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火雄
作為一家綜合性的跨國出版企業(yè),企鵝[1]雖然在人文社科等領域各有建樹,文學類圖書出版卻素來是其傳統(tǒng)業(yè)務和優(yōu)勢板塊。自1935年創(chuàng)社以來,企鵝致力于推廣文學等門類的平裝書,希冀人們能像購買普通香煙一樣買得起書。為此,企鵝策劃出版了莎士比亞、蕭伯納系列作品,二戰(zhàn)時期給軍方專供“口袋本”讀物,率先在英國出版未刪節(jié)版《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多次引領潮流或開風氣之先,贏得了口碑。對于許多文藝愛好者而言,企鵝版文學圖書幾乎成為品質讀物的代名詞,例如企鵝已出版了110多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70余位作家的作品。企鵝品牌形象的建構和維系,誠然受益于行之有效的選題策劃、市場運營策略,同時離不開公司對出版物尤其是文學圖書設計裝幀的注重。英國皇家郵政局(Royal Mail)2009年發(fā)布“影響英國的十個經典設計”郵票時,企鵝標志性的“三段式”網格封面與倫敦地鐵路線圖、雙層巴士等一同入選。企鵝文學類圖書視覺系統(tǒng)包括哪些元素,其封面設計裝幀創(chuàng)意和實務經驗的當代借鑒價值何在?本文基于具體作品個案展開考察。
企鵝文學圖書設計裝幀譜系其來有自。公司主要創(chuàng)始人艾倫·萊恩(Allen Lane)從小閱讀了莎士比亞、柯南·道爾、馬克·吐溫等人的作品,受過良好的文學熏陶。16歲時,他以學徒身份入職舅舅經營的博德利·海德出版社(The Bodley Head)。該社以制作精美的限量版詩歌和純文學作品著稱,諸如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的《莎樂美》,單品印數(shù)通常只有數(shù)百本,同時出版《黃面志》雜志。知名插畫師奧伯利·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承擔了博德利·海德出版社部分書刊的設計和美編工作,他創(chuàng)作的黑白插畫唯美頹廢、怪誕詭秘,影響一時。艾倫·萊恩的審美旨趣受博德利·海德出版社的書刊設計品位影響。他還在倫敦攝政街理工學院的夜校上過設計課。
企鵝出版的第一本平裝書為法國作家安德烈·莫洛亞(Andre Maurois)的文學傳記《愛麗兒:雪萊傳》(見圖1)。艾倫·萊恩明確要求下屬完成“一種統(tǒng)一的易被人認出的封面設計”,還需“一個優(yōu)質商標,容易用圖畫表現(xiàn),上口,易記”。[2]《愛麗兒:雪萊傳》的封面由產品經理愛德華·揚(Edward Young)設計,他采用了“三段式”水平網格分別標注企鵝圖書、書名、徽標(logo)信息,居中的書名、作者名采用吉爾無襯線字體(Gill Sans),整體效果簡潔、直觀。而為了繪制企鵝logo圖案,愛德華·揚專程前往倫敦動物園寫生,選取了憨實、可愛的企鵝為原型,由此奠定了這一延用至今的知名商標的雛形。除《愛麗兒:雪萊傳》外,企鵝平裝本首批10種圖書包括海明威(Hamingway)的《永別了,武器》、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斯泰爾斯莊園奇案》等,各印2萬冊。企鵝平裝本效仿德國信天翁出版社(The Albatross),以不同的顏色編碼區(qū)分作品類別,如深藍代表傳記,橘色代表小說經典,綠色代表犯罪小說,粉色代表游記探險,紅色代表戲劇,黃色代表心理小說,采用了近似黃金分割比例的流行開本(181mm×111mm)。
圖1 采用“三段式”水平網格出版的首本企鵝平裝圖書,《愛麗兒:雪萊傳》
