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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chuàng)傷記憶與孤獨詩學:王性初詩歌論

      2020-01-19 16:25:34巍,黃
      關鍵詞:意象記憶詩人

      魏 巍,黃 琴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北碚 400700)

      談到20世紀80年代的詩壇,北島、舒婷、海子是一代人抹不去的記憶,但說起詩人王性初,卻鮮有人知。他就像詩歌史上一個被遺失的孩子,這并不是因為王性初在詩歌史上不重要,事實上,正如荒林所說:“他是美華詩歌界一個特殊存在,在某種意義上,他的那種完全個性的創(chuàng)作方式在海外詩壇非常有代表性?!?1)荒林,陳瑞琳 :《詩人是命運的獨木舟——旅美詩人王性初訪談錄》,《詩探索》2017年第1期。然而,這個具有“代表性”的旅美詩人,在當前學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究其原因,不外乎有兩點。一是華文文學本身在學術界所受到的歧視。曾有人戲言,古代文學研究界看不起現(xiàn)代文學研究,現(xiàn)代文學研究界的看不起當代文學研究,當代文學研究界看不起港澳臺文學研究,而港澳臺研究界的只能看不起華文文學研究。雖是戲言,但多少也可以看出被研究對象的等級秩序。在這樣一種學術氛圍下,王性初被忽略就顯得理所當然。第二個原因則在于,20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詩歌遍地開花,尤其是到了21世紀后,詩人不再是一種稀缺資源。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活于海外的華裔詩人要想在中國功成名就,可能遠不如一些可以把小說改編成電影,從而產(chǎn)生傳播效力的小說家了。

      當前對王性初詩歌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創(chuàng)作視角方面,如施建偉、王玲玲在《一個孤獨的尋夢者——評王性初的〈月亮的青春期〉》(《華文文學》2001年第3期)中借助叔本華尼采的悲劇理論,從審美意識領域解讀王性初的作品;熊國華在《美華詩壇的“獨行俠”——論王性初的詩》(《華文文學》2006年第2期)中提出王性初詩歌受到“朦朧詩”風格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繼承與發(fā)展;閆麗霞則在《生命的旅程——簡評旅美詩人王性初詩歌中的三個意象》(《海內(nèi)與海外》2007年第7期)中抓住了王性初詩歌中的三個常見意象,即死亡、幻夢、漂泊,對詩歌作品進行分析。顯然,無論是就質(zhì),還是量來說,對王性初詩歌的研究可以說還處于起步階段,有待繼續(xù)深入的地方,比如,為什么他的詩集名多以觀照自己的內(nèi)心為取向?如《心的版圖》《孤之旅》《行星的自白》《初心》;為什么他的詩多以死亡作為意象,卻又表現(xiàn)出一種樂觀向上的情感基調(diào)?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深入闡釋。

      一、 創(chuàng)傷記憶與死亡意象

      王性初曾這樣解釋他對詩的理解:“詩的孕育在于真情實感。每個人在人生歷程中,一定會遇到許多痛苦、挫折、不幸,等等,在內(nèi)心留下了創(chuàng)傷,把這些‘心靈創(chuàng)傷’以文字的形式書寫下來,用各種意象表達出來,這也許就是詩?!?2)林升文 :《詩歌,超越創(chuàng)傷才動人肺腑》,《福建日報》2016年11月29日第12 版。盡管對于詩的定義早已有之,但是對于詩人自己來說,什么樣的詩才是他所認為的詩,卻是各有主張的。對于王性初來說,詩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就在于通過詩歌書寫,療救自己的心靈創(chuàng)傷,從而給予自己再次直面生活的勇氣?!霸姼杈褪窃谝粚訉拥男撵`創(chuàng)傷中孕育,詩歌成為我醫(yī)治心靈創(chuàng)傷的安慰劑。在書寫自身的心靈創(chuàng)傷的同時,釋放了內(nèi)心的苦楚,也讓心靈創(chuàng)傷在書寫中回歸到自己的精神家園,在那里得到安息。人人有各自不同的心靈創(chuàng)傷,那么,人人可以在心靈創(chuàng)傷中,找出一種適合自己書寫的最佳形式,而詩歌書寫是其中之一?!?3)林升文 :《詩歌,超越創(chuàng)傷才動人肺腑》,《福建日報》2016年11月29日第12 版。從整個文學理論來說,王性初的這個說法其實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之一,無論是小說家魯迅(4)魏巍 :《魯迅的創(chuàng)傷記憶及其創(chuàng)作心理》,《齊魯學刊》2018年第3期。、沈從文(5)魏巍 :《抵制記憶與遺忘書寫——沈從文創(chuàng)作心理論》,《文學評論》2014年第3期。、老舍,還是詩人冉冉,(6)參見魏巍 :《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女性詩歌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都充分地證實了王性初的這個觀點。只是王性初把創(chuàng)傷體驗擴展到了人生所有的苦痛經(jīng)歷,而死亡正是他所刻骨銘心的體驗之一。

