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迪

(四川省圖書館 特藏部，四川 成都 610015)

一、釋弘眉與《黃山志》

黃山位于今安徽省南部，曾因峰巖蒼黛而名黟山，后因“黃帝與容成諸人采藥此山，遂成大道，騎龍上升”[1](P241)的傳說而更名黃山。黃山風(fēng)景優(yōu)美，峰巒雄峻瑰奇，奇松、怪石、云海、溫泉被譽為“四絕”。因交通不便等原因，明清以前少有文人墨客能夠登峰攬奇。自明隆慶、萬歷以后，黃山逐漸為人所注意，名僧建廟，士人游山不絕，現(xiàn)已成為我國著名的風(fēng)景旅游勝地，被稱為“天下第一奇山”，1990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chǎn)。我國素有為名山修志的傳統(tǒng)，明清之前黃山聲名不著，黃山志書亦少有，廣為人知者僅宋代《黃山圖經(jīng)》和明代萬歷間潘之恒所纂《黃?！?。至清康熙年間，隨著黃山盛景聲譽日隆，出現(xiàn)了纂修《黃山志》的熱潮，康熙一朝共修成六部黃山志書。釋弘眉所輯《黃山志》是其中刊刻最早的一部。

釋弘眉，清代黃山僧人，生卒年不詳，號紫石山主，又稱八水禪師?！鞍怂?，婺源人，歷參吳越諸叢席，歸而繼其師斷山和尚，住持于慈光，出廣長舌為大眾演說妙法”。[1](P244)釋弘眉曾游歷江浙，回到黃山后繼其師斷山和尚之職擔(dān)任慈光寺住持，廣宣佛法。他曾言自己“飲于黃，臥于黃，游息于黃，老死于黃，是黃為吾鄉(xiāng)井也”，[1](P253)對黃山的感情非常深厚。在卓錫慈光寺期間，釋弘眉曾與游山文人交流攀談，有兩位“淹博通儒，才當(dāng)山史”[1](P253)的游人向他表達(dá)過編纂《黃山志》的想法，但兩人卻因名利牽役，最終有心編志而沒有成功，使“一個黃山面目終不見揚斯世”。[1](P253)他人修志不成，讓釋弘眉萌生了自己修纂一部黃山志的想法。從康熙三年(1664)開始，他“搜剔奇勝，裒輯藝文”，[1](P254)經(jīng)過三年積累，至康熙五年(1666)編纂成帙，“彚分十■(■為墨釘)卷，卷幾百篇，以一編而列三教，綜三教而明一道”，[1](P254)并于康熙六年(1667)付梓，以公人間。

是書卷一為圖考、山水、寺觀(附靈塔)、書院、物產(chǎn)、賦稅、靈異、軼事、古跡，卷二為釋(弘宗、演律、靜主、凈業(yè)、談經(jīng))、道、金湯、隱逸、理學(xué)、文苑、畫苑，卷三至卷七為文，收錄涉及黃山的序、賦、疏、題跋、游記等，卷八至卷十為黃山相關(guān)歌、詩。①因“收羅不廣則耳目不悉”，[1](P244)故于藝文尤詳。若說“志山自慧遠(yuǎn)和尚志廬山始”，[1](P244)釋弘眉繼之修《黃山志》，則使黃山“得八水而益章”。[1](P244)此書成后“有志于三十六峰者，策仗而往游焉，可矣，即不必策仗而往游焉，亦可矣。羅之幾席，了諸心胸，萬仞峰巒一幅圖畫，斯亦山靈之快事，大雅君子探奇攬秀之一助也！”[1](P245)

