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初,在隨州市義地崗墓地的西南部發(fā)掘了3座曾國墓葬,編號為M1-M3,其中M3出土了一件帶提鏈圓壺,上腹鑄有橫行銘文6字左讀,為“曾中(仲)姬之[A]壺”。(1)關(guān)于“[A]”字的隸定,發(fā)掘簡報隸定為“[C]”字;(2)《曾國青銅器》同;(3)《銘圖》隸定為“[B]”字;(4)《曾文字編》隸定為“”字。(5)通過分析原拓本與釋文,該字可能隸定為“[E]”字,且位于“壺”字前,可能是壺的自名修飾語,也可能是自名連稱現(xiàn)象。(6)再通過分析“[E]壺”的功能,筆者認為“[E]”讀為“漿”,[E]壺,可能是漿壺,與傳世文獻中的“壺漿”對應(yīng)。由于筆者學(xué)識有限,在論述過程中有錯誤或不到之處,敬請學(xué)界批評指正。
●? ?“[A]”字形匯釋
“[A]”字右邊構(gòu)件字形清晰,隸定為“酉”無疑,但左邊字形的隸定有不同的看法。
(一)[B]
《銘圖》認為該字左邊字形從阜,隸定為“[B]”,釋作“尊”。
通過整理《銘圖》(7)和《銘續(xù)》(8)壺類中“尊”字的隸定,發(fā)現(xiàn)“尊”字或隸作“[F]”,或隸作“[G]”,或隸作“[H]”,或隸作“[I]”,或隸作“尊”。
1.“[F]”字匯釋
“尊”字隸定為“[F]”,在商代晚期有7種器名(銘圖·12193-12195、12230-12231、12429,銘續(xù)·0827),在西周早期有15種器名(銘圖·12196-12197、12201、12214-12216、12262-12264、12273-12274、12290、12299、12372-12373、12401),在西周中期有1種器名(銘圖·12276-12277),在春秋早期有3種器名(銘圖·12285-12286、12370)。其中“[F]”字在“壺”字前的情形見于倗叔壺、晉侯[J]馬壺、曾仲斿父壺甲、曾仲斿父壺乙、仲大師壺。
2.“[G]”字匯釋
“尊”字隸定為“[G”,在西周早期有1種器名(銘圖·12256),在西周中期有23種器名(銘圖·12115、12220、12232-12234、12260、12275、12278-12279、12329-12330、12355、12359、12392-12393、12396-12397、12417-12418、12420-12421、12430-12431、12440、12446,銘續(xù)·0805、0832);在西周晚期有16種器名(銘圖·12242、12267、12292、12304、12345-12347、12349-12350、12356-12357、12363、12432、12438-12439、12452);在春秋早期有6種器名(銘圖·12182、12185-12186、12390、12408、12409,銘續(xù)·0830、0834、0838);在春秋中期有2種器名(銘圖·12287-12288);在春秋晚期有2種器名(銘續(xù)·0806、0813);在戰(zhàn)國中期有2種器名(銘圖·12424-12425)。除[K][L]壺、芮伯壺、奪壺、[M]壺、夆季壺蓋、尹氏士叔善父壺之外,“[G]”字均在“壺”字前。
3.“[H]”字匯釋
“尊”字隸定為“[H]”,在西周中期有2種器名(銘圖·12441-12442);在西周晚期有1種器名(銘圖·12344);在春秋早期有1種器名(銘圖·12183-12184);在戰(zhàn)國中期有1種器名(銘圖·12434-12435)。其中“[H]”字均在“壺”字前。
4.“[I] ”字匯釋
“尊”字隸定為“[I]”,在商代晚期有1種器名(銘圖·12258),在西周早期有1種器名(銘圖·12203)。其中“[I]”字未在“壺”字前出現(xiàn)。
5.“尊”字匯釋
“尊”字隸定為本字,在春秋早期有1種器名(銘圖·12247-12248)。其中“尊”均在“壺”字前。
綜上,“尊”字在“壺”字前最晚出現(xiàn)在西周中期,之后開始廣泛應(yīng)用。從數(shù)量來看,“尊”字隸定為“[G]”字最常見。
《銘圖》依據(jù)“壺”字前“尊”字的出現(xiàn)頻率,將曾仲姬壺“[A]”字隸定為“[B]”,釋作“尊”。從上述來看,壺類中“尊”字的隸定有五種情形,未見隸定為“[B]”字,“[B]”字可能是“[F]”或“[G]”省略部分構(gòu)件的結(jié)果。但從字形來看,“[F]”或“[G]”字所從“阜”主要有三種字形特征,即點狀、橫狀、圈狀。(9)“阜”旁無論是什么形狀,均以一豎連接為一體,而“[A]”字左邊字形有明顯的斷層,分為上下兩部分。因此,《銘圖》將“[A]”字隸定為“[B]”不是很準確。
(二)[C]()
《曾國青銅器》認為該字左邊字形從片,隸定為“[C”字。《曾文字編》認為該字左邊字形從爿,隸定為“”字。
