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娜
4 月22 日,檢察日報《法治評論》周刊封面刊發(fā)了《被罰沒野生動物的命運困局》①一文。文章從一起非法狩獵案中被罰沒的21 只野鳥在派出所內死亡出發(fā),揭開活體野生動物被罰沒后面臨的托管、司法鑒定、分流處置難題,探尋如何避免“保護性傷害”的對策。
此稿刊發(fā)后,分別被中央政法委長安劍微信公眾號、最高人民檢察院微信公眾號、中國青年報等多家媒體轉發(fā),其中在中央政法委長安劍上的點擊量10萬+。有野生動物保護專家表示,“終于有人說出了我們的心聲!”稿件還被檢察日報社評為A稿。
這篇文章是筆者在檢察日報社駐江蘇記者站副站長盧志堅的指導下采寫的。梳理此稿從選題到采訪再到撰寫、修改的過程,其中得失甘苦,值得回味。
今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來,野生動物保護一下子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熱點。2 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接著,嚴厲打擊破壞野生動物資源違法犯罪專項行動在全國吹響集結號,活體動物管理問題將隨著案件數(shù)量攀升而愈發(fā)重要。如何防止對野生動物的“保護性傷害”,是司法機關和相關職能部門在“后疫情時代”需要思考的問題。
有價值的線索不會避開敏感的耳朵。這篇調查的起因來自疫情期間和蘇州市吳中區(qū)檢察院辦公室副主任的一次語音對話。該副主任透露,一起非法狩獵案的犯罪對象為21 只野鳥,屬于國家三有保護動物②,但案件不太適合報道,因為“最新得到”的消息比較尷尬——辦案過程中“鳥死了”。此時案件已經起訴,野鳥在辦案過程中死亡卻屬于“偶然得知”的信息,偵查機關并未在移送的案件材料中注明“死亡”事項,以至于檢察機關并未精確掌握信息。此時有幾個問題沖入筆者的腦海:它們?yōu)槭裁磿劳??活體動物在案件辦理過程中死亡是常見現(xiàn)象嗎?它們生存情況的相關信息不需要流轉嗎?出于好奇心和對新聞的敏感,筆者花了一個月時間深入收集相關信息。
素材很重要,但角度才是王道。通過搜索罰沒后野生動物管理相關報道,筆者發(fā)現(xiàn)陸生、水生野生動物收容救護辦法等相關法規(guī)和一些零散的個案式報道,數(shù)量并不多,也并未形成熱點。將這些內容記錄下來作為后續(xù)采訪的基礎材料,基本可以判定,罰沒后野生動物管理問題比較冷門,卻是個值得關注的新聞點。
此時又聯(lián)想到蘇州市姑蘇區(qū)檢察院辦理過的一起大型非法收購、運輸和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案,犯罪分子販賣野生動物作為客戶的寵物,涉案動物多為活體,這也是蘇州近年來辦理的涉及動物類型最多、數(shù)量最多的一起案件。關于該案的一篇宣傳稿的開頭是這樣的——“被罰沒的小熊貓被埋在動物園的山坡上”。這本是在文章中指向犯罪分子之“惡”的扎心細節(jié),在此時看來卻很值得“咂摸”。小熊貓為什么會死呢?從罰沒到死亡,它經歷了什么?它的死亡對案件辦理有什么影響?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動物園,這些司法流程主體對這種突發(fā)情況有什么應對?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越鉆研越讓人覺得有故事。
思考維度越豐富,選題就越穩(wěn)定。在過去幾年里,蘇州市區(qū)范圍內環(huán)境資源類案件都由姑蘇區(qū)檢察院統(tǒng)一管轄,該院環(huán)境資源組員額檢察官鄭佳俊和筆者探討了辦案中的種種問題,如偵查機關暫管動物的困難、司法鑒定的流程、救護動物的現(xiàn)狀等等。筆者對這個選題有了底氣,因此找到全國檢察業(yè)務專家、蘇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王勇,匯報了自己的想法。他眼睛一亮,想起了海關曾找他聯(lián)絡走私非洲鸚鵡托管單位,他認為隨著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決定的施行,涉活體野生動物案件勢必呈現(xiàn)激增態(tài)勢,罰沒動物管理的壓力倍增,可能帶來“保護性傷害”的普遍發(fā)生,法律修改時應當將附條件不起訴適用范圍放寬。王勇副檢察長鼓勵筆者,“去做個全面調查吧!”
