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

劉帆

水州府的官道上，一匹馬飛奔著。

到達(dá)來客莊，柔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板娘那里掂一壺酒，自顧自地在店門靠窗的位子坐下，呵口氣，立時現(xiàn)出一股白霧。他啜一口酒，柜臺后的老板娘正看向他。

柔然轉(zhuǎn)過腦袋，窗外是起伏的山巒。

客棧外，樹枝上光禿禿的，北風(fēng)已經(jīng)卷走了來客莊的秋聲。

來客莊里的這家悅來客棧，來過多少人，沒人認(rèn)真算過。這個客棧，有點兒不同，全部是會耍點兒刀槍棍劍的人來此入住。據(jù)說來客莊的開山人來客，身形彪悍、手段兇狠，卻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很少人見過來客拔劍相向。但奇怪的是，人們都說他出手厲害，是個狠角色。如同江湖上所有離奇的傳說一樣，來客，后來神秘地消失了，無影無蹤。悅來客棧，包括現(xiàn)在的老板娘，都沒有人再見過他。

柔然，長衫飄飄，馬背上馱著與悅來客棧不相匹配的東西——藍(lán)布小包，里面裝著幾本線裝書，所以當(dāng)他叩響悅來客棧的大門時，大廳內(nèi)喝酒的人看他，目光里夾雜著冷漠和嘲諷。

門口的一張空桌前，柔然斯文地坐在那里喊道：“老板，小菜兩三樣，牛肉一盤?！?/p>

店小二端著菜在前，老板娘緊跟在后：“這位客官，打哪里來？要往何處去??？”

柔然啜著酒，悠悠地答道：“多喜養(yǎng)福，去殺遠(yuǎn)禍。四海都是來向，五湖亦是去處?！?/p>

客棧內(nèi)哄堂大笑。

老板娘也笑，不過，她吐氣如蘭、媚眼如絲，說道：“你知道這些人為什么住在本店嗎？”

柔然答道：“客棧往來人，何必問東西。”柔然一仰脖子，將碗里的酒喝干，眼睛看向馬廄，突然，“嗖、嗖、嗖”，三枚鋼鏢釘在拴馬樁上，閃著寒光。

老板娘斜睨鋼鏢，微微一笑：“好身手！只怕要見官。”

柔然冷笑：“此地賊人出沒，事留余地，便無殃悔。”

遠(yuǎn)處角落，有人摩拳擦掌，似乎想要動手。

老板娘望了望四周，對柔然一笑：“書生，本店廟小，不能留你?！毙凑泻艋镉嫞骸靶《?，送客！”

老板娘話音未落，柔然已到門外。

“這個書呆子，口氣倒不小?！崩习迥镄煨煺f道。

柔然自是聽不見了。他嘆口氣，待呵氣的白霧散去，忽然，前方一匹馬疾馳而來，人馬來到柔然身邊，抱拳問道：“兄弟，來客莊悅來客棧還有多遠(yuǎn)？”

柔然哈著熱氣，手一指：“不遠(yuǎn)，前面亮燈處便是。”

來人道：“荒郊野嶺的，你不住店，在此作甚？”

柔然本來是往前走的，乍一聽，猛然回頭，只見一柄閃著寒光的劍正朝自己的脖子飛來。

柔然微微偏頭，端坐馬上，巋然不動。

那人近前，用劍逼著柔然：“你知道來客嗎？”

柔然聲音哆嗦了一下：“不知道……”

那人收劍：“看來你是個路人，不懂江湖。老子還以為你認(rèn)識我！”

柔然連連搖頭：“處江湖之遠(yuǎn)，不知江湖之事，抱歉！”

那人突然生起氣來：“沒你的事，你走吧！”

柔然扭頭想走，不料剛一轉(zhuǎn)身就驚訝地喊叫起來：“我的小包！”

那人傲然目視：“小包留下，不殺你，你走吧?！?/p>

柔然作勢要搶，不料那人提劍催馬，揚鞭就跑。

柔然哆嗦著，深吸一口氣，立即嘶叫一聲，向那人遠(yuǎn)去的方向撒馬狂追，此時已經(jīng)沒有在客棧里被人恥笑的模樣。

柔然不停地抽打著馬的屁股，眼睛里充滿了憤怒。

“劫賊！哪里逃！”柔然的馬跑得很快，那人回首，頓時嚇了一跳，加大馬力繼續(xù)狂奔。柔然窮追不舍，馬蹄嗒嗒，空曠里，寶駒聲聲嘶鳴，前面的人嚇得肝膽俱破，慌亂中，馬前蹄奮起，仰天嘶鳴，人被摔到了地上。

柔然近前，喝道：“劫賊，還我小包！”

那人驚魂未定，柔然搶過包，不說話，劍指那人。

那人嚇了一跳：“你要作甚？”

“沒什么，寶劍配英雄。”柔然撿起那人的劍，“好劍，可惜了！用在盜搶上，你不配用此劍！”說完，柔然左手握劍，右手為掌，陡然間，劍已斷為幾截。

來客斷魂掌。

“你是來……客？”

“客已知道你，你還不知羞?！比崛惶鹗?，斷劍在夜色里寒光閃閃。

那人愣住了，生怕被縛見官，在黑暗中顫抖著。

“有惡不可再惡，切記度己度人。”

那人點頭如雞啄米。

聲音漸漸弱化，猛抬頭，人已不見蹤跡，只有遠(yuǎn)山月光白茫茫一片。

那人呆坐良久，竟生出無限興奮。

忽而他手拍腦袋，一愣神，立即趕往悅來客棧，客棧里仍有人在飲酒。

老板娘望著門前紅紅的燈籠，似乎在想著什么。

那人站在客棧內(nèi)，瞅著老板娘。他說起來客，老板娘瞪大眼，問：“你在說書嗎？”

“來客滿天風(fēng)，空山你不知。店大欺主客，何處報人恩？哈哈。”客棧外似乎有聲音穿透而來。

很多人不說話，酒香自在，隨風(fēng)飄蕩。

選自《三門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