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榮賢
(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揚州 225002)
“書目又稱目錄,它是著錄一批相關文獻,按照一定次序編排組織而成的一種揭示和報導文獻信息的工具。”[1]這個定義集中體現(xiàn)了目錄的工具論定位。工具論以效率為導向,具有“面向未來”的特點,當一種新的工具手段出現(xiàn),就會義無反顧地取代舊工具。就此而言,在當今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和大數(shù)據(jù)語境下,現(xiàn)代西方目錄學也正在被數(shù)據(jù)庫、局域網(wǎng)、本體、主題圖、知識網(wǎng)絡、搜索引擎算法排序等新技術所取代。古代目錄學的“沒落”源于近代,以杜定友“中國無目錄學”[2]和“中國無分類法”[3]12的論斷最為振聾發(fā)聵。究其原因,正在于作為“他者”的西方目錄能夠提供更為高效的檢索功能。
然而,古代目錄是一個匯集工具、學術與信仰的統(tǒng)一體系,正如清人章學誠指出:“校讎之義,蓋自劉向父子部次條別,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非深明于道術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與此?!盵4]從工具論的角度來看,作為“部次條別”的技術被西方以檢索效率見長的書目工具所取代是必然的。但技術視角只是在常識的維度上認識古典目錄,中國古代目錄另有學術(“辨章學術,考鏡源流”)與信仰(“道術精微、群言得失”)層面上的內(nèi)涵和價值,這是西方目錄無法取代的。只有從學術與信仰的高度查找支撐目錄表層技術背后的精神觀念,才能把握古典目錄的本質(zhì),揭明古代目錄在當代的存在合法性。
中國學術史研究可以追溯到《莊子·天下》《論六家要旨》等文篇對諸子學史的總結。《史記·儒林列傳》以人物傳記的形式總結經(jīng)學歷史,成為后世僧人傳記、禪宗與燈錄體學術史著述的前驅(qū),并影響到朱熹《伊洛淵源錄》以降的學案體。嗣后,周汝登《圣學宗傳》、孫奇峰《理學宗傳》、黃宗羲《明儒學案》等學案體著作大量涌現(xiàn),成為學術史書寫的主流體裁??傮w上,這批成果以單篇專論、箋證疏義、讀書札記、傳承表等為形式,圍繞人物、學派為中心梳理某一門類的學術史,往往重視人物行實而近同于史傳,強調(diào)學派差異而忽視融通。上述成果一般都聚焦于某一學術門類,實際上是專科學術史。例如,《論六家要旨》是諸子學史,《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梳理醫(yī)學簡史,《明儒學案》勾勒明代儒學史。
近代以來的學術史書寫肇始于1902年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陸續(xù)發(fā)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的相關篇什。此后,嚴復、王國維、章太炎、陳寅恪、胡適、劉師培、傅斯年、錢穆、張舜徽等近現(xiàn)代學者以及李學勤、姜廣輝、陳其泰、張立文等當代學者皆有令人矚目的學術史著述。這批成果用歷史的眼光整理中國舊學術,雖超越專科局限,但仍“限于人文科學之內(nèi),即納入學術史的內(nèi)容實際上已不同于一定時期內(nèi)‘學術’的內(nèi)容”[5]。如張林川《中國學術史著作提要》“從浩如煙海的古今文獻典籍中選取歷代學術史著作150余種”[6],不僅不含科學史,文學史亦見摒棄。該類著述在形式上參照西方的章節(jié)體,在內(nèi)容上受制于西方學術范式,中國學術被解構到了西方的學科化譜系之中,未能依其自身的面貌而得到認識。