筆者又向盧志堅副站長匯報了想法,盧站長與報社溝通后,確定這一題材適合《法治評論》周刊。有了報社的支持,采寫就有了底氣。
新聞是“七分采訪三分寫作”。筆者認真研讀了《法治評論》周刊的封面文章,大致劃定了采訪框架。此稿與工作亮點報道、案件報道不同,偏向于新聞調查體例,因此深入且多維的采訪是成稿關鍵。
突出采訪重點,構建思維導圖。因野生動物罰沒后的相關問題比較復雜,支線較多,為厘清思路,筆者在采訪前按照初步摸底掌握的情況畫出思維導圖,按照時間順序確認了三個大板塊——動物罰沒后的暫時管理難、司法鑒定難、分流處置難。其后將各階段采訪對象羅列出來,并隨著采訪中掌握的新情況,補充新對象和新內容。分兩條線縱深調查,一是從公安機關環(huán)食藥支隊出發(fā),了解全市涉活體動物刑事案件,繼而聯(lián)系林業(yè)部門及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了解野生動物保護工作的“面”。二是研究司法流程中的相關證據(jù)鏈問題,采訪檢察院、法院、司法鑒定中心、相關領域專家等,了解野生動物保護困局的“點”。隨著采訪深入,被采訪者又增加了海關等單位。
明確采訪目的,激發(fā)普遍共鳴。準確而深入的采訪是稿件的定海神針。然而,對于“揭示”問題的采訪,各方特別是偵查機關、林業(yè)部門均表示有一定壓力。此時,積極闡述采訪重點、明確成稿目的以獲得對方新聞宣傳部門支持成了溝通前提。經過多次溝通,在取得“反映問題是為解決問題”的共識后,采訪方能有序推進。事實上,各單位均有反映問題的需求,也期待能從機制層面對罰沒后野生動物管理提出有效之法。值得一提的是,筆者兩赴野生動物救護中心開展采訪,負責人有感于采訪者的誠意,配合度較高,筆者不僅采訪到了關鍵信息,也拍下了一些有價值的照片,文中那只在野生動物保護中心樹下生活兩年的獼猴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就是現(xiàn)場的鮮活素材。
強化導向意識,尋求問題解決。這是筆者第一次獨立進行這樣相對大型的調研,在最初的采訪框架中,更傾向于反映問題,對“解決問題”考慮不足。盧志堅副站長及時提醒“解決問題是反映問題的目的”,在采訪框架中,鑒定專家、動物學家、環(huán)境科學家等專業(yè)人士對解決問題所提的意見很重要。為此,筆者有針對性地去聯(lián)系他們,發(fā)現(xiàn)不僅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拓寬了采訪的思路。比如通過法官聯(lián)系到江蘇省環(huán)境科學研究院的楊國棟博士,從楊博士那兒了解到,就地取證在經過培訓的偵查人員操作下可以完成,進而有針對性地挖出張家港警方拍照取證送檢的樣板案例。
初稿在一周內完成,修改卻進行了五次。最大的感受是,和采訪展開時“放而全”的狀態(tài)相比,寫稿是“收而精”。一篇旨在分析復雜問題的調查稿,在撰稿時必須主題明確、條理清晰,對素材的主次緩急有得當把握。
精心鑒別,嚴選有效素材。足夠精準到位的采訪,是下筆安全感的來源。經常從事采訪工作,自然會形成素材估算力,從而自我判斷是否可進入寫稿環(huán)節(jié)。此次歷時一個月的采訪,筆者積累了20 多小時的采訪錄音,關鍵詞記錄滿半本筆記,方才認為可以落筆。林業(yè)部門工作人員是整個采訪的關鍵對象,我們多次電話聯(lián)系溝通累計4 小時,除涉活體動物的情況外,對方也花很長時間介紹了司法鑒定環(huán)節(jié)動物制品鑒定費用問題,如象牙項鏈的鑒定按顆收費,108 粒的項鏈需收費近20萬元等。此類問題雖有分析價值,但礙于此次調查主體為活體動物,相關素材只能暫存。其后,筆者在和基層檢察院溝通中發(fā)現(xiàn)有活體青蛙應用照片鑒定模式的案例,跟進采訪挖掘出了張家港的樣板案例,這也成為用實例回答所提問題的唯一突破口。
謀篇布局,理順行稿思路。根據(jù)素材的內在聯(lián)系,找出貫穿其中的共性,從中提煉出有價值的主題是一篇調查報告的靈魂。此次寫稿之初,筆者只是按照慣例在腦中跑了一遍稿,并未明確將提綱擬于紙上,行文時方才發(fā)現(xiàn),要掌控篇幅龐大、小點眾多的案例,必須有明確的規(guī)劃。如稿件開頭的案例選擇,直接關系到第一版塊的主題,進而影響全篇的布局,此時整體謀篇顯得尤為重要。另外,在初稿中,本是劃分板塊陳述問題,并給出對應解決辦法,但如此,對策意見在每版塊便不夠充分。稿件被盧站長修改時,對策內容都被統(tǒng)籌至最后一個版塊,文章的整體性、條理性都更加清晰。
周密分析,謹慎客觀行文。如果只羅列現(xiàn)象與事實,缺乏分析與歸納,不能形成明確觀點,新聞調查往往失之于軟。因為過于依賴案例和事實說理,沒有擺脫一般新聞稿的寫法,筆者寫出的初稿并未很好地把握《法治評論》封面文章要求,存在著觀點弱于事實的不足。為此,盧志堅副站長建議針對主題開展觀點分析,加大研究面、采訪面以補充觀點篇幅,從而令解決問題的建議框架更加全面,最終高質量完成了稿件。
報社很給力,對這篇稿件不惜版面,長達7000 多字的稿子幾乎沒有刪減,從《法治評論》周刊封面轉版到八版刊登了出來。這種力度是對我們工作的肯定,也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
注釋:
①張安娜、盧志堅:《被罰沒野生動物的命運困局》,http://newspaper.jcrb.com/2020/20200422/20200422_005/20200422_005_1.htm。
②三有動物指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