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爾純
摘 要:針對吳宓的職業(yè)生涯特點尋根問底,遞進式地剖析吳宓在職業(yè)準備期何以確立“志業(yè)”,到職業(yè)選擇期如何進行“志業(yè)”與“職業(yè)”的博弈,在職業(yè)適應期何以順理成章地構建“職業(yè)錨”的過程。
關鍵詞:吳宓;志業(yè);職業(yè);職業(yè)錨
吳宓(1894—1978),字雨僧,陜西省涇陽縣人,1921年獲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學位,與陳寅恪、湯用彤并稱“哈佛三杰”?;貒笙群笕温氂跂|南大學、東北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大、武漢大學、西南師范學院等十二所高校,并曾在十余所高校兼職過。縱觀吳宓的職業(yè)生涯,盡管屬于反復型擇業(yè)①,但經初次擇業(yè)進入高校場域后,多次再就業(yè)也無非是在高校場域內流動,未曾因跳槽而跳出高校場域。那么,吳宓的職業(yè)生涯為何會呈現如此特點呢?筆者認為,歸根結底在于吳宓的“職業(yè)錨”。
“職業(yè)錨”,這一概念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埃德加·施恩教授提出,指的是人們選擇和發(fā)展自己的職業(yè)時所圍繞的中心,是“一個人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他或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職業(yè)中那種重要的東西或價值觀?!盵1]且,“由于每個人有各自的動機、追求、需要和價值觀,故所尋求的職業(yè)錨會有所不同?!盵2]更透徹地說,彰顯個體獨特生存法則的“職業(yè)錨”,必須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思想的沉淀才能成型并內化為精神素養(yǎng),承載著自我管理的功能。吳宓經過了職業(yè)準備期②志業(yè)的確立、到職業(yè)選擇期志業(yè)與職業(yè)的博弈,到職業(yè)適應期進行有力度、很到位的自我剖析,終于在“三十而立”之年構建了“由讀書閱歷、又經幾多之變化之痛苦而得”[3]的“職業(yè)錨”,并嵌入其精神結構中,“愿終身奉行之”[3]。
一、志業(yè)何立
何謂“志業(yè)”?筆者試圖從吳宓本人的概念體系入手,用吳宓自己的話語來解答這一問題。在《吳宓日記》第一冊中,吳宓于1910年反思到,雖然人生從開始寫日記至今已有五年,但“無一年能完畢者”[4]3,既自責又自我激勵道:“如所日月催人急,過眼云煙感概多。半世生涯勞夢想,十年舊事空悲歌。文章有興非常輟,志業(yè)無緣蹉又跎。老大他年重取閱,韶關定嘆一時過。”[4]3從此,在吳宓的日記中,反復出現“志業(yè)”這一話語,到1923年4月出版的《學衡》第16期所刊載的《我之人生觀》一文中,吳宓在所構建的“吾一己之人生觀”[3]的理論架構中,對“志業(yè)”有了明確的闡述,“志業(yè)者,吾閑暇從容之時,為自己而作事,毫無報酬。其事必為吾之所極樂為,能盡用吾之所長,他人為之未必及我。而所以為此者,則由一己堅決之志愿,百折不撓之熱誠毅力??v犧牲及巨,仍必為之無懈?!盵3]
那么,吳宓是如何在“生當末世,群俗汶汶、眾人囂囂……然時局國運,江河日下、人力難挽,終于不救,天荒地老、奇恨茫茫”[3]的亡國滅種的時代困境和道德迷失的社會秩序中覓得安身立命之所在?盡管在《吳宓日記》、《吳宓自編年譜》等第一手史料中,可以從吳宓自我剖析中得以零星窺見其心路歷程和思想路向,但筆者必須克服碎片化的解讀,遵循其思想演變的內在邏輯并進行系統(tǒng)整合,以梳理出吳宓的“志業(yè)”理想的從形成到確立的清晰軌跡。