例如,常乃德《中國思想小史》以思潮和問題為章節(jié),強調(diào)學術思想的“后出轉(zhuǎn)精”,實際上接受了西方式的單線發(fā)展的學術進化論。又如,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將先秦諸子爭鳴稱為中國學術史上的“全盛時代”,指摘漢武帝后的“獨尊儒術”導致“一尊定而進化沉滯”,認為“吾中國學術思想之衰,實自儒學統(tǒng)一時代始”[7],實際上是接受了西方反對學術一統(tǒng)而主張學術自由的觀點。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學術史主要被“定位在學術宗旨和源別派分上,因而以‘目錄體’或‘學案體’為其表現(xiàn)形式”[8]。借助于古典目錄研究傳統(tǒng)學術,也是學界長期關注的話題。
首先,從理論上確認古典目錄的學術史本質(zhì)。以余嘉錫《目錄學發(fā)微》為代表的目錄學論著,多祖述章學誠《校讎通義》,從理論上強調(diào)古典目錄不僅是“著錄部次之法”,亦旨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杜定友斷言“中國無目錄學”和“中國無分類法”,一個重要證據(jù)即是“古之言類例者,于‘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三致意焉,而于圖書之應用未嘗及也”[3]12,反證究心于學術考辨正是古典目錄學的職志所在。
其次,在實踐上借助于目錄揭示具體學術內(nèi)容。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日本興膳宏、川合康三《隋書經(jīng)籍志詳考》等成果重在細節(jié)考訂,如根據(jù)《晉中新簿》及《七志》并無其注,證明《通俗文》非東漢服虔所作。徐有富《目錄學與學術史》以《漢志》等9部重要目錄為對象,分析類目設置或分并改隸與學術現(xiàn)象之間的對應關系,如《隋志》“譜錄”類的設置與六朝門閥制度有關。
最后,梳理某一學科門類的學術史。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楊雅筑《〈四庫全書總目〉詩話提要述評》、日本近藤光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唐詩集的研究》等論著多聚焦于某一門類或?qū)W科之史,重在以目錄作為史料襄助??茖W術史的書寫。何宗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官學約束與學術缺失研究》,實際上也只局限于明人別集。
上述成果或重理論分析,或重微觀學術與??茖W術史的創(chuàng)獲,范圍上未能通觀整體學術流變,也缺乏目錄與目錄之間起承轉(zhuǎn)合的分析,未能梳理出傳統(tǒng)學術的長程發(fā)展之史;理念上,只是將目錄視為學術史書寫的材料,而沒有認識到目錄本身就是學術史的書寫者,缺乏古典目錄如何書寫以及書寫了怎樣的學術史的理論思考。值得一提的是,左玉河《從四部之學到七科之學》“從四部之學”入手分析古代學術的譜系變革,但其目標不是要解讀古代學術,而是揭示古代“非學科化”的學術是如何走向現(xiàn)代“學科化”學術的。
古代目錄學術史書寫的具體內(nèi)容涉及“怎樣書寫”的方法論、“書寫什么”的本體論和“為什么書寫”的目的論。
與“直接”攄論的學術史論著不同,古典目錄是通過文獻考訂和分類整理“間接”書寫學術史的。文獻整理是形象寄托,學術史梳理才是旨趣攸歸。首先,通過著錄范圍確立主流知識的邊界。如《總目·凡例》既重視“古來有是一家,即應立是一類;作者有是一體,即應備是一格,斯協(xié)‘全書’之名”;又強調(diào)“辨厥妍媸,嚴為去取”以澄清學術史書寫的對象范圍。其次,通過著錄、提要“考校原書,詳為厘定”,審核“每一書”的作者、內(nèi)容、篇卷、真?zhèn)蔚燃毠?jié);再次,通過分類將“每一書”組織成類別化的“群書”,并配合類序、案語揭示各門類學術發(fā)展之史;最后,通過總序、凡例、乾隆皇帝上諭等,在“全書”的高度梳理“天下”學術的演進脈絡。由此,古典目錄的文獻整理之“術”上升為學術史梳理之“道”,表象的文獻結構直接對應于深層的學術史體系。