與當時業(yè)界普遍出版售價較高的精裝書不同,企鵝首批平裝本圖書以6便士約一包普通香煙的低廉價格出售,這樣每種需銷售約1.7萬冊才能實現(xiàn)收支平衡。盡管最初一些人并不看好這些封面上沒有裝飾圖案的新書,但企鵝仍順利獲得了沃爾沃斯百貨店數(shù)以萬計的“寄售訂單”。圖書在許多經銷店上市后很快售罄,新的訂單源源不斷?!缎瞧诹膶W評論》(后更名為《星期六評論》)《每日快報》《書商》《泰晤士報文學副刊》等報刊對企鵝這批文學圖書的出版熱銷情況紛紛作了報道,有的稱其4天賣了15萬冊,4個月后達100萬冊,“圖書裝幀精良:裝訂結實而柔軟、紙張上乘、字體清晰,甚至還有封面。不知道企鵝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它定會成功”。[3]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等人一度質疑企鵝平裝書的大量銷售可能有損閱讀的嚴肅性,但蕭伯納(Shaw George Bernard)等人支持企鵝圖書的大眾定位。企鵝圖書的暢銷,由此客觀上逐漸消弭了英國精英階層與普羅大眾之間的“知識鴻溝”。
愛德華·揚的“三段式”網格封面設計此后被廣泛套用于企鵝圖書,如“鵜鶘系列”(Pelican)、“特刊系列”(Penguin Special)、“海雀故事書”(Puffin Story Books)等叢書。在大體遵循“三段式”框架的前提下,新封面有時會通過改變字體、字號,增加裝飾性短線條、插畫等方式來優(yōu)化設計,后又衍生出垂直網格布局,如知名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見圖2)。企鵝1938年推出的“插圖經典系列”(Penguin Illustrated Classics)封面同樣為垂直網格布局且裝飾了木版畫,更顯厚重和質感,包括《瓦爾登湖》《傲慢與偏見》《格列佛游記》(見圖3)等作品。頗具紀念意義的是,愛德華·揚二戰(zhàn)期間加入了英國皇家海軍志愿后備隊,成為潛水艇指揮官并獲功績勛章,他寫的《我們的一艘潛艇》特意被收錄為企鵝的第1000種圖書(見圖4)出版。其封面上裝飾了綠色的橄欖枝條圖案,既有美化效果,也寄寓和平象征意味。
圖2 融合了“三段式”水平、垂直網格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50周年紀念版)
圖3 企鵝“插圖經典系列”中的《格列佛游記》
圖4 企鵝出版的第1000種圖書《我們的一艘潛艇》
無獨有偶,到企鵝出版第3000種圖書之際,恰逢艾倫·萊恩從業(yè)50周年紀念,公司決定出版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名作《尤利西斯》以示慶祝。該書因被斥為有傷風化而一度在愛爾蘭、美國被禁止出版,但艾倫·萊恩獨具慧眼,取得了這部作品在英國的版權?!队壤魉埂罚ㄒ妶D5)采用了當時較為少見、尺寸更大的B開本(198mm×129mm),封面以大字號的反白書名、作者名為主要設計元素。[4]較細的字體往往意味著簡潔、豪華以及進入一種禪宗式的寧靜,而中等或較粗的字體經常意味著表達觀點是嚴肅的、有意義的。[5]企鵝版《尤利西斯》以較大的字體、字號標注作者和書名,似乎在著意強調該書作為文學經典的地位。
圖5 企鵝出版的第3000種圖書《尤利西斯》
