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摩托敘事

      2020-03-03 02:43:42蔣藍
      廣州文藝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摩托摩托車

      作者簡介

      蔣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人民文學(xué)獎、朱自清散文獎、四川文學(xué)獎、中國新聞獎副刊金獎等。已出版《黃虎張獻忠》《豹典》《媚骨之書》等多部著作。

      切!

      美國人馬修·克勞福德,政治哲學(xué)博士,酷愛摩托車,終于擺脫煩惱成為了摩托車修理工,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不喜愛哲學(xué)。他的跨界之作《摩托車修理店的未來工作哲學(xué)》,漢譯本推出之后,頗有叫好聲。叫什么好呢?“他對現(xiàn)代的工作場所進行控訴,細數(shù)它讓我們麻木不仁、死氣沉沉的種種罪行……”其實,中國只是進入了勞動力密集的時代,我們還沒有那種機器裝配取代手工的大面積沮喪感,沒有感覺到由此失去了那種一試身手、維修機器的心靈快感,我們僅僅是在歡呼人力的解放。所以在我看來,為之叫好的文人五谷不分,而且聲音細弱,早就被摩托車的引擎嘶吼肢解了。

      如果說冷兵器時代的官宦主要騎馬,那么,古代文人的坐騎一般都是毛驢,因為馬匹的購買價格與飼養(yǎng)成本要大大高于皮實的毛驢。摩托車就是一頭犟驢,它不走尋常路,不受體制中人或紳士的青睞,它服務(wù)于青春、酒精、探險、性欲與狂放不羈,在人流、車流夾縫里尋找出路,在無路可走的空間殺出血路,在逆風狂奔與頂風作案之中,一騎絕紅塵。

      我騎過三輛摩托車,有時候補胎、更換剎車片、縮短鏈條,還拆卸過發(fā)動機,這得益于我年輕時當過幾年機修工。一次一個齒輪打斷了,我擺弄了兩天制作不了,跑去找父親。父親是鉆井工程師,他迅速用油標卡測量了全部尺寸,繪制了剖面圖,拿到車間找人幫忙加工。一個小時后,齒輪制作出來了,代價是給師傅送了兩包煙。維修過程與談戀愛完全一致,口水、汗水、薪水流干后,又可以上路了。

      這里可以透露一下一直流傳在我家鄉(xiāng)的小道消息,真實情況是:我在一個名叫尖山的風景區(qū)喝完燒酒,決定打道回府。但切·格瓦拉沒有保佑我,他決定狠狠教訓(xùn)我一次。我發(fā)動機車,載上一個沒有與我一起喝酒的美女,在深夜的山道上左右盤旋。夜霧濃稠,看不見地面,車燈射出去達到?jīng)]有發(fā)光的程度,最后直接沖下了六七米高的土坎。美女比我更為沉著,見我的腳崴了,她直接站在公路上揮手攔車,請路人把摩托車抬起來。我用石頭敲正了輪轂,扳正龍頭,盡管摩托車電路全斷了,病人騎瞎馬,還是把她送回了家。當然,這一段往事是高度危險的,霧大是一個原因,但我從此以后絕不敢酒后駕車。

      馬修·克勞福德的目的是:遠離“偽工作”,回到真正的工作過程,要“成為一名獨立的工匠”。我后來把這一手工技能移來維修詩歌與散文,大卸八塊,重新組合。這不可能出現(xiàn)高級別的弗蘭肯斯坦,只要能夠發(fā)動、上路、轟鳴……夫復(fù)何言。

      手工的意義是親手而為,在一種絕對實證的過程里,去感受、去覺悟那些高蹈的東西,那些不付出智慧與體能就絕對觸及不到的東西。哲學(xué)點說,要發(fā)現(xiàn)常人不可見之物。更重要的事實是,進而還可以看見不可見之物的不可見性。

      但我以為我可以維修自己的人生,但人生不是僅僅依憑維修就能一帆風順的。

      我可以維修詩歌、散文,但這并不證明我可以創(chuàng)造韻律。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總穿著印有切·格瓦拉頭像的T恤和牛仔褲,牛逼哄哄的,發(fā)動我的摩托?!扒小笔且粋€驚嘆詞,在阿根廷是朋友或親人間用來打招呼的用語,后來古巴人用這個綽號稱呼參加他們事業(yè)的格瓦拉??ㄋ固亓_曾經(jīng)說:“這個名字后來出了名,成了一個象征?!鼻小じ裢呃悄ν熊嚨纳疃葠酆谜?,1951年他和朋友阿爾貝托·格拉納多,兩度依靠摩托車或者在公路上攔便車,實現(xiàn)了在南美洲五國的長距離漫游。兩位年輕人在旅程中體味到拉丁美洲的社會與政治問題,塵土飛揚的旅途中所感受到的各種事物不斷地改變著他們的看法,猶如飛起的沙子沖進了眼睛,切·格瓦拉渴望一振山河。

