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瀅燕/浙江大學歷史系
楊園章/北京大學歷史學系
圖1:萬歷十年(1582)溫州衛(wèi)所分布示意圖
衛(wèi)公署是溫州衛(wèi)的核心建筑,其整修本為溫州衛(wèi)職責所在,然而弘治十二年(1499)重修溫州衛(wèi)治公署卻是由衛(wèi)所武官通過知府出面召集“軍之富而傅(附)籍于民者”,讓附籍于民的軍士提供人力、物力而實現的,其過程頗耐人尋味。茲轉錄原文如下[2]。
弘治己未夏四月,溫州衛(wèi)指揮同知陳侯璠遣其百戶李諫,介吾友黃大理蘊和書,不遠數百里來告予曰:“璠忝職茲衛(wèi),惟是衛(wèi)之廨宇毀自成化改元之颶風,蓋三十年于茲矣。璠無似,先是雖嘗重修宣威、振武二坊與土地祠以示端緒,而恒竊自愧,不能大有興復以忝茲職。惟太守文公治溫之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舉,璠因得以其情告。公慨然曰:‘吾職古稱專城,況今制城堞之巡視,器仗之盤核,皆吾職所得為。而衛(wèi)治乃久廢不舉,吾獨無責哉!’遂即日按衛(wèi),召軍之富而傅籍于民者丁輝等十數人,諭之曰:‘若知所以有今日乎?朝廷之設若輩,凡以為民也。今皇威四鬯,邊塵不驚,若輩得以飽食暖衣于無所事事之地,而爾衛(wèi)顧傾圮乃爾可乎?況吾民歲出賦稅以共若輩者,日不暇給,又可重勞之以輸爾衛(wèi)之營繕乎?’輝等皆再拜曰:‘唯唯,惟公之命!’明日,乃爭自赴役,不期月而功告成焉。衛(wèi)之中為正廳為川堂,廳至左右為幕廳、為架閣庫,廳之前為儀門、為碑亭、為吏舍、為旗纛廟。又以其地故屬府治,有晉守謝公遺跡,更為夢草堂,以不忘其舊。凡此皆公之功,而璠之所仰以成者,義不可以無紀。惟先生實知公者,脫無靳焉,則璠與諸軍士之愿,亦茲衛(wèi)之大幸也?!?/p>
予惟古者兵寓于農,文必有武,故人皆全材,而國無異政。自夫文武之材別,而兵農之政分,后之經世保邦而欲為久安長治之慮者,可得而偏廢之哉!洪惟我朝酌古定制,兵農雖分而文武并用,體統(tǒng)不紊而內外相維,故有臺省則有督府,有藩臬則有都閫,有府縣則有衛(wèi)所,皆所謂安不忘危而勢不偏重者也。奈何去古既遠,人各有私,文吏、武夫往往至相訾謷,尚何望其不直視之為秦越也哉!若太守公之有功于衛(wèi),其過于人人誠遠矣。然《春秋》之義,興作必書,重民力也。茍時詘舉贏,而為之不以其義,亦何以紀為哉!今公因不費之財,而為不得已之舉,民不知勞,而事皆立辦,其視世之好為改作而雷用其民者異矣。是固君子之所樂道,而非《春秋》之所不予者也。陳侯深知所自,不掩其功,既沒而思益至,亦可謂難能也已。此其賢豈盡出于公之下者哉!
