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辰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清初是杜詩學發(fā)展史上又一個黃金期。此階段不僅涌現(xiàn)出眾多治杜有成的學者,而且誕生了不少可圈可點的撰述。蘇州地區(qū)杜詩研究亦空前繁榮,形成了讀杜、學杜、注杜、論杜的專業(yè)群體,一時間名家薈萃、精品云集。俞玚是他們當中雖習杜有得,但關注不足的一位。
俞玚(1644~1694年),字犀月,號旅農(nóng)。江蘇長洲(今蘇州)人,一說吳江(今蘇州)人。清初著名詩人、學者、批評家。俞玚工詩詞,擅文賦,惜作品傳世甚少。據(jù)《(乾隆)江南通志》記載:“俞玚,字犀月,長洲人。通經(jīng)史。上下千百年,征引考據(jù),原原本本,如燭照數(shù)計。顧嗣立選元詩,注韓愈、溫庭筠集,商榷為多?!盵1]沈德潛亦指出:“犀月精心獵古。秀野顧太史選《元詩初集》兩人共商榷者也?!盵2]545可見他出經(jīng)入史、貫古通今。俞玚交游廣泛,顧嗣立《寒廳詩話》中有數(shù)則關于他與吳下文人唱和往來的記錄。另外,《雪橋詩話續(xù)集》同樣寫道:“吳江徐崧臞庵、俞南史鹿床、嘉興沈進藍村、周筼筜谷、長洲俞玚旅農(nóng)、常熟顧文淵雪坡,為汪氏華及堂六客?!盵3]俞玚同眾多友朋不僅砥礪了各自的學問,而且收獲了深厚情誼。
俞玚學識淵博、筆耕不輟。據(jù)筆者考索,他的著述情況大致如下:自撰《旅農(nóng)詩略》六卷(未見傳本)、《樂句》四卷,評點《昭明文選》六十卷、杜詩、《杜詩律》(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上海圖書館藏五卷本,七卷本下落不明)、《李義山詩集》六冊,選編《治河纂要》二卷等等。除此之外,俞玚還有一些散落的作品。如《元和唯亭志》載:“顧嗣曾,《寄蜀詩》二集(俞玚序)。顧嗣協(xié),《昭明選賦注》(俞玚、弟嗣立同注,未刻)。”[4]再如,《來燕榭讀書記》云:“《湯餅辭》一卷,俞玚序?!盵5]又如,《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館藏清代杜集述略》介紹道:“《杜律虞箋》又作《杜律虞注》,或題《杜工部七言律詩注》。此刻本詩中句下無注,箋釋均在篇末另起。又有與趙汸注五言律合刻之《虞趙二注》本。今所通行者以二注本為多,單行本流傳較少。此本卷首有韓洽序、楊士奇序、唐書本傳、俞玚凡例。”[6]一言以蔽之,俞玚撰作大量已散佚,少量雖流行于世,但鮮有問津。
俞玚的生平事跡散見于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十四、《(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八、丁紹儀《國朝詞綜補》卷七、《(同治)蘇州府志》卷八十八、徐世昌《晚晴簃詩匯》卷五十二、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姜亮夫《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全清詞·順康卷》之作者小傳等文獻之中。
作為清代早期姑蘇一帶聞名遐邇的詩人、評論家,俞玚在文學史上地位之顯要毋庸贅言。然而,目前學界對他的關注還遠遠不夠:據(jù)筆者了解,只有5篇期刊論文,3部學位論文對俞玚生平履歷和創(chuàng)作情況略有涉及。遺憾的是,多數(shù)屬于附帶性簡介,故仍存在巨大的空間值得進一步開拓。有鑒于此,本文擬以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為觀照對象,通過系統(tǒng)梳理與悉心解讀這些言論,從而深入探討俞氏的藝術思想與理論主張。
俞玚是清初在杜詩學領域卓有建樹的一代大家。他對杜甫作品有精辟論述,常能發(fā)人所未發(fā)。沈德潛《清詩別裁集》云:“(俞玚)評點《文選》、杜詩,流傳吳下?!盵2]545很顯然,他的杜詩評點在當時備受重視。據(jù)筆者所掌握的資料,俞玚的涉杜言論主要見于以下十部著作。