      王性初常常提及許多不同的死亡意象,諸如死亡、末日、停尸場、死刑、尸骨、地獄等。這些意象在詩人筆下隨處可見,甚至連作者本人也未曾察覺,這與作者因為童年陰影而形成的創(chuàng)傷意識不無關系。

      王性初在《初心·序》中,追溯了他自己詩歌書寫的三個源頭:一是,“早年喪母”所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心靈創(chuàng)傷”;二是,“體弱多病”,童年開始一直到大學都在“過敏性支氣管哮喘”中度過,大學畢業(yè)后不久即被診斷為“晚期惡性淋巴癌”;三是,童年在公園看槍斃犯人留下的童年噩夢。(7)[美]王性初 :《詩的孕育與心靈創(chuàng)傷——回顧我的詩歌書寫》,《初心·序》,上海:文匯出版社,2016年,第3-4頁。

      從小體弱多病,經(jīng)歷死亡威脅,最后在醫(yī)生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無奈之舉中,起死回生,體驗到生命的無常,或許正給予了詩人對生死觀念的淡然,所以可以從容面對。在《都市停車場》中,詩人寫道:

      見縫插針的擁擠掐住了/喉嚨脖子窒息了氣管/流線型骷髏性感著身軀/這個兒擺成積木的拼圖/五顏六色的行尸走肉/循著進進出出的閘門/停放硬如冷鐵的肌膚/停放砰然作響的心肺/停放流動的液體停放氣管的排泄物/行走的僵尸每天孵化無數(shù)喜劇/也無時無刻制造無數(shù)噩耗/動感的演員駕馭著分分秒秒/也無法控制落幕的哀慟/大大小小地上地下的烏龜殼/以四肢剪斷安息日的寸寸光陰/用鈔票償還復活的每一方尸位/活得瀟灑活得膩味/死在未知死在無畏

      要對這首詩進行深入解析,就不得不提到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伴隨著文學全面復蘇而出現(xiàn)的一個新的詩歌藝術潮流——朦朧詩。詩人王性初繼承朦朧詩的特點,將都市停車場比作醫(yī)院停尸場,看似在寫停車場的擁擠不堪,但是卻用了“喉嚨、脖子、骷髏、肌膚、心肺”這些與生命意義相關的詞語?!巴\噲觥笔乾F(xiàn)代化的象征,詩人通過看到擁擠不堪停車場,思緒卻猛然被拉到了曾經(jīng)危在旦夕的醫(yī)院,停車場停放的一輛輛汽車猶如醫(yī)院躺著的一具具等待施救的病體,五顏六色的車身好比身患各類雜癥的病人。這些被安放在各個狹窄車位里的汽車就像一具具無能為力的行尸走肉,任人處置:進進出出于各類大大小小的醫(yī)院,擺放好快沒有溫度的身體,聽著還在努力跳動的心跳聲。這是生命的跡象,也是死亡的意象。各式各樣的汽車每天會經(jīng)歷著不同的喜悲,這一切都是由駕駛者控制,就像醫(yī)院里的醫(yī)生,竭盡全力操作著各種手術儀器救死扶傷,但仍無法避免生命自然運行的規(guī)律。人就像物品一樣隨意被安放,在慘白的病房里等待的是希望與絕望。

