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嚴羽的《詩評》中說:“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边@是說唐朝人在作詩時,借吟詠事物而闡明某種道理,詩人借助意象,表達出自己對大自然的感悟,讓讀者在詩的形象中感悟出某種哲理來,如蘇軾的《題西林壁》針對所詠的事物發(fā)表議論,“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道出作者身在山中不知山的原因,闡發(fā)了“當局者迷”的感慨。
曹植著名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贝嗽姳憩F了詩人在兄長曹丕欲加害他的緊急時刻,表達了滿腔怨怒之情。我們知道在那殺機四伏的宮廷里,直言怨怒會立即傷生,曹植使用了感情折射法,終使曹丕震驚而未敢下毒手。作者用“豆”和“豆萁”的關系象征兩兄弟的關系,揭露了兄長的陰謀,表達了自己的無奈,其理不言而喻,而泣這個細節(jié)是紐帶,非常重要。
我們知道清代宋匡業(yè)《梅花》:“獨立風前唯素笑,能超世外自歸真?!弊髡叱税衙坊ㄈ烁窕?,還要抓住笑這個細節(jié)來刻畫梅才更生動形象,借梅花的超凡脫俗,象征他與世無爭、超然塵世之高尚品格。
白居易《白云泉》:“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無心水自閑,何必奔沖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間?!痹娙瞬捎孟笳魇址▽懢霸⒅?,以云水的逍遙自在比喻恬淡的胸懷與閑造的心情,用自然波浪象征社會風浪,言淺意深,理趣盎然。透過本詩我們可以看出抒情主人公是一個胸懷淡泊,神情閑適,渴望擺脫俗務,具有出世歸隱思想的仕人。詩人的這一思想性格充斥在全詩中。詩人以“云自無心水自閑”自況,表面上寫白云隨風飄蕩,舒卷自如,無牽無掛,泉水淙淙潺潺,自由流淌,從容自得,實際上這正是詩人內心的獨白,“何必”兩句更表達了詩人這種性格特點。
黃巢《不第后賦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寫的是秋風蕭殺,百花凋零,唯有傲霜挺立的菊花卻精神百倍,方興未艾,長安城里遍地黃金璀璨,清香彌漫。詩人是以菊花盛開象征起義的最后勝利,表達了推翻唐王朝腐朽統(tǒng)治的決心和信心,顯得含蓄雋永并意味深長。仔細看,“百花殺”這個細節(jié)是繞不開的。
韓愈的《楸樹》:“幸自枝條能樹立,可煩蘿蔓作交加。旁人不解尋根本,卻道新花勝舊花?!弊髡哂瞄睒湎笳髻t者,以蘿蔓象征小人,小人借助賢者成就了自己,旁人不知其中的緣故,反而認為小人比賢者有才能了。作者借詠樹來闡明人世之間的這種污濁現象,讓人們明白生活中的這些事理。
一般來說,詩歌均須從具體的“物”出發(fā),主要是對事物進行議論引導讀者明白事理的,或靠形象化來誘導讀者悟理的。
大家都知道徐志摩的詩《沙揚娜拉》中有那么一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就抓住了日本女子低頭瞬間的動作,這個細節(jié)就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給所有讀者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一首好詩,在細節(jié)上運用得好,能因小見大,細而傳神,一個精彩的細節(jié)往往是一首詩的閃光點,聚焦點。我們且看李清照的《點絳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首詞寫一個年輕的女子蕩完了秋千,忽見一位生人過來,因為自己“薄汗輕衣透”而羞怯慌張得連襪子都來不及穿上,就光著腳跑開,手上帶的金釵也滑落下來,一個活生生的少女形象,害羞、美麗、調皮,給讀者的想象是無限的。后面一轉筆鋒,這個少女并沒有一跑了之,跑到門邊,靠在門上,想走又不舍得走的緣故大概是來的那個人長得很英俊吧,所以才有“倚門回首”,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態(tài),只好拿一枚青梅放到嘴邊假裝出嗅著的樣子。句中用了“倚”“回”“嗅”三個細節(jié),表現出女主人公既愛戀又羞澀、既欣喜又緊張、既興奮又恐懼的微妙心理活動,這種有趣的場面,形象逼真,是以細節(jié)取勝的。我們說作者寫了一個少女大膽的心里活動,還不如說是自己心聲的吐露。