《樂句》四卷,清俞玚撰。杜詩研究專書。中國社會科學院圖書館藏有清康熙五年(1666年)友琴堂刻本。題為元虞集注,清俞玚刪補。二冊,四卷。此本前有徐嗣旦《序》、韓洽《序》、俞玚《題辭》、虞集注《原序》、楊士奇《序》、《舊唐書·杜甫本傳》、俞玚《凡例》,署名“友琴堂纂輯”,內(nèi)容分述懷、懷古、紀行,將相、宮省、居室、宗族、隱逸、方外、天時、山水、花鳥、音樂、燕飲、尋訪、簡寄、送別、雜賦十八類?!稑肪洹匪木硎怯岖`在偽虞集注《杜工部七言律詩》的基礎上加工而成,整體價值不大。
《批點杜詩》,清俞玚評點。截至目前,除周采泉《杜集書錄》外,其余未見著錄。原書迄今不知所蹤。
《杜詩律》,清俞玚評。晚清學人劉聲木盛贊曰:“此本不箋故實,專論法律,如此精詳,誠為注杜詩者第一善本?!盵7]雖有過譽之嫌,但非膚淺斷語。是著有兩種傳本:第一,五卷本。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藏有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懷風草閣精刊本。題名《〈增訂杜詩律〉五卷》,清張學仁撰,俞玚原評。一冊,五卷,刻本;上海圖書館藏有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懷風草閣精刊本。封面題簽“杜詩選抄”,清俞玚原評,張學仁參定。一冊,五卷,手抄本。扉頁有“歙縣汪龍門先生手抄”字樣,目錄按五律、七律、排律、五絕、七絕等分類編排,每卷首題“無錫俞玚犀月原評,丹徒張學仁冶虞參定”“該書除過錄俞玚原評外,尚有張學仁附于俞玚評點之后的參定”[8]72。正文用正楷墨筆書寫,旁批、眉批、尾評及參定用行楷墨筆書寫。“全書主要收杜甫律詩和絕句,共268首,有評點或參定的270首(組)(以詩題為準,有些組詩也當作一首或一組)。其中五律149首(組),七律80首(組),排律26首(組),五絕7首(組),七絕8首(組)?!盵8]72-73另據(jù)周采泉《杜集書錄》介紹:“《〈增訂杜詩律〉五卷》,舊鈔本題作《杜詩律》。”[9]420由此判斷,該書即清張學仁撰,俞玚原評《增訂杜詩律》。周氏接著又說:“《〈增訂杜詩律〉五卷》,編者按:此為張氏輯俞犀月(玚)評語而成,本人實無所發(fā)明。編者所見一舊鈔本,題俞玚撰,張學仁參?!段髂蠄D書館藏書目》,亦以此書為俞玚撰?!盵9]420雖然他所言非虛,但是其不無參考價值。第二,七卷本。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懷風草閣精刊本。清俞玚原評,張學仁參定。據(jù)調(diào)查得知,《販書偶記續(xù)編》《杜集書錄》《杜集書目提要》等對此書均有著錄。可惜筆者無緣寓目。
《杜詩論文》五十六卷,清吳見思撰注,潘眉評。湖南省圖書館藏有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常州岱淵堂刻本。清吳見思撰注,潘眉評,徐大臨(昂發(fā))批校。十冊,五十六卷,線裝,刻本。是著屢次援引俞玚的相關看法,這對于考察其杜詩評點不無助益。
《寒廳詩話》二卷,清顧嗣立著。全書凡54則,有9則記錄了俞玚交游唱和、賞詩鑒文的情況。其中4則是關于他對杜詩的評論。
《杜詩偶評》四卷,清沈德潛撰。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潘承松賦閑草堂本。清沈德潛撰,管庭芬錄(匯集汪琬、查慎行、吳農(nóng)祥、俞玚四家評點)。二冊,四卷,線裝,刻本。每半頁10行,行19字,小字雙行,行27字。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下端有“賦閑草堂”字樣。全書通篇朱筆批注、圈點,天頭、行間密布,館閣體小字精工。俞玚評語以“俞云:……”“犀月云:……”的句式展開,內(nèi)容甚詳。
《杜詩鏡銓》二十卷,清楊倫箋注。據(jù)蔡錦芳統(tǒng)計,《杜詩鏡銓》共有13處采納了俞玚的說法。[10]30-31
《杜詩集評》十五卷,清劉濬輯,劉潮校。據(jù)查初揆《序》介紹:“詩凡十五卷,評者十五家:海寧陸辛齋、常熟錢湘靈、新城王西樵、阮亭、商丘宋牧仲、秀水朱竹垞、洪洞李天生、錢塘吳慶百、永年申鳧盟、吳江潘稼堂、俞犀月、長洲何義門、海寧家初白先生、許蒿廬、嘉興許晦堂?!盵11]8-9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雖然為數(shù)不多,但是包含甚廣。