二、李一氓與《黃山志》

《黃山志》刊成后，經(jīng)過百年流傳，至今已較為稀見，僅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等幾家單位有藏。②四川省圖書館收藏的釋弘眉輯《黃山志》，曾是李一氓藏書。李一氓(1903-1990)，四川彭縣(今彭州)人，原名民治。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經(jīng)歷了從北伐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的革命歲月，解放后歷任中國共產(chǎn)黨和共和國的高層職務(wù)，晚年擔(dān)任國務(wù)院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組長，著有《一氓題跋》《花間集?！贰稉糸贰洞嬖诩返?。李一氓是一位革命者，也是一名藏書家。他在戰(zhàn)爭年代初識書畫，之后逐漸開始收集古籍，一生所藏重在明清版本的詞集、戲曲、山寺志和版畫等。因為對故鄉(xiāng)的情誼，也為使藏書不散，李一氓在1975年將自己收集的四川相關(guān)文獻(xiàn)贈與四川省圖書館，又于1988年向四川省圖書館捐贈了自己所藏的詞集和明清善本，這部《黃山志》就是他1988年捐贈的善本之一。是書前有竇遴奇《敘》、陳恭《黃山志序》、王國相《黃山志序》、劉其仁《刻黃山志緣起》、釋正志(熊開元)《黃山志敘》、釋弘眉《黃山志自敘》(下文稱《自敘》)。卷一卷端題“釋天都弘眉紫石編輯”，“珠溪■■(■為墨釘)超然”“黟山超悟云木”“敬亭在柯半山”同訂，“點石傳燈遍和”“丹臺照弘吼堂”“二酉傳鶴辰水”“靜覺弘守覺一”同校，“星源普修聞己”錄。版框高22.8厘米，寬15.2厘米，半葉十行二十字，下黑口，四周雙邊，單黑魚尾。清康熙六年(1667)刻本。書原十卷，此本僅存一、二兩卷。

書雖殘，李一氓亦頗用心為其整理重裝。他對缺葉、殘字進(jìn)行補(bǔ)抄，無法補(bǔ)齊的便留足空白葉以待后來，又將殘卷重加裝幀，共得四冊。經(jīng)此，殘卷一新。李一氓有為藏書鈐印的習(xí)慣，本書中鈐有其藏書印十四枚，分別為“桃花源里”白文長方印、“無所著齋”朱文橢圓印、“一氓/七十”朱文方印、“蠶叢魚/鳧之人”朱文長方印、“李/一氓”白文方印、“無事/樓藏/書”白文方印、“李一氓五十/后所得”朱文長方印、“踏遍/青山人/未老”朱文方印、“成都/李氏收/藏故籍”朱文方印、“一氓/五十”白文方印、“一氓/讀畫”朱文方印、“一氓/讀書”朱文方印、“無是樓”朱文長方印、“李(押)”朱文長方印。

書中多有李一氓批語、題記，并有其題跋一篇。批語、題記有對書中缺失部分的補(bǔ)充，也有對內(nèi)容、人物的考證。如他在釋弘眉《自敘》末記曰：“原書當(dāng)有《凡例》十條，此缺。封面頁為‘弘眉□輯/黃山志/慈光寺藏板’，本書亦失缺。聊志於此，以見原書面目。一氓一九七九冬日自淮陰歸來?！雹塾秩绫緯砬坝嗅屨舅饵S山志敘》，李一氓旁注“此嘉魚熊魚山先生筆也，未著年月。墓在黃山云谷寺前里許”。熊魚山即熊開元，法名正志，乃明末遺民。題跋一篇位于卷首，李一氓另附紙而記，跋文如下：

《黃山志》，釋弘眉輯，康熙丁未(六年，一六六七)刻本，原十卷，殘存一、二兩卷。弘眉主朱砂庵，即慈光寺，依《志》序，亦稱“八水禪師”。康熙間，《黃山志》別有(一)程弘志輯本——刊刻年月未查；(二)閔麟嗣輯本(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并此而三。程《志》、眉《志》均先于閔《志》。卷一“圖考”，《志》稱“茲山圖十篇”，實列《祥符寺》以次計九幀，缺一幀；細(xì)玩之，尚屬明末徽刻山水版畫之典型。作家為江注、陳渭等六人，《擲缽禪院》一幅，大署“淵公梅清”，余皆不甚知名——江注在閔《志》有選詩，錄卷末。《志》序計六篇，赫然有熊魚山撰一篇，未著年月。測其交往，當(dāng)時，此大和尚甚不簡單。后出之閔《志》于程《志》及其輯者程弘志，參輯者汪濟(jì)淳、汪晉谷，均加記載；而于眉《志》及其輯者弘眉，無論在“序”、“目”，或“建置”、“人物”兩門，均絕不著一字。復(fù)按：康熙丙寅(二十五年，一六八六)汪錞為閔《志》補(bǔ)序，略帶一筆，云：“厥后，慈光寺僧亦曾修之，中多蕪謬”，時已在閔“志”輯成七年之后。于其人，不名，而泛呼之曰“僧”；于其書，則直攻之曰“多蕪謬”，此必有故。眉《志》后印本，缺三序(不記熊序在內(nèi)否)，卷首輯校人弘眉以下九行，全劃削，尤為可疑。汪序所謂“蕪謬”，如能以兩《志》悉心對讀，不難考見；但如以弘眉本人有何不齒于人之事，則非今日所得而知者?？傊?，自康熙六年至康熙廿五年，兩《志》之間，必有一重公案也。此殘本，以有版畫，且究屬康熙本《黃山志》之一，姑存之。一九七六年，秋雨蒸暑，紙澀墨浸，殊不成字。一氓重理殘書，為記。