早期的企鵝封面設計扎根于印刷業(yè)傳統(tǒng),書業(yè)藝術大多停留在為圖書繪制插圖和設計海報的層面。二戰(zhàn)后,隨著經濟復蘇、印刷排版技術的革新,圖書的大批量生產勢頭使得設計師與書刊生產者幾乎完全分離。[6]業(yè)界對設計師、攝影師和插畫師的需求越來越大,這無形中推動了平面設計的職業(yè)化發(fā)展。1946年,企鵝推出新譯版《奧德賽》,由此啟動了“企鵝經典系列”(Penguin Classics)出版項目,迄今累計出版了超過千種古今世界文學作品,該叢書因此獲得“企鵝王冠上的明珠”之美稱。《奧德賽》封面(見圖6)選用棕色背景,以此代表希臘經典作品,地腳部分搭配一枚帆船乘風破浪的大圓章圖案,方圓結合,給略顯笨拙的構圖增添了靈動感。
圖6 “企鵝經典系列”首本圖書《奧德賽》
20世紀40年代后期,企鵝從瑞士聘請了德籍字體設計師揚·奇肖爾德(德語:Jan Tschichold)負責企鵝圖書的封面設計、內文版式、logo優(yōu)化等事宜,他的工資甚至超過了艾倫·萊恩。[7]艾倫·萊恩彼時已是年薪過萬英鎊的知名出版人。揚·奇肖爾德不負眾望。經他改良,“企鵝經典系列”封面新版擴大了版心,將“大圓章圖案”以及插圖排放在封面中央,同時增加了叢書名并用細小的橄欖型線條與作者(編者)署名區(qū)分開來,整體效果更為平衡、清爽(見圖7)。
圖7 經奇肖爾德改良后的“企鵝經典系列”封面效果,圖為福樓拜的《三個故事》
企鵝的封面設計偏好網格化和文字修飾處理。但在拓展美國等國外市場時,他們發(fā)現(xiàn)讀者更樂于接受商業(yè)氣息濃厚的廣告式、海報式插圖封面。企鵝一度嘗試過以圖畫為主的全彩封面設計,卻因印刷成本高以及在英國市場效果不佳而中斷。20世紀60年代,照排系統(tǒng)和膠版印刷日益取代鑄字排版和凸版印刷而成為主流,圖文結合的印制更為便捷,這為封面設計裝幀提供了新的技術條件。深受包豪斯主義影響的藝術總監(jiān)吉馬諾·法切蒂(Germano Facetti)上任后,試圖對品種繁多的企鵝圖書封面確立一種更為簡約、統(tǒng)一的設計“語言”。他邀請三位設計師首先為企鵝的犯罪小說設計新網格。最終,羅梅克·馬伯(Romek Marber)繪制的方案被選定?!榜R伯網格”(見圖8)將叢書名、書名、作者名等元素匯集到右上部,左上方放置logo,其下留出的大量空間則用以配圖?!捌簌Z現(xiàn)代經典系列”(Penguin Modern Classics)中《一九八四》《了不起的蓋茨比》等小說封面,均采用了“馬伯網格”構圖。
圖8 “馬伯網格”及《巴士司機的蜜月》《一九八四》封面設計效果
繼吉馬諾·法切蒂之后,漢斯·施穆勒(Hans Schmoller)、大衛(wèi)·佩勒姆(David Pelham)、約翰·漢密爾頓(John Hamilton)、吉姆·斯托達特(Jim Stoddart)等人均曾擔任企鵝藝術總監(jiān)職務。他們大體能保持企鵝封面較高的美學品位并在原有設計風格的基礎上求新思變,以求契合時代潮流和不斷激發(fā)讀者的興趣。
吉馬諾·法切蒂賦予“企鵝經典系列”新版封面以莊重的黑色基調,同時選取博物館、教堂藏品作配圖(見圖9)。古英語史詩《貝奧武甫》選用了大英博物館館藏的一只頭盔來裝飾。 “企鵝經典系列”再版時,延續(xù)了吉馬諾·法切蒂的“黑色風格”并回歸“三段式”網格構圖。其中,給馬克·吐溫(Mark Twain)系列作品封面繪制插圖的工作委托給了美國插畫師愛德華·金塞拉三世(Edward Kinsella III)。后者專程前往馬克·吐溫的故鄉(xiāng)漢尼拔市拍照取景,參觀了作者小時候常去玩的洞穴并確立了以此為背景的設計靈感,“參考照片給了我極大的幫助。如果沒有它們,我根本不會想到去畫巖石間深邃的紋路,正是這些細節(jié)讓封面出彩”。[8]至于“經典小黑書系列”(Little Black Classics),則算得上是“企鵝經典系列”的精簡版,大體沿用“三段式”黑白封面設計。此外,“企鵝經典豪華版”(Penguin Classics Deluxe Editions)一方面試圖開拓細分市場,一方面其封面多以漫畫插圖為主,古典又有較強的現(xiàn)代感(見圖10)。偏于高端的“企鵝布紋經典”(Penguin Clothbound Classics)在業(yè)界同樣頗受贊譽。