公名林,字宗儒,姑蘇人。由成化壬辰進士歷今官,年方五十有五,兩乞休致,俞命未下而卒于郡,惜哉!侯字汝玉,璠其名也;曾祖翼,都督同知;祖文,都指揮僉事;侯世襲勛閥,其功名蓋未艾也[3]。
作者謝鐸,字鳴治,別號方石,臺州府太平縣人,明天順甲申年(1464)進士。明弘治、正德朝曾先后掌南、北國子監(jiān)祭酒事,任禮部右侍郎,撰寫該文時可能在太平縣家中[4]。黃燦,字蘊和,永嘉縣人,宣德年間閣臣黃淮之孫,“與姜立綱同直中秘,終大理寺副”[5]。
碑文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謝鐸引述陳璠的來信,交待重修溫州衛(wèi)治的經過;第二部分為謝鐸對此事的議論;第三部分則屬于對主事者的介紹。溫州衛(wèi)公署在成化初年毀于颶風,弘治年間溫州衛(wèi)指揮同知陳璠“乃謀諸同僚朱侯鎮(zhèn)東輩,捐俸隨力”,先整修儀門、宣威、振武二坊、土地祠、夢草廳等設施;并向知府文林說明情況,希望能得到文林的支持[6]。文林并未僉派民夫或提供物料支持,而是召集“軍之富而傅籍于民者丁輝等十數人”,進行一番訓諭后,丁輝等人紛紛表示愿意提供人力物力支持衛(wèi)所公署的整修,最終整修工作順利完成。陳璠分別請謝鐸和汪循撰文紀述此事,并勒碑于衛(wèi)。
陳璠、文林等重修溫州衛(wèi)公署引發(fā)了謝鐸的議論。謝鐸記述了遠古“人皆全材,而國無異政”而后世文武材別、兵農政分的情況,贊頌了明朝制度“兵農雖分而文武并用,體統(tǒng)不紊而內外相維”,反思了當時“文吏、武夫往往至相訾謷”的現實。雖然謝鐸針對《春秋》“興作必書”的義理進行了闡發(fā),說明文林此舉并未勞民且有功于地方,但他可能沒有注意到或者回避了陳璠信中所提到的公署整修實際承擔者的特殊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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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所和州縣兩套系統(tǒng)是各自獨立的,但在屯田分散、軍民雜處的條件下雙方自始至終存在交集,軍買民田、民耕軍田等現象比較常見,由此而衍生出的衛(wèi)所軍余附籍于州縣等問題,對此于志嘉已有深入的討論[7]。
謝鐸文中所謂“軍之富而傅(附)籍于民者”,便是那些因附籍于州縣的衛(wèi)所軍余。具體到溫州,弘治年間并未見明確的詳細記載,但嘉靖《瑞安縣志》保留了豐富材料,現就其中要點引述如下。
先年造冊,將沙園所軍余置買本縣民田約有三萬余畝,議立軍圖寄籍本縣十六、十七都內,其里甲人戶計脫民差,混告把總衙門,呈稱欲照金鄉(xiāng)衛(wèi)蒲壯等所立鎮(zhèn)事例,將沙園所寄籍軍余發(fā)回操差,其置買本縣民田錢糧就屬本所自征自給。
事件的起因是沙園所軍余在瑞安縣購買民田三萬余畝,并寄籍該縣,自然要承擔相應的賦役任務;但該所軍余援引金鄉(xiāng)衛(wèi)蒲壯所故事,借口將軍余發(fā)回衛(wèi)所操差,錢糧歸該所自征自給,以此來規(guī)避瑞安縣的賦稅和差役。新任知縣劉畿履職后,調查相關情況,“內查沙園、海安、瑞安三所官舍軍余置買民田十萬余畝,俱是膏腴實業(yè),一向寄籍民圖,出辦糧差”;又援引《大明會典》及相關事例,針對軍余所控各條逐一反駁;并提出如果“聽其自征自解,必致拖欠貽累無已”,希望上級從地方民政實際情況考慮,駁回軍余的無理要求。最終劉知縣獲勝,又“誠慮他日復有倡為立鎮(zhèn)之說者,故以此議附書于右”,將事件始末保存在方志中[8]。
由此可知,當時部分附籍于州縣的軍余,家貲頗饒,“本所軍余二百三十余家,皆系富軍,田糧及千,家丁盈百”,因此作為州縣主管者的文林才會召集他們,要求他們負責衛(wèi)所公署的整修。如果將這一時期衛(wèi)所公署的整修進行對比,會看到與此類似的情況,現將各公署整修情況列表如下:
明弘治年間溫州衛(wèi)所建筑修造情況一覽
