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
1965年10月,在外貿(mào)學校讀書的金鑒培,因為表現(xiàn)好且有外貿(mào)工作需要,被提前畢業(yè)安排至畜產(chǎn)進出口公司工作,時年21歲;1973年擔任該公司辦公室秘書;1980年4月起歷任外經(jīng)貿(mào)廳辦公室秘書、副科長、副主任、主任。
1989年,香港宜豐公司擅自炒作外匯虧損數(shù)千萬美元,公司一把手被免職,二把手出逃國外。當時管理海外企業(yè)的辦公室主任金鑒培,全程參與對宜豐公司的調(diào)查處理,3個月的調(diào)查結束后,上級安排金鑒培出任宜豐公司代總經(jīng)理,1990年6月正式就任總經(jīng)理。
初入香港,金鑒培接手的宜豐公司已經(jīng)虧損幾個億。金鑒培倍感擔子沉重,雖然首次立身花花世界,但自己并未貪戀花紅柳綠,沒有失去自己的定性和執(zhí)著;盡管已經(jīng)快要50歲,仍然天天擠公交上班,吃盒飯當午餐,住集體宿舍跟員工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自然受到員工愛戴。金鑒培有膽識有智慧,很快適應了香港的資本主義世界,幾年辛苦干下來,炒買炒賣香港威靈頓廣場、澳門中華廣場,宜豐不但起死回生,還在1995年、1996年創(chuàng)出利潤。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憂患推有志者奮斗,安樂使貪腐者沉淪。金鑒培做出成績后,開始放松心情,先是迷戀麻將。上級機關聽到苗頭,有關領導警告他改掉搓麻將的不良嗜好,以免誤入歧途。金鑒培卻另有主張,認為搓麻將“能夠集中人員,便于管理,防止出事,應予保留和提倡”。結果,只要領導不來香港,就不停搓麻將。如此肆無忌憚搓下去,終于搓出一片新天地:進軍正規(guī)賭博,節(jié)假日一定要去澳門賭場學習、實習。
金鑒培漸漸入手,帶上大把現(xiàn)金,去澳門賭場樂一樂,試試老虎機,賭賭“比大小”,自認為在這些鋒芒小試的過程里,也不在乎輸贏的幾個小錢,只是圖個“心情痛快”,卻不想已經(jīng)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更沒想已經(jīng)走上不歸路。
1995年夏天某個周日,香港宜豐公司下屬子公司老板晏某特約金總光臨澳門度假。他們乘船剛靠近岸邊,就有柳腰美女婀娜身姿向他們招手示意,金鑒培看得出來,這招人喜愛的美女分明對他示好,不禁想到這個周末澳門不白來。
事后得知,這上海女人李某三十來歲,1981年移居澳門,1982年獲得永久居民身份,單身,熟悉她的人背地里稱她“撈女”,就是用心為賭場網(wǎng)羅賭客拿提成的女人。李某駕車接待金鑒培,噓寒問暖,問得金鑒培心里熱乎,不由生出許多好感。李某送他們住進酒店,臨走時,李某悄悄塞給金鑒培3萬元港幣,說是請金總獨自去賭場散散心。不負重托,金鑒培果然去了賭場,膽大氣粗賭起大小,竟然贏到手里3000港幣?,F(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知道,輸?shù)魧⒔鼉蓚€億的金鑒培唯獨贏得這一回,究竟是運氣還是“撈女”李某出錢3000跟賭場設套?反正當時樂得忘乎所以的金鑒培電話邀請李某共進晚餐,還當面奉還3萬元港幣。
此后,金鑒培就被澳門拴住心,一要去賭,二要去會佳人。
1996年初,金鑒培要到美國考察,首先就想到要帶上佳人李某,從香港飛到美國夏威夷,再飛到洛杉磯、紐約、華盛頓,還考察了賭城拉斯維加斯,兩人日夜相依偎,嘗盡人間風流。也難怪,李某回到澳門,就以買房為名向宜豐公司借款70萬港幣,金鑒培指示下屬盡快辦理。此后,金鑒培又帶著李某專程去拉斯維加斯考察賭城。
1997年2月3日,李某介紹金鑒培認識澳門文華東方大酒店賭場放碼人曾某。曾某開導金鑒培:常賭的人都玩百家樂,它比賭大小公平多了。憑你老總的身份,不去百家樂就太掉格了。看見金鑒培動心,曾某馬上跟進:這樣吧,看在李女士的面子上,我可以先放給你幾十萬籌碼。
在曾某的誘惑下,在李某的期盼下,金鑒培當晚就進駐百家樂賭廳,從10萬港幣輸?shù)?7萬。明明是陷阱,他卻看不見刀光劍影。金鑒培返回香港第二天,曾某就催他還錢,無奈已經(jīng)輸?shù)蒙頍o分文,只好讓荊豐公司財務部經(jīng)理開出37萬港幣的支票給曾某。
1997年4月14日,金鑒培找上曾某,求他放碼40萬再賭,不到一小時全輸光。兩天后,金鑒培以私人借款名義從宜豐公司開出支票歸還曾某的賭債。