圖9 20世紀60年代以來,“企鵝經典系列”封面風格的變遷,上圖從左至右分別為《挪威王哈拉爾三世》《貝奧武甫》《湯姆·索亞歷險記》
圖10 “企鵝經典豪華版”封面,上圖從左至右分別為《坎特伯雷故事集》《憨第德》《白鯨》
詩集在企鵝文學圖書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們的封面設計裝幀創(chuàng)意也幾經變革。早在二戰(zhàn)時期,企鵝就推出了《羅伯特·彭斯》等詩人系列(見圖11),當時的風格偏于簡約、抽象。20世紀五六十年代,企鵝推出英國桂冠詩人塞西爾·戴·路易斯(Cecil Day Lewis)、德國古典浪漫派詩歌先驅荷爾德林(Holderlin)等人的詩集時,封面模仿了乃至直接套用了企鵝樂譜圖書的裝飾花紋和圖案,富麗典雅。“國家詩歌系列”(The National Poetry Series)收錄了《互不相認的人們一起等待穿越人行道》,封面配上多幅小畫,人物形象和表情各異,文字為手寫體,十分切題,兼具現(xiàn)代生活氣息。
圖11 企鵝出版的部分詩歌作品,上圖從左至右分別為《羅伯特·彭斯》《荷爾德林》《互不相認的人們一起等待穿越人行道》
此外,企鵝出版過多種莎士比亞(Shakespeare)作品集。創(chuàng)社之初的戲劇作品《仲夏夜之夢》等封面采用“三段式”設計,圖文搭配略顯呆板(見圖12)。邊框構圖、木刻版畫、花飾等創(chuàng)意此后均曾被應用于企鵝版莎士比亞戲劇。2016年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之際,企鵝重新推出了紀念版,其封面設計打破了此前的“刻板印象”,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見圖13)。該系列封面中,《哈姆雷特》的核心構圖元素為“王冠”與“劍”,《羅密歐與朱麗葉》為“雙棺”,《李爾王》為“迎風飄淚”造型。符號具備吸引注意力、給人明晰感的功能,圖案設計者的任務便要通過創(chuàng)造出合適的背景來加強這種明晰的效果,建立富有意義的秩序感。[9]“王冠”“劍”這些象征符號,不但較好地提煉出劇作情節(jié)和主旨,視覺感和沖擊力也強,堪稱點睛之筆。
圖12 企鵝早年的“三段式”莎士比亞作品封面以及經揚·奇肖爾德、法切蒂、大衛(wèi)·佩勒姆設計后的封面效果,分別為《仲夏夜之夢》《一報還一報》《羅密歐與朱麗葉》
圖13 2016年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之際,企鵝推出了紀念版《哈姆雷特》《羅密歐與朱麗葉》《李爾王》等作品
企鵝擁有數(shù)十年品牌積累,業(yè)務遍布歐美、澳大利亞、中國、拉美等國家和地區(qū)。這使得企業(yè)能高效地與多國的藝術家、設計師、插畫師、手工藝者進行合作,從而保障其封面設計裝幀的水準和多元性?!捌簌Z刺青系列”(Penguin Ink)別出心裁地請藝術家繪制與作品人物、意象關聯(lián)密切的文身插圖來制作封面,如南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庫切(J.M.Coetzee)的小說《等待野蠻人》,英國都市女作家海倫·菲爾?。℉elen Fielding)的《BJ單身日記》等?!睹孛芑▓@》《黑駿馬》《柳林風聲》(見圖14)等“企鵝經典手繡系列”(Penguin Threads)的創(chuàng)意源于保羅·巴克利(Paul Buckley)逛手工藝品交易網站(Etsy)時的發(fā)現(xiàn)。為此,企鵝邀請兩名藝術家以手工刺繡方式來給《秘密花園》等作品制圖,歷時6個月方完成6本書的封面。設計師再按照手繡封面復刻紋理。封面印制時采用高精密度的浮雕工藝,確保了手工刺繡的細密質感。