從上表可以看出,實際出人力、物力修建衛(wèi)所設施的多為較為富裕的軍戶。另,據施姓軍戶的墓志記載,“弘治丁巳(1497),衛(wèi)侯陳公以羊酒勞勸白金五十余兩起所□堂”[9],也反映了當時軍戶捐獻財物支持衛(wèi)所公署建設的事實。不過需要注意的是,上述只是部分富裕軍余的特殊情況,并非溫州地區(qū)衛(wèi)所軍戶的普遍現象,否則無法解釋衛(wèi)所軍士的普遍性逃亡,“士卒累累然尫羸困苦,無以自存,相與逃竄鄉(xiāng)土、轉徙四方者比比皆是也”[10];“今缺伍過半,見在旗軍止有一千二百八十七名,而犯罪謫戍者又隨到隨逃,即弗逃無益于用”[11]。
按明朝官制,衛(wèi)指揮使品級高于知府、所千戶品級高于知縣,加之明初武官社會地位較高,因此存在衛(wèi)所武官、軍士侵凌州縣民人的情況。衛(wèi)所武官多為開國、靖難功臣及其后裔,以功勛自負;宣德年間對武官犯法又采取種種袒護措施,致使武官跋扈的現象日益嚴重[12]。弘治《溫州府志》卷八《名宦》“尹宏”“張礎”“劉清”諸傳記多著墨于文官對衛(wèi)所勢力的打壓[13],孫衣言輯撰《甌海軼聞》名宦政績中亦多有記述[14],可見當時溫州衛(wèi)所武官、軍士與地方民政系統(tǒng)之間是存在矛盾的。明人姜準在《岐?,嵳劇分杏涊d了這樣一件事:“黃三糧,不諳其名,亦不知為何許人,或謂溫州衛(wèi)軍余,夤充鎮(zhèn)守府管家,居舍人之列。依憑城社,怙勢作威,卑視郡邑長老[吏]。何守身軀渺小,遇黃于公署,黃擠之以肩,仍以一粒沙斥之。何云:‘一粒沙還殄你的牙。’未及失勢,為仇家所訟,何收系諸獄。夜絣囚床,鼠共嚙足指。時有‘黃三糧問老鼠又來’之語,蓋忍疼無奈,故作此言?!I抽逖馈钩勺徱?。謠曰:‘河干鱉自死,霜殺草頭黃。’別為溫州衛(wèi)(指)揮使,何曾除其肆害云。”[15]
故事中何太守即明初名臣何文淵,時任溫州知府。故事的真實性不得而知,但黃三糧依仗衛(wèi)所武官勢力竟敢公然藐視堂堂知府,一方面體現出民間對衛(wèi)所武官存有強勢、蠻橫的“刻板印象”,一方面也說明了文武、軍民勢力間沖突的激烈。而普通老百姓在日常生活當中,也會遇到來自衛(wèi)所的麻煩?!跋裙衲旧跏ⅲ9俾时姺ブ?,先考傷痛,計必赴愬,咸以為難??季箰逯镎弑?。惟二三黠悍誣訟于京,咸又危之??疾簧僮?,必抗白直焉”[16]。衛(wèi)所軍官率士卒砍伐王家墳地樹木,王氏反抗,幾經周折,最終獲得成功。但從相關材料看,這并非偶然之事,很可能雙方積怨已久,砍樹不過是導火索。
隨著仁宣時期轉向守成,文官勢力逐步提升,面對來自衛(wèi)所的壓力,文官系統(tǒng)通過控制司法審判、軍餉供給等措施來控制衛(wèi)所武官[17]。何文淵在任時,“軍衛(wèi)收放倉糧,弊多虛冒,奏請悉隸有司;江北軍衛(wèi)設關擾民,奏請革之”[18],已經開始嘗試著控制衛(wèi)所糧倉。雖然從整體而言,文官的努力取得一定的成效,但在具體區(qū)域、具體事件中武官的優(yōu)勢依然存在。因此,謝鐸才會感慨文、武之間“直視之為秦越”,實質上是兩者矛盾的體現。
在討論了上述關于衛(wèi)所軍余購買民田、附籍州縣、明初衛(wèi)所武官與州縣文官間的緊張關系后,反過來重新審視在重建衛(wèi)所公署時陳璠尋求知府文林支持一事,似乎在文字表述之外有另外的含義。衛(wèi)所武官向州縣要求提供人力、物力來修建公署,文林接受了任務,但不是將這一額外的來自軍方的負擔讓治下人民承受,而是召集附籍于州縣的、利用其特殊身份規(guī)避州縣賦役、謀取利益的衛(wèi)所軍余,把任務巧妙地轉交給他們,實質上還是由軍政系統(tǒng)接手本屬于他們的事務。
陳璠襲職溫州衛(wèi)指揮同知、掌管衛(wèi)事后,“既建衛(wèi)治及八千戶所,又營鎮(zhèn)撫司”,衛(wèi)所設施的整修當與其有較為直接的關系;而負責沙園所公署建造的金鄉(xiāng)衛(wèi)指揮同知劉琦與陳璠是姻親關系[19]。為陳璠送信的黃燦、寫文紀念的謝鐸皆為士人名流,應與陳璠有一定交情。陳璠之外,其他衛(wèi)所武官與溫州地方社會有著怎樣的互動?