《輯注杜工部集》二十二卷(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清朱鶴齡輯注,徐松校注。據(jù)蔡錦芳講:“俞玚曾在朱鶴齡《輯注杜工部集》中列名參校,對杜詩有一定的體察。”[10]30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有清康熙間金陵葉永茹本。清朱鶴齡輯注,徐松校注(實乃徐松過錄俞玚評點)。四函二十四冊(包括詩集二十卷,集外詩一卷,文集二卷,杜詩補注一卷,年譜一卷),線裝,刻本。全著朱筆行楷書寫,有圈點、批語(眉批、旁批等等)。[12]250-257
《趙子常選杜律五言注》三卷,元趙汸注,清查弘道、金集補注,潘貴生批。上海圖書館藏有清康熙間查弘道亦山草堂本。元趙汸注,清查弘道、金集補注,潘貴生批(實乃潘貴生過錄俞玚評點)。一冊,三卷,刻本。此書墨筆批點,有眉批、旁批等形式。[12]250-257
俞玚杜詩評語輯錄情況基本如上。作為清初杰出的詩學家,“其評點杜詩的諸多言論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我國文學理論批評的寶庫,特別是為杜詩專門之學的建立奉上了極為珍貴的理論資料。”[8]75俞玚的論杜意見被同時及后世大量詩學專著引用,其影響之廣不言而喻。
俞玚既擅長創(chuàng)作,又精通批評。雖然他在杜詩研究領域造詣頗高,但是學界對其涉杜見解關注不足。加之俞玚《批點杜詩》如今下落不明,他《杜詩律》收入的評語又稍顯局限,故人們對其杜詩學成就缺乏全面認識和準確定位。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盡管不算很多,卻富有探究價值,因此有必要進行深度學術觀照。
俞玚的杜詩評語被多種著述輯錄、轉(zhuǎn)引,劉濬《杜詩集評》就是其中之一。據(jù)筆者考證,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全部出自管庭芬過錄本沈德潛《杜詩偶評》?;疽罁?jù)如下:
一方面,撰制方式相同。沈德潛《杜詩偶評》按照杜甫作品的體裁(主要包括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排、七排、五絕、七絕這八大類)進行編纂,劉濬《杜詩集評》亦是如此。
另一方面,匯輯內(nèi)容一致。如評《北征》道:
《奉先詠懷》是憂亂于未亂之先;《北征》是望治于既亂之后。同一忠愛之意。[13]
《奉先詠懷》是憂亂于未亂之先;《北征》是望治于既亂之后。同一忠愛之意。[11]221-222
再如評《登兗州城樓》道:
公少壯時所作,筆力開拓,格律森嚴如此,豈必以“老境漸于詩律細”,為公掩其實乎?[14]
公少壯時所作,筆力開拓,格律森嚴如此,豈必“老境漸于詩律細”,為公掩其實乎?[15]575
將它們仔細比對后會發(fā)現(xiàn):前一例二者表述完全吻合,后一例二者文字驚人相似。據(jù)此判斷,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是從管庭芬過錄本沈德潛《杜詩偶評》繼承而來的。
綜上,筆者做出大膽推測:管庭芬過錄本沈德潛《杜詩偶評》乃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之來源。
劉濬《杜詩集評》依據(jù)杜甫作品體裁被分成十五卷,收詩1 457首。除卷六、卷九、卷十二、卷十四、卷十五外,俞玚的評點每卷皆有分布。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全書匯錄俞玚相關言論一共26則,在十五家涉杜意見中名列第七位。其中五言古詩(卷一——卷四)10則,占所有評語的38.46%;七言古詩(卷五)8則,占所有評語的30.77%;五言律詩(卷七——卷十)6則,占所有評語的23.08%;七言律詩(卷十一)1則,占所有評語的3.85%;五言排律(卷十三)1則,占所有評語的3.85%。由此可得,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格外偏好杜甫的五言古詩和七言古詩,而對其七言律詩和五言排律則相對關注較少。