此跋后來以《清康熙本黃山志(殘本)》④的名稱在《一氓題跋》中出版。出版文章對題跋原文在內(nèi)容、文句上稍有修改，最后增加“復(fù)按”一段，注江注、陳渭、半山和尚生平。

三、李一氓題跋考析

通讀前錄跋文，其中涉及到以下幾個問題：一、康熙間出現(xiàn)的黃山志種類和程弘志輯《黃山志》(下文稱“程弘志本”)的刊刻年月；二、“圖考”缺幀的問題；三、釋弘眉輯《黃山志》(下文稱“釋弘眉本”)與閔麟嗣輯《黃山志定本》(下文稱“閔麟嗣本”)之間的“一重公案”；四、跋中談到釋弘眉本的“后印本”，由之衍及本書的版本問題；五、李一氓收藏本書的原因。

(一)康熙間出現(xiàn)的黃山志種類和程弘志本的刊刻年月。跋中提到了康熙時期出現(xiàn)的三種黃山志書，即釋弘眉本、程弘志本和閔麟嗣本，實則三種之外另有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刻黃身先輯《黃山志略》與清康熙間刻汪士鈜等輯《黃山志續(xù)集》以及康熙間成書、乾隆時刊成的汪洪度輯《黃山領(lǐng)要錄》?？滴踔埃S山志書在宋代有《黃山圖經(jīng)》，明代有《黃?！?；康熙之后，乾隆年間有張佩芳《黃山志》之作?？滴鯐r期出現(xiàn)了纂修黃山志書的高峰。據(jù)《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一一二八六著錄，程弘志本的刊刻年代為清康熙十三年(1674)。[2](P1008)李一氓后來也對此書的刊刻年代進(jìn)行了查證。他在《明清人游黃山記鈔序》中列出《記鈔》所用底本，其中著錄程弘志本為“清康熙(1674)本”。[3](P5)

(二)“圖考”缺幀的問題。李一氓認(rèn)為“圖考”中稱“山圖十篇”，實有缺圖一幀。查卷一“圖考”，首為總說，后有“總圖”一幅，繼為按語，按語中稱“茲山圖十篇”，后列江注繪《祥符寺》《慈光寺》《谼中書院》、陳渭繪《翠微峰》《洋湖圖》、淵公梅清繪《擲缽禪院》、半山和尚繪《獅子峰》、邵晃繪《松谷庵》、沈埏繪《煉丹臺》九幅圖畫。故此山圖或原缺一幅，僅九圖；或其稱“山圖十篇”是將前之“總圖”也計入其中。

(三)李一氓在題跋中對釋弘眉本和閔麟嗣本之間的“一重公案”著墨甚多。釋弘眉本纂修完成在前，后修的閔麟嗣本記載程弘志本及相關(guān)人員，卻不提釋弘眉與其所輯志書；閔麟嗣本的增刻本中汪錞序里又不言釋弘眉之名，且稱其書中多“蕪謬”。甚至釋弘眉本的后印本中卷首輯校人等都全部被劃削。李一氓在題跋中列出了“公案”存在的諸多證據(jù)。