      據(jù)說,他在智利礦區(qū)一對礦工夫婦家過夜時,發(fā)現(xiàn)他們蓋的被子根本無法御寒,就把自己隨身帶的被子給他們蓋上。后來切回憶道:“那夜我雖然被凍得發(fā)抖,但我感到了自己是全世界被壓迫者的兄弟?!睂嵤虑笫堑卣f,格瓦拉的確目睹了人間的哀鴻遍野,他悟出了生命的方向。就在這場摩托之旅后,他毅然加入了革命。

      但置身叢林的革命不是偶然的選擇。沿途之中,他手工記錄的騎行記《摩托日記——拉丁美洲游記》(亦名《南美叢林日記》)里承認:“一枚硬幣拋到空中,經(jīng)過多次旋轉(zhuǎn)之后,落地時既可能是正面,也可能是反面。貴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在這里通過我的嘴巴,用我的語言,將我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擲硬幣的時候,很可能拋了十次正面后才看到一次反面,也可能拋了十次反面后才看到一次正面。實際上,這種情況一點也不稀奇,而且沒有必要找任何托辭,因為嘴巴只能道出眼睛實實在在看到的東西?!?/p>

      其實,現(xiàn)實應(yīng)該是可以解釋的。看看詩人馬拉美在名詩《骰子一擲不會破壞偶然》里是怎么說的:“骰子一擲絕不會/當正好被置于永恒的/境地……警惕、懷疑、翻滾、閃亮與沉思/全都發(fā)生在停留于/最后獻身的落點之前/骰子一擲散落一切思想?!?/p>

      骰子一擲就不是偶然。這一點,不是依靠手工維修機車能夠觸及的。

      我注意到一條后來的新聞報道。

      英國《電訊衛(wèi)報》2014年12月報道稱:切·格瓦拉與第二個夫人所生的小兒子恩內(nèi)斯托·格瓦拉(時年49歲),于本月初開辦了一家旅游網(wǎng)站,旅行社的名字為La Poderosa Tours。 Poderosa一詞是他父親切·格瓦拉于1952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前夕,在九個月期間里進行南美旅行所乘坐的500CC摩托車的名字。恩內(nèi)斯托一共推出了兩條旅游路線,分別是乘坐摩托車進行環(huán)島六日游和環(huán)島九日游,也稱為Fuser1和Fuser2。

      Fuser是切·格瓦拉兒時的別名。摩托旅游,同樣是一種親身經(jīng)歷的“手工”實踐。旅游觀光者不會想到那一個神奇的叢林革命者,他們只是貪戀原始風光而已。所以我想說,《摩托車修理店的未來工作哲學(xué)》一書,與騎行者隨身攜帶的扳手、解刀、打氣筒、膠水一樣,不過是抵達目標之前的準備。對于沒有目標的人而言,就不好再說什么了。

      我說:切!

      五十步與百步的區(qū)別

      與鄉(xiāng)村不同,在城市里騎摩托的人,人們不會對之有好感。不是噪聲,也不是危險,而在騎自行車、電動車的,往往是勞動人民。一旦跨上摩托,這個人就是逸出人民陣營者。

      到2000年,我已騎了六年摩托車——這就是我的“世紀末回想”。但是某一天,摩托車突然從古老的鹽都一條曲曲折折的巷道里,拐彎、顛簸、加速,把我從堵塞的體制內(nèi)載到了江湖地界,所以,我對摩托車有特殊的感情。

      20世紀80年代某天,我到同學(xué)家玩,見到一臺沒有上鎖的嘉陵70CC——我們俗稱為“小毛驢”,停在過道上。我一時興起,一腳踩燃,騎了十公里回來后,警察來了。原來車主去報了盜竊案。其實,這種沒有擋位、依靠油門控制速度的“小毛驢”,是不配這一名字的,在于它很不皮實。有一次,我借了朋友的“小毛驢”外出兜風,半路沒油了。那個年代郊外根本沒有加油站,最后我加了兩斤菜油,在巨大的黑煙伴隨下,竟安全返回了,但化油器幾乎堵死。我后來講給玩車的朋友聽,他們根本不相信這等奇事。我說,你真可以加兩斤菜油試驗一次!

