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浩
(濱州醫(yī)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煙臺 264003)
春秋時期杰出的政治家晉文公重耳,在即位為晉國國君之前,有一段長達19 年的流亡列國的經(jīng)歷。關(guān)于其流亡的過程,歷來學者爭議頗多。而對于這一歷史事件的考察,對于了解晉文公生平和相關(guān)歷史有重要意義。
晉文公(為表述方便,重耳即位前后都稱晉文公)流亡路線,文獻中可見的、較完整的有3 種:一種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 年)所記載的:“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wèi)……出于五鹿……及齊……及曹……及宋……及鄭……及楚……乃送諸秦。”《呂氏春秋·離俗覽》《史記·晉世家》所記路線與之相同。第二種為《國語·晉語四》所記:“文公在狄十二年……過五鹿……遂適齊……過衛(wèi)……自衛(wèi)過曹……過鄭……遂如楚……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第三種為清華簡《系年》所記:“文公十又二年居狄……乃適齊……適宋……乃適衛(wèi)……適鄭……乃適楚……秦穆公乃召文公于楚。”[1]150本文將對晉文公流亡的過程,尤其是其流亡路線和時間進行分析研究,以期進一步深化對這一問題的認識。
魯僖公五年(公元前655 年),晉獻公派人刺殺晉文公,刺殺未果,但晉文公已無法繼續(xù)留在晉國,因而逃奔到母舅家狄人那里。在狄居住了12 年,到了魯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 年),各方面形勢發(fā)生了變化,一方面晉文公經(jīng)過12 年的力量積蓄,長途跋涉的條件已具備;另一方面,晉獻公在此期間去世,晉國內(nèi)亂,里克先后殺死奚齊、悼子,欲迎立晉文公而被婉拒,隨后晉惠公即位,但與齊國、秦國等諸侯關(guān)系不好。另外,齊國狀況有所變化:齊桓公年事已高,想親近晉國;又逢管仲、隰朋去世,齊桓公周圍多奸佞之人,急需忠貞賢良之士。加之晉惠公想要謀害晉文公,于是晉文公果斷離開狄而去往齊國。
去往齊國的路上,晉文公一行是否經(jīng)過五鹿,這是學者爭論的一個焦點。梁玉繩《史記志疑》、王玉哲先生《晉文公重耳考》、馬保春先生《晉國歷史地理研究》等都認為晉文公是從狄直接到達齊國的,其間并沒有經(jīng)過衛(wèi)國,過衛(wèi)是在離開齊國之后。但《左傳》《國語》《呂氏春秋》《史記》均記載有過五鹿一事,敘述時都放在到達齊國之前,這應不是偶然。晉文公在五鹿向當?shù)厝藢で笫澄?,當?shù)厝擞檬⑼劣玫目鹱咏o晉文公盛食物,晉文公大怒,而子犯說這是 “天賜也!民以土服,又何求焉。天事必象,十有二年,必獲此土”(《國語·晉語四》)。這種寫法史書常見。與過五鹿一事對應的,便是《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32 年)記載的晉文公伐衛(wèi)取五鹿之事,由此向前推12 年,正為魯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 年),即晉文公到達齊國的那年。倘若過五鹿受辱一事在過齊之后,則與 “十二年,必獲此土” 的記載相矛盾,所以過五鹿之事不可能是晉文公離開齊國之后發(fā)生的,而應在到達齊國之前。
《左傳》《呂氏春秋》《史記》都沒有記載晉文公離開齊國后到過衛(wèi)國,但《國語》、清華簡《系年》則記載晉文公一行在離開齊國后到過衛(wèi)國。晉文公離開齊國到達衛(wèi)國具體是在哪一年,有4 種不同的觀點:梁玉繩《史記志疑》以 “衛(wèi)有邢狄之虞” 為基點,以魯僖公十八年(公元前642 年)“邢狄伐衛(wèi)” 為據(jù),認為晉文公過衛(wèi)在魯僖公十八年(公元前642年)[2]336。王玉哲先生《晉文公重耳考》則以晉文公“留齊凡五歲”和魯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年)“衛(wèi)方病邢” 的記載為據(jù),認為晉文公過衛(wèi)在魯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 年),并以《國語》所記“謀于桑下,蠶妾在焉” 為據(jù)斷定離開齊國時間在該年秋季[3]469。徐元誥《國語集解》按語說:“《史記·宋世家》,重耳過宋在襄公十三年,值魯僖二十二年也。過衛(wèi)在宋前,則亦當在魯僖二十二年?!保?]362即認為過衛(wèi)在魯僖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38 年)。