(一)雛形期:由繁化簡
吳宓出生于一個殷實的家庭,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可謂“十歲不愁”。1903年,吳宓10歲時進入關學大師劉古愚先生之門人恩特亨主講的私立學校開始接受系統(tǒng)教育;1906年,13歲進入劉古愚先生的弟子張秉樞先生任職的宏道高等學堂就讀;1911年,18歲時被清華留美預備學堂錄取。在“十五志于學”的人生階段,吳宓的志業(yè)理想初步形成。
盡管這時期吳宓尚未找到矢志不渝的追求目標,但從其前后想法的縱向比較,可以勾畫出大致走向,由實現個人價值為主導轉向實現社會價值為準則。吳宓兒童期主要受家族和地域文化的影響,“他早年生活優(yōu)裕,無坎坷之患,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古典詩詞的熏陶,醉心于傳統(tǒng)文化之中?!盵5]潛移默化下,吳宓萌生了當詩人和文學家的向往。但隨著教育制度的變革,吳宓由私塾轉入高等學堂到最后遠離家鄉(xiāng)就讀于清華學堂,視野逐步開拓,恰好又根植于梁啟超少年中國說影響的時代土壤中,于是伴隨著個人社會化的進行,吳宓實現了由家庭本位到社會本位的轉變,心中灑下了從事報業(yè)或從事實業(yè)以救國的種子。
顯然,在志業(yè)形成的雛形期,也正好是吳宓由兒童向成年人過渡的青春期,吳宓的人生理想是零碎的、多變的。有些想法也付諸了實踐,如多次辦報和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但都半途而廢未能堅持到底。但是,盡管吳宓的想法和做法多變而且不太靠譜,但是正如他后來所言:“人有志業(yè)抱負,少年之時,莫不熱誠噴溢、思欲用世”[3]。
(二)有型期:由粗化精
1915年,《新青年》雜志發(fā)刊,此時的吳宓恰好處于“二十弱冠”的人生轉折點,有著強烈的自我認同意識,出現了與父輩的認同危機??床粦T“喜言貧,而常艷羨人之富”[4]370的父親,尤其是對父親“英文學好,易謀飯碗。洋行之買辦,大人物之翻譯,得錢皆不資,且最好先入美國籍,使中國亡,則可保一家之安樂?!盵4]370的觀點極其反感。血氣方剛的吳宓產生了強烈的叛逆心理,“寧為不孝子,必為有用之人物?!盵4]369
1914—1915年間,袁世凱賣國圖謀復辟帝制的舉動加深了亡國滅種的危機。救亡圖存,匹夫有責,而青年精英分子責任尤重。就讀于“國恥紀念碑”的清華水木間的吳宓,與好友湯用彤促膝交談,“言國亡則吾輩將何作?”[4]331。吳宓發(fā)誓:“上則殺身成仁,轟轟烈烈為節(jié)義而死。下則削發(fā)為僧,遁于空門或山林,以詩味禪理了此一生。”[4]331但湯用彤則認為,國亡之后,不必一死了卻,可有兩種選擇:“其小者,則以武力圖恢復;其大者,則肆力學問,以絕大之魄力,用我國五千年之精神文明,創(chuàng)出一種極有勢力之新宗教或新學說,使中國之形式雖亡,而中國之精神、之靈魂永久長存于宇宙,則中國不幸后之大幸也。”[4]331與好友思想碰撞后,吳宓認識到年輕人理應超越父輩,打破傳統(tǒng)的固定的思維模式,塑造新形象。1915年2月,吳宓與湯用彤約定:“他日行事,擬以印刷雜志業(yè),為入手之舉。而后造成一學說,發(fā)揮國有文明,溝通東西事理,以熔鑄風俗、改進道德、引導社會。雖成功不敢期,竊愿常自勉也?!盵4]410