      經(jīng)常借朋友的“小毛驢”穿梭,我的鄰居就認為我在跑生意。那個年代的確很神奇,滿世界的人都在談?wù)撲摬摹⒙榇?、純堿、彩電、冰箱、車皮,他們抽著兩毛錢一包的卷煙,在一人三元的卡拉OK茶座與五毛錢門票的舞廳打進打出,在貼面舞的間歇,熱烈討論著皮包里,或臆想中的生意。人人似乎都掌握有內(nèi)部調(diào)撥物資的高層批條,五官挪位,都是一副對利潤興趣盎然的表情。在奧拓、夏利轎車尚未成為第一代民用車之前,“小毛驢”就是建筑包工頭以及皮包公司經(jīng)理們的坐騎,它們被招搖地停放在廣場中間,鶴立雞群。在我看來,處于中國改革發(fā)展史上,應(yīng)該有“小毛驢”時速三十公里的嬌小身影。

      后來我購買了一輛嘉陵125CC摩托車。在很多勞動人民還希望在自行車上綁一個汽油機就直接駛?cè)氍F(xiàn)代化的年月,這已經(jīng)顯得比較奢侈了。我的父親騎自行車三十年上下班,他就一直渴望在自行車上加裝一臺小功率的汽油發(fā)動機,后來發(fā)現(xiàn)鄰居加裝的汽油機很容易出毛病,再加上交警一再制止、處罰,讓他終于放棄了這一奢望??吹轿屹I了摩托車,父親沒有說什么,他蹲在機車前深情微笑,就像在觀察童年的我。他某天終于提出要試騎一下,可是一起步就倒地,從此后他再也沒摸過摩托了。貧困的確限制了父親的想象,他僅僅是以自行車來想象摩托車。他更缺乏想象力的是,即使他可以駕馭摩托車了,他也只能用于上下班。除此之外,他實在沒有地方可去消遣。

      我經(jīng)常在東興寺一帶玩車,有時借來一輛泰山750型老款重型摩托,單是機車發(fā)出的雷鳴之聲,就讓人要飛起來。這一帶屬于鹽業(yè)職工的密集住宿區(qū),屬于城郊結(jié)合部,是城市的東大門,通往云南的川云公路從我家門前穿過。我的童年幾乎是在與川云公路交叉的鹽分巷里奔跑而過的,捉知了、粘蜻蜓、打彈珠、滾鐵環(huán)、打架、朝女同學(xué)做鬼臉……1949年之前,這里是鹽商、官員的駐地,川康鹽務(wù)局稽查處要員也住宿于此,我的爺爺當時是鹽務(wù)稽查處主任。易旗之后的歲月里,這里是自貢市鹽務(wù)管理局、貢井鹽廠、大安鹽廠、張家壩制鹽化工廠、鹽業(yè)地質(zhì)鉆井大隊等一些職工的住宅,一里來長的巷道曲曲折折,主道有六塊“六牛石”的寬度,并不斷伸延出岔道,曲徑通幽,花木扶疏,旁生出不少小院落與花墻掩映的官宅。由于巷道兩側(cè)住的幾乎全是普通職工,建筑不斷侵占道路,巷道窄得無法通行小車,但摩托可以暢行無阻。兩側(cè)房子多是磚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子,是用以前的大鹽倉分隔而成,墻壁均為“竄夾壁”,過了幾十年,地基每到夏天就返鹽出水,可能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生蟲?!胞}分”之意,就是對鹽進行分隔、包裝、轉(zhuǎn)運的意思。我父親曾經(jīng)說,黎明時分,幾百輛膠皮大車運鹽而至,過秤、裝倉,天明以后再出倉、裝船,有條不紊。鹽分巷熱鬧非凡,成為沿沱江而入長江一線,食鹽二級批發(fā)商的常來之地。由于管理嚴密,賭博、煙花業(yè)被排除在外。它遠遠比不上鹽都的王家塘街,但它們無疑都成為了往昔兩條重要的鹽業(yè)血脈。到2017年之前,鹽分巷盡管被新建筑切斷為好幾截,但老房子、石板路基本保持了原樣,仔細的話,還可以發(fā)現(xiàn)膠輪車的“尾舵”在石板上磨礪出的溝槽。這并不是政府有什么遠見卓識予以保護,只是他們沒有經(jīng)濟力量進行徹底拆除罷了。

      我的摩托在鹽分巷穿梭,轟鳴聲經(jīng)常使密集的自行車流出現(xiàn)混亂,緊急避讓,那些行車循規(guī)蹈矩的中年人往往在摩托車的逼近狀態(tài)下一陣亂顫,做出些違反交通規(guī)則的奇怪舉動。自然了,我會招來一陣怨毒的目光。我認識一個叫玉蓮的美女,快下崗了,她不渴望詩歌,但渴望遠方。她經(jīng)常坐在后座上,同我在鄰居面前一道駛過,她是在暗示,她才是我的女人。她的長發(fā)在這種速度的急促變換中夸張地飛揚起來,尤其是在摩托車突然加速的時候,巨大的推力讓我背部后倒,剛好觸及她的前胸,她會嚶嚀幾聲……風把她的激情全部傾瀉在頭發(fā)上,像一面傲慢、挑釁的旗幟……