據萬歷《溫州府志》載,“陳璠,字汝玉,慎重周詳而性尤警敏,善藻鑒,累官南京后軍都督府僉事。璠先為湖州府長興縣人,曾祖翼驍勇忠義,洪武初宿衛(wèi)金陵,旋以父興驍騎百戶戰(zhàn)歿,授右衛(wèi)正千戶,累以戰(zhàn)功升世襲指揮同知,歷官中軍都督府同知,進階榮祿大夫。祖文博雅能詩,精騎射,改襲溫州衛(wèi),以平鄧寇功升浙江都指揮。孫應龍累功為池河守備都指揮”。又,“陳文,祖興,授驍騎衛(wèi)百戶升調本衛(wèi)指揮同知。今孫之煒襲”[20]。
結合目前所見墓志銘,以陳興為第一代,自四代陳綱起,制表如下:
陳璠家族婚姻狀況簡表
代際 A A與B關系 B B身份 史料出處6 陳鈇 翁婿 王叔杲 進士,官至按察副使 《明王叔杲妻陳氏壙志》7 陳應龍(襲職) — — — 《明王叔杲妻陳氏壙志》7 汝陽公(文學) — — — 《明王叔杲妻陳氏壙志》8 陳之煒 婿翁 王光美 進士,光祿寺署丞 《明王光美墓志銘》[25]
從上表可以看出,在陳氏入衛(wèi)早期,其聯(lián)姻對象主要是衛(wèi)所武官家族[26];自陳鈇開始,與當地士人名流通婚。特別是王叔杲家族,為明嘉靖時期當地幾大家族之一,陳氏為王叔杲第二任妻子,或許當時雙方都有意增加武官和當地士族間的聯(lián)系。除陳璠家族外,墓志材料中散見其他衛(wèi)所武官與當地士人家族的通婚記載,如河東陜西都轉運鹽使司運使韓偉娶瑞安所百戶周氏女,“公夫人瑞安百戶周侯之女,即先封孺人者……子男一人,繼相,張出,方七歲,夫人保愛如掌珠。張即給者,先公五年卒。夫人女四人:長婿中坡徐睿,贅居,事夫人如事親,夫人視之猶己子;次適瑞安百戶張忠;次適海安千戶崔雄;次適南陽同知同邑徵江汪廷訓子哲,未行”[27]。韓家四個女兒中有兩個又嫁給瑞安所和海安所的武官,與上述陳家與王家的情況類似。又如纂修弘治《溫州府志》的翰林院編修王瓚,其兄王豫的小女兒便嫁給了溫州衛(wèi)指揮僉事張浩[28]。
翻檢史料,可以看到,雖然溫州地區(qū)在明初有若干名人,如卓敬、黃淮等,但并未形成強有力的大家族;進士登科者少,自洪武朝往后,平均每科兩人左右。另外,根據《明實錄類纂·浙江上海分卷》對明實錄中浙籍人士所立傳記統(tǒng)計,約有400余人,而溫州籍人物僅占8例[29]。事實上,結合地方材料,可以判斷明代溫州地區(qū)直到嘉靖年間才形成較大的家族,如英橋王氏、七甲項氏、普門張氏、前街陳氏等。不論文官還是武官,對于當地人而言都代表著官方,文官有一定任期、需回避原籍,且《大明律》禁止其與所轄民人通婚[30];武官則不同,可在當地形成家族,并與當地人聯(lián)姻。如此,在嘉靖以前,溫州地區(qū)士族力量尚未強大之前,衛(wèi)所武官在當時的社會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又與逐步壯大的士族間存在怎樣的互動?由于目前所掌握的地方材料不足,仍無法做出清晰的判斷。以下謹以樂清萬橋為例,試說明衛(wèi)所武官在地方公共事業(yè)中的作為。