圖14 “企鵝經典手繡系列”中文版中的《秘密花園》《黑駿馬》《柳林風聲》封面
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高級講師菲兒·巴恩斯(Phyl Barnes)認為:“封面設計的成敗很難量化,但是企鵝一直以來都為自己聘請和找到的最好設計師、插畫師和攝影師而自豪,使他們嶄露頭角,讓讀者為他們設計的封面著迷?!盵10]對于“企鵝銀河系列”(Penguin Galaxy),設計師亞歷克斯·特羅切特(Alex Trochut)主要借助字體變形處理來凸顯封面效果,賦予其個性(見圖15)?!氨热纭渡窠浡握摺返淖煮w有種(20世紀)80年代的懷舊,而《沙丘》更多偏向裝飾藝術風,《2001:太空漫游》則是模塊幾何設計?!盵11]《沙丘》的英文“DUNE”一詞的字母結構極富創(chuàng)意,“U”形結構90度旋轉四次,無論怎么轉,讀出來都是“DUNE”。此類設計在“企鵝大寫字母系列”(Penguin Drop Caps)中有類似體現(xiàn)。
圖15 “企鵝銀河系列”中的《沙丘》《2001:太空漫游》《神經漫游者》封面
另據(jù)“企鵝經典”副總裁艾爾達·魯特(Elda Root)描述,企鵝的設計裝幀會議在每周四舉行,出版人、編輯、總監(jiān)、設計師和市場營銷部的同事共同參與討論?!白鳛榫庉?,我們會分享一本書傳達的意義和主題,覺得喜歡或想要避免的封面都會拿出來給大家看。偶爾地,我們會提些特定要求,比如《米德爾馬契》上‘不要女帽’,《泰坦尼克號》上要有船的截面圖,《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上要有藏著蛛絲馬跡的倫敦街景。我們的設計師們總能直面挑戰(zhàn),拒絕平淡無奇、只求新穎巧妙,可能會有些顛覆,但始終很企鵝?!盵12]艾爾達·魯特曾因美國作家雪莉·杰克遜(Shirley Jackson)的《山宅鬼屋》封面與設計師產生分歧。她原本構思封面上要展現(xiàn)樓梯類似的房屋內景,插畫師阿倫·維森費爾德(Aron Wiesenfeld)的配圖卻是一名少女倚靠著一棵樹,神情黯然,背后一片漆黑的密林。艾爾達幾經猶疑,最終認為插畫師著意展露的怪誕、不安氛圍契合小說主題。艾爾達對此感言:“編輯要學會尊重藝術指導和設計師,相信他們的存在是有理由的。后者往往會為一本書找到更新鮮的視覺呈現(xiàn)方式?!盵13]
作者(譯者)、編輯、設計師之間同樣需要溝通、協(xié)調。如《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J.D.Salinger)就不喜歡封面有書名、作者名以外的其他具象表達,倡行“極簡主義”風格。企鵝曾請插畫師給蕭伯納的《圣女貞德》等作品配圖,也遭到作者婉拒。編輯有時會告知封面設計師不同作者的喜好。姜戎小說《狼圖騰》的封面經常附帶“狼”的形象,如長江文藝出版社最初推出的版本(見圖16)。企鵝引進《狼圖騰》時,其平裝版封面設計采用了頗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的剪紙藝術來表現(xiàn)“狼”和“遠山”的造型,“狼圖騰”三個繁體字由喜好中國書法的設計師艾爾莎·喬(Elsa Joe)題寫。精裝版則以狼的三幅剪影作為配圖。該書譯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尤其偏愛企鵝精裝版的封面效果:“一匹狼的三個角度(三張臉),有種杰克·倫敦的感覺,又有一絲朦朧感?!盵14]
圖16 《狼圖騰》一書封面設計對比效果,分別為長江文藝出版社版(左),企鵝平裝版(中)和精裝版(右)
