的客廳徹底陷入完全的漆黑,她尷尬得想死,又暗自慶幸他看不到她臉紅。

      “小、小叔叔……”

      你什么時候來的?

      有沒有聽到我唱歌,更重要的是,有沒有聽到那段語音?

      下一秒,許寧青就給出了答案。

      男人直接抬手打開客廳的燈,啞聲笑了一下,桃花眼輕輕瞇了下,玩味又戲謔:“你還知道我是你小叔叔?!?/p>

      常梨直接臉紅到脖子根。

      許寧青其實沒有把晚上的事真正放在心上。

      他看著少女漲紅了臉,在他那句似笑非笑的“你還知道我是你小叔叔”后“嗷”的一聲躥回了臥室,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許寧青兀自揚唇,覺得這一天忙工作又忙交際的大腦重新恢復正常,連帶那點煩躁的心思也都神奇地散了大半。

      有個小鬼逗樂解悶也挺好玩兒的。

      他當然聽到了從常梨手機里飄出來的那句語音,也聽懂了那話里的男主人公是自己,可他沒放在心上。

      這種年紀的小孩,有這種情愫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說不定過兩天,她就喜歡別人了,沒必要小題大做。

      許寧青到底是比她大幾歲,少年時候收到的情書、告白都有,在職場里也不乏人示好。他性子懶散自我,覺得這些都挺沒趣的,只是心知肚明地冷眼旁觀。

      只不過,這事放到常梨眼里簡直是她的污點,并且將漫長地持續(xù)地存在她的一生。

      她,居然,出了這么大的糗。

      ——在那個男人面前。

      第二章

      01

      第二天一早就是開學,許寧青的公寓離學校近,兩站地鐵站。本來可以晚起,可她晚上做了羞恥的事,怕早上撞上許寧青,于是天還蒙蒙亮就給餅餅備好糧食,背著書包悄悄地出了門。

      因為學藝術(shù),她已經(jīng)一年沒出現(xiàn)在學校了,她早早地坐在了教室,同學進教室都挺驚喜地跟她打招呼。

      “梨梨!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啊?”樊卉一進教室就喊了一聲。

      常梨眼睛一瞇,怒氣沖沖地摔了筆跑過去,一躍而起地掛在樊卉的身上,紅著臉掐著她的脖子:“啊,我今天必須取你的狗命!”

      樊卉個子有一米七二,輕輕松松地把掛在她身上的常梨抱住,詫異地問:“我干什么了?”

      常梨把樊卉拉到教室外,兩人站在窗沿前,把昨天的事情告訴她,樊卉當即笑得彎下了腰。

      常梨最后幾天已經(jīng)把暑假作業(yè)全部補完了,雖然質(zhì)量堪憂,不過應付檢查還是很容易的,甚至今天還被老師幾次點名表揚說:“常梨同學一年沒上文化課都把作業(yè)做完了,你們這些不做的都不覺得羞恥嗎?!”

      老師夸得常梨都不太好意思了。

      臨近放學,常梨突然被班主任劉良叫去辦公室。

      “等我一會兒啊,我們待會兒去吃烤肉?!彼龑γ锨遛浜头苷f。

      劉良坐在辦公桌前,看她走進來,點了點頭,溫和地問:“坐,畫畫學得怎么樣?”

      常梨拉開椅子坐在他的對面,見他這副態(tài)度,也放松警惕:“嗯,學得挺好的?!?/p>

      “暑假作業(yè)做得很辛苦吧?”

      常梨最是嘴甜,會討人喜歡,只要她想就肯定能把人哄得高高興興的,小時候爺爺奶奶就最喜歡聽她說話。

      小姑娘甜甜地笑起來,乖巧又謙虛:“雖然是很辛苦,但是,做下來也很有成就感呢,我落了一年的課,得抓緊時間補回來呀。”

      劉良眉心一跳,也沖她笑,認真道:“你晃晃你的腦袋試試?!?/p>

      少女茫然地眨眼:“嗯?”

      常梨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晃了兩下腦袋。

      劉良仁慈地看著她。

      無事發(fā)生。

      常梨警覺,小聲道:“怎么了嗎?”

      劉良變臉似的,從一旁的抽屜里扯出一張試卷摔在她的面前:“聽聽你腦袋里有沒有水聲!你看看,你這暑假作業(yè)寫的什么玩意兒?!”