      在常人看來,“停車場”是都市現(xiàn)代化的象征,是個人財富的一種標志。而在詩人的眼里,看到的卻是死亡,是醫(yī)院,是停尸場。如果沒有早年生死攸關,躺在病床上的經(jīng)歷,就很難將這樣一種都市繁華與醫(yī)院停尸場聯(lián)系在一起。一個經(jīng)歷了生死的人才會看淡生死,一個經(jīng)歷絕望的人才會忽略絕望。所以詩人才會在詩的結尾得到一個升華個人情感的人生感悟:“活得瀟灑活得膩味,死在未知,死在無畏?!庇肋h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不如就活在當下,活在眼前。管他距離死亡有多遠,仍然高唱我歌,瀟灑過好每一天。將疾病、死亡看作是一種經(jīng)過涂鴉的生活方式:

      色彩繽紛成幻影/線條組合成玲瓏/只是漂泊四方隨意撒潑/依稀呈現(xiàn)細胞的輪廓∥雜亂無章的秩序/千變?nèi)f化的安排/鴉涂出了無數(shù)寬容/生活生活:生而活著(《有一種生活方式叫:涂鴉》)

      如果沒有切身之痛,沒有直面苦難的勇氣,就不會把剩下的生命時間當作利潤一樣的存在。早在此之前出版的《孤之旅》詩集中,王性初就將這種涂鴉式“撒潑”與“寬容”表達了出來,“將前程抵押將命運交給那個亡靈”(《一個行將死亡的下午》)。而更為具體的則是《初心》中的另外一首詩《我的圖騰》:

      我不知道歸西的路/我不知怎么走它的方向/我更不知路的形式與花樣/只知一路瀟灑而平?!问强针y是疾病是車禍/是突然是拖延是判刑/詩的圖騰與靈魂同享歡樂/愛的延續(xù)和友情同歸于盡∥沒有遺憾沒有牽掛/沒有遺囑沒有告別/已經(jīng)茍活了多少日子/今天的結局堪稱完美∥躺在生命的席夢思上/祝福自己有個幸福的解脫/撒手前去尋找我的天堂/我的塊壘我新寫的詩歌

      癌癥雖然痊愈,但留下的創(chuàng)傷仍在繼續(xù),只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xiàn):從死神手里賺取的這些日子,雖然表面上是一種“茍活”,但對于凡人來說,何嘗不是“堪稱完美”的結局?

      除了內(nèi)在因素影響而形成的這些常見的死亡意象詞外,還有部分很特殊的表達死亡意象的詞:槍口、靶心、準星。這些在生活中很難想到的意象,在王性初的詩集中,被詩人多次運用。究其原因:一是美國是一個沒有禁用槍支的國家,詩人長期留美,在生活中或多或少都能見到這些東西;二是源于詩人童年記憶:小時候在公園看槍斃犯人,在心里留下陰影,成為了噩夢?,F(xiàn)實與記憶的遇合,在恰到好處的時間和地點,激發(fā)了詩人特殊意象的運用:“寄出一張張蘑菇云的請柬/帶來一束束準星的玫瑰花/捧上一杯杯滴血的冰淇淋/以及漫天槍林彈雨的慶祝焰火”(《世紀末日的一次派對》)。

      于熱鬧中體會孤寂,在狂歡中看到悲涼,這正是詩人詩歌的別具一格之處。將圣誕節(jié)舉行的一場宴會當作是世紀末日的一次派對,一張張制作精美的請柬上,詩人看到的是因劇烈爆炸而產(chǎn)生的蘑菇云,從一束束精挑細選的玫瑰花上,詩人看到的是槍炮瞄準位置的準星,一杯杯色味俱全的冰淇淋,詩人看到的卻是滴血的杯子,在漫天絢爛煙火中,詩人看到的卻是槍林彈雨。身處盛大狂歡節(jié)中,詩人并沒有融入其中,相反,在這里詩人卻聯(lián)想到了與這場盛宴無關的東西:槍支與戰(zhàn)爭,流血與死亡。已經(jīng)融入詩人生命的回憶,不需要刻意地準備,那些童年陰影是一直伴隨著詩人的,活在每一個角落縫隙,稍有一絲思想上、視覺上的觸擊,這些已經(jīng)歷經(jīng)歲月的記憶仍會立刻如潮水般涌來。