      后來呢,“摩的”大量涌現(xiàn)了,就像接踵而來的炒股大軍?!澳Φ摹背蔀榱他}都這座鹽化工城市大量下崗職工的主營方向。男人跑“摩的”,乘客主要是他們同樣下崗的妻子們,她們往往“體健貌端”,或充當坐臺小姐,或去“貓館子”里當服務(wù)員,硬氣一點的去按摩房、洗腳房、茶坊工作——這叫吃“技術(shù)飯”。20世紀90年代初的鹽都黃昏,“摩的”像蝗蟲一樣在城市里飛舞,顯示出這座城市最后的幾絲活力,輕易就把我的摩托淹沒了。更不幸的是,“摩的”都是嘉陵或性能更好的五羊125。這些司機是了解中國老百姓的心態(tài)的,紅色跟中國民眾有天然的血緣聯(lián)系,因此,他們的摩托車竟然是一律的血紅色。而我的車是深灰色的,這一點也不另類,而是顯出了某種蓬頭垢面的寒酸狀。

      那時,詩人楊春光應(yīng)我邀請來自貢市玩幾天,他一走出長途汽車站,立即被幾十輛“摩的”“轟轟轟”地包圍了。他的眼鏡險些被撞掉,他趕緊捂緊了手提包。

      “師傅,上車!”

      本地濃重的卷舌音與開音節(jié)發(fā)音,乍一聽就像體制中人發(fā)出的訓(xùn)誡。

      詩人“師傅”驚嚇過度,以為遭到了跟蹤,他理解為“跟我們走一趟”。

      其實,楊春光不明白的是,這座昔日的鹽業(yè)城市里,碼頭林立、工業(yè)為王,男人基本上都叫“師傅”,女人則稱“婆娘”,不像如今,四五十歲的都喊美女。

      有一天,我正在公路上急馳,突然手機響個不停。在我停車接電話時,感覺車身一沉,一個女人貓一般跳上了摩托車后座。

      “快點!快點!追上前面那輛紅顏色摩的!”

      她沖我大叫,呼出的熱氣直灌耳朵,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花露水味道。哦,她把我當成了“摩的”。

      這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在這個年月,總裁轉(zhuǎn)眼就可能是個詐騙犯。在我加大油門時,我問她:“前面那輛摩托出了什么事?”

      “狗日的!耍了半天不拿錢就想跑……”

      明白了,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小姐。不知她在罵那個男人,還是在自說自況。

      對方是單車,聽發(fā)動機聲音是五羊125,我?guī)缀跏贡M了一切辦法也追不上。眼看越來越遠,幸好堵車了,我終于靠了上去。車還沒停穩(wěn),小姐已經(jīng)彈射出去,一把將那個流亡者拽住,接著是一陣昏天黑地的爭吵,言辭比詩人們的“國內(nèi)流亡文學(xué)”要精彩得多。最后,那個男人摸出了一把皺巴巴的鈔票。我正要走,小姐把我叫住了,要我把她送回去。

      我問她收了多少錢。她說,差五塊才三十元。說完,她雙手很自然地摟住了我。我估計這時別人看到我和她的造型,就是一對處于高燒狀態(tài)的情人了。

      到達小姐的終點站,她麻利地把手伸進了乳罩,嚇了我一跳。我忙說,你還沒有到辦公室呢!她大度地笑了,手抓著那把爛鈔票抽了出來,哦,原來乳罩還有錢包的功能。

      她給了我一張最破的五元票,我更大度地拒絕了。告訴她,就當我為那個男人補了她五元,湊個整數(shù)嘛。

      小姐直夸今天遇到好人了,叫我去玩……

      有了這樣的經(jīng)歷,我決定把這臺破車處理掉。真是老天有眼,沒過幾天車就被偷了。偷車賊竟然將單位的螺紋鋼大門生生撬斷,才把這輛不值幾個錢的摩托車抬出去,看得出偷車賊是窮瘋了。但我估計偷車賊不會有我這樣的好運,他至多是那個逃亡者。

      我買了一輛250型的進口機車,由于大功率的摩托車不準上戶,退車后只好選擇一臺進口雅馬哈150型摩托。此種型號的機車其實是警務(wù)摩托,至今仍在使用。不料,招來女朋友的責備,主要理由是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已經(jīng)超過了“奔馳”的年齡。想想也對,好像我應(yīng)該開小車才合適。