此“公案”具體情形，筆者力有不逮，未能詳悉，今就手中資料，對其略作如下補(bǔ)充和推測。

釋弘眉在《自敘》中可惜潘之恒《黃海》“板廢失滋久，祥符舊刻，雖存大概，然亦朽腐不堪，游覽士夫往往不獲一志為憾”，[1](P253)而立志修纂黃山志書的博才之士又僅立志卻未行動，于是決心自己編纂一部《黃山志》，具體編纂時間為康熙三年至康熙五年(1644-1646)。[1](P253-254)程弘志是清初太學(xué)士，與釋弘眉同為歙縣人，從少年時代就愛黃山，隔歲必一至黃山；壯年時為黃山常客，足遍群峰，一心以編纂黃山志為己任。[4](P85)從順治八年(1651)至康熙十三年(1674)，程弘志用二十余年時間輯成《黃山志》五十卷。[5](P248)釋弘眉作為一個“甚不簡單”的黃山僧，是黃山名剎慈光寺的住持，交往的有官員，有地方宿儒，亦有明末遺民，社會影響力不可謂不大。在程弘志編志這一時段內(nèi)，釋弘眉立意纂修《黃山志》且付諸行動，完成了刊刻出版。若說釋弘眉、程弘志二人互不相識，且絲毫不知雙方修志之事，并不合乎常理。

釋弘眉在《自敘》末言“則此一片閑田地，又不特為我儂獨有之家業(yè)”，[1](P254)但其黃山“主人翁”的心態(tài)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他自稱“紫石山主”“黃山主人”，[1](P241)在《自敘》中也明確說到：“……是黃為吾鄉(xiāng)井也。故凡黃之所有，皆吾家業(yè)也。志乃吾之家乘也；寺觀，第宅也；書院，仁里也。賦稅盈而物產(chǎn)實，香積缽盂賴以不匱也……曰賦，曰銘，乃至曰歌，曰詩，篇什具陳，海寶錯出，無非寫我家松石之怪奇，發(fā)我家洞巖之秘奧。若載乘無征，家業(yè)行將蕭索，豈住山之人漫自廢其家業(yè)，將祖翁一片田地不幾棘蕪蓁莽耶？”[1](P254)他把黃山作為自己的鄉(xiāng)井，把“黃之所有”視為自己的家業(yè)，把黃山志書看作自己的家譜，認(rèn)為寫黃山之賦、銘、歌、詩，文章篇什皆是寫自家之物。所以他修黃山志，是為不“自廢家業(yè)”，不荒祖翁田地。這種視自己為山主、視黃山志為家譜、在修志上“當(dāng)仁不讓”的心態(tài)，也是一種意愿表達(dá)：要修纂一部符合自己理念的、可為“家譜”的黃山志。

經(jīng)過三年時間，釋弘眉編纂完成《黃山志》十卷。這部志書，意在“以一編而列三教，綜三教而明一道”。[1](P254)書中既有釋家文章、仙道故事，也有儒生文字。“綜三教”實現(xiàn)廣泛的內(nèi)容留存，通過內(nèi)容選取、編排，達(dá)到“明一道”的目的，因此特點非常明顯。

在體例上，該書遵循了傳統(tǒng)山志由山圖至客觀景物再到藝文的敘述邏輯，但在細(xì)部安排上展現(xiàn)了自己崇尚釋家的觀念。如卷一“寺觀(附靈塔)”在“書院”“物產(chǎn)”等之前，“靈異”在“古跡”之前，卷二首列“釋”，后接“仙道”“金湯”，將“理學(xué)”“文苑”放置在后，卷八在歌、詩前錄“偈”。從內(nèi)容上看，該書重釋、道，記神異，且游記數(shù)量眾多。該書第二卷共71葉，其中“釋”的部分有33葉，占全卷的百分之四十六。卷二所錄的七個部分中，宗教有關(guān)的釋、道、金湯三個部分共計52葉，隱逸、理學(xué)、文苑、畫苑四個部分共計19葉，釋、道相關(guān)占了本卷的絕大多數(shù)。“道”的部分首行題“仙道”，記載軒轅黃帝、浮丘公、容成子等傳說人物的故事。綜觀全書所載藝文、詩、歌，除了數(shù)量眾多的黃山游記外，寺殿塔文、僧人交往、居士交流、神異故事以及僧人作品等非常多。釋弘眉的修志心態(tài)以及在此理念下修成的、具有特色的黃山志，或許是這一“公案”的部分原因。