      正如詩人自己所說:“總結了自己詩歌中充斥‘死亡意象’的幾處源頭:早年喪母;體弱多病(甚至患過癌癥);童年陰影;情感挫折等等,我將‘詩的孕育’歸結為‘心靈創(chuàng)傷’所致。因為心靈有了死亡的創(chuàng)傷,才孕育了詩。從另一角度看,頌歌、贊美詩也是心靈創(chuàng)傷的折射。為何歌頌光明?因為有過黑暗,故而珍惜光明、謳歌光明,并期望黑暗不再來臨。正如經(jīng)歷了嚴冬的寒冷,才渴望春日的溫暖。因此,創(chuàng)傷是光明與黑暗的兩面。我也曾謳歌過時代,歌頌過英雄。但即使如此,往日心靈的創(chuàng)傷卻潛意識地統(tǒng)治了我的詩歌地盤,‘死亡意象’成了我詩歌調(diào)色板上運用最多,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色彩?!?8)江少川 :《詩人是命運的獨木舟——旅美詩人王性初訪談錄》,《世界文學評論》2014年第2期。

      隨著時間的推延,創(chuàng)傷記憶會滲透進人們的主觀解釋、認知模式、行為模式等方方面面,從而將創(chuàng)傷稀釋。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講,也是在不經(jīng)意間鞏固,加深這種記憶。這就很好地解釋了詩人詩中的多處死亡意象描寫,展現(xiàn)的正是作者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陰影,是心中永遠無法忘記的記憶。但是,通過詩歌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種情感的自我宣泄?將平時難以言說的感受寫進詩中,從創(chuàng)作心理學上來講,也是療愈創(chuàng)傷的一種重要方式。

      可以說,詩人既講述著自己的創(chuàng)傷,同時又超越于創(chuàng)傷之上。詩人將詩歌寫作看成是生命的快樂之源,高于生死之上。抑或說,經(jīng)歷生死大劫后的詩人發(fā)現(xiàn),詩歌是自己唯一的精神依托:不論將要來去往何方,不再去管明天是福是禍,不再對世間牽掛流連,余生短長都是一種幸運,瀟灑平常與詩相伴,即使即將離開也是一種幸福。詩歌是詩人浸入骨髓的一種依賴,讓一直縈繞在詩人心上的孤獨感得到適當?shù)嘏沤猓蜷_詩界大門,涌上心頭的都是一些平常難以向人表達的思緒情思,而寫詩就不僅僅只是一種回憶,也是對創(chuàng)傷心靈的修復。將詩歌看作是“我的圖騰”,心路另辟蹊徑得到釋懷,看淡人世常態(tài)。創(chuàng)傷在給詩人留下痛苦回憶的同時,也給詩人創(chuàng)作提供了養(yǎng)料。

      二、孤獨的詩學

      王性初的詩集多以反映內(nèi)心的孤獨作為書名,如《獨木舟》《月亮的青春期》《孤之旅》《心的版圖》《初心》《行星的自白》等,“孤獨者”似乎成為了詩人的代名詞。讀王性初的詩集,從詩歌出發(fā)去走近詩人,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是孤獨的,但是詩人的孤獨,并不只是外在環(huán)境下的孤獨,而是一種源自內(nèi)心情感無法得到排遣,在生活中又無人能理解和分擔的一種孤獨。這種孤獨感既有童年喪母留下的陰影,又有常年客居海外等多種因素影響。

      事實上,在即將離別中國前往美國的時刻,詩人就已經(jīng)預見了之后的生活境況,在《遠方,有一只獨木舟》一詩中,詩人就不誤悲愴地寫道:“所有人都離開這個碼頭匆匆又匆匆/說是去遠方淘金去實現(xiàn)生命的諾言/好吧目送一個個歲月瀑布似的歲月/別忘了小舟有一顆漂泊的心”(《心的版圖》,作家出版社2005年版)。從寫作手法上來看,這首詩明顯帶有意識流的特征,這種發(fā)源于喬伊斯、伍爾夫的小說筆法是迄今為止所見的唯一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表達方式。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詩人并非出于一種藝術手法的創(chuàng)新,而是對未來漂泊不定的內(nèi)在隱憂,就像他在《無矢無的之別》中所寫的,“辭別卻無矢無的/明天就要去遠行”(《心的版圖》)?;蛟S,詩人之所以為詩人,就在于他們那敏感的觸覺,能夠準確預測到命運的走向,這正如海德格爾所說,“在貧困時代里作為詩人意味著:吟唱著去摸索遠逝諸神的蹤跡。因此,詩人就能在世界黑夜的時代里道說神圣者?!?9)[德]馬丁·海德格爾 :《林中路》(修訂本),孫周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第245頁。