      因緣際會,我單位有臺奧托車老掉牙了,沒人開,我就時常過過車癮。那時,我女朋友的父母見我開汽車而不是騎摩托登門,笑容都不一樣了。每當他們送我上車時,透著恭敬,我從反光鏡里看到他們一直佇立在汽車排氣筒掀起的巨大灰塵里,還在揮手致意,就像在歡送一個官僚。與其說他們是在送我,不如說他們是在向汽車傳遞尊敬。其實,這臺破車三千元也沒人要哇。

      蘇聯(lián)文學(xué)大師邦達列夫?qū)懹幸粍t短文《最好聞的氣味》,我以為是最佳“機車政治”的表達:

      “您在說什么,親愛的?哪有什么丁香花的香味?請告訴我,您在哪兒能感受到像您所說的那種幽雅的清新和芳香?從這種香水的香味里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么好聞。多情善感,只是多情善感罷了……”

      “為什么?”

      “首長的汽車開走時,從輪子底下?lián)P起的灰塵味這就是最好聞的氣味。吸進這種氣味是多大的享受?不然這種感覺您是不知道的!……”

      可惜我無法偽裝為領(lǐng)導(dǎo)或闊佬。我想,兩位老人估計不會聞到世界上“最好聞的氣味”。

      寶馬公司頂級的汽車,是跟那個永遠身穿布里奧尼西裝、永遠喝搖勻而非攪拌的伏特加馬提尼酒、永遠沒有嘗過失敗滋味的傳奇人物詹姆斯·邦德聯(lián)系在一起的。Z8型的豪華汽車和世界頂級的間諜,很難說是誰提升了誰的地位。汽車就是為男人發(fā)明的,它使男人不羈的本性得以體現(xiàn)。在沒有駿馬馳騁的文明時代,豪車自然也就成為男人表現(xiàn)勇敢和財富的最好載體。詹姆斯·邦德和Z8傳遞了一種暗示:這樣的生活是一個男人應(yīng)該追求的。華貴的跑車,每小時兩百公里以上的時速,引擎瘋狂的咆哮聲,強勁的氣流刮過耳邊,還有什么比這更能激起男人的雄心,更能讓男人體驗成功的感覺?還有什么比它更能折磨男人的心?

      中國人對四個轱轆的機器從來就是敬畏的,好像拖拉機也比一輛五百毫升的哈雷強出很多。他們是以車輛的體積和重量來換算價值,大概是從買賣廢鋼鐵的經(jīng)驗中獲得的積累。這就猶如他們不信任筆記本電腦而崇拜臺式機一樣。同樣的道理,電視機生產(chǎn)廠家就拼命生產(chǎn)超大熒屏的彩電,單是它巨大的包裝紙箱,賣的錢都夠善良的老百姓歡喜好些日子了。

      雨季來臨了,我只好開汽車上下班,看見出租車司機們面露喜色,被“摩的”搶走的生意終于實至名歸了。一天,路過一個公交車站,我突然看見上次坐我摩托的小姐正在候車,就把車開了過去。

      她立即就認出了我,一言不發(fā),拉開車門就坐了進來。

      “到哪里?”我問她。

      “隨便!”她很隨便地回答了一聲。

      那就隨便吧。

      “你頭發(fā)剪短了,還穿西裝,又有汽車,很像我們那里的客人?!?/p>

      “客人們不開奧托吧,應(yīng)該要好些?!?/p>

      “你不懂啊,有好車的人才不開車來呢!萬一被抓住,是要被當作作案工具沒收的,成本就高了?!?/p>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逐漸出了市區(qū)。我決定請她喝酒。

      她喝的是急酒,咕咕咕地喝,半斤下肚,臉色逐漸好看起來,桃花變成了杏花。我發(fā)現(xiàn)她應(yīng)該算是個美女,眼神里有些執(zhí)傲的光,像冷金屬一樣,但她正在努力軟化它們。她像個紡織廠里即將周末下班的女工,哼起了流行歌曲。她拿出一包煙,發(fā)了我一支,迅速把火打著了,她舉著的火苗沖上了我的眉毛。

      “你的摩托車呢?我還想坐!”她笑了,牙齒非常好。一些離去久遠的美麗正在返回到她身上,被酒力蒸發(fā)起來,妖冶的細節(jié)表情逐一展開。

      我們立即返回市區(qū)。等我把雅馬哈開到她面前時,她像一層皮革緊貼在我背后。在酒意中,摩托的時速指針達到一百二十公里,淚水就被吹出來了,揚起的水霧如同夜色分離出的成分和質(zhì)地。我們都沒戴頭盔,凜冽的風制造出的幻象,在四周不計后果地向后倒伏。我意識到,一種迥異的感覺如同飛馳而來的沙塵,開始出現(xiàn)了……

