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
每天傍晚,我都在窗前寫作業(yè),不時望一眼天上的云。有時候看到的是一只“羊”,或是白雪還未消融的“山峰”;有時候則是一艘坐著“孩子”的“船”,披著橙紅色的晚霞,輕悠悠地往遠(yuǎn)方駛?cè)ァ?/p>
我爸卻說:“云就是云唄,一堆積就下雨了?!?/p>
我媽的形容更讓我無語,她說:“云呀,就像一朵朵棉花?!?/p>
我爸就愛茶。白的、綠的、紅的和黑的都愛喝。我嘗一口,苦苦的,也沒覺得好。我爸就說我是小孩,品不出味來??粗鹬仙皦氐臉幼樱艺婕{悶:難道他打小就喝上茶了?我想象不出我爸也有小的時候,好像他一出生就穿越成爸爸了。
我媽每天都比我爸回來得早,看我專心做功課,很是高興。她都顧不得先喝口水,就給我熱一杯奶,還說:“餓了吧,這就做飯?!笨此β档臉幼?,我想:“棉花”就“棉花”吧,我媽才沒工夫看云呢。
其實,我并不都像我媽看到的那樣。坐不住的時候,我會東翻西找,想趁她回家之前干點什么。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本叫《草瘋子》的繪本,它被壓在書柜最底層。
我翻開它,里面竟然夾著字條。字條很平整,好像沒被動過。我看到“大頭”兩個字,覺得好笑。誰是大頭?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字條上是這么寫的:大頭!你說話不算話,說好一起去的,你倒先跑了。我不會再理你!
字跡歪歪扭扭,看得出寫的人很氣憤。我猜寫字條的人和我差不多大,而且《草瘋子》一定放了很久,它的邊邊角角都有點兒發(fā)黑了。
大頭是誰?我邊做作業(yè)邊嘀咕。云是安靜的,不管我說什么、做什么,它都一律揣進(jìn)肚子里。
那個叫大頭的是不是經(jīng)常干一些有趣的事?他會干一些什么樣的事呢?想到字條上那氣呼呼的語氣,我忍不住又笑。
那個大頭到底是我爸還是我媽呢?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我媽更有可能,這或許和她的性格有關(guān)。不過,我想到“棉花”有點兒掃興。但是話又說回來,都說人是會變的,我也不知道我媽小時候到底是怎樣的。我媽應(yīng)該看過字條吧?那她后來說了先走的原因嗎,還是我媽根本就沒看到字條?
那個叫大頭的,雖然不認(rèn)識,卻似乎并不那么陌生,這種奇特的感覺讓我很高興。
吃飯的時候,我時不時地留意我媽。她會是那個大頭嗎?可惜,飯都快吃完了,我絲毫也沒看出那個大頭的影子。
我媽對我不吋看她很不自在,她問:“怎么,不認(rèn)得你媽啦?”
說老實話,不管怎么努力,我也還是沒能將大頭和我媽合二為一。我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高興。我低頭吃飯。
我媽放下碗說:“兒子,你有事?”
我搖搖頭。
“肯定有事。說吧!”我媽催我。
我忍住沒說。
我爸說:“是不是搞惡作劇呀?”
被我爸一說,我干脆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蒙混過關(guān)。
我媽估計我沒做什么讓她揪心的事,就說:“不是煩心事就好?!睉械迷倮砦摇?/p>
吃完飯,我媽收拾去了。我爸照例泡茶。
今天是上班的日子,看到我爸拿的茶葉罐頭,我問:“怎么喝老六堡呀?”
他看我一眼,從罐頭里撮出茶葉。
我爸只有到周末才喝老六堡這樣的黑茶,或滑竹梁子普洱古樹茶,說是喝了睡得舒坦;上班的日子都喝黃山毛峰、高山云霧等綠茶。一般吃完飯,我爸泡壺茶就進(jìn)書房了,我常聽到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拉長調(diào)子喊:“寫報告,寫報告。”搞得我也犯起閑來。而我媽總是精神抖擻地看著電視,等著我做完作業(yè)簽字,像個驗收官。
“這茶有那么好喝?”我沒話找話。
“不做作業(yè)啦!”我爸沖泡很投入,同時扔一句話給我。
“你今天不寫報告了?”我自顧自問。
我爸再看我一眼,然后說:“好吧,允許你喝口茶?!?/p>
我趁機(jī)問:“你知道我媽小時候……”
“你媽小時候我怎么知道?哎,不是有照片嘛!”我爸敷衍我。
我當(dāng)然看過我媽小時候的照片,除了和現(xiàn)在有一點兒相像外,真看不出別的什么來。但是,有些事誰知道呢!
看來我爸今天真不用寫報告了。他往功夫茶的小杯子里倒了一點兒給我,然后嘬一口茶說:“你媽小時候肯定老實不了?!边€往廚房瞄了一眼。
“爸,你和我媽小時候也像我這樣?”
“那當(dāng)然,小孩子嘛,都差不多?!蔽野置摽诙觯€摸了一下我的頭。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我追著問,我實在想象不出他倆小時候是什么樣子。
我爸往后坐坐,再挺一下腰板,說:“不做功課啦?問這么多?!彼驍嗔宋业膯栐?,看得出,他提高了警覺。
我不死心,望一下廚房,然后低聲問:“爸,你說我媽小時候有沒有綽號啊?”
“綽號?”我爸看一下廚房,忍不住偷笑,說,“有這個可能?!比缓蟪覝愡^身,輕聲問:“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情報?”
我趕緊搖頭,堅決否認(rèn)。
“看著像有!”我爸語氣肯定,還對我窮追不舍??此d奮的樣子,好像非得從我這兒挖出點什么來。
“你倆在密謀什么?”我媽背著雙手站在了我們身后,猶如天降。
我有些發(fā)蒙,還有些做賊心虛。我慌忙端起小茶杯,說:“什么密謀,在喝茶呢!”我將老六堡喝下肚。
這口茶像一只蓋子,將“大頭”兩字扣進(jìn)喉嚨里。
“快說吧,耽誤寫作業(yè),可別賴我?!蔽覌寳l理清晰。
我爸趁機(jī)起哄:“說吧,說吧,說完了好做作業(yè)?!?/p>
我怕給自己找麻煩,就沖我爸嚷:“我有什么好說的!”然后,就起身要溜。
我媽輕輕將我摁回椅子。
我爸干脆出賣我,說:“就是你媽的綽號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綽號?”我媽看看我和我爸,然后,我媽將手掌蓋住我的頭,說,“怪不得吃飯的時候老是瞅我。說吧,給我起了什么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