因此,雖然深感“改造世俗之難,乃如舉千斤之網,重不易致,而又此點紛糾,彼處牽絆。又如行逆水之舟,已致之上流,復隨波逐流,再繁牽挽,難哉!難哉!雖亦知少年心理,不敢稍事退縮,正欲己立立人,而愚公移山,非不自知其間之艱巨情壯也”[4]459但是,在“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警示下,吳宓在清華教師的指導和引領下刻苦求學,不斷激勵自己,如“近力自策勉,于正確流動一面用力,又力去消極的感想,毋自慊餒?!盵4]460歷盡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內心掙扎,最后在決定留美所讀專業(yè)時相當謹慎,因為“此時之抉擇,即一生成敗力鈍之關鍵”[4]508。因此,在面臨雜志與化學二者選一時,吳宓首先明確考量標準,其一是“最適合一己之能力與嗜好”[4]508,兩相比較,“雜志一途,則近二三年來之趨向。余生好文學,不厭深思遠慮,而以修養(yǎng)之結果,期于道德之根柢完全”[6]509;其二,應與救國志向相一致,“社會之惡習,見之多而感之深”[4]509,而雜志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針砭社會”[4]509。后者與校長認為選科應考慮“為國家社會,有所裨補”[4]509的觀點高度一致。于是“決定以‘雜志一科,向校長提出?!盵4]511
因此,“二十弱冠”的吳宓經歷了國事家事的磨練和激烈的思想斗爭后,融入“新青年”角色類別形成的時代潮流中,寧可“逆計家中父母,以及戚友”[4]511,也要堅決扮演救國擔當者的角色,其志向也由粗線條設計走向簡潔化、個性化、定型化。
(三)定型期:由舊化新
1917年9月,吳宓到美國留學。先入弗吉尼亞大學學習文學??疲?918年9月轉入哈佛大學本科,結識了同樣對新文化運動一味詆毀傳統(tǒng)不滿的梅光迪,一拍即合,很快又成為宣揚新人文主義思想的導師白璧德先生的忠實粉絲。而此時,意氣相投的梅光迪“正在‘招兵買馬,到處搜求人才、聯合同志,擬回國對胡適作一全盤之大戰(zhàn)?!盵6]177吳宓也表決心:“宓當勉力追隨,愿效前驅,如諸葛武侯之對劉先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盵6]177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久,以反對“新文化派”姿態(tài)出現的朋友圈以哈佛為中心逐漸成型,集體意識油然而生。
精神導師和同輩群體的強力影響產生了疊加效應,吳宓倍感國內新文化派對國家運轉造成的負能量,如“今之盛倡白話文學者,其流毒甚大,而其實不值通人一笑。明眼人一見,即知其謬鄙,無待喋喋辭劈,而中國舉世風靡。哀哉,吾民之無學也!”[7]105甚至與救國之路背道而馳,痛罵“其為“亂國之文學也。其所主張,其所描摹,凡國之衰亡時,皆必有之?!挛膶W者,土匪文學也”[4]115
由上可見,吳宓到美后又對原有志向進行了重新審視,吐故納新,既沿著有型期的報業(yè)救國志向軌跡,又融入新鮮血液,將志向更新鎖定為“與梅君等,共辦學報一種,以持正論而辟邪說”[7]134。
綜上所述,吳宓“志業(yè)”的確立經歷雛形期、有型期和定型期三個階段。志向的確立意味著吳宓立志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這對即將面臨就業(yè)的吳宓來說,是其在擇業(yè)時的重要考量因素,這關涉到能否實現自我的重要問題。
二、如何擇業(yè)
1918年6月吳宓轉入哈佛大學求學至1921年6月畢業(yè)回國,這段時期既是吳宓的職業(yè)準備期,也是職業(yè)選擇期。他在初次擇業(yè)時先后經歷兩次雙向選擇,擇業(yè)也是一個“人—職”匹配過程③。那么,在這一匹配的過程中,吳宓是如何在“志業(yè)”與“職業(yè)”兩者的博弈中權衡利弊呢?