      再后來,我就一直使用摩托。覺得以車型橫向比較的話,奧托、夏利就相當于在自行車上綁個汽油機,至多是50型的助力車。當我在成都經(jīng)??吹皆絹碓蕉嗟哪信當D在小車內(nèi)調(diào)情時,總覺得有些好笑。他們不過是利用了小車狹小的空間來縮短彼此遙遠的距離,但高高挺立的排擋桿卻像一個衛(wèi)道士的身軀一樣,阻擋著正副駕駛員的身體熨帖的燃燒。

      在我看來,手扶拖拉機無遮蔽的駕駛室,更適合他們促膝談心。

      這樣一來,空間與親密的距離關(guān)系就水落石出了——空間的狹小與親密的程度成反比。小車、拖拉機駕駛室、摩托車后座到小姐們的辦公室,這一放大的物理流程不是昭然若揭嗎?反過來想,我不過是試圖調(diào)整五十步笑百步的距離,車輛作為身份和情欲的載體,正在被日益龐大的有車族濫用。在這個時候,連想一想詹姆斯·邦德和Z8型的豪華轎車的勇氣都沒有了……

      應(yīng)該交代一句,那位小姐成了我的小妹兒,她經(jīng)常坐我的免費“摩的”。直到我買汽車以后,摩托車和這些后座上的故事以及花露水,就被我擱置在世紀初的一個上午。車流滾滾,人海茫茫,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記得一次山道行車,一根下垂的山藤宛如剪徑強人,一股腦兒將我死死兜住,拔河一般把我扯到了空中……山藤就像世道標舉的深情故事,牢牢纏定我的脖子。山藤與一些人一樣,必須依靠,不能無依無靠。因為依靠才能妖冶、才能妖嬈、才能妖精一生。

      完全依靠自己的力氣站立大地的植物,為了站立就耗去了太多的元氣與美麗,所以它們看上去盡管“體健貌端”,但多少有些呆頭呆腦,情商、財商均不足。這就進一步顯示出軟體之物的可愛之處??梢晃栋c軟下去,就容易成為流質(zhì)之物,就有點惡心了。

      停車于妖精、于流質(zhì)之間,我發(fā)動機車一拉,把這根山藤徹底扯斷了。

      駕車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鮑德里亞說過,“斷片式的文字其實就是民主的文字”。摩托車就是負載個體生命最適合的工具。

      1999年,我在成都買了一套房子,把一萬多冊書籍和摩托車帶到了成都。白天摩托車無法進入二環(huán)路以內(nèi),我只能在這一區(qū)域之外行駛。那時,成都的“摩的”已經(jīng)很普遍,但還是不及我的家鄉(xiāng)來得密集。顯然,“摩的”的繁榮與一座城市的經(jīng)濟水平成反比。它們也是在黃昏之后才沖殺出來,此時渴望在成都街頭找到一輛無人出租車,難度不亞于在九眼橋碰上一個靚女非禮你。我騎車在巷道里東搖西晃地亂竄,我終于從江湖上再次轉(zhuǎn)進了體制內(nèi),成為了一家報社的編輯。

      在某個星期一早晨的迷霧中,我在一個花園里停車、抽煙,看見花園里的青藤爬山虎,逐漸吞云吐霧,如何匯聚為一只平陽之虎。有一只貓蹲在我的摩托車油箱上,估計那里有熱氣,它向上眺望更高處的一只黑鳥。我輩無法洞悉真理,我至多可能發(fā)現(xiàn)一些道理,就是飄搖不定的世界相對停滯下來、讓我可以清楚看上一眼的那個瞬間。

      2000年元旦前的一天,我心血來潮,決定騎車從成都返回自貢市,川云中路單程二百六十公里。在三四度的氣溫里,我用五個半小時跑完全程。冬季的蜀地集中了全部冷氣向我開火。我已經(jīng)被打穿,所以每一縷寒氣穿過了骨頭,并徹底置換了我的骨髓。到達目的地,我喝了一斤白酒才緩過氣。那年我三十五歲,體能強悍,真不是吹的。

      兩天后,同樣是在一個大霧彌漫的早晨,我動身返回成都。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天我很焦急。摩托車的斜支腿沒有收好就出發(fā)了,在一個彎道上斜支腿觸地,我的車被慣性頂飛出去……狼狽倒地,膝蓋全破了,并且擊穿了三層褲子。有好心人把我扶起來,受傷的我卻再無力氣把摩托車扳正。路人告訴我,這個彎道摔死了好幾個騎摩托的了。