      她被訓得迅速低下頭,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本子,上面有一行被紅筆畫出來,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劉良一拍桌子:“把你家長叫來!”

      “那怎么辦???你要叫你爸媽來嗎?”孟清掬站在她的桌邊問。

      她們都知道常梨的父母都不在帝都。

      少女情緒低落,咬著唇一聲不吭地整理書包,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不叫,我才不要叫他們?!?/p>

      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執(zhí)拗。

      整理好書包,常梨拉上拉鏈,抬手拿手掌根按了下眼睛,是干燥的:“我突然不想吃烤肉了,先回去了。”

      她剛抬腳往外走,黎歡在一旁輕笑一聲:“被叫家長啦,不過,你爸媽連頒獎典禮都不來,怎么還會來學校聽訓呢?!?/p>

      黎歡和常梨都是學油畫的,黎歡也極有繪畫天賦,卻在比賽時屢屢被她碾壓,兩人不對付已經(jīng)很久。

      孟清掬和樊卉聽了就直接要吵起來,被常梨拉住。她現(xiàn)在沒心情吵架,只搖了搖頭,沒再理,直接出了教室。

      許寧青今天回來得早,進屋時玄關(guān)處已經(jīng)擺著一雙少女穿的鞋子。

      他掃了眼,過去敲客臥的門:“晚飯吃了沒?”

      里面安靜兩秒,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少女細細軟軟的聲音才傳出來:“吃過了。”

      那三個字仔細聽其實能聽出咬在牙根的哽咽,可許寧青根本沒再去揣摩,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過了大概一周,他才意識到這小鬼好像在躲他。

      她每天起得很早去上課,放學就待在客臥也不出來,簡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是許寧青偶爾在客廳,通過余光看到小孩穿著白色棉質(zhì)睡衣幽幽地飄出來喝水,又幽幽地飄回去。

      一周下來,他們見到的次數(shù)一雙手就能數(shù)過來。

      難不成還在害羞上次晚上發(fā)生的事?許寧青覺得不可思議,這臉皮也太薄了點,她那天唱歌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許寧青回憶起小孩唱的那首《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又揚唇笑了下。

      直到過完一周,到下個周一,許寧青晚上回家才頭一回看到坐在客廳的小孩。

      少女托腮坐在桌上,因為個子矮,兩條腿離地,懸空晃呀晃,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著,看著有點猶豫。

      聞聲,她抬起頭,許寧青清晰地看著她原本煩躁的眼底漾開笑意。

      許寧青一頓,這小鬼突然變臉是又要作什么妖?緊接著,他便聽到小孩甜甜的聲音喚:“小叔叔?!?/p>

      許寧青眉心一跳:“干嗎?”

      “你、你明天可以去一趟我的學校嗎?”少女的聲音輕軟,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眼里有討好的意思,眼眸晶亮,像可憐巴巴的狗狗眼。

      “為什么?”

      她遲疑了一下,低下頭:“被叫家長了?!?/p>

      其實一周前就應該叫了,常梨本想等老劉忘記,把這事給賴掉,誰知他記憶力這么好,發(fā)話再不叫來家長,他就要去家訪了。

      這哪行。

      許寧青挑了下眉,沒說話。

      常梨從兜里扒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小姑娘的聲音有些低落:“我暑假參加比賽,來不及做作業(yè)……作業(yè)太多了,就……”

      許寧青被逗笑了。

      他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笑聲低沉、富有磁性。他俯身,修長的兩根手指把她桌上的試卷拎過來。

      常梨想搶回來,沒來得及,立馬叫嚷道:“你不許看呀!”

      許寧青往后一仰,目光掃過,小姑娘的字倒是挺漂亮的。

      “結(jié)合材料,夏商周實行宗法制,憑借血緣關(guān)系對族人進行統(tǒng)轄管理,你認為怎么樣?”

      少女字跡娟秀,在底下大塊的空白上寫下大大的四個字:不怎么樣。

      許寧青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背往椅子上一靠,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那雙桃花眼笑起來就跟皮卡丘的十萬伏特似的。

      常梨直接連脖子都紅了,手指捏著發(fā)燙的耳朵往下拽了拽,而后泄氣地用手掌拍在臉上,抱怨似的嘟囔:“你不去就不去嘛!”