      隨著“無矢無的”的遠行的到來,遠離故土變成了現(xiàn)實,鄉(xiāng)愁終于如期而至?!罢f到鄉(xiāng)愁,也許是古今中外所有詩歌中永恒的主題。當然我的詩歌內(nèi)容也不能例外。但是,即使是相同或相近的鄉(xiāng)愁體驗,不同的人、不同的詩,也有著千差萬別的表達。在《月亮的青春期》中,有很多詩篇,流露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思鄉(xiāng)情懷。而這種鄉(xiāng)愁,特別是在更深夜靜、寂寞無助時,更為濃烈與揪心。畢竟與那塊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即使離別了,仍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血脈相連。這種相連,她是親情的,更是文化的;她是地理的,更是歲月的?!?10)江少川 :《詩人是命運的獨木舟——旅美詩人王性初訪談錄》,《世界文學評論》2014年第2期。的確,鄉(xiāng)愁是游子永遠繞不開的話題,不同的詩人筆下孕育的,又是一番不同滋味的鄉(xiāng)愁體驗。羈旅漂泊在外的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語言、文化、飲食,總會升起濃濃的鄉(xiāng)愁,同時,遇見以前曾在家鄉(xiāng)見到過的事物時,一種熟悉感又會或隱或現(xiàn)地撲面而來,這往往就會產(chǎn)生觸景生情之感。同樣,在王性初的詩集中,異國懷鄉(xiāng)的情感在詩人的詩中隨處可見,無論是適逢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或春節(jié)、元宵節(jié),還是遇上他鄉(xiāng)的狂歡節(jié)、圣誕節(jié),思念之情總是悄然爬上心頭。對詩人來說,清晨喝一碗平淡無奇的白粥,那也是家鄉(xiāng)的口味,遇上北京的霧霾,那也是朦朧得可愛,無意間輕拾起一片海邊的鳥羽,那也能思緒萬千。

      掐指頭半載已過/夜的河床每每枯竭/夢是河底之魚/溜掉的溜掉/死去的死去/至今無夢/無夢之夜是黑色的白天/于是/夜夜祈夢無夢/無夢之夜非夜/又想起那時節(jié)/夜的河床每每泛濫/常有美夢與噩夢溢出/伴隨著囈語笑語/在河底歇斯底里/反覺有趣/有夢之夜是白天的黑色/可知否/夜夜藏在夢里/夢夢匿于夜中(《尋夢者》)

      身處異國已過半載,躺在床上的詩人細數(shù)著離別的時日,心中還在牽掛著大洋彼岸的家鄉(xiāng),渴望在夢中能夠走近熟悉的故土,奈何這些“河底的魚”不是溜掉就是死去。每天晚上祈禱著夢快些來吧,無夢的夜晚猶如白天,無夢的夜晚都不應當算作夜晚??上?,夢總是求而不得,只能輾轉反側回想著以前做夢的日子,無論做著好夢也好,噩夢也罷,關于家鄉(xiāng)的記憶或好或壞悉數(shù)歸來,在夢里或哭或笑都覺得是一種趣味。可有人知道,那些夜夜藏匿于夢中的秘密?

      這首詩寫于詩人留美半年之時,從時間上來講,時間是沖淡記憶的良藥??墒羌氉x詩人這首離開家鄉(xiāng)半年的詩,或者通觀他旅美后的所有詩集,不管是剛到美國還是已經(jīng)留美幾十載,詩人在詩中的懷鄉(xiāng)之感只增無減,即使在詩人描繪他國所見所聞所感時,也能從詩中讀出絲絲思念故土的滋味:“故鄉(xiāng)遙遠在視野之內(nèi)/一座白色的信仰/很虔誠很堅定很危險/……來去是信仰的回歸/回歸是信仰的故鄉(xiāng)”(《清晨的教堂》)。按時參加虔誠的禱告,仿佛在這座白色的教堂里,向上帝訴說心中的信仰,上帝就能助他見到日思夜想的故鄉(xiāng)?!安皇呛蝤B的鳥類/披著一身可人的黑/當然還有那可人的聒噪/以及可人柔軟的長舌/總以為你的不詳是一種吉利/用一嘴口水避禍于異鄉(xiāng)/……選擇離去是黑色的翔/九萬里長途伴一路心顫/太荒謬太危險太刺激太墮落/烏鴉從此漂白了一身黑”(《返回家園的烏鴉》)。在詩里,詩人為一向被稱為不祥鳥的烏鴉正名,黑色的羽毛是可人的,聒噪的聲音與柔軟的長舌也是可人的,即使是向世人預示不祥(中國民間將烏鴉視為兇鳥)。在詩人眼里,在異鄉(xiāng)能夠遇見烏鴉也是一種吉祥,一種幸運。詩人由此而聯(lián)想到自身:異鄉(xiāng)終不是久留之地,選擇歸去才是最好的歸宿,哪怕是路遙車慢,前途艱險。