      這才叫“日怪”。

      摩托車輪轂彎了,前減震漏油,車幾乎無法推動。我盡力推了幾百米,終于找到一家修理店。元旦節(jié),老板不想干活,說盡好話,終于動手。維修了三個小時,我順便買了一點消炎藥包扎處理膝蓋與手臂,繼續(xù)趕路。幾十公里后到達資中縣境內(nèi),前減震再次漏油,再次維修,求人,出高價。晚上從簡陽翻越龍泉山時,摩托車的燈光全滅了。我把車速降下來,慢慢走。到達家里,小區(qū)停水停電,我睡了幾個小時后身體才有了些微感覺,知道這兩天起不來了。受外傷后吹冷風,一定要大病一場……這次受傷,輕于我?guī)啄昵暗囊淮畏囀鹿剩p了十八針。那次傷及動脈,足足縫了三十針。

      一天,我在城郊結(jié)合部的路邊買東西,剛剛起步,一轟油門。我注意到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人,突然橫撞過來。我第一反應(yīng)是,遇到碰瓷的了。強力急剎,摩托車徹底側(cè)翻,從他身邊滑過去,撞到了馬路路肩才停住。碰瓷者顯得有些吃驚。

      我說:“你應(yīng)該再勇敢一點,你就成功了?!?/p>

      他目露精光,智商明顯高于大眾水平。沒有說話,掉頭而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撞上了,我立即會動手,把他暴打一頓。我不信這個邪。

      在成都已經(jīng)沒有女人再乘坐我的摩托了。成都的女人都是乘轎車的,她們習慣在靜謐的私人空間里享受生活與車震。家鄉(xiāng)一位資深美女來成都學(xué)習期間,我倒是送過她幾次。

      資深美女坐在車后喋喋不休地談?wù)撳X財與幸?;橐龅挠H密關(guān)系。我煩,很想把她扔出去。來了幾次急剎,但終于忍住了。轉(zhuǎn)念一想,她已經(jīng)到了資深的臨界點,再不抓緊機會把自己嫁出去,就沒有多少時間了。于是我心懷歉疚,繼續(xù)騎車??瓷先ィ覀兒芟穹蚱藁丶?。

      如果說職場內(nèi)的婚姻頑強地使用著兩個標準,而迅疾變化的生活又為人們提供了過于廣闊的馳騁空間,那么就是一個悖論的命名。當強者以世界警察的姿態(tài)規(guī)范世界格局的時候,弱勢的國家不也反復(fù)強調(diào)標準的不同嘛。抬頭看見一只飛翔的鷹,在空中刀鋒般盤旋,切割云朵,它簡直就是天空的大師!

      但資深美女吹氣如蘭,在我耳邊說,鷹肯定沒有鴿子肉好吃。

      一頭縱橫于原野的豹子,它以剽悍的凜冽之氣逼近萬物、展示酣暢的動感時,資深美女又說了,豹子的身材沒有樹子高嘛!

      說的人并沒有錯,這是她奇特的價值比較法。但鷹注定屬于天空,而豹子的宿命就在于奔馳!鷹與豹子矗立于與蠅營狗茍的議論毫不相關(guān)的域界。

      今夜,我突然懷念起以那個資深美女為代表的職場女人,想起了她對我的坦然、喜歡和嚴肅,想起她對我的希望,就像撒在我身上的種子,沒有發(fā)芽,卻發(fā)生著合理地蛻變——比如,你朝著一根木頭奮力施肥、澆水,木頭冷硬,拒絕發(fā)出新芽,但竟然長出了肥碩的菌子!一度時期,我與她都希望努力地靠近對方,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們從來就沒有靠近過,哪怕就是一步!如同我在旅途上買了一些食物,我不可能因為覺得食物可口就把小販連同車站一起帶走哇。我可以給這類人談錢的交易,但拒絕給這類人談?wù)撁魈?,可她們往往把兩者視為一回事!仔細想想,絕大多數(shù)人也是這樣合而為一的。這的確是我面臨的課題,其實,我一直沒有能力解決,估計以后也毫無指望作如是觀。錢鐘書的《圍城》在我讀起來,就還多了一層“招安”的意味。

      記得那一個晚上,成都平原星空璀璨,彗星飛逝,蜀地的杜鵑在密林間發(fā)出苦悶的叫喊。我的手從資深美女的長發(fā)里最后一次穿過,擦掉她眼角的液體。那時,我?guī)缀蹙涂斐蔀樾е掖骞枚艩栁鲀?nèi)婭的堂吉訶德了!而當我騎上摩托車在郊區(qū)公路飛馳的時候,猛烈的冷風抽打我的臉頰,耳光響亮而清澈!從搖曳的樹林間,我看見明澈的星空和灰蒙蒙的原野,在身后不計后果地攤開……

      是的,我想念那頭奔馳的豹子!