古典目錄既勾勒各門類學術史以“盡精微”,又貫通整體學術流變以“致廣大”,相對完整地呈現(xiàn)了古代學術發(fā)展的歷史。
首先,以類名為標目揭示各門類學術史。不同層次的類名,代表各門類學術的細分程度,也是古典目錄學術史書寫的基本單位。如《漢志·兵書略》將兵書分為權謀、形勢、陰陽、技巧4小類,每小類都以時為序著錄文獻,呈現(xiàn)學術歷程;再通過類序操觚發(fā)論,從“蓋出古司馬之職”述及“自春秋至于戰(zhàn)國,出奇設伏,變詐之兵并作”最后“至于孝成,命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勾勒“兵書略”的學術簡史。在具體梳理中,古代目錄還特別關注學術史上的主要節(jié)點和轉(zhuǎn)型嬗變。如《四庫總目·經(jīng)部總序》“自漢京以后垂二千年,儒者沿波,學凡六變”,重點圍繞“六變”展開經(jīng)學史的論述?!兑最愋颉穭t以“兩派六宗”為框架,揭橥易學史上的主要轉(zhuǎn)型環(huán)節(jié)。
其次,通過分類確立“群書”結構。類目的宏觀規(guī)劃和細目的清晰厘定,旨在將類名所反映的“??啤睂W術史組織成基于“群書”的“群學”體系。如《隋志》承緒《晉中新簿》將“史”上升為一級類目,且改“子史”為“史子”以突出“史”的地位,又列“霸史”從而在維護“正史”正統(tǒng)地位的前提下突出地方割據(jù)政治的史實;專辟“雜傳”從而將“史”的范圍從帝王將相的政治中心延伸到社會精英階層。又如,《總目》史部15小類各有歷史源流,但又以“正史”為“大綱”,以“編年”“別史”等為“參考紀傳者”,以“時令”“地理”等為“參考諸志者”,以“史評”為“參考論贊者”;而“紀傳”“諸志”“論贊”都直接映射正史的內(nèi)部結構,從而關聯(lián)整個史部體系?!妒凡靠倲ⅰ贰罢敷w尊,義與經(jīng)配”,則勾連了正史與經(jīng)的關系。
最后,通觀“天下”學術的意義關聯(lián)及其整體流變。古典目錄既梳理各門類學術史以“達一宗”,又揭示整體學術流變以“明大勢”。如《漢志·總序》以“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開篇,把“天下”學術從宏觀上厘為二系:一是孔門儒學的“微言大義”,二是孔門以降不復仲尼法度的大義“乖絕”。而孔門儒學“游文于六經(jīng)之中”,二分體系遂可置換為“六經(jīng)”與“非六經(jīng)”,這也是“藝文志”中“藝”與“文”的分別。后世“經(jīng)籍志”中的“經(jīng)”即“藝”、“籍”即“文”,實際上繼承了“藝文志”的二分體系,也回應了如何在持守藝(經(jīng))學術標準的前提下,正確認識文(籍),以維系整個學術體系的連續(xù)性與動態(tài)平衡。同樣,《四庫總目·經(jīng)部總敘》“經(jīng)稟圣裁,垂型萬世”“蓋經(jīng)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用明確的話語揭明“經(jīng)”在華夏文明體系中的本原地位;“所論次者,詁經(jīng)之說而已”,則確立了“經(jīng)學”反復重演“六經(jīng)”本原的學術特征。這就將“學術”從歷史的梳理轉(zhuǎn)向哲學的辨析,揭示了古代學術的總體精神格局。