(一)為何舍川趨京
1920年2月,雖然此時的吳宓尚未本科畢業(yè),但卻同時收到北京高等師范學校④和四川高等師范學校的招聘意向。面對兩個可供選擇的職業(yè)崗位,孰優(yōu)孰劣呢?考察如下:
一是客觀因素。根據所掌握的職業(yè)資訊,吳宓認為“兩處相較,自以北京情形為優(yōu)”[7]134。首先,從誠意上看,北高師校長陳寶泉“以先送津貼為言”[7]134,而且準備聘其為英文科主任兼教授,有先入為主和求才心切的感情優(yōu)勢;接著,從地理位置上看,四川高等師范學校相對于北高師來說,“交通未便,往來匪易”[7]134。
二是主觀因素。吳宓根據自己的職業(yè)能力和職業(yè)意向進行比較。一方面,從職業(yè)能力看,因北高師“需于明年夏即回國到職”[7]134,這對于吳宓來說,意味著放棄清華游美官費五年之權利,提前一年回國,“未免可惜實甚。此一年若仍留美,則學問上之進境必非淺鮮?!盵7]134所以,如果多一年留美求學,有利于增強自身的職業(yè)能力。對于相當珍惜留美機會的吳宓來說,這一點讓其很糾結。另一方面,從職業(yè)意向看,因前幾天,正好“接梅、張諸君函,述國中邪說風靡之情形”[7]130,這時的吳宓更堅定信念,“宓歸國后,必當符舊約,與梅君等,共辦學報一種,以持正論而辟邪說”[7]134,但是,“非居京,則不能與梅君等密邇,共相切磋”[7]134。于是,所選“職業(yè)”能否有助于其實現“志業(yè)”必成為吳宓擇業(yè)的重要考量因素。
由上可知,從客觀方面看,北高師略勝一籌;從主觀方面看,兩校各有優(yōu)劣。在只能有所取舍的情況下,吳宓心中的天平滑向了更有利于其實現“志業(yè)”的北高師。四川高等師范學校的校長楊伯欽“雅意殷殷……為和雅有道之士,宓之舍川而趨京,確有不能釋然于心之處”[7]134。因為不盡如人意,為了彌補心中的遺憾,就在作出舍川趨京的那一刻,吳宓也告誡自己,“將來到京,必當奮勉堅持,有所成事,否則直不能對楊公矣?!盵7]134
(二)為何辭北就南
吳宓并未因就業(yè)崗位已定而愉悅放松,相反的,壓力有增無減,“一生之志業(yè)責任盡空,國亡滅種,無復后望。嗚呼,到此地步,而猶不憬然自悟、卓然自立乎!他年若不能實行,則今日之急急就聘,早約返國,為不可之罪矣!”[7]135吳宓一度陷入極度焦慮中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甚至在1920年4月19日夜,試圖自殺尋求解脫。值得慶幸的是,自殺未遂后,在1920年8月17日,七位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好友齊聚哈佛,視為“七星聚會”⑤,“此中樂,不足為外人道也。”[7]180這無形之中為掙扎在生死邊緣的吳宓點燃了正能量,吳宓改變了以往慣用的通過日記自我發(fā)泄的方式,公開宣戰(zhàn),在《留美學生季刊》上發(fā)表《中國之舊與新》等文章,與新文化派爭鋒相對。所以,盡管吳宓尚未回國,但“移其注意于中國國內之事實情況,尤其所謂新文化運動兼及教育”[6]209急于撰寫文章以傳播正能量,抵制新文化派的負能量,因此,“雖身在美國留學,實不啻已經回國參加實際的事業(yè)、活動也矣?!盵6]210
在留學生涯即將結束時,“直至1921年5月,父親一貫準備赴北高師校就職。”[8]但5月中旬,吳宓突然接到南京高等師范學校⑥的聘請意向⑦,他又是如何再一次進行擇業(yè)決策的呢?