      和傳統(tǒng)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不同,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指出,每每思念成疾、過于關注的事物并不會出現(xiàn)在夢中,相反是一些在白天被意識邊緣化的東西更容易出現(xiàn)在夢里。這就很好地說明了詩人夜夜祈夢無夢的緣由:對家鄉(xiāng)思念過度。對詩人來說,雖然從空間上已經(jīng)遠離了家鄉(xiāng),但是心里的牽掛并沒有離開,在現(xiàn)實中無法實現(xiàn)的事情,詩人想借夢實現(xiàn),所以夜夜祈夢,但事與愿違,祈夢無夢。夢之于人有好壞之分,人們更傾向于沉醉于好夢之中而反感噩夢,但詩人對于故鄉(xiāng)的思念已達到極致,甚至于覺得無論是好夢還是噩夢,都希望能獲得一些關于故鄉(xiāng)的消息,哪怕是有關曾經(jīng)不好的回憶,只要是與故鄉(xiāng)有一絲相關聯(lián),都愿意在夢中遇見。

      “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詩人平日里的思鄉(xiāng)之情本已郁結于心,尤其是到了佳節(jié)時期,思念之情尤為深刻。而這是只有同處于相同文化源頭下的人,才能體會到這些傳統(tǒng)節(jié)日蘊含的特殊意義。這些節(jié)日就像一根無形的紐帶,連接著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每當節(jié)日到來,并沒有相同感受的人聚在一起慶賀佳節(jié),一種孤獨感也就油然而生:

      端午的陽光很端午/踟躕到端午的超市/精挑細選一串端午粽子/重新溫習一張歷史黃頁/顆顆粽子穿著綠色寂寞/穿著初夏穿著記憶穿著異國風味/憂傷地望著木然的人群/木然地失去往日的記憶/端午只是端午的端午/一具裹著歷史的僵尸(《五月五日的開篇》)

      端午節(jié)到來,詩人在超市精挑細選了一串象征端午節(jié)日的粽子,塵封的歷史記憶也由此被打開??粗@些和詩人同樣出現(xiàn)在異域他鄉(xiāng)的粽子,詩人仿佛也看到了這些粽子的孤獨,裹著異國的綠色,帶著異國的風味兒。提著粽子站在來來往往的路口,一起注視著木然的人群,往事頃刻間被現(xiàn)實擊倒,關于端午的記憶不再,關于端午的歷史也不再。詩人將個人情感寄托于粽子,“顆顆粽子穿著綠色寂寞”,其實并不是粽子本身知道寂寞,而是詩人感到了孤獨。詩人本身魂牽夢縈的家鄉(xiāng),只能靠“歷史的黃頁”來復現(xiàn),只有靠粽子來寄托。到了節(jié)日時節(jié),異鄉(xiāng)異客之感越來越重,沒有人關注今天的日子為何特殊,沒有人理解為何要在“五月五日”吃粽子,也沒有人共同分享節(jié)日的喜悲。對于漂泊異鄉(xiāng)的詩人來說,周圍的人群是木然的,記憶也隨之失去顏色,最后也不得不發(fā)出感嘆:端午也只是端午罷了。就像到了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的元宵節(jié),詩人也只能獨自望著一輪掛在天空的圓月,從記憶中搜索一些關于元宵節(jié)的信息:秧歌龍舞、元宵米酒。縹緲的思緒終歸要回到現(xiàn)實,詩人也只能無奈折服于身處的孤寂:“今夜是元宵/呵 今夜是元宵”(《月亮的青春期》)。