古典目錄通過對文獻的分類整理,考察學術譜系的歷史進程,并在歷時性梳理中“為學術立法程”(姚振宗語),避免學術陷于無度和失序。例如,《漢志·儒家小序》在論述儒家的源起(“蓋出于司徒之官”)、職志(“助人君順陽陽明教化”)、特點(“游文于六經(jīng)”“留意于仁義”“宗師仲尼”)、成就(“于道最為高”)的基礎上,用一個“然”字轉(zhuǎn)筆,重點強調(diào)儒家末流(“惑者”)違離儒家原旨而誤入歧途?!叭换笳摺笔寝D(zhuǎn)折的關鍵,也體現(xiàn)了《漢志》小序的行文體例,如《道家小序》“及放者為之”、《陰陽家小序》“及拘者為之”、《法家小序》“及刻者為之”、《名家小序》“及譥者為之”、《墨家小序》“及蔽者為之”、《縱橫家小序》“及邪人為之”、《雜家小序》“及蕩者為之”、《農(nóng)家小序》“及鄙者為之”等等,皆旨在判定什么是“正確的學術”、什么是“不正確的學術”。這就從學術之“史”的梳理轉(zhuǎn)向非時間化的變中之不變的學術秩序建構。同樣,《總目》明確提出“源流正變”的觀念,在把握“源”“正”學術標準的前提下,既認可“流”“變”的合理存在,又要求“流”回歸于“源”,從而使“變”回歸于“正”,最終為“天下學術”立則。顯然,古典目錄在梳理學術源流的基礎上建構學術秩序,不僅揭明現(xiàn)實的學術“是什么”,還提出理想的學術“應該是什么”,從而將時間矢量的脈絡勾勒轉(zhuǎn)進為共時層面的觀念呈現(xiàn),完成了對學術的反思。
由上文分析可知,古代目錄表面上是文獻考訂和分類整理,本質(zhì)上是學術史表達,具有超越古代學案體和近現(xiàn)代章節(jié)體的獨特價值。
首先,以文獻為本位,避免“觀念先行”。中國古代學術主要記錄和反映在文獻之中,而學術史研究本質(zhì)上是對“學術”學理性、系統(tǒng)性與內(nèi)在邏輯性的再認知。這種再認識,雖然最終將抽象、歸納出規(guī)律性的認知或條例,但不能離開作為學術載體的文獻。例如,近現(xiàn)代文學史秉承西方理念,強調(diào)個性解放與文學的大眾性,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在古代“詩教”理念下屬于卑品的體裁,其地位都得到了人為的提升。但《總目·集部·詞曲類序》曰:“詞、曲二體在文章、技藝之間。厥品頗卑,作者弗貴,特才華之士以綺語相高耳。然三百篇變而古詩,古詩變而近體,近體變而詞,詞變而曲,層累而降,莫知其然。究厥淵源,實亦樂府之余音,風人之末派?!别^臣以現(xiàn)實的文獻為本位,揭示文學史以“詩教”為圭臬“層累而降”的現(xiàn)實,超越了基于先驗的西方理論?繹的結論。又如,通過《漢志》“凡《書》九家四百一十二篇”的著錄,才能揭示“《尚書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等文獻的具體情況,考見《尚書》的流傳、今古文異同、注釋體例的多樣化(包括章句、解詁、說義、傳記)等學術內(nèi)容,避免從意義期待入手刻意剪裁甚至篡改史料,確保文獻整理的形象寄托和學術訴求的深層內(nèi)涵之間具有直接的對應關系,達成目錄與學術的圓融對讀。
其次,面向天下文獻,回避了??茖W術史的碎片化。以《漢志》為代表的史志目錄和以《四庫總目》為代表的官修目錄,大多“范圍方策而不過”,甚至“宮殿疏”“相宅相墓”等冷門絕學亦被網(wǎng)羅,確立了“范圍天下”的學術史邊界,從而也超越了學案體和章節(jié)體的??品秶苊饬藢?茖W術史的碎片化。在古典目錄中,每一個類名都是一個學術史書寫的獨立單元,重在“依時為序”揭示該類文獻發(fā)生、發(fā)展的演化,實際上是從縱向之“史”的角度建構學術的動態(tài)發(fā)展及其演變規(guī)律,具有系統(tǒng)性的特點。同時,不同的類名之間注重橫向的旁通關聯(lián),從橫向牽連、彼此依存的角度建構學科門類之間的意義結構,具有整體性的特點。由此,各門類學術在縱橫貫通的學術網(wǎng)絡中各有攸歸,文獻的機械物理結構提升到了學術史有機體系的高度。