金鑒培明白已經(jīng)罪惡在身,不斷發(fā)誓“我一定要把錢贏回來”!曾經(jīng)朝夕相伴的李某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嗎?于是,李某又引見他認識澳門鴻福賭場放碼人伍某,該人每次放碼可以達到500萬港幣。
1997年5月6日,被李某誘導的金鑒培走進澳門鴻福貴賓廳賭場。此后,金鑒培三五天就要上賭場進貢一次,少則百萬,最多一次800萬,到頭來豪賭32次,賭輸公款7000多萬元。在澳門賭界,從來沒有贏過錢的金鑒培也因此大名鼎鼎,因為他輸?shù)袅艘粋€億仍然威風不減,照常出入豪華賭場。
當年,金鑒培就是因為宜豐公司炒作外匯虧損、公司領導被查處,他才出任宜豐總經(jīng)理。外經(jīng)貿(mào)廳領導再三告誡他,一定要吸取以前的教訓,千萬不要再涉足外匯炒作。金鑒培深知炒作外匯的危險,但豪賭怎么也贏不來他需要的錢,就自我安慰地幻想,炒作外匯肯定會讓他賺得巨款歸還賭債,肯定能讓他轉(zhuǎn)危為安。
從1997年6月至12月,金鑒培分別挪用宜豐公司8筆2225萬港元、荊豐公司4筆2900萬港元、輝記公司200萬港元,總計5325萬港元,用于個人炒恒生期指,結果虧損兩三千萬港元。
1998年8月6日,金鑒培找到親信劉某說,“今天我再到船上去賭一把,爭取贏點回來,盡量挽回一點損失,要是再輸了,我就跳海”。
金鑒培在劉某陪同下登上賭船港龍星,從提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空白支票對領班說:“我賬上還有200多萬港幣,我把這張支票押給你,你先放碼給我賭?!鳖I班怎能不認識逢賭必輸?shù)馁€王?怎么會想到他身上、他的提包里分文皆無?放了27萬美元籌碼給他,第二次又放了50萬美元,果然金鑒培逢賭必輸。他頭一次知道害怕了,頭一次汗流浹背,心慌意亂。領班看到他這副神態(tài)反而認定他是求戰(zhàn)心切,狠心要大干返本,就說:我再給你23萬籌碼,一共湊夠100萬,好便于記賬。
果然是求勝心切,金鑒培把23萬美元賭碼一下子通通押上。隨著“開牌”一聲吼,他眼前大堆籌碼一枚不剩,全歸攏到別人面前。金鑒培好像喉嚨被人卡住,喘不得氣,說不得話,全身板結,腳步踉蹌,似乎一下子七老八十。他挪動腳步走出賭廳,走向船舷,俯身爬上去要跳海。緊跟其后的劉某慌忙抱住他說,金老板你萬萬不能這樣,保命要緊!金鑒培說,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就是保住命,也保不住罪呀!金鑒培放聲大哭,這還是他頭一次為賭輸了哭泣。
劉某繼續(xù)開導他的老板:你想想,就是你死了,你的家人,還有其他許多人,不都要受到牽連嗎?還是留住性命,等到東山再起嘛。
被劉某這樣一說,金鑒培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告訴劉某:你對我最忠心,我決不能連累你。想了想,從提包里拿出筆和紙,蹲在甲板上寫下聲明:
本人在公司挪用的公款,其中有一部分是我以欺騙手法,請劉先生為我代借的,錢已被我全部揮霍,與劉先生完全無關。特此聲明。
金鑒培
1986年8月6日絕筆
寫完這份絕筆,金鑒培泣不成聲,劉某也痛哭欲絕。
1998年8月8日,湖北省外經(jīng)貿(mào)廳通知金鑒培,要他回省里參加有關業(yè)務談判。政府官員金鑒培公開出入澳門賭場狂賭,違反國家規(guī)定挪用公款私人炒恒生期指,總算引起有關部門注意,經(jīng)初步調(diào)查,掌握了他賭博和私人炒恒生期指用掉近兩億元公款。
回到武漢金鑒培才知道,省紀委對他實行“兩規(guī)”隔離審查,要他交代自己的違規(guī)違紀問題。他還知道了紀委要將他移送檢察機關立案偵查,也就想到自己罪大惡極,必死無疑,不如自己先死了吧。他就趁著上廁所、洗澡沒人看管時,抽出短褲里的松緊帶,系緊脖子想勒死自己,偏偏松緊帶怎么勒也勒不死他,還被看管人員發(fā)現(xiàn)了。
死不了就是命不該絕,他又有了求生欲望。1998年8月27日晚上,趁看管人員不備,金鑒培逃離辦案點。
金鑒培從湖北襄樊乘出租車逃到河南洛陽,給老婆陸某打電話。陸某退休后到香港與金鑒培相聚,金鑒培出事前她去了南非,住在兒子家里。金鑒培讓老婆給自己弄到40多萬元,在廣州火車站買了兩個假身份證,準備隨后逃往國外。
1998年8月27日,湖北省檢察院決定當日對金鑒培立案偵查,同時作出逮捕決定。湖北省公安廳隨即商請公安部向全國發(fā)出通緝令。
1998年9月3日,廣東警方在廣東花都市將準備出逃境外的金鑒培抓獲歸案。
金鑒培從國企公司里貪污、挪用公款,比拿自家的錢還方便,這種蹊蹺事怎么會一再發(fā)生?怎么會長時間無人過問?
