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棗有多種吃法。棗可以入菜,當然也可以有多種做法,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吃法,這樣的做法。
一般用棗做菜,棗只是陪襯,比如紅棗煨肉,棗只是肉周圍一圈的“護兵”,“將軍”肯定還是中間胖乎乎的肘子肉。在家鄉(xiāng)滄縣吃的這道菜,卻是全部用小棗做成的。一盤端上來,紅撲撲的,瑪瑙一樣層層疊疊全是棗。將棗去核后,中間塞上的一層粘面,使得這道菜紅白相間,色彩上多了一份明快,再澆上一層拌有桂花的濃汁,又使得這道菜玲瓏剔透、晶瑩透明,多了一份濃郁的香味。關鍵是這道菜不僅看起來賞心悅目,吃起來更有味道,一顆顆小棗雖然只有手指甲蓋大,棗肉卻厚實有勁,夾上粘面,就更有嚼頭。粘面中不用加糖,小棗本身就足夠甜了。北方人都愛吃粘面,有了這層粘面,綿綿軟軟之中,多了很多回味。
我是第一次吃這樣新鮮而有味道的菜,對它情有獨鐘。和我一起來的全家人也是如此,不一會兒竟將這盤菜風卷殘云一般吃得只剩下了盤子底。主人見我們喜歡這道菜,又特意要了一盤,這一盤依然被我們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這道菜的名字叫做“心系棗鄉(xiāng)”。這名字起得直白了些,卻是這里人們的一份心情。書記告訴我,在滄縣到處是棗樹,光棗的品種就有兩百多種,說這里是棗鄉(xiāng),名副其實。
家鄉(xiāng)即棗鄉(xiāng),打我小時候記事時就知道。雖然,父親年輕時候就離開了滄縣,我們一家人一直住在北京,但最讓他驕傲的就是滄縣的武術和小棗,不知多少次提起過滄縣的小棗,說得他的嘴唇、聽得我的耳朵都起了繭子。家鄉(xiāng)人從老家給他帶來小棗,是最讓他高興的事了。那種來自家鄉(xiāng)的小棗,對于父親來說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就像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鄉(xiāng)親;對于我來說,雖然一眼認不出來,看不出它和其他地方的棗的區(qū)別,但只要吃上幾顆,就會把它和別的棗分得清清楚楚。
那時,我家住的大院里有兩棵棗樹,秋天打棗,曾是我們孩子的節(jié)日。但那棗吃起來,確實不如滄縣的小棗甜。當然,甜不是滄縣小棗比別的棗多出的唯一優(yōu)勢。有一陣子在北京到處賣一種叫做伊拉克蜜棗的,足夠甜了,父親說甜得嗆嗓子,但哪里趕得上老家的棗!老家的棗,剛下樹甜中帶脆,曬干了甜而綿軟。
家鄉(xiāng)的小棗,一直彌漫在父親的回憶里和對我們的絮叨里。父親自年輕時離開滄縣,在這四十多年之中,只回過一次老家,沒給我們帶回別的什么東西,但卻沒忘記給我們帶回家鄉(xiāng)的小棗。所以,滄縣小棗的影子和味道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那里有父親的一份鄉(xiāng)情,也有我的一份朦朦朧朧的鄉(xiāng)情。雖然,我還沒有到過家鄉(xiāng);即使,我離家鄉(xiāng)還很遙遠;有了這小棗,家鄉(xiāng)便像是會飛的云一樣搖曳在眼前了。有詩人曾經(jīng)說過,鄉(xiāng)情是一枚郵票,對于父親和我,鄉(xiāng)情只是家鄉(xiāng)的小棗。
“對于父親和我,鄉(xiāng)情只是家鄉(xiāng)的小棗?!蹦阍鯓永斫膺@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