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摳”爸爸

李維明

“我爸身高一米八零，絡(luò)腮胡子，目光銳利，高大魁梧。他嘛，工作很忙，是一家公司的經(jīng)理。”我在主題為“談?wù)勎业陌职帧钡陌鄷线@樣介紹著。

有同學(xué)問：“現(xiàn)在經(jīng)理多得很，你爸是經(jīng)理還是總經(jīng)理？”

我想了想，說：“算是總經(jīng)理吧?！?/p>

又有一個同學(xué)問：“公司是你家的嗎？”

我想了想，點點頭。

“那我糾正你一下，你爸其實是董事長。李大維，你是貨真價實的富二代?！蹦莻€同學(xué)夸張地瞪大了眼睛，還伸出了大拇指。

“李大維你深藏不露呀！老爸是董事長，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下次一定讓李大維請客！”

教室里的氣氛一下就上來了，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我頓時成了焦點，這讓我有些飄飄然，真的，就是這個感覺。

我感到得意的同時，心中也有一些忐忑。老爸其實就是建筑工地上的包工頭，手下嘛，倒也有二十個打工者聽他調(diào)動。包工頭跟公司董事長肯定不是一回事吧！

老爸的個頭嘛，準確地講應(yīng)該是一米七八，離一米八零還差了兩厘米。唉，當(dāng)時不知為什么就那么脫口而出。

我后悔了，真不該那樣介紹老爸。

不久，班主任胡老師說周末要組織春游，班里的具體事宜他讓班長來安排。

我們整天兩點一線，主要就在家與教室兩個空間里活動，憋得很?，F(xiàn)在可以大口呼吸新鮮空氣，耳聞風(fēng)聲，目賞美景，這當(dāng)然讓我們高興。

春游要在外面吃一頓中餐，班長本來的安排是自帶食品與飲水，但有人起哄：“讓李大維請客，他是富二代，董事長家的公子哥兒！”

班長說：“還是自己解決吧！”

“不，讓李大維請客?！苯淌依飵讉€同學(xué)叫得更歡了。

我沒有吭聲，估計他們也就是鬧著玩的。

“李大維，別那么摳，好不好？”他們竟然沒完沒了。

“好吧，明天中餐我來請?！蔽覔尾蛔×?，站起來宣布。

頓時，教室里叫好聲、鼓掌聲響成一片，原來沒有起哄的同學(xué)們也呼應(yīng)了。

隔壁班的老師氣呼呼地進到教室里，眼光嚴厲地巡視了一遍，最后落在班長臉上。班長趕緊維持秩序，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禁語的姿勢，輕聲說：“不要影響別的班，大家不要說話了！”

“李大維究竟是請還是不請？這事兒得確定下來。如果他老摳不請，那我們就自己解決食品?！逼鸷宓囊粋€同學(xué)用手當(dāng)擴音器，但壓低了聲音。

班長用探尋的眼光看我。

我點頭。

又一陣歡呼尚在醞釀期就被班長猙獰的眼光及兇猛的手勢給壓住了。

放學(xué)后，班長把我留下來，說要做個預(yù)算。

班長先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春游途中有一家“好再來”餐廳，價格比較便宜。他說全班48個同學(xué)，大約是5桌。按每桌600元計算，我得掏3000元。

聽了這個數(shù)目，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因為我沒那么多錢。

我的壓歲錢加上本月的零花錢只有184元，缺口1155元。

晚上，我向爸爸“借”錢。

爸爸問：“為什么出去春游中餐要讓你解決？這不合理，我要打電話問你們老師?！?/p>

“爸爸，求您別打電話了。這與老師無關(guān)，是同學(xué)們集體商定的，我已經(jīng)同意了。您讓我有點兒面子，行么？”我乞求，只差沒有跪在地上。

爸爸皺著眉頭想了想，說：“你既然死要面子，那也行，借給你1500元。不過你得寫張借條，利息就免了?！?/p>

我以為爸爸是在開玩笑，就厚著臉皮伸手要錢。

“你先把借條寫好?！彼囍粡埬槪揪蜎]開玩笑。

“我是您親生兒子嗎？”我有些生氣。

“你對著鏡子看仔細一點?！?/p>

鏡子當(dāng)然不需要照了，我和爸爸長得很像，經(jīng)常聽人說我和老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是他的縮小版。