“爿”與“片”實為一字,劈木為二,左半邊為爿,右半邊為片,所以“[C”與“”也實為一字,均釋作“醬”。(10)《說文·酉部》“醬”字下收有古文“[N]”和籀文“[O]”,“[C”為“醬”的異體字?!啊弊忠娪谥猩酵鮗P]壺(銘圖·12455),字形為Q],釋作“將”,訓(xùn)為副詞“將”;也見于九年事張95號戈,字形為[R],釋作“將”,訓(xùn)為“將軍”。(11)試比較“[C”“”與“[A]”字左邊字形,還是存在比較明顯的差別。
“[C”和“”字左邊字形由一個構(gòu)件或兩個相同構(gòu)件組成,“[A]”字左邊字形由兩個不同構(gòu)件組成。前者是同一構(gòu)件的疊加,后者是兩個不同的構(gòu)件。“[C”“”與“[A]”字左邊字形的下部構(gòu)件相似,可以隸定為“爿”或“片”,但“[A]”字左邊字形的上部卻有不同于下部的構(gòu)件。因此,《曾國青銅器》隸定為“[C”字和《曾文字編》隸定為“”字有一定道理,但忽略了“[A]”字左邊字形的上部構(gòu)件。
(三)[E]
曾國青銅器銘文常見有反書者,(12)如:曾大師賓樂與鼎(銘圖·01840)、曾師季[S]盤(銘圖·14475)等。試將“[A]”字也向右翻轉(zhuǎn),即為“[D]”。
此時“[D]”字右邊字形與金文“?”字聲符中的“爿”“匕”構(gòu)件相似。“?”字最繁的字形由爿、肉、匕、鼎等構(gòu)件組成,可隸定作“[T]”,陳劍先生提到“[T]”字的省變之形很多,有省去聲符,也有省去形符。(13)“[D]”字與銘文“?”字的構(gòu)件十分相似,左邊部件是意符“酉”,與“?”字形符“鼎”是同一類別,右邊構(gòu)件是聲符“[U]”,省略“肉”形。
總之,“[A]”字可能原為“[D]”,隸定作“[E]”。陶文“醬”字的字形為“[V]”(14),與“[D]”字在構(gòu)件布局上有較高的相似性。
●? ?[E]壺
“[E]”出現(xiàn)在“壺”字前,是壺的修飾語,但這一修飾語具體指壺的何種功能,需要進一步分析。
(一)“[E]”用作本字
[E],即“醬”字?!墩f文·酉部》:“醬,醢也。從肉從酉。酒以和醬也。”《周禮·天官·膳夫》:“凡王之饋,食用六谷……醬用百有二十甕?!编嵭ⅲ骸搬u,謂酰醢也。”本義是肉醬。
古代有專門用于盛醬的容器,在傳世文獻中有所記載。《戰(zhàn)國策·東周策》:“夫鼎者,非效壺酰醬瓿耳,可懷挾提潔以至齊者?!备哒T注:“瓿,甂也。”《漢書·揚雄傳》:“吾恐后人用覆醬瓿也。”師古曰:“瓿,音部,小罌也。”《廣雅·釋器》:“罌,瓶也。”《齊民要術(shù)》:“以草厚蔽之,令坩中纔容醬瓶。”古代盛醬的容器主要是瓿(瓶),以壺盛醬少見。
(二)“[E]”用作假借字
“醬”與“?、漿”意符不同,聲符均相同,三字可通。
1.?壺
“?”在金文中的含義,陳英杰先生總結(jié)出四種,其一是煮;其二是?祭;其三是將;其四是族氏名。第二義是金文中常用義,修飾器名的“?”字均用此義。(15)
“?”字修飾器名常與“彝”連用,如《銘圖》中豊鼎(01713)、曾侯仲子游父鼎(01918)、屯鼎(02049)、利簋(04279)等?!墩f文·纟部》:“彝,宗廟常器也。”?彝謂彝器之類名,陳夢家先生提到“?彝”除出現(xiàn)在烹飪器和盛食器銘文之外,還出現(xiàn)在溫酒器銘文中。(16)壺可以盛酒,《周禮·秋官·序官》:“壺涿氏下士一人。”賈公彥疏:“壺乃盛酒之器。”但“?”字后直接與具體器名連用的情況甚少。
2.漿壺
《說文·水部》:“漿,酢漿也?!薄对姟ば⊙拧ご髺|》:“或以其酒,不以其漿。”漿是古代的一類液體,以壺盛之?!睹献印ち夯萃跸隆罚骸昂勈硥貪{,以迎王師。”《公羊傳·昭公二十五年》:“國子執(zhí)壺漿。”
在金文中常見有“醴壺”,如《銘圖》中觴仲多壺(12179)、鄭楙叔賓父壺(12320)、彭伯壺(12321)、邾君慶壺(12333)、伯公父壺蓋(12348)、曾伯陭壺(12427)等。醴,《說文·酉部》:“酒一宿孰也。”酉為意符,乃酒的古字,后意符“酉”詞義范圍擴大。因此,“[E]”的意符“酉”可同義替換為“水”,聲符仍為“[U]”,釋作“漿”。醴、漿均是液體,以壺盛之,符合壺的基本功能。
總之,[E]壺之“[E]”,本為“醬”字,因與“漿”讀音相同,“[E]壺”可能釋作“漿壺”,與傳世文獻中的“壺漿”相對應(yīng)。
●? ?小結(jié)
隨州市義地崗編號M3墓地出土對的帶提鏈圓壺,上腹鑄有橫行銘文6字左讀,為“曾中(仲)姬之[A]壺”,在字形和功能兩方面對“[A]”字進行了補釋。字形方面,通過將原拓本與原釋文“[B、[C()”二字對比后,提出“[A]”字可能原為“[D]”,隸定作“[E]”。功能方面,分析了“[E]壺”的三種可能性,即醬壺、?壺、漿壺。從目前所見的材料及壺本身的功能,認為“[E]壺”可能釋作“漿壺”,即傳世文獻中的“壺漿”,主要用途是用來盛漿。
(作者簡介:郝安琪,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8級碩士研究生,專業(yè)是漢語言文字學(xué) )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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