從職業(yè)聘請條件看,北高師比南高師優(yōu)。北高師的薪金待遇是300元,而南高師只有160元;北高師的職位是英語科主任,而南高師只是普通教師。但從職業(yè)發(fā)展前景看,南高師又比北高師強。自吳宓答應北高師的校長陳寶泉的聘約后不久,陳校長卻因北高師學潮而被迫辭職,一直到1921年2月,吳宓在日記中記載:“近閱報,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風潮愈鬧愈烈。”[7]215而校長卻聽說極有可能由“美國留學生,前在紐約之大流氓劉某”[7]215擔任?!凹妬y如此,宓去年十月以來,屢函該校,迄未得復。又代校中購書,所墊之款,亦始終不予清還?!盵7]215北高師的學潮,已使吳宓產生“進退維谷,雖欲今夏回國,恐亦不能”[7]215的焦慮,同時也有友人勸其先不要回國就業(yè),繼續(xù)在美留學后到北大就職。所以,吳宓對北高師的發(fā)展前景產生了擔憂。相比之下,南高師卻呈現出生機勃勃的氣象。此時的南高師在校長郭秉文的主持下,不但名聲遠揚,而且正籌劃升級為東南大學⑧,即將成為中國第二所國立大學,而且還將設立西洋文學系,其發(fā)展前景更令人看好。
吳宓面臨再一次的職業(yè)選擇,有何決策行為呢?“行為是由動機引起的,而動機是由人的需要激發(fā)的?!盵9]因此,筆者試圖根據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進行分析:
一是生理需要。此時的吳宓不僅有滿足個人衣食住行的需要,還有滿足養(yǎng)家糊口的需要,早在決定舍川趨京時,他就對未來薪俸分配中考慮到“奉親瞻家”[7]135的家庭支出,不過對于持“去奢崇儉”[7]135消費觀的吳宓來說,此時南高師的160元薪俸已能滿足其需要。
二是安全需要。此時北京在北洋軍閥的直接管制下,北高師相比南高師受政權更迭的影響大,北高師的學潮也使得從職業(yè)安全的角度考慮的話,南高師更能解除吳宓的后顧之憂。
三是社交需要。北京早已成為新文化派的地盤,吳宓也早有擔憂“將來至京,未知能否容身”[7]161面對未來的不可測,吳宓望而生畏。與此相反,此時的南高師成為反新文化派陣地的局勢已定,梅光迪信心十足,“今后決以此校為聚集同志知友,發(fā)展理想事業(yè)之地”[7]161。相較而言,南高師讓吳宓更有歸屬感。
四是尊重需要。吳宓早在閱讀北高師的《教育叢刊》等學??飼r,發(fā)現“學生之所陳說,無非杜威之唾余,胡適之反響”[7]188,意識到“明年宓歸去之所遭遇,此時已可想見。”[7]188。可見,吳宓已預料到他將來到北高師會與其主流格格不入,成為弱勢群體。而相比之下,南高師此時已集聚了一批志同道合者,如劉伯明、胡先骕、柳詒徵,再加上梅光迪現正緊鑼密鼓招兵買馬,“梅君的策略是我們能在中國的高等教育機構站穩(wěn)腳跟,而不是在北京大學。他強烈地反對我們中的任何人去北京大學,或受北大影響控制地北京其他大學?!盵10]因此,南高師將成為與新文化派抗衡的大本營,吳宓在此更能獲得認可和尊重。
五是自我實現需要。偏向于以“冷暴力”回應新文化派挑戰(zhàn)的吳宓,深知要將力量得以淋漓盡致的釋放,必須有自己的地盤,“幼涵來書,勸宓等早歸,捐錢自辦一報,以樹風聲而遏橫流。宓他年回國之日,必成此志?!盵7]144但這是很棘手的難題,此時得知梅光迪已與中華書局談妥出版《學衡》雜志,而且表明“此雜志之總編輯,尤非宓歸來擔任不可。(宓)素能為理想與道德,作勇敢之犧牲,此其時矣!”[6]214顯然,這是吳宓夢寐以求的,是實現“志業(yè)”的不容錯失的契機。
因此,從需求角度分析,在職業(yè)選擇的條件匹配原則下,與第一次選擇時的舉棋不定不同,這次吳宓當機立斷,立馬做出了辭北就南的決定。在職業(yè)與志業(yè)的博弈中,更深刻、更直接支配吳宓行為的是“志業(yè)”。
三、“職業(yè)錨”何定
“職業(yè)錨”,即職業(yè)定位,與人生定位相輔相成。吳宓認為,此時中國處于“博放時代”[3],“吾國青年思想解放”[3],樹立“其人立身行事之原則”[3]不可等閑視之,只有確信自身定位,才能“雖在橫流之中,尤可得一立足點”[3]。當務之急,吳宓結合自己在職業(yè)適應期的習得工作經驗⑨盤點過去三十年,捫心自問,逐步構建了“職業(yè)錨”。
(一)為何作事