我找來紙筆寫好借條遞給爸爸。

爸爸看了看，讓我注明了還款日期。

“注意，寫借條一定要把還款日期注明，這是規(guī)矩。”他把借條折疊好，夾在他記賬用的一個筆記本里。

有這樣的老爸嗎？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楚。

第二天，老爸把借條還給了我。

我以為爸爸良心發(fā)現(xiàn)，借錢改為贊助了呢，不由得心里一喜。但接下來他的話，如同一桶冷水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我越想越不對勁，我不能助長你們班同學(xué)這種不正之風(fēng)。我想了又想，還是打電話給你們胡老師了，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p>

我憤怒地把借條扔在地上。

“提醒你一句，以后還了別人錢，借條收回后一定要銷毀，不能隨地亂扔。這很重要，否則說不定會給你惹麻煩的?！彼鸭垪l撿起來遞給我。

我咬著牙把那紙條撕得粉碎。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老爸顯然發(fā)現(xiàn)了我的情緒。

“您舍不得借就直說，何必要給老師打電話，您讓我在同學(xué)們面前還有面子么？”我摔門而出。

春游如期舉行。

我請客的事當(dāng)然也泡了湯。整個春游途中我一直就是芒刺在身的感覺。雖然同學(xué)們沒有再提請客的事，但我能感覺到他們看我時異樣的目光。

老爸，您把我害慘了。

接下來便是周而復(fù)始的生活。平淡無奇，乏善可陳，我就用這八個字來描寫這幾個月吧！

這天，媽媽與爸爸吵了起來。我塞上耳朵懶得聽。

“大維，你過來一下?！眿寢屪屛胰ピu理。

我說：“你們大人的事兒我還是不介入了吧？您是我的媽媽，他是我的爸爸，我是你們的兒子。您說我能說誰呢？”

“小小年紀，不要這么圓滑，誰對誰錯，你說就是了?！眿寢屚ι鷼獾臉幼印?/p>

我指著桌上的作業(yè)本說：“您看，我的作業(yè)還沒有做完呢。”

“李大維，你爸現(xiàn)在要把這房子賣了，這書房以后就不屬于你了！”媽媽大聲嚷了起來，“我們得租房子住了！”

我聽了一驚，扭頭看爸爸。

老爸的眼神有些慌亂，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這只是暫時的。相信我，房子會有的，而且比這個更好?！?/p>

“我不要更好的，就要這套房湊合住著就行了。你別給我們在空中畫餅，我不相信你。”媽媽繼續(xù)說道。

“這不是跟你商量嗎？”老爸苦笑。

原來老爸承包的工程做完了，但老板耍賴不付錢。老爸因前期墊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工程款，把自家錢掏空了，現(xiàn)在拿不出錢來，這資金鏈一下子就斷了，欠工人的工資兌現(xiàn)不了。

老爸四處借錢，但碰壁多多，無奈只有出此下策，先把房子賣了給工人發(fā)工資。他說發(fā)了工資，還有些結(jié)余，他準備打官司。

但媽媽卻不同意賣房子，這是我們的家?。?/p>

“那你倒是說說，我們該怎么辦才好？借錢？能借的人我都找過了。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不賣房子，你倒是給個建議呀！”

老媽不吭聲。

我覺得自己該表個態(tài)了，說：“我堅決支持老爸，欠工人的錢必須還。”

“賣了房子，我們住哪兒？”媽媽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淚水從眼眶里流了出來。

爸爸取了紙巾要替她擦淚，但被拒絕了。爸爸有些尷尬，說：“房子我看好了，租金不算貴，比我們現(xiàn)在的房子肯定要小不少，但夠住了。大維，你的書房肯定是有的?！卑职挚戳丝磱寢?，又看我，“如果你們沒有意見，那我就去辦了?！?/p>

媽媽揮了揮手。爸爸拿著資料急步走了出去。

這時，我突然覺得爸爸非常高大。

我們是兩年后住進新房的。

這期間我們家經(jīng)歷了許多事，值得一提的是爸爸最終打贏了官司，追回了拖欠的工程款，而爸爸的隊伍現(xiàn)在也發(fā)展壯大了。媽媽走出家門做了家政。

至于我，學(xué)習(xí)一下子由中游躍入到年級的前列，這讓不少同學(xué)羨慕不已。我想動力應(yīng)該就是我們家這一場變故吧，我也突然明白了，做什么事兒腳踏實地最重要。

我把爸爸的事兒寫成了作文，并針對那次班會上對爸爸的介紹做了修改，說他根本就不是董事長，甚至連個一般的經(jīng)理也算不上，但他是一個講信用的人。

老師對這篇作文評價頗高，前所未有地寫下了大半頁評語，還在班上當(dāng)作范文讀了。

下課后，好幾個同學(xué)對我說：“李大維，你老爸真棒！”

是的，老爸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