梁玉繩 “魯僖公十八年之說”,王玉哲先生認為其說大概是因襲韋昭《國語注》,以 “邢狄伐衛(wèi)” 為衛(wèi)文公之 “邢狄之虞”[3]469。王玉哲先生所說甚是?!靶系曳バl(wèi)” 并沒有構(gòu)成對衛(wèi)的威脅,從《左傳》僖公十九年(公元前641 年)的記載看,邢、狄伐衛(wèi)的第二年(魯僖公十九年,公元前641 年)衛(wèi)文公便興兵伐邢,打敗了邢人,但到了魯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 年)秋,“齊狄盟于邢,為邢謀衛(wèi)難也,于是衛(wèi)方病邢”(《左傳》僖公二十年),齊、狄、邢結(jié)盟使得衛(wèi)文公在政治格局中處于不利地位,此時邢、狄才開始成為衛(wèi)國的憂患。所以,以 “邢狄伐衛(wèi)” 為據(jù)來推斷晉文公過衛(wèi)在魯僖公十八年(公元前642 年)是不合適的。
王玉哲先生的推論是較為合理的,但仍有可商榷之處。《史記·晉世家》記載,晉文公在齊國滯留5年,這5 年的時間具體是指哪一段時間是可以推測的。《國語·晉語四》:“桓公卒?!?韋昭注:“在齊一年而桓公卒?!?按韋昭所說,自晉文公至齊到齊桓公卒為1 年,可知晉文公到達齊國時當已近年底,應在10月之后,到達之年不足以記作1 年。那么,從齊桓公卒之年為晉文公在齊1 年,依次后推5 年,則為魯僖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39 年),而非魯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 年)。
徐元誥之說,大概以為宋、衛(wèi)臨近,由衛(wèi)之宋所耗時日當不長,故據(jù)《宋世家》過宋在魯僖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38 年)推斷過衛(wèi)也應在此年。其說忽略了過曹的事實,也沒有注意到當時的形勢變化及歷史事件,因而其觀點并不準確。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所記,大概是誤解了《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年)所記,梁玉繩《史記志疑》已有論述,《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 年)所記晉文公過衛(wèi)是追述前事,而不是認定此年過衛(wèi)[2]336。
晉文公為什么過衛(wèi)、曹、宋,應是有原因的。《國語》記載,晉文公出逃時,原打算奔往齊國或楚國,但由于條件不足才放棄了。而齊國的內(nèi)亂使得齊國失去了原先的霸主地位,而此時宋國則顯得強勢起來。魯僖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39年)春,宋襄公為鹿上之盟,齊國、楚國均參加了。晉文公大概是看到宋襄公會盟諸侯之事,想要借助宋國的力量返國,因而出齊國后往南行,想要到宋國去。要去宋國,衛(wèi)、曹是必經(jīng)之地。
晉文公到了衛(wèi)國,不被禮遇,應當不會在衛(wèi)國久留,但不巧的是,這年秋天,“宋公、楚子、陳侯、蔡侯、鄭伯、許男、曹伯會于盂”[5]391。盟會上宋襄公還為楚所擒,這樣晉文公到宋國的計劃就被擱淺了。衛(wèi)文公雖然不能禮遇晉文公,但也沒有侮辱不敬的行為(文獻中所記的“無禮”當指過五鹿受辱一事,而非衛(wèi)文公之 “不禮”),因此晉文公在衛(wèi)國應停留了一段時間。到了冬天宋襄公被放回宋國。于是,晉文公一行啟程前往宋國。
由宋國到鄭國,當是因為宋襄公去世,宋國就像當初齊桓公去世后的齊國一樣,已沒有先前的強勢,而宋國的一再戰(zhàn)敗,多是因為楚國,自然楚國也就成為晉文公下一個尋求幫助的對象。
晉文公到了楚國,楚成王以 “諸侯客禮” 宴饗晉文公,并有了 “退避三舍” 之約。但不久,他便離開楚國到秦國去了。至于到達秦國的時間,《史記·秦本紀》記載:“(秦穆公)二十二年……子圉乃亡歸晉。二十三年,晉惠公卒,子圉立為君。秦怨圉亡去,乃迎晉公子重耳于楚,而妻以故子圉妻?!庇帧妒酚洝x世家》:“重耳至秦……是時晉惠公十四年秋?!?可知,晉文公到秦國是在秦穆公二十二年(即魯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 年)的秋天。
清華簡《系年》為研究晉文公流亡一事提供了新材料,其所記路線將過衛(wèi)排在了過宋后面。盡管《系年》這樣記載,但并不能就此認定《系年》所記就是按時間先后順序排列的?,F(xiàn)引《系年》原文如下:
文公十又二年居狄,狄甚善之,而弗能入;乃適齊,齊人善之;適宋,宋人善之,亦莫之能入;乃適衛(wèi),衛(wèi)人弗善;適鄭,鄭人弗善;乃適楚。懷公自秦逃歸,秦穆公乃召文公于楚,使襲懷公之室。[1]150
整理者將狄、齊、宋、衛(wèi)、鄭、楚后均用分號隔開,以表示各自獨立又相互聯(lián)系。但《系年》行文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在寫晉文公到秦國之前,狄、齊、宋均為禮遇晉文公之國,衛(wèi)、鄭均為不禮遇之國,楚國雖禮遇晉文公而秦隨即召之而去。臨去時,楚成王對晉文公說:“楚遠,更數(shù)國乃至晉。秦晉接境,秦君賢,子其勉行!”(《史記·晉世家》)則楚為有心有力而不易做到,與前兩類都不同。且“適齊”“適衛(wèi)”“適楚” 之前有 “乃” 字,“適宋”“適鄭” 之前卻沒有,而是與前文承接??芍断的辍反颂帒獮榉诸惗鴮?,并沒有明顯的承接關(guān)系。所以,并不能依據(jù)清華簡《系年》將過衛(wèi)排在過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