人為何要作事?也就是“人對于人生之權利義務”[3]的看法。吳宓對此問題的分析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首先,我信奉哪種人生觀?在列出了“以天為本”、“以人為本”、“以物為本”三種人生觀后,表明立場,“處今之世,以第二種之人本主義,即人文主義為最適,故吾崇信之。”[3]接著,人文主義人生觀的基本點是什么?“以人為本,道德是也?!盵3]而道德之基本是人性二元,即“其上者曰理,其下者曰欲”[3]。那么,如何實踐道德呢?可分“克己復禮”、“行忠恕”、“守中庸”三種方法,認為人既要行使權利,又要履行義務,兩者并重。最后,如何將道德理想付諸實踐?人必須有事業(yè),“事業(yè)及出處進退,為凡人生涯中極重要之問題”[3]。
那么,又如何找到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的平衡點呢?可以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也可以是“行而無著”。即因人而異、各盡所能。
因此,由于每個人對于“人生之權利義務”[3]的觀點因其人生觀而定,而人生觀又因每個人的“天性”、“境遇”、“時勢”、“讀書”、“涉世”等主客觀因素的影響而不同,吳宓既然因“事出偶然”[3]和“先入為主”[3]而信奉人文主義,以道德的基本為人性之理和欲二元為出發(fā)點,進行符合邏輯的推理,終于找到能自圓其說又深信不疑的人“為何作事”的答案。
(二)作何種事
“由上言之,人必當作事。固矣。然所作者為何事乎?”[3]吳宓認為可分為“職業(yè)”和“志業(yè)”兩種。這是吳宓經過職業(yè)準備期“志業(yè)”的確立、職業(yè)選擇期“職業(yè)”與“志業(yè)”的博弈,到最后職業(yè)適應期結合習得工作經驗進行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論。
吳宓認為,“職業(yè)與志業(yè)截然不同?!盵3]首先,從性質看,“職業(yè)”是“在社會中為他人或機關而作事”[3],“志業(yè)”則是“為自己而作事”[3];“職業(yè)”是為了“藉得薪俸或傭資,以為謀生糊口之計,仰事俯畜之需”[3],“志業(yè)”則“毫無報酬”[3];“職業(yè)”,“其事不必為吾之所愿為,亦非即用吾之所長”[3],“志業(yè)”則“其事必為吾之所極樂為,能盡用吾之所長,他人為之未必及我”[3];“職業(yè)”,“為之,則緣境遇之推移,機會之偶然”[3],“志業(yè)”,“所以為此者,則由一己堅決之志愿,百折不撓之熱誠毅力,縱犧牲極巨,阻難至多,仍必為之無懈”[3]。第二,從特征看,“職業(yè)較普通,志業(yè)較特別;職業(yè)幾與社會中人人有之,志業(yè)則僅少數異俗奇特之人有之”[3],“有職業(yè)者不必有志業(yè),而有志業(yè)者仍不得不有職業(yè)”[3]。第三,從功效看,“職業(yè)之功效有定而見于當時,志業(yè)之功效無限而顯于后世?!盵3]第四,從價值看,“職業(yè)平淡必有物質之報酬,志業(yè)艱苦而常有精神之樂趣。”[3]
那么,“志業(yè)”與“職業(yè)”能同時并舉嗎?一種是“達”,即“職業(yè)與志業(yè)合一,乃人生最幸之事。”[3]另一種是“窮”,“志業(yè)……須于職業(yè)之外而另求之,二者分離”[3]。而且大多數情況屬于后者,“十之八九”,如中國的孔子、杜甫,外國的李查生與斐爾丁、安諾德,都是如此。反觀自身,也屬于后者。雖然在職業(yè)準備期已有了堅不可摧的“志業(yè)”,但到擇業(yè)時不得不面對現實,可供選擇的職業(yè)崗位有其偶然性,而職業(yè)的選擇必須綜合考慮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等多種因素。
因此,吳宓用“事業(yè)”這一話語來統(tǒng)領“志業(yè)”和“職業(yè)”,這不是在玩文字游戲,而是一種彈性的手法,既然不可隨心所欲,那就隨遇而安,一手抓“志業(yè)”,即辦《學衡》傳播思想;一手抓“職業(yè)”,即就職于東南大學教書育人。
(三)如何作事
“職業(yè)”與“志業(yè)”能并行不悖嗎?吳宓認為,“職業(yè),應求充分盡職,無負所得之報酬;而止此外,則應聚精會神,努力費時于己之志業(yè),望其成功。此為中道,亦是正道?!盵3]兩者都不能偏廢,兩者都得盡職盡責。這會是紙上談兵嗎?