從理論上來說,詩歌創(chuàng)作的細節(jié)也叫“有包孕的片刻”,也就是對最有情趣、最耐人尋味、最能引起人們想象的人物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一顰一笑;或寫平常生活場景中的一瞬,細微而又具體的情節(jié),加以生動細致的描繪。沒有細節(jié)描寫,就沒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個性的人物形象。細節(jié)描寫是刻畫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內心世界,表現人物細微復雜感情,點化人物關系,暗示人物身份、處境等最重要的方法。細節(jié)在詩中的地位看似信手拈來,但都是作者精心的設置和安排,不能隨意取代。一詩能恰到好處地運用細節(jié)描寫,更能做到意蘊情濃。
李白杜甫是運用細節(jié)的高手,我們且看李白的《南陵別兒童入京》:“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歌笑牽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滨沲墒б獾睦畎姿貝埏嬀?,忽然接到唐玄宗的詔書,這時更是酒興勃然,一進家門就呼童烹雞酌白酒,神情飛揚,頗有歡慶奉詔之意,顯然,詩人的情緒也感染了家人,“兒女嬉笑牽人衣”,此情此態(tài)真切動人。飲酒似還不足以表現興奮之情,繼而又“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一邊痛飲,一邊高歌,表達快慰之情,酒酣興濃,起身舞劍,劍光閃閃與落日爭輝。這樣,通過烹雞酌酒,兒女嬉笑,開懷痛飲,高歌起舞幾個細節(jié),把詩人喜悅的心情表現得活靈活現。在此基礎上,又進一步描寫自己的內心世界。
杜甫《月夜》中“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通過妻子獨自看月的形象描寫,進一步表現憶長安之深?!办F濕云鬟”,“月寒玉臂”襯托了妻子的望月愈久就思念愈深的情感,甚至會擔心丈夫是否還活著,怎能不熱淚盈眶?而這,又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當想到妻子憂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時候,自己也不免傷心落淚,兩地看月而各有淚痕,這就不能不激起結束這種痛苦生活的希望,于是以表現希望的詩句作結:“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也就意在言外了。詩中“鬟濕”,“臂寒”這兩個細節(jié)細致的刻畫出對妻子的思念,借看月而抒離情,但所抒發(fā)的不是一般情況下的夫婦離別之情。
古典詩作里的敘事詩常用到細節(jié)描寫,它要求準確而又有情趣,是作者對所寫的事作細微的刻畫,劉熙載的《藝概》中說:“言此事務必深知此事?!蔽ㄓ屑毑旒毧矗侥鼙M物之態(tài),窮人之情。王安石評張籍的詩說: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題張司業(yè)詩》)。張籍的《秋·思》:“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痹娎锲查_寫信的具體過程和具體內容,只剪取家書即將發(fā)出時的一個場景,想發(fā)又有所擔心,唯恐有疏漏的地方只好打開信封作些補充。詩人既因意萬重而感到無從下筆,又因托行人之便捎信而無暇細加考慮,深厚豐富的情意和難以表達的矛盾,加以時間匆匆,竟使這封包含著千言萬語的信近乎書被催成墨未濃(李商隱《無題四首》)了。這臨發(fā)又開封的細節(jié),顯出他對這封意萬重的家書的重視和對親人的深切思念,這首詩在臨發(fā)又開封的細節(jié)上,本身就包含著對生活素材的提煉和典型化,而不是對生活的簡單摹寫。如果詩中缺少了這個細節(jié),詩就會顯得索然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