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烤魚
其實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夢到17歲時喜歡過的男生了。
121歲以后人生轉輪開始調到高速擋。考證,實習,在紛繁的人生選項里搜尋可能性,感情匱乏貧瘠,心態(tài)膠著得像一攤化不開的水泥。忙著生存的人,沒工夫對異性動心。
但莫名地,最近開始頻繁想起少年時代希冀過無數(shù)次的人。
長著小虎牙的挺拔男孩,穿大號球衣,上課鈴響起之后默數(shù)3秒,他就會厚臉皮地抱著籃球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大聲喊“報告”。
于是我不自覺地養(yǎng)成了數(shù)秒的習慣,偷偷地一遍遍復刻這個過程——課間10分鐘結束,17歲的年輕孩子們的嬉笑聲層層歸于寂靜,穿3厘米中跟皮鞋的女老師推開門在講臺站定。
2“三、二、一?!彼┲驖袂敖蟮那蛞?,明晃晃地站在門口笑。
我整個青春時代的心跳聲,就在這三秒里震耳欲聾,反復回響。
我后來想,大概我人生中最集中的心動和喜歡,已經(jīng)在17歲這一年用光了。17歲以后在所有的親密關系里索取或得到的愛意,都是對那場“大型心動現(xiàn)場”的模仿和沿襲。
前幾年流行過一個句子,說年輕時不要遇到太驚艷的人,否則他就會成為你的朱砂痣和白月光,你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被拿來和他對比,而你只能在反復的失落中念念不忘。
我一度篤信過這套說辭,直到兜兜轉轉幾年后,17歲時喜歡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說他喜歡我已經(jīng)很久。
這是我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我以為自己在這樣的畫面里,可能熱淚盈眶,可能喜極而泣,可能滿懷感恩——無論如何,這都應該是一個值得雀躍的時刻。
但我沒有。
他炙熱的目光緊盯著我做出反應的時候,我開始焦灼。
我考慮我們兩人異地的距離,考慮自己單身已久是否能適應親密關系,考慮雙方的興趣、個性,甚至考慮消費習慣,考慮物質差距……在復雜情緒紛至沓來的當下,我突然驚覺:我好像早已經(jīng)沒那么喜歡他了。
那個我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物件”,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可以被很多客觀因素勸退,變成了輕飄飄可以放手的東西。
我想起結束初戀那年,在熟識的姐姐家里號啕大哭,我聲色俱厲地控訴對方“劈腿”,邊流淚邊放狠話說自己今生再也不會和他有一毛錢的交集??尥晡覇柦憬悖骸霸趺崔k???我覺得我再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姐姐很溫柔地幫我拿紙巾,說沒關系,難過就盡管哭,你以后可能還要在愛情里受很多折磨,但沒有一次會比第一次經(jīng)歷它的時候更刻骨。但我能告訴你的是,你會慢慢長大,你還會愛上很多人,會一點一點明白,愛與恨,不是那么極端的東西。
3 兩年后,我和那個我曾發(fā)誓“今生再也不會和他有一毛錢交集”的男孩重新成為微信好友,對方誠懇地道歉,卑微地請求我回到他身邊??蛇@個我曾經(jīng)在失戀時期描畫過很多次的場景真實出現(xiàn)的那一刻,我一丁點兒報復的快感也沒有,有的只是平靜。
我跟他講:“不好意思啊,我好像真的已經(jīng)慢慢長大了?!?/p>
我一直在往前走,過去的熱切渴望、怨恨憤懟,過去抓心撓肝想要的東西,想站在一起的人,所有這些,都被我留在身后了。
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
被小虎牙表白之后我思考了很久,在腦海里搜索有關他的影像。
我喜歡他什么呢,是喜歡他的笑,喜歡他說話的語調,還是喜歡他若有若無地看向我的眼神?抑或是,我只是把17歲那年旺盛的喜愛欲,恰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已。
我沒想出答案。
后來看到日本茶道里有一個詞語,叫“一期一會”,指的是表演茶道的人會懷著“難得一面,世當珍惜”的心情來誠心禮遇每一個前來品茶的客人。因為人在一生中可能只會和對方見一次面,產(chǎn)生一次機緣巧合的關系,因此要以最好的方式來對待對方。
我更愿意把它理解為,人這一生,對一件事、一個人,只會有一次強烈的渴望。
17歲時讓我魂牽夢縈的那個人,20歲時再見到只會禮貌地對他說“你好”;20歲時讓我為之痛郁難當?shù)哪莻€人,25歲時想到,會笑自己當年還真的蠻“瓊瑤”。
米蘭·昆德拉說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就在于此。
渴望會消散,痛苦有限額,珍寶會變粉末,愛人會變陌路。人生那一場又一場宏大而壯麗的光景,都會變成鏡花水月。
真正能享受愿望滿足的時間,只有迫切想要得到它的期間而已,任何遲到了的心愿達成,都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想起前些天夢到的場景,還是高中時代,課間操,小虎牙抱起籃球朝樓下跑,衣角鼓起獵獵的風,17歲的我站在臺階上大聲喊他的名字,結結巴巴地說:“×××,我喜歡你很久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不能先從朋友開始做起?”
他就笑著說:“好啊,那你過來,跟我站在一起?!?/p>
我在夢里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邊走邊告訴自己:“你看嘛,當年如果像這樣勇敢多好?!?/p>
//摘自《南風》2019年第12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