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天翼
母親簡直是一座火山,一見到我就噴發(fā)。
她是高中語文教師,和藹可親到多年前的學生看到她還直接稱呼她“媽”,甜美的聲音在全市高中都有名??梢灰姷轿?,她就好像換了一副鐵板面具,氣沖斗牛,怒發(fā)沖冠,一會兒說我的字寫得太丑,一會兒罵我死不悔改、油鹽不進……好像在她眼中,我就是一個馬蜂窩,渾身都是窟窿眼兒,一無是處,只會闖禍。
又是一個不消停的晚上,外面的夜不休不眠。城市是沒有黑夜的,霓虹的燈光把夜染成了絳色——鮮血滴進泥土的顏色。這樣的夜讓我想起了紅色的叉和紅色的分數。母親好像已經不想管我了,她眼眶通紅,淚水在里面打轉。我本來心情就不好,聽到她的啜泣聲,更加感到煩躁,一雙眼睛也不自覺地到處亂瞟,時而看看作業(yè)本,時而看向窗外,間或瞪大眼睛神游起來,手指隨意地在作業(yè)本上畫著,筆下的字龍飛鳳舞、斗折蛇行。
她看到了,一下子站起來,沖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作業(yè)本扔出去好遠?!安幌雽懢筒灰獙?!”她瞪圓了雙眼,喘著粗氣。我也毫不示弱:“不都是因為你每天吵吵鬧鬧,我才不能安心學習嗎?”母親愣住了,通紅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似乎忽然間衰老了,顯得無力而疲憊。我猛然想到,母親也曾是我,也曾是一個生活在溫柔鄉(xiāng)里的孩子,她的怒火是被生活不斷撞擊出來的。她再沒說話,默默地回到自己房中。
我想起《詩經》中的那篇《衛(wèi)風·竹竿》,描寫一個女子幼時垂釣戲水,長大后遠嫁他鄉(xiāng),在重利輕別離的城市成為商人婦,譜寫了一首哀婉的悲情之歌。我讀后嘆息良久,我的母親曾經也是無憂無慮的孩子,也曾盡情戲水玩樂,長大后的她來到另一個城市,工作、結婚、生子……如今她的親人遠在家鄉(xiāng),丈夫常年出差在外。在這個城市,她一直都是孤軍奮戰(zhàn),無所依靠——除了我。每當我進步時,她比我還高興,我儼然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我承載了她全部的希望。然而,我卻一次又一次地磨滅著她的希望,打擊著她對生活的小小期待。想到這里,冷冷的淚水滑落我的臉龐,母親,你也曾是我啊。
第二天清晨,母親早早起床給我準備早餐,我走進廚房,輕輕地說:“媽媽,對不起!”
母親轉身,笑著對我說:“我也曾是你,你想什么我還不知道嗎?吃了早餐上學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