萬橋,乃六世祖東平翁創(chuàng)所始也。因赤水港要津,水勢湍惡,涉者病之,翁傾己資,倩艘鑿石,運石填海成堤,立石為柱,以木為梁,跨江為橋,往來者蒙其利,以姓名焉,而翁屬文紀之。垂六十余年,燼于火。八世祖叔永公后捐己資,易之以石。歷歲久,風潮嚙蝕,將于不支,行者惴焉。宣德初,余宗人萬子昔、則洪、則平、則星、則訪等會族眾,各發(fā)帑藏,循舊財而重修之,行者利焉。尋而蒲城千兵魏迪計欲增飭之,余門咸以為不然,弗許。魏侯且曰:“予非強沽名為也,嘗夜夢一老翁曰:‘汝志飭是橋,是吾志也?!试啤!北娫唬骸皦艋煤纹踝C也?”又曰:“飭是橋,將以終汝祖之志于不朽?!敝Z之,遂捐資銀八十余兩以倡發(fā)之。魏侯令軍士廣募眾緣,倩工載以舊之基柱,累石環(huán)以五洞,兩旁緣以欄楯。越九載而告成。復石紀事于御史范霖之筆[31]。
從收入萬氏族譜的這篇文章看,當時萬氏族人已經籌劃重修萬橋,此時來自官方的武官魏千戶“計欲增飭之”,萬氏的反應是“弗許”。經過魏千戶的一番解釋,萬氏族人接受(或被迫接受)了他的參與,歷時9年工程竣工。明代范霖《重修萬橋記》記載此事側重于講述蒲岐所魏千戶對重修萬橋的貢獻,并未涉及萬氏族人在其中的付出[32];如果沒有萬氏族譜保留了萬玲的記載,只從范霖提供的信息看,就只是魏千戶一人之功了。雖然需要更多材料才能將此事梳理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蒲岐所千戶及軍士參與了此事。另外,蒲岐海塘的修建,不論是對蒲岐所還是對樂清縣都是有利的,因此雙方約定“計工以十為率,軍三而民七之,定為永規(guī)”[33],可作為雙方在地方事務上合作的個案。
除了上文所述衛(wèi)所武官與當地士族聯(lián)姻、參與地方公共事務外,其與當地商人間也存在利害關系。據《明世宗實錄》載,“盤石衛(wèi)指揮梅曄、姚英、張鸞等守黃華寨,受牙行賄,縱令私船入海為盜,通易番貨,劫掠地方。巡按浙江御史張問行以聞,法司擬曄等戍邊。上不允,仍令巡視都御史親詣地方勘審,從重擬罪。海道、備倭等官弊多隱匿,俱查明參奏,并出給榜文,禁沿海居民毋得私充牙行,居積番貨,以為窩主。勢豪違禁,大船悉報官拆毀,以杜后患,違者一體重治”[34]。
該條記載旨在嚴懲武官以權謀私所帶來的弊害,但也指出了在明代海禁背景下,生活在沿海商貿地帶的溫州商人與負責海防的衛(wèi)所武官之間存在某種利益鏈,這點與宋怡明(Michael A. Szonyi)對福建福全所千戶蔣氏家族與海盜間的關系的研究是一致的。這提醒我們,除卻衛(wèi)所武官與地方社會間存在多元關系外,更應注意的是衛(wèi)所武官本身也成了明代溫州地方社會的一部分。
綜上,經由弘治年間文林、陳璠住持重修溫州衛(wèi)治一事所提供的各種線索,我們看到明代中期衛(wèi)所和州縣系統(tǒng)間的矛盾與合作,也看到衛(wèi)所武官家族是如何與地方社會產生關聯(lián),進而成為當地社會有機組成的過程。溫州衛(wèi)所的個案為進一步探討明代衛(wèi)所與州縣兩大管理系統(tǒng)間的關系提供了更為生動和直觀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