      三、孤獨之于生命的意義

      如果說童年經(jīng)歷的陰影造就了詩人詩歌中的死亡意象和創(chuàng)傷意識,異鄉(xiāng)漂泊流浪加深了詩人童年時期就已形成的孤獨感,那么綜合詩人整個生活經(jīng)歷,這些不好的回憶,都讓詩人形成了對人生意義獨特的體會?;貞浭峭纯嗟?,但是沒有回憶的人生更為苦澀??v觀王性初的詩歌創(chuàng)作,詩人將所經(jīng)歷的創(chuàng)傷,以及感受到的孤獨,以鋒利冷峭的語言文字展現(xiàn)了出來。但展現(xiàn)創(chuàng)傷并不苦痛于創(chuàng)傷,書寫孤獨而不沉湎于孤獨,相反,在經(jīng)歷這些創(chuàng)傷后,詩人獲得了更為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

      感恩生命,瀟灑活著。在經(jīng)歷過親人的生死離別,有過親身的生死體驗之后,詩人的心態(tài)也在隨之發(fā)生著變化。在詩人眼里,往事確實難忘,在不斷糾纏于詩人往事記憶中的同時,也無形中形成了詩人新的生命觀:看淡生死,瀟灑活著。

      我回來了/在生命的漫長之途/五次三番 三番五次/親吻我的父母/我心中愛的歸屬/直至有一天/我回不來了/在生命的盡頭/咽氣前吐出了三個漢字/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生命盡頭的三個漢字》)

      童年陰影在詩人心靈留下的是一塊傷疤,活躍在不經(jīng)意間的情感刺激處,但這些創(chuàng)傷已與詩人密切融合,成為詩人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就像閆麗霞對王性初的詩作評論時所說的一樣:“他熱愛死亡,但不沉湎于死亡,而是力求超越死亡,來獲得對生命的珍視與尊重?!?11)閆麗霞 :《生命的旅程——簡評旅美詩人王性初詩歌中的三個意象》,《海內(nèi)與海外》2007年7期。所以詩人熱愛死亡,但并不置身于痛苦之中。最痛苦的事不是忘不掉受過的傷、經(jīng)歷過難忘的坎坷,而是沉湎于過去傷痛,無法自拔,不愿走出創(chuàng)傷。在經(jīng)歷病痛折磨過后,詩人并沒有顯得消極悲觀,意志消沉,反而是懷著一顆對生命的感恩之心而活著。“我”回來了,是帶著愛意的歸來,過去的傷痛就讓它過去吧,“拒絕呻吟拒絕嘶啞拒絕掙扎的痙攣/拒絕變形而失真的嘴臉/呼吸著人的尊嚴走到最后/最后的尊嚴是完美的結局”?;貋砗蟮摹拔摇?,感恩父母,感激所愛,享受人間真情的溫度,享受充滿愛意的一生。所以直到有一天回不來了,心中也不會帶著遺憾離開,一路瀟灑與平常,看淡離合悲歡,坦然接受生命的開始與結束,“輕輕地用句號編織告別的花圈”(《愿望的歸宿》)。當生死已經(jīng)不再成為詩人最主要的關注點,那么生命就可以開啟無限種可能:賞溫哥華的雨(《溫哥華的雨》)、看六月的彩虹(《六月的彩虹》)、品下午的圖書館(《下午的圖書館》)……做喜歡的事情,所以在詩人的詩中,不是只有陰影之下快要窒息的喘息,也有放開束縛后的坦然無畏。正如劉登翰所言,“他一直保持著一個旅人的身份,懷一顆孤獨和漂泊的心觀察和思考,努力越過表象的繽紛,進入生命內(nèi)里?!僳E天涯,繽紛大千給他的靈感刺激,不是異國情調(diào),而是人生思考?!?12)劉登翰 :《一個孤獨旅人的繁富世界——序〈孤之旅〉》,[美]王性初 :《孤之旅》,北京:中國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6頁。

      詩歌是詩人的圖騰,是詩人宣泄情感的窗口。劉登翰認為,王性初“孤獨的源頭最初源于懷鄉(xiāng)。”(13)劉登翰 :《一個孤獨旅人的繁富世界——序〈孤之旅〉》,[美]王性初 :《孤之旅》,第6頁。原有的心靈創(chuàng)傷加上移居海外的異鄉(xiāng)孤獨感,深深地影響了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