對于這樁“公案”的存在，李一氓在題跋中已經(jīng)列出諸多證據(jù)。筆者再補(bǔ)充兩條相關(guān)材料：第一條，是書卷前釋正志序中言“然則志此山者，亦志山水、寺觀、書院、釋道、隱逸、理學(xué)足矣。今八水禪師所志，推廣前聞，旁及物產(chǎn)、靈異、金湯、文苑、游記、詩歌，種種雜著，玩物喪志，不貽譏程伯子乎？非其人不獨事礙理亦礙，如其人則一一收歸向上，寧有微塵，許法不助……”[1](P250-251)“貽譏程伯子”，可見釋弘眉修志時便有人對其書發(fā)出異議。

第二條，程弘志以及其后的黃山志書纂修者們對釋弘眉及其志書可能存在一種群體性共識。清代士人纂修黃山志書自程弘志始。由程弘志至閔麟嗣再及汪士鈜、黃身先等黃山志書的陸續(xù)纂修者，他們中許多人在修志上曾經(jīng)互相協(xié)助，如汪士鈜曾擔(dān)任閔麟嗣本的參閱者。他們都受到程弘志本的影響或者以其為底本之一刪撰出自己的作品。閔麟嗣本以程弘志本等前出山志為底本且不提釋弘眉及其志；黃身先編纂的《黃山志略》乃是以程弘志本和閔麟嗣本為底本刪節(jié)而成；汪士鈜編纂的《黃山志續(xù)集》“續(xù)”的也是程弘志本，且《黃山志續(xù)集》也沒有收錄關(guān)涉釋弘眉及其書的內(nèi)容。

(四)本書的版本。四川省圖書館藏本(下稱“川圖藏本”)為清康熙六年(1667)刻，十卷本。查諸家收藏單位目錄，除國家圖書館著錄該書總卷數(shù)為八卷外，其余各家皆著錄為十卷，與川圖藏本相同。實際上，該書在成書后經(jīng)過刪改重印，經(jīng)歷頗為復(fù)雜，形成了各有區(qū)別的印本。僅筆者所知的4部藏本之間都有差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此書有十卷本和八卷本兩類。十卷本又分為先印本、剜板后印本、重修本。川圖藏本為十卷本中的先印本，卷端有完整輯、校人，卷前釋弘眉《自敘》稱此書“彚分十■(■為墨釘)卷”，李一氓旁注曰：“‘十’字下墨釘，但原書恰十卷，黃山管理處有藏本，為之收于都門。”見到卷次處的墨釘，李一氓曾經(jīng)對書的總卷數(shù)是否為十卷產(chǎn)生過懷疑，后來見到全帙，終于釋疑。又，他在《黃?！芬粫}跋中談到“本年夏游黃山回京后，已為管理處覓致程弘志輯《黃山志》康熙本，僧弘眉輯《黃山志》后印本”。[6](P245)在本書題跋中，李一氓提到本書后印本“卷首輯校人弘眉以下九行，全劃削”?？梢娎钜幻辄S山管理處收的那一部是剜板后印制的十卷本，產(chǎn)生要晚于川圖藏本。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藏本(下稱“天一閣藏本”)也是十卷本，但其與李一氓經(jīng)手的兩種本子有著更大的不同。

天一閣藏本首卷卷端列編輯者弘眉，同訂者為“圓通弘華紫云”“黟山超悟云木”“敬亭在柯半山”，同校者“點石傳燈遍和”“古黟智捷雷機(jī)”“二酉傳鶴辰水”“云谷智義遜如”，錄者“星源普修聞己”。卷二卷端同訂者中“弘華”換作“弘濟(jì)弘道栢子”，同校者中“智捷”換作“丹臺照弘吼堂”，“智義”換為“黃檗傳申旵水”。卷前有竇遴奇、釋正志、釋弘眉三人序文和清康熙己酉(八年，1669)徐元文《黃山志序》。卷一“圖考”中《祥符寺》圖右下鐫“旌邑李符九刻”。版框高23.0厘米，寬15.0厘米，版式與川圖藏本相同。將天一閣藏本與川圖藏本比對，區(qū)別如下：序跋方面，天一閣藏本較川圖藏本少陳恭、王國相、劉其仁三人序文，增加了徐元文序；著者方面，二書編輯者釋弘眉、錄者普修相同，訂、校者發(fā)生部分更換，且川圖藏本作者首列前加“釋”；川圖藏本《祥符寺》圖右下未注刻圖者李符九。又比對二書中釋弘眉序、圖考等部分書葉，版刻風(fēng)格及斷板等相同。兩部書的書葉有同有異，校訂者發(fā)生變化，天一閣藏本又出現(xiàn)清康熙八年(1669)序及刻圖者，則此二者之間已有了一次重修。