俞玚論杜最短十字左右,如評《收京三首·其二》“羽翼懷商老,文思憶帝堯”道: “‘商老’指鄴侯;‘帝堯’謂上皇?!盵15]613再如評《偶題》“緣情慰漂蕩”道:“緣情句轉(zhuǎn)入寓蜀之由?!盵15]1057最長除論《秋興八首》過百字外,其余均在七十字內(nèi)。如評《兵車行》道:“聲調(diào)自古樂府來,筆法古峭,質(zhì)而有文,從行人口中說出,是風人遺格。前段以大概防邊者言,后段以今日之行者言,居者之租稅何來,行者之身命不保,俱兼兩層意?!盵11]445再如評《渼陂行》道:“以‘好奇’字起,通篇見奇幻之境。可喜可愕,轉(zhuǎn)眼遞變,人世閱歷亦如此矣!結(jié)語警甚。〇一邊昏黑,一邊月出。此境寫出,便覺恍惚畏人。”[11]457質(zhì)言之,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長短不拘,錯落有致。
整體而言,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觸及三個方面:一是內(nèi)容上對重大歷史故實的補充。如評《塞蘆子》道:“此詩意在防思明、秀巖兩寇?!J子’,朔方門戶而五城空虛,賊兵出沒如鬼,可慮也!大意只如此?!盵11]202二是結(jié)構上對巧妙布局藝術的解剖。如評《送重表侄王砅評事使南?!返溃骸按嗽姺謨纱蠖?。前半序重表侄之親情,而追述當時盛事;后半乃就評事之身言之,以見今昔合離之感?!盵11]432三是語言上對傳神遣詞造字的鑒賞。如評《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道:“起筆聳拔,中間‘得非’‘無乃’等字,意象縹緲,故以‘風雨’‘鬼神’接之?!盵11]470要之,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妙論頻發(fā)、異彩紛呈。
俞玚對杜甫作品見解獨到,備受時人及后輩推崇。劉濬在其《杜詩集評》中就吸納了一些。雖然量少,但是質(zhì)精。綜觀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大體從杜詩的表現(xiàn)技巧、表達內(nèi)容兩方面予以闡發(fā),下面分別展開討論。
杜甫特別講究章法。其大部分詩作首尾照應、開闔自如。長篇可段落勻稱,連章能次第分明。不僅端謹嚴密,而且神明變化。俞玚反復沉潛杜詩,對其起承轉(zhuǎn)合尤為矚目。如評《無家別》道:
首言無家之由,次言無家之實,終言別去之故,而以“無家別”三字總收,章法甚緊。[11]241
他所論極是。這首五言古詩寫于唐肅宗乾元二年(759)三月,系“三別”組詩中最后一篇。作品敘事詳略得當,寫景重點突出,抒情感人至深。具體來講,全詩可分為三層:前引題,中描題,后明題。無論哪部分內(nèi)容,都與題目相照應。不僅語言樸實,而且結(jié)構明晰。杜甫深湛的錘詞煉句功底和高超的雕章謀篇能力由此可窺一斑。
再如評《驄馬行》道:
此首是寫新駒,句句見筆法。后用良驥二句點出本旨。[11]468
俞玚的觀點不無道理。七言古詩《驄馬行》作于唐玄宗天寶十四載(755年)。這是一首詠寶馬的作品。全詩分三段來寫,每八句轉(zhuǎn)韻,各句表現(xiàn)手法不囿一格。首段贊馬質(zhì)相不凡,次段言才力之殊異,末段乃借馬以頌李。作者通過開篇入題,篇末點題,使得前后呼應、渾然一體。
俞玚評點杜甫作品側(cè)重它的起承轉(zhuǎn)合,彰顯了清代早期杜詩研究的重要特征:受八股文影響,學者們論杜講究章法。
杜甫作品無論是嘆世傷時的政治詩,還是悲天憫人的詠懷詩,抑或是禮尚往來的贈答詩,都寫得蕩氣回腸,讀后回味無窮。杜詩之所以富有吸引力、感染力,與作者切身體驗和客觀記錄密不可分。俞玚論杜特別強調(diào)其現(xiàn)實性和真性情。如評《喜達行在所三首》道:
三首極寫“喜”字。然第一首是“喜”脫賊中來;第二首是“喜”見人主,第三首是“喜”見中興之象也?!盵15]609
其說法切中肯綮。唐肅宗至德二載(757年)四月,杜甫冒死從金光門逃出被叛軍占領的長安,歷盡艱難險阻抵達鳳翔。五月十六日,被肅宗授為左拾遺。該組五言律詩正是在此后不久寫成的。全篇“章法井然不亂”[16],詩人“肺腑流露,不假雕飾?!盵17]俞玚對三首作品主旨的剖析層次分明,閱者覽畢對各自內(nèi)容的重點了如指掌。
再如評《春夜喜雨》道:
絕不露一“喜”字,而無一字不是“喜雨”,無一筆不是“春夜喜雨”。結(jié)語寫盡題中四字之神。[15]665