      “中國城比肩接踵的腳印/中餐館膾炙人口的菜單/太平洋海岸上饑渴的眺望/博物館兵馬俑身上的盔甲與蹄聲/哦,我的相思呵/華文報紙的字里行間/墨香著我的相思/華語電視的歡聲笑語/泛濫著我的相思/華人臉上的阡陌皺紋/鐫刻著我的相思呵/華夏子孫的心田血脈/奔騰著我的相思/二千零一夜的時時刻刻/是白晝盼望著暮色的靜謐/二千零一夜的分分秒秒/是晚霞步來后夢的尋覓/相思的兩千零一夜/是一封封家書的煎熬/二千零一夜的相思呵/是一次次越洋電話的跋涉/二千零一夜的相思/是我離別故土的全部/相思的兩千零一夜呵/是我家鄉(xiāng)的 日落與日出/初一相思在恭賀新禧的祝福里/除夕相思在闔家團圓的圓桌中/每一個黎明都是我相思的起跑線/每一個夜相思,晚都是我相思的馬拉松”(《相思,第二千零一夜》寫于來美后的第五個生日)

      現(xiàn)實與內(nèi)心的格格不入,喧鬧與相思總是針鋒相對,在詩人的詩里常常發(fā)生。詩人毫不吝惜對故鄉(xiāng)的相思之情,哪怕是在朋友歡聚共慶生日的日子里,詩人的心中仍然為故鄉(xiāng)留下一片思念的靜土。站在大洋彼岸遙望故鄉(xiāng),鋪滿摩肩接踵腳印的中國是詩人渴望踩上的土地,色香濃郁的中國餐館,只是想想就讓人垂涎欲滴,華夏五千年的古文明更是在心底聲聲召喚……因此,詩人不忘初心,不忘家國,華語報紙上、華語電視中都有詩人致力傳播中國文化的身影。

      于情感斷裂處才會產(chǎn)生詩意,正如詩人這般沉浸在忘我的相思中,忘記了生日,忘記了喧鬧,才在這歡快的氣氛中想到了讀家書時的煎熬,接到越洋電話的珍貴,新年的祝福和除夕夜的大團圓。故鄉(xiāng)是詩人情感泛濫的發(fā)源地,提起故鄉(xiāng),一種“欲語淚先流”的畫面感油然而生,而常見游子的異鄉(xiāng)孤獨感,是在無助時才會想到曾經(jīng)養(yǎng)育自己的故鄉(xiāng),以及熱情助人的鄉(xiāng)親父老,但在王性初的詩歌里,更常見的是身處繁華之地,卻又“心遠地自偏”。詩人游歷世界各地,卻始終放不下回中國后所經(jīng)過的每一寸土地:靜靜流淌的涵江、上海的南京路、早餐的食譜、北京的霧霾、十字路口的三角梅、古鎮(zhèn)的一條木凳……并非這些景觀物象特殊到一眼就能吸人眼球,而是詩人的眼睛不愿意放過任何一個經(jīng)過的角落:每一個角落都承載著對故土的思念。

      四、結語

      “性初者,不忘初心也”,這是王性初對自己名字的解釋。一切文學創(chuàng)作的產(chǎn)生源于作者本身所感所悟,只有了解作者的創(chuàng)作“初心”,才能真正理解作者的作品。

      在詩人王性初的詩歌中,心靈的創(chuàng)傷形成詩歌書寫的靈魂,思國懷鄉(xiāng)形成了詩歌孤獨的源頭。正是這些特殊的經(jīng)歷,讓詩人對生命也有了新的認識。在王性初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死亡意象在詩人筆下肆意泛濫,但并沒有形成詩歌單色調(diào)的情感抒發(fā);對故鄉(xiāng)的熾熱情感使得詩歌里字字飽含相思,感到孤獨卻沒有深陷孤獨深淵難以自拔,在這些孤獨感背后,反而形成了一種生命意義上的升華。創(chuàng)傷意識和孤獨感支撐著詩人的整個詩性世界,但這并不意味著詩人的內(nèi)心是灰暗、消極、頹廢的。相反,詩人想通過自身歷程告誡讀者:珍惜今天,珍惜生命,擦干身上的血跡,擁抱生活。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王性初修復了童年以來的創(chuàng)傷記憶,以及遠離故土帶來的孤獨感,從而縫合了記憶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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