八卷本的代表是國家圖書館藏本。這一藏本2004年在《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15》中影印出版。此本內(nèi)封題“紫石山主輯/黃山志/慈光寺藏板”，有“黃山/主人”印一枚。[1](P241)據(jù)目錄，該書總為八卷，卷一至二內(nèi)容與十卷本基本相同，卷三至七為文，卷八為偈、歌、行、四言古詩、五言古詩。正文前有序六篇，與川圖藏本相同。其正文卷端亦將輯校人釋弘眉等全部剜除，僅留空白頁。卷一“圖考”中《祥符寺》圖右下同樣未注刻圖者李符九。[1](P258)可見此八卷本與川圖藏本、剜版后印本關(guān)系更密切。

(五)李一氓收藏本書的原因。作為一名藏書家，李一氓一生收藏不乏珍本、善本，此《黃山志》并非完帙，卻讓他愿意為其整理重裝，細(xì)加考證，寫作題跋，不僅因為李一氓愛書、惜書，也因為此書“有版畫，且究屬康熙本《黃山志》之一”。版畫和方志是他的興趣所在。李一氓在回憶錄中說到，他買書時，店員得到什么好書，認(rèn)為他會感興趣，就給他留下，“他們無非知道我愛買詞集，愛買有版畫的書，愛買山志游記”。[7](P299)他還計劃編印一部明清木刻山水畫叢刊，選取描繪西湖十景、揚州、黃山、避暑山莊等名勝的版畫影印出版。后來《西湖十景》、《避暑山莊圖》得以付印。

從其藏書的批校題記也可以看出李一氓對版畫特別關(guān)注，并著意為明清木刻版畫的出版搜集資料。李一氓對本書中木刻黃山畫作細(xì)細(xì)賞玩，認(rèn)為其“屬明末徽刻山水版畫之典型”，對繪圖者生平進(jìn)行了考證。他還將潘之恒《黃?！返膬煞鍒D移裝于卷一圖考后，便于集中觀覽，旁注“左圖兩幅乃潘之恒《黃?！返谌o(jì)跡之插圖，一蓮花庵，鄭千里畫；一獅子林，孫子真畫，乃萬歷板畫之典型也。移裝于此，以備觀覽。一氓記。五七年冬?！编嵡Ю锛脆嵵兀嗣髂┊嫾?，擅作山水小景，人物畫亦佳。丁云鵬稱其為“趙伯駒后身”。[8](P565)孫子真即孫湛，南直隸休寧(今屬安徽)草市人?？滴酢缎輰幙h志》稱其擅長傳神寫照。[9](P522)在《清康熙本黃山志略》跋文中，李一氓統(tǒng)計了《黃山志略》的插圖數(shù)量，并將每幅圖一一列出，末言“又為編定《黃山》版畫增一資料”。[10](P258)

“愛買山志游記”的李一氓，收集了比較全面的黃山志書品種。1957年李一氓游黃山，對其自然風(fēng)景十分贊賞，回京后便著意收集黃山相關(guān)文獻(xiàn)。本書能夠被李一氓收藏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其“究屬康熙本《黃山志》之一”。李一氓晚年將自己所藏詞集和明清善本捐贈給四川省圖書館，其中關(guān)于黃山的方志就有《黃山圖經(jīng)》、釋弘眉《黃山志》、閔麟嗣《黃山志定本》、黃身先《黃山志略》、汪士鈜《黃山志續(xù)集》、張佩芳《黃山志》數(shù)種，另有黃山相關(guān)的詩集、詞集、游記等，其中不乏稀見版本。