具體設計封面時,企鵝常不拘一格,不唯名家是從。莎士比亞逝世400年紀念版封面插圖,即出自年僅22歲的插畫師瑪努婭·瓦爾迪亞(Manuja Waldia)之手?!锻铺匚膶W》這本書的封面曾多次返工,一直未能定稿。藝術總監(jiān)保羅·巴克利考慮到該書讀者多為青少年群體,于是果斷將封面設計的任務委托給了16歲的實習生艾米莉亞(Amelia)。結果封面討論會上,艾米莉亞的設計方案順利通過。為了發(fā)掘新人,企鵝近年來連續(xù)主辦大學生封面設計大賽(Student Design Award)。這一獎項由大賽組委會指定書籍,參賽者借此設計“同題”封面,分為成人虛構類文學組、成人非虛構類文學組和兒童文學組,各評出一、二、三等獎。優(yōu)勝者會獲得1000英鎊不等的獎金并有機會到企鵝參與封面設計裝幀實務工作。2018年企鵝指定設計的圖書為《動物莊園》《時間簡史》及《零和十字架》。大賽吸引了英國金斯頓大學、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赫特福德大學、阿爾斯特大學、考文垂大學等高校的學子參加。
從艾倫·萊恩兄弟創(chuàng)社之初直至當下,企鵝的封面設計裝幀理念既有沿襲又有變革,許多成品符合乃至經常超出讀者預期,這客觀上建構起企鵝良好的品牌形象。負責過設計工作的吉姆·斯托達特認為,抓人眼球的封面往往能超越設計邏輯,而以某種方式完美地概括一本書的內容,引發(fā)共鳴,“對于一名出版人而言,他決不會為注重設計的品質而抱憾,并且我們至今仍全身心強調設計的重要性”。[15]在“企鵝經典”副總裁艾爾達·魯特看來,企鵝歷來無論內容、內文版式,還是封面設計裝幀,都試圖實現(xiàn)高品質,以保持讀者的忠誠度。[16]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企鵝諸多優(yōu)秀的封面堪稱一部濃縮的藝術史。新古典主義、現(xiàn)代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波普藝術都可在企鵝版封面中相互映證,畢加索的畫作《牛頭骨》便曾作為企鵝版《鼠疫》封面的配圖。
企鵝還善于整合自身已有的文學封面資源,通過舉辦封面展或研發(fā)文創(chuàng)產品來提升企業(yè)知名度。企鵝曾在紐約舉辦“我的封面”(Be My Cover)主題展,在北京策劃了“企鵝圖書設計藝術亞洲巡展”。2018年年底至2019年9月,名為“我們在此相遇”(Here is Where We Meet)的企鵝封面展先后在上海、北京舉辦,主題詞源自英國小說家、藝術史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的同名自傳小說?!对诼飞稀贰哆h大前程》《傲慢與偏見》《小王子》《發(fā)條橙》等經典文學作品的封面,被企鵝廣泛用于制作行李箱、帆布袋、馬克杯、手賬、明信片、T恤、折椅等“周邊”產品(見圖17)。
圖17 企鵝出品的行李箱、馬克杯、帆布袋,分別采用了《在路上》《遠大前程》《傲慢與偏見》“三段式”網格封面設計作裝飾
許多文學作品經過時間的沉淀,已成為人們閱讀、珍藏的讀物。企鵝不斷選取優(yōu)質內容出版并賦予其得體而有創(chuàng)意的封面設計裝幀,內容與形式大多相得益彰,在業(yè)內樹立了標桿。盡管企鵝的封面設計也非盡善盡美,但整體水準較高,成為許多設計師對標、師法的典型。在企鵝的文學出版書目中,還有《吉爾伽美什》 《源氏物語》《紅樓夢》《阿Q正傳》《圍城》《刺殺騎士團長》等古今作品。企鵝廣闊的全球文化視野和文學作品題材的豐富性,為設計師不斷創(chuàng)作新的封面設計裝幀提供了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