對此,金鑒培悔罪時交代說:“我們駐外機構本來已有一套比較完善的管理制度,其中對資金的支出,長期以來實行的是嚴格的聯(lián)簽制度,即當時宜豐公司要從銀行支取一分錢,光有我這個總經(jīng)理一人的簽字還不行,還必須另一名法定的銀行聯(lián)簽人聯(lián)審簽字后,銀行方才支付。然而,當我以個人名義違規(guī)向公司借款時,在我的壓力下,加上同志們對我的信任,有關人員按照我的要求都幫我簽了字,還幫我保了密。于是,這種為保障境外機構資金安全而實行的雙簽制度,對我來說就失去了作用,為我在長達兩年時間里肆無忌憚地挪用公款打開了方便之門?!?/p>
事情真像金鑒培說的那樣嗎?
宜豐公司只有金鑒培和另一名副總經(jīng)理任常務董事,公司連名義上的董事會都沒有,更沒有董事長、監(jiān)事會。1992年8月,金鑒培隨著公司升格其職務也由處級提拔為副廳級,他就不怎么情愿接受主管單位的管束了。副廳級以前,主管單位每年要求宜豐公司報告經(jīng)營情況,填寫有關報表,金鑒培都能遵照執(zhí)行;成了副廳以后,不再報告,也不報表,宜豐公司成了獨立山頭。
據(jù)查,“金鑒培主管宜豐公司期間,有關部門只在1996年對該公司進行過一次審計,而在此之前及以后,均未再進行過有效的審計;對于宜豐公司未能按時上報的報表和情況報告,有關部門也未能及時加以督促”,這無疑就給了金鑒培無限的權力,無疑就鼓勵了他瘋狂犯罪。
按照規(guī)定,宜豐公司動用資金,必須執(zhí)行聯(lián)簽制度,金鑒培和另兩名副總經(jīng)理為A組,財務部經(jīng)理和一名總經(jīng)理助理為B組。
1998年8月3日,金鑒培要從宜豐賬上劃出最后的400萬港元,B組人員的財務部經(jīng)理不忍助紂為虐,不得不裝病躲回宿舍。金鑒培龍顏大怒,親自派車逼迫他來單位簽字。無路可逃的財務經(jīng)理,只好在支票“用途欄”里搞點小把戲,寫上“經(jīng)金總多次要求辦理”。
宜豐參股的(香港)荊豐置業(yè)有限公司、(香港)輝記國際有限公司,同樣實行宜豐的聯(lián)簽制度。金鑒培兼任荊豐公司的董事長、總經(jīng)理以及輝記公司的副董事長。1997年11月6日,金鑒培炒作恒生期指失手,需要800萬港元補倉,就要荊豐公司開具支票。荊豐公司有關人員說聯(lián)簽的B組人員不在香港,沒法開具支票,金鑒培卻說,我是A組人員,我簽名,B組人員簽名,我模仿筆跡代簽。
湖北省外經(jīng)貿(mào)廳有關官員承認對宜豐公司,“總的來說缺乏管理,缺乏制約”,可是他又強調(diào),1992年宜豐確立為窗口公司,金鑒培成為副廳級的總經(jīng)理后,外經(jīng)貿(mào)廳的管理就開始“不順當”了,“尤其到1994年,金鑒培擔任湖北省駐香港辦事處主任以后,我們更管不了啦”。
湖北省政府辦公廳有關官員明確指出:“宜豐的業(yè)務歸口單位,一直都是外經(jīng)貿(mào)廳,我們既不管它的人頭,也不管它的財務?!?/p>
既然都不管,金鑒培就落得個自己管自己。
2001年5月28日,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等來57歲生日,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遵照最高人民法院下達的死刑命令,將金鑒培押赴刑場,執(zhí)行槍決。
(本案除被告人外,其余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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