      而一頭正在溶解的豹子,比黃金還要金貴。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懷念豹子。時在2000年。十五年后,我寫出了20萬字的《豹典——豹子的精神史》。一飲一啄,豈非前定。

      值得一說的,是我這臺老機車,還載過一次驚慌失措的周曉楓。她是平生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后一次乘坐摩托車。后座上的她,嚴肅得一言不發(fā)。哦,那可是我的摩托車唯一載過的名人。

      對于很多玩車族而言,摩托往往是最后的情人,一個人到了不再需要這些風花雪月的程度,就要斷然放棄。2005年,我購買了一輛普通轎車,至今更換到第三輛了。我對轎車的呵護遠不及摩托。那輛性能優(yōu)異的摩托車后來送人了。來人騎走摩托的那個傍晚,我站在路口,長亭送別,我覺得自己就是楊白勞啊。只是,我沒有出賣,而是白送。

      鑒于成都市區(qū)停車過于艱難,我這幾年又買了一大一小兩臺電動車,小的可以折疊放入轎車的后備箱。在市區(qū)不但可以用來迎送女讀者,而且我是四川的作家里,唯一敢騎車去參加會議和宴會的。偌大一個酒店里,就我一個人敢于騎電動車而來,而且很多高檔酒店并沒有停放非機動車的位置。作家們衣冠楚楚排闥而入,談笑風生,我在某個角落停好電動車。我知道,我與他們還是不同路。既不同于來路,也不同于去向。在他們眼里,一個獲過國家級文學(xué)獎的人,才是著名作家,才配當領(lǐng)導(dǎo)。至于寫作本身,我以為他們并不關(guān)心,他們關(guān)心自己進入會場的顯赫座位、簽到順序、研討會和雷鳴般的掌聲。

      電動車不過是對摩托車的一種擬真,進而成為了我的超級真實。盡管騎電動車的我,在他人眼里是“虛擬的摩托騎士”。有時我騎著折疊電動車而去,他們會把我當作游弋在停車場的“代駕”司機,就像曾經(jīng)那位坐臺女把我當作“摩的”司機一樣。當作家們開車飛馳而去之際,在反光鏡里我看到他們向我揮手道別,我則在非機動車道上踽踽獨行,與我落在地面的車影一路前行。遇到幾個飆車的小青年,把鋁罐綁在摩托車排氣筒上,發(fā)出的聲音攪動骨髓……駕車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想,沿著非機動車道而行,估計不容易抵達江湖地界了。但也許我會遭遇到曾經(jīng)猛轟油門的那個自己,把我載到另外的地界。也就是說,我是一個沒有面子的人,但會為別人留面子。

      2017年4月24日,美國作家、哲學(xué)家羅伯特·梅納德·波西格在緬因州家中去世,享年八十八歲。波西格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創(chuàng)作于20世紀70年代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書的結(jié)尾處,波西格與兒子克里斯有幾句對話:

      “我要是歲數(shù)足夠大了,能不能有一輛摩托車?”

      “只要你能照管好它?!?/p>

      “你得做點什么呢?”

      “很多很多事,你一直看我在做的那些事?!?/p>

      “你能把所有要做的都演示給我嗎?”

      “當然了。”

      “很難嗎?”

      “只要你態(tài)度正確就不難。難的是態(tài)度正確?!?/p>

      在我看來,這仿佛是我與曾經(jīng)的自己在竊竊私語。

      責任編輯:姚陌塵

      猜你喜歡
      摩托摩托車
      騎摩托的哪吒酷嗎
      時代郵刊(2021年8期)2021-07-21 07:52:42
      開摩托車的閃電小雞
      小摩托參賽
      這個世界,尼比打算和他的摩托一起丈量
      車迷(2019年10期)2019-06-24 05:43:20
      大笨狗酷比多
      全球最貴的10輛摩托車
      金色年華(2017年14期)2017-04-04 02:54:26
      圖侃天下
      智慧少年(2016年2期)2016-06-24 06:12:54
      身無分文
      My experience as a foreign teacher in China
      有心與無意
      南涧| 吴堡县| 五大连池市| 嘉黎县| 界首市| 那坡县| 衡南县| 阿克苏市| 清徐县| 武威市| 论坛| 和平区| 印江| 民和| 凉山| 米脂县| 舞阳县| 嘉祥县| 松滋市| 高州市| 彭州市| 来安县| 扬中市| 视频| 邻水| 巨野县| 临潭县| 扶风县| 汝州市| 威信县| 花莲县| 临颍县| 马尔康县| 桐城市| 哈密市| 寻乌县| 子洲县| 栾城县| 湖南省| 托里县| 宿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