事實勝于雄辯。在“職業(yè)”上,吳宓“以東南大學學生之勤敏好學,為之師者,亦不得不加倍奮勉”[6]224,“積極預備,多讀書,充實內容,使所講恒有精彩。且每年增開新課程,如《歐洲文學史》等,故聲譽鵲起也?!盵6]224在教書育人中可謂得心應手。在“志業(yè)”上,“編撰之《學衡》雜志能每月按定期出版”[6]224,卓有成效,吳宓也因任《學衡》總編輯而名聲大揚。因此,此時的吳宓很好地協調“職業(yè)”與“志業(yè)”的關系,兩者相得益彰。吳宓晚年認為此時乃“宓一生最精勤之時期”[6]224。
綜上所述,此時吳宓的“職業(yè)錨”正是“自我觀中的動機、需要、價值觀、能力相互作用和逐步整合的結果”[11],既以習得的工作經驗為基礎,又在實踐中證明其可行性。堅信“欲救人,先自救”的吳宓,最終以《我之人生觀》的發(fā)表,向世人宣告,我找到了突破“志業(yè)”與“職業(yè)”矛盾瓶頸的途徑。
四、結語
吳宓在經歷了職業(yè)準備期“志業(yè)”的確立、到職業(yè)選擇期“職業(yè)”與“志業(yè)”的博弈,到職業(yè)適應期伴隨著職業(yè)自我觀的成熟,此時構建“職業(yè)錨”是水到渠成的事,既符合職業(yè)生涯規(guī)律理論又與中國傳統(tǒng)“三十而立”的生命周期觀念相吻合。在此后的職業(yè)生涯中,盡管有職業(yè)變動,但動中有靜,無論是在職業(yè)挫折期還是職業(yè)高峰期,吳宓所堅守的職業(yè)定位始終是“志業(yè)與職業(yè)兼得”。
注 釋:
① 職業(yè)選擇可分為以下類型:標準型選擇、先期確定型選擇和反復型選擇。
② 從職業(yè)生涯發(fā)展過程來看,職業(yè)生涯發(fā)展經歷了不同時期,一種觀點認為職業(yè)生涯階段可分為職業(yè)準備期、職業(yè)選擇期、職業(yè)適應期、職業(yè)穩(wěn)定期和職業(yè)結束期。
③ 根據人職匹配理論,人與職業(yè)是相互關聯的一對范疇,個人進行職業(yè)選擇的同時,也就是職業(yè)對于個人的選擇。
④ 以下簡稱“北高師”。
⑤ “七星聚會”,指的是吳宓、陳寅恪、湯用彤、張鑫海、樓光來、顧泰來、俞大維七人,仿法國著名文藝團體“七星詩社”取名。
⑥ 以下簡稱“南高師”。
⑦ 1921年5月中旬,吳宓收到梅光迪的來信。
⑧ 1920年12月,北洋政府國務會議正式通過南高改大學案,并定名為“國立東南大學”。
⑨ “職業(yè)錨”產生于早期職業(yè)生涯階段,以雇員習得的工作經驗為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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