最后,歷代史志目錄形成系列,呈現(xiàn)學術史書寫的連續(xù)性。中國古代史志目錄包括以《漢志》《隋志》為代表的7部正史藝文或經(jīng)籍志以及后人補輯的《后漢書藝文志》《三國藝文志》等約76種;明代《國史經(jīng)籍有志》等國史“志”6部;政書“十通”中的《通志》“藝文略”系列和《文獻通考》中的“經(jīng)籍志”系列計7部。這批書目的一個重要特點即在于前后繼踵形成系列,從而也確保了學術史書寫的連續(xù)性。總體上,古代目錄的學術史書寫既有繼承也有創(chuàng)新,如朱彝尊《經(jīng)義考》、黃虞稷《千頃堂書目》皆設“四書類”,但強調(diào)其義理性;《總目》亦設“四書類”,但強調(diào)“務使不失其真”,價值訴求必須基于事實性的知識。兩者的差異在于,前二種書目從價值論上言說,而不作事實性的知識推導;《總目》則從知識論上立論,強調(diào)從事實到義理的因果關聯(lián)。這樣,在個案分析代表性目錄的學術史具體內(nèi)容、方法路徑的基礎上,通過梳理歷代重要書目對學術譜系的結構調(diào)整,就能整合出古代學術發(fā)生、流變的清晰脈絡。
顯然,從古代目錄出發(fā)研究古代學術,將獲得學術史研究與目錄學研究的雙重創(chuàng)獲。
一方面,改變現(xiàn)有學術史的書寫方式。古典目錄以文獻為本位,在文獻整理中反思記載于文獻中的學術流變及其觀念旨趣,超越了學案體或章節(jié)體從某個預設的先驗理論出發(fā)“演繹”學術的學術史書寫模式,有助于建構符合中國古代思想原義的學術史書寫范式,更化迪新當代中國的學術創(chuàng)造。綜合性目錄網(wǎng)羅“天下文獻”,在旁通關聯(lián)的類別設定中致力于對“天下學術”的通盤考察,從而在總體系的意義關聯(lián)上完成對學術整體性演化的勾勒,也超越了學案體或章節(jié)體學術史書寫的??菩耘c碎片化,有助于還原古代學術史的完整圖像。誠然,正像古代學案體和近現(xiàn)代章節(jié)體的學術史書寫未臻完善,單純從目錄入手的學術史梳理亦堪稱得失參半。首先,目錄通過文獻整理之“此”表達學術史之“彼”,不免“拘拘于數(shù)度之內(nèi)”,目的與手段多有鑿枘。如《漢志》“《春秋》分為五”,但因“鄒氏無師,夾氏未有書”而實際只論及左氏、公羊、谷梁三家,未能反映“春秋學”的歷史圖像。其次,目錄是特定時期內(nèi)文獻的后續(xù)總結,往往不能及時反映學術史的動態(tài)變化;“以文獻整理為基礎”的邏輯前提也導致目錄的學術表達不夠直接與清晰。但在學案體和章節(jié)體成為主流體式的今天,尤其需要彰顯目錄在學術史書寫中的價值。
另一方面,基于古代目錄的學術史研究,能夠?qū)⒐诺淠夸洝氨嬲聦W術,考鏡源流”的學術內(nèi)涵系統(tǒng)而清晰地揭示出來,改變那種認為抓住了目錄的形態(tài)特征和外在規(guī)則就抓住了其本質(zhì)的認識。古典目錄不僅確立了操作性的文獻整理標準,還創(chuàng)造了一個關乎“學術”的思想體系。古典目錄的文獻工作背后是學術工作,學術工作也是文獻工作的指導和意志體現(xiàn)。它對單純文獻組織和檢索的超越,有助于解構和重塑當代圖書館的思想觀念:圖書館既是一種職業(yè)更是一種事業(yè),責任重于事功應成為圖書館的精神勖勉。
總之,古代學術與古典目錄密切相關,學術因目錄而得到合理解釋,目錄因?qū)W術而彰顯本質(zhì)。從目錄上說,鄭樵“類例既分,學術自明”,章學誠“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都提示:超越表象的文獻整理,追求深層的學術表達,是古典目錄的核心特征,也是評價目錄質(zhì)量的依據(jù);就學術而言,六經(jīng)皆史、諸子出于王官、“小學入經(jīng),其目有三”等學術史上的主要范疇和核心命題都源自目錄,學術結論也只有獲得目錄確認才能成為共識。中國古代學術史的完整體系是由目錄確立的,目錄的體系性決定了它對學術秩序建構的權威性,接受一種目錄就是接受一種學術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