      緊接著,她一言不發(fā)地起身,跑回臥室,直接摔上了門。

      許寧青悠閑懶散地坐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笑了聲,把試卷放回桌上,拎起少女方才沒喝完的牛奶瓶壓在上面。

      常梨很苦惱。

      沒法叫來“家長”,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鈴聲一響,她就提前整理好書包準備開溜。

      結(jié)果,她剛貓著腰跑出教室,劉良的聲音便從身后響起:“常梨!干嗎去!”

      被抓包后,小姑娘不情不愿地停下腳步,垂著腦袋喪氣地朝老劉走過去。

      放學鈴聲打響,教室里的同學紛紛出來,走廊上也人來人往的,常梨長得漂亮,高一一入校就被封為?;ǎ菜銈€大家都眼熟的人物,于是大家紛紛看過來。

      她的腦袋埋得低低的,覺得實在是非常丟臉。

      劉良問:“今天家長過來嗎?

      “我跟你說,你現(xiàn)在的這個學習任務是非常艱巨的,我早就想和你家長談談你的這個問題了。學習態(tài)度不認真,作業(yè)拼拼湊湊,社會實踐報告也全是從網(wǎng)上抄的。

      “一道十二分的歷史主觀題,問你怎么樣,你答了個不怎么樣?”劉良哼笑一聲,“我看你也是個人才,這放在古代肯定起碼是個宰相。人家實行了幾百年的制度在你這就不怎么樣,你厲害唄?!?/p>

      劉老師這一串一串的,常梨仰起頭,討?zhàn)垼骸皠⒗蠋煛?/p>

      劉良才不被這可憐的語氣迷惑:“你這樣也沒用,你的家長不來,我肯定是要去家訪的?!?/p>

      小姑娘小聲地說:“我爸媽都在上海呢,你還要坐飛機,太累了吧?!?/p>

      劉良瞪她一眼。

      黎歡從教室走出來,扎著高馬尾,身材高挑,氣質(zhì)高貴又賢淑,走到常梨的旁邊低低嗤笑一聲,陰陽怪氣:“連社會實踐都要抄,誰知道你那些畫是不是買通的評審獲得的獎,難怪你爸媽都不想見你?!?/p>

      常梨剛一皺眉,身后就響起一陣騷動。

      她回頭看。

      夕陽西下,大片晚霞的余暉沿著走廊的窗沿迤邐而下,將男人的黑發(fā)也映照得昏黃。

      他難得地將襯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顆,氣質(zhì)清冷又透出不近人情的距離感,剪裁精致的西裝將他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流暢完美,和周圍這一些男生是完全不一樣的氣質(zhì)。

      這種氣質(zhì)讓常梨突然有了底氣。

      但她沒很快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男人走近,只是腰桿仿佛更挺直了些。

      男人徑自穿過人群,走到劉良面前伸出手,得體道:“抱歉,老師,路上堵車,我來晚了?!?/p>

      老劉也沒反應過來,看著這位家長走T臺似的走過來,他機械性地伸手和男人握了下:“您是?”

      許寧青說:“我聽說您叫她家長?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吧?!?/p>

      “哦,好,這樣,您先跟我一起去一趟辦公室吧?!眲⒘颊f。

      許寧青點頭,跟著老師朝辦公室走。

      走了兩步,許寧青發(fā)覺小姑娘沒跟上來,于是停下腳步回頭看。

      便見小姑娘微微傾身,嘴唇湊在另一個比她高些的女生耳邊,笑容甜甜地低聲說:“輸了就是輸了,我覺得你還是格局放大一點,別在這惡意揣測?!?/p>

      許寧青不知道這兩小孩之間的恩怨情仇,只新奇地挑了下眉。

      小姑娘說話的語氣其實挺沖的,但她故意將聲線拿捏得輕柔,又有一點驕矜,卻絲毫不惹人厭。

      常梨先前那點煩躁和失落也消失得一干二凈,聲音里都藏著掩飾不住的小雀躍。她看著黎歡,近距離地沖其一笑,說完了下半句:“你輸給我?guī)谆匦枰医o你數(shù)一數(shù)嗎?”