此首五言律詩是唐肅宗上元二年(761年)春,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所作。全詩用擬人化手法,形象、細致地描摹出這場應時而降春雨的特點,抒發(fā)了作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之情。作品高妙之處首先在于“通篇不見一個‘喜’字,而在它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縫隙中,又無不流露著濃濃的喜氣?!盵18]其次,后二聯(lián)不僅體物細膩,而且對仗工穩(wěn)。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尾句自然悟得,堪稱點睛絕筆。概言之,俞玚把握得相當?shù)轿弧?/p>
俞玚評點杜詩著重發(fā)掘它的現(xiàn)實性和真性情,反映出他從主旨出發(fā)的詩歌批評傾向。其理解多數(shù)是符合作品實際的。
俞玚對杜甫作品的論述個性突出、觀點鮮明。通過細致閱讀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同時結(jié)合以上研討,可歸納出兩點特色:
其一,條理清晰、邏輯順暢。如評《大云寺贊公房四首》道:“首章以題統(tǒng)言之;次章寫暮景;三章寫夜宿;末章寫晨起。次第歷歷可見,古人分章之意絕勝?!盵11]450談者敘述井然有序,觀者過目掩卷難忘。
其二,既包括詩意的闡釋,如評《高都護驄馬行》道:“通篇寫一老驥。曰‘久無敵’,曰‘未受’‘猶思’,曰‘何由卻出’,都見照應?!盵11]447又涵蓋詩法的解析,如評《麗人行》道:“前半微指椒房,后半直說丞相,筆法何等森嚴?不先直說而曰‘多麗人’,曰‘就中’,甚妙!亦是風人之筆。然就中二句甚警,前后描寫欲活?!盵11]450
綜上可得,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不僅內(nèi)容豐富,而且特色顯著。
清代是杜詩研究的集大成時期,清初形成了杜詩學史上自宋代“千家注杜”之后的第二個高潮。這一階段,江蘇地區(qū)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出現(xiàn)了蔚為壯觀的治杜局面。俞玚無疑是群星璀璨的杜詩界最閃耀的一顆。劉濬在編纂《杜詩集評》時對他的觀點有所吸收,說明后人對其論杜不落窠臼是充分認可的。從杜詩學發(fā)展的角度來看,筆者認為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的價值至少有二:
一是文獻價值。一方面,據(jù)《(同治)蘇州府志》記載:“(俞玚)又有評點杜詩、《文選》,未刊。”[19]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這一缺憾;另一方面,上文提到《杜詩律》收集的俞玚論杜意見不是很全,而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能有效地解決此問題。
二是理論價值。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打開了一扇窗口,對于具體探索俞玚的審美追求與詩學宗尚大有裨益。
由于俞玚的評杜意見“諸多重要詩論或杜詩研究論著中均有所引用”[8]71,在某些方面的看法甚至有“前人所未發(fā)”[20]之功,因此,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的意義在于:為清代杜集文獻庫提供珍貴資料,對于健全古代詩學理論體系不無助益。
綜上所述,俞玚是清代早期詩學名家。他擅長評點,曾發(fā)表過許多關于杜詩的見解。這些言論除收錄在自己的習杜專著外,還可見于他人的詩學撰作,劉濬《杜詩集評》就是其中之一。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源于管庭芬過錄本沈德潛《杜詩偶評》,雖然數(shù)量不大,但是涉及甚廣。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主要立足于杜詩的表現(xiàn)技法(注重起承轉(zhuǎn)合)與表達內(nèi)容(強調(diào)現(xiàn)實性和真性情),可謂有序不紊、一目了然,既重視內(nèi)部(詩意)的述說,又兼顧外部(詩法)的剖釋。劉濬《杜詩集評》所錄俞玚評語具有豐富的文獻價值和巨大的理論價值,對于充盈清代杜詩寶庫,助力傳統(tǒng)詩歌鉆探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