結(jié)語

“海內(nèi)名山，率皆有志?！盵11](P5)山志是我國歷史文獻(xiàn)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反映了一定區(qū)域內(nèi)的自然環(huán)境、歷史風(fēng)貌、人文逸事，還因其私家修纂不拘泥而各具特色。釋弘眉作為黃山僧，以黃山為鄉(xiāng)井，修《黃山志》作家乘，其書內(nèi)容頗重釋教，立意和體例上也很有特點。這種理念和特點可能是釋弘眉本與閔麟嗣本之間“公案”的相關(guān)因素。釋弘眉所輯《黃山志》因為多次修改重印形成了多種印本，這些印本流傳至今成為各有不同的存世本，且存世量少，凸顯了各個藏本的價值。四川省圖書館藏釋弘眉輯《黃山志》原為李一氓舊藏，雖非完帙，卻是此書較早的版本，以之可見釋弘眉初作之面貌。又，李一氓為其整理重裝，考證題跋，對本書的內(nèi)容、版本、關(guān)聯(lián)事件等進(jìn)行了總結(jié)和探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李氏的藏書旨趣和言之有物的題跋態(tài)度。

注釋：

①釋弘眉所輯《黃山志》雖經(jīng)刪改重印，形成多個印本，但據(jù)筆者所見各藏本實際情況，并參1988年版《黃山志》[5](P247)等當(dāng)代方志，十卷本各卷內(nèi)容大致可作如此劃分。

②查《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藏有釋弘眉輯《黃山志》的單位有上海圖書館、天一閣文物保管所(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安徽省圖書館、安慶市圖書館。[2](P1847)《中國古籍總目》著錄的收藏單位有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天一閣文物保管所(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安徽省圖書館。[12](P3908)另查國家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等古籍收藏大館書目。目前所知，收藏本書的單位有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天一閣文物保管所(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安徽省圖書館、安慶市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四川省圖書館等。

③本文所引李一氓批語和題跋，除已注明出處者，其余皆為筆者從四川省圖書館藏本中整理。

④李一氓《清康熙本黃山志(殘本)》全文如下：

《黃山志》，釋弘眉輯，康熙丁未(六年，一六六七)刻本，原十卷，殘存一、二兩卷。弘眉主朱砂庵，即慈光寺，依《志》敘，亦稱“八水禪師”?？滴蹰g，《黃山志》別有(一)程弘志輯本——刊刻年月未查；(二)閔麟嗣輯本(康熙十八年，一六七八)，并此而三。程《志》、眉《志》均先于閔《志》。卷一“圖考”稱“茲山圖十篇”，實列《祥符寺》以次計九幀，缺一幀；細(xì)玩之，尚屬明末徽刻山水畫之典型。作家為江注、陳渭、半山等六人，《擲缽禪院》一幅，則大署“淵公梅清”，惟邵晃、沈埏未詳?！⒃陂h《志》有選詩，錄卷末。《志》序計六篇，赫然有熊魚山撰一篇，署《旅泊吳門華山正志》，未著年月。測其交往，當(dāng)時，此大和尚甚不簡單。后出之閔《志》于程《志》及其輯者程弘志，參輯者汪濟(jì)淳、汪晉谷，均加記載；而于眉《志》及其輯者弘眉，無論在“序”、“目”，或“建置”、“人物”兩門，均絕不著一字。復(fù)按康熙丙寅(二十五年，一六八六)汪錞為閔《志》補(bǔ)序，略帶一筆，云：“厥后，慈光寺僧亦曾修之，中多蕪謬”，時已在閔“志”輯成七年之后。于其人，不名，而泛呼之曰“僧”；于其書，則直攻之曰“中多蕪謬”；此必有故。眉《志》后印本，缺三序(不知熊序在內(nèi)否)，卷首輯校人弘眉以下九行，全劃削，尤為可疑。汪序所謂“蕪謬”，如能以兩《志》悉心對讀，不難考見；但如以弘眉本人有何不齒于人之事，則非今日所得而知者?？傊?，自康熙六年至康熙二十五年，兩《志》之間，必有一重公案也。此殘本，以有版畫，且究屬康熙本《黃山志》之一，故存之。一九七六年秋，重理殘書，為記。

復(fù)按：江注字允凝，歙縣人，畫家漸江之侄，山水學(xué)漸江，有《宛陵集》。陳渭字谷源，太平人，少聰穎，每入黃山佳處，輒作畫，早夭。半山和尚俗姓徐，名惇，字在柯，宣城人，善畫松石，《梅清集》中有贈半山詩。[10](P252-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