      許寧青輕輕瞇了瞇眼。

      常梨剛才那些話說得挺輕,估計周圍的其他人站得遠都沒聽清,看她那笑臉估計也猜不出是在罵人。

      許寧青抬下巴:“走了,小鬼。”

      常梨這才“哦”一聲,直起身跑過去。

      穿過走廊上的人群,許寧青才微微俯身低聲道:“剛才損人損得很熟練啊?!?/p>

      常梨一愣,往后退了一步:“你聽到了?!?/p>

      許寧青很坦然:“我聽到了。”

      “啊?!鄙倥樕显俅慰鄲榔饋?,她垂下腦袋,把衛(wèi)衣兜帽拽過頭頂,拉著松緊繩裹住一張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個挺翹的鼻尖,嘟囔道,“我平時不這樣的?!?/p>

      許寧青看到她又臉紅了,剛才的氣焰也隨之消失得徹底。

      這小鬼到底有幾張面孔?

      許寧青其實之前一直覺得常梨是那種各方面?zhèn)鹘y(tǒng)意義上的乖乖女。

      家里人把她保護得很好,沒讓她見到任何關(guān)于生活不好的方面,所以她眼眸干凈澄澈,清凌凌的,像是早春剛剛?cè)诨臎鰶龅男∠?/p>

      會臉紅會嬌氣,會發(fā)一些不足一提的小脾氣,跟這個年紀受寵的小孩一樣。

      直到今天,他才看到小孩會傾身附在人的耳邊,笑容一點不改地放狠話。

      她漆黑的瞳孔里是偽裝得完美的輕蔑和嘲諷,她乖巧又純粹的氣質(zhì)被揉碎,生生拿捏出超出年齡的俏皮卻疏離的造作。

      ——無比矛盾,卻又讓人看著覺得愈發(fā)鮮活、有趣。

      劉良拿了兩把椅子過來。

      “是這樣,常梨同學的成績目前有挺大的問題,我知道她擅長的方面在藝術(shù),但是,要走高考的路,那肯定還是要把文化成績抓上去的。你說是不是?”劉良滔滔不絕,“我其實上次就想找她父母聊一聊了,但是孩子的父母好像也不在北京?!?/p>

      常梨垂著腦袋,靠在椅子上撥弄著手指。

      許寧青看了她一眼,他跟常老爺子倒是有聯(lián)系,但和她父母不認識,只淡聲道:“嗯,她父母在上海,工作比較忙,以后她有什么不聽話的地方,您跟我說就好?!?/p>

      常梨低著頭撇了撇嘴。

      他臉都不紅就編瞎話,他們有什么好忙的。

      這次談話持續(xù)半小時才結(jié)束。

      劉良終于嘮叨完,笑著點點頭,溫和地說:“好,孩子的情況,您應該也都了解了,時間也不早了,就先這樣吧。”

      許寧青點頭,又跟劉良握了下手,便帶常梨走出辦公室。

      “等、等一下,我去教室拿一下書包?!背@嫘÷暤?,便噔噔地跑進了教室。

      放學鈴打響半小時后,學校安靜下來,只有幾個留校繼續(xù)做作業(yè)的同學,常梨飛快地把桌上的東西一骨碌掃進書包。

      她走出去時,男人站在走廊窗前,背對她。

      少女無聲地停住腳步,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

      暖黃的夕陽光暈落在他的側(cè)臉,男人人高腿長,筆挺的西裝將他的腰身線條勾勒得挺闊、流暢,不像少年人那樣沒長開。

      包括在剛才和老劉說話的時候,常梨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男人和她平時接觸到的那些男生的不同,雖然他看起來吊兒郎當又散漫,但他依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裝進一個“成年男人”的框架。

      這種框架讓常梨覺得自己心底的喜歡好像非常不值一提,就好像只是大人眼中小孩微不足道的玩鬧。

      許寧青回過頭去,手懶懶地插在兜里,淡聲:“走吧?!?/p>

      常梨背上沉沉的書包,小跑著跟上去,在他背后問:“你開車來的嗎?”

      “嗯?!?/p>

      她嘴角翹起來一點:“哦?!?/p>

      她在心里默默地記下,這是男人第一回接她放學,也是她第一回坐他的車。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11B)

      下期預告:許寧青知道常梨的喜歡不過是少年人的一時興起,并不放在心上。常梨也有自己學業(yè)、專業(yè)和家里的事要煩惱。和媽媽鬧了矛盾后,她被凍結(jié)了銀行卡,這時正好有一個在國外的比賽邀請她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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