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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茍

      2020-03-11 02:30無為
      廣西文學 2020年2期
      關鍵詞:愛狗流浪狗阿婆

      無為

      → 無 為 本名趙亮,甘肅平涼人,現居北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海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作品》《美文》《飛天》《廣西文學》《西北軍事文學》等刊物發(fā)表近百萬字的小說、散文和報告文學作品,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周家情事》;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優(yōu)秀獎和《飛天》十年文學獎。

      1

      今年三月初的一天,我發(fā)現微信朋友圈里,突然熱傳來自本市“愛狗”群里的一條消息:市流浪狗保護協會的秘書長阿茍,私下里殺狗已經有好幾年了。這消息在當地自媒體和各網站的輿論圈里,猶如一枚重磅炸彈起爆,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我2003年從北方來這座南國海濱城市定居后不久,因為采訪流浪狗的事情,接觸過阿茍姑娘,發(fā)表的這個題材的紀實文學作品中,是把她當作護狗天使來寫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是不是同一個人呢?經多方打聽,此阿茍的確就是彼阿茍,這著實讓我大吃一驚??烧f實話,那個阿茍姑娘能用刀子去殺死狗,打死我也是不會相信的,她殺死一只雞我都懷疑。

      當時我在365網站上,偶然看到一個很火的帖子。說是有個東北老太太,帶兒女來這里定居,買下了一樓五六間相連的車庫,破墻連通,裝修后一家人居住。里邊還砌上了火炕,冬天煙火繚繞。除了住人,都塞滿了被收留的流浪狗,晝夜犬吠不止,惡臭讓人窒息。鄰居不滿,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政府多次介入,因為有愛狗人士的呵護,也對這老太太無可奈何。從跟帖內容看,大致分為擁護和反對兩派,互攻起來似狗血噴頭。我出于好奇,又初來乍到,指望寫點兒文章,在當地報刊上發(fā)表,證明自己是一名作家,在這個陌生城市里刷點兒存在感,就按網上的大致描述,去找尋那個東北老太太的家。當時這里正在處置上世紀九十年代大開發(fā)失敗后,遺留的大片爛尾工程,沉寂多年的城市開始有了些生氣。清明前后是這里特有的回南天,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我步行穿過爛尾多年、泥濘污濁的新世紀大道,過了云南路口,在一處新復工的爛尾樓盤里,聞著狗臭味兒,如愿找到了這個東北老太太家。

      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個扎馬尾巴辮子、穿寬大學生服的小姑娘,正趴在一樓一個開著的窗戶上,往里邊喊叫著什么。我好奇地湊過去也跟著往里看,看到了一群狗在搶食。想再看個究竟,卻被窗里噴出的狗臭味兒惡心得被迫離開,小姑娘卻趴在窗戶上紋絲不動。旁邊過來個老阿婆,我與她搭了話才知道,這小姑娘叫阿茍,是我要找的那個東北老太太的孫女。因為長年累月在狗圈里轉悠,奶奶孫女兩人的嗅覺已經被破壞了。我捏著鼻子又湊到窗戶跟前往里看,看到東北老太太白發(fā)如霜,一手提桶,一手握著鐵勺往狗食槽里盛食,一大群臟兮兮大小毛色不一的狗,不是搖尾乞食,就是廝咬爭食,形象猙獰,場面混亂。阿茍大約是要上學去,出了門聽見屋里的狗不懂事,就跑過去隔著窗戶幫她奶奶去呵斥。稍許工夫,她就從窗戶里抽出腦袋,甩著馬尾辮子上學去了。老遠看見她皮膚白嫩,面容清秀,走路時蹦蹦跳跳的。沒走多遠,一只健壯的四眼狗追著跟了上去。剛才聊天的老阿婆說,這狗是阿茍的警衛(wèi),上學時接來送去,平時蹲守在她家門口的儲藏間里。老阿婆自我介紹說她姓莫,我就叫她莫阿婆。聽我對養(yǎng)狗有興趣,就一起坐在旁邊的榕樹下聊起了天。我說四眼狗是北方的一種土狗,我老家鄉(xiāng)下就有,來南方好像沒見過。莫阿婆說南方也有這種狗,屬于菜臣,個頭小,養(yǎng)著是為吃狗肉,并不為看家護院。又說她和這個東北老太太是好朋友,四眼狗是從東北帶來的,還是老太太家的功臣。說在一個初冬的傍晚,東北的天氣已經冷得人牙齒打戰(zhàn)。老太太帶著四眼狗在一處人流稀少的馬路邊散步,遇到路邊放著的一個破紙箱。老太太沒在意,這四眼狗卻跑過去伸舌頭舔這紙箱。老太太走老遠了這狗還舔,呵斥它離開了,它又返回去舔,還像哭泣似的叫喚個不停,后來又舔又叫又用爪子抓。老太太納悶,揭開紙箱蓋看,里邊是個已經凍昏迷的女嬰,就是剛看到的這個女學生。她沒爹沒娘,就姓了狗。后來因為沒這個姓,上戶口時就只好選了茍姓,鄰居們平時都叫她阿茍。

      “操,這能寫篇小說。”

      我不由自主地說這么一句,莫阿婆聽得一臉茫然。

      跟莫阿婆聊天聊得太熱乎了,東北老太太喂飽狗鎖門走人了,我竟然都沒發(fā)現。我說想采訪這老太太養(yǎng)狗的事情,莫阿婆答應幫我聯系。正說著見一對青年男女走過來,開了狗屋旁邊的門進去了。男的小個大肚子,女的漂亮時尚。莫阿婆小聲告訴我,這是東北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倆。說他們住在別處,嫌狗臭平時不大回來。又說阿茍姑娘是他們的養(yǎng)女,可只是應個名分而已,形同路人,很少來往。等他們從屋里出來后,我鼓起勇氣走過去和他們搭訕,請教他們家救助流浪狗的事情。他們以為我是記者,要寫文章宣傳她母親,就向我發(fā)泄?jié)M肚子的怨氣。男的說,因為養(yǎng)了一屋子狗,逼得他快四十歲了,才回老家處上對象。女的說,老太太心理變態(tài),她每次回東北娘家小住,老太太打電話過來,都是先問有沒有遇著流浪狗,遇著了就帶回南方給她養(yǎng),南方天氣暖和狗不受罪。她說:“你不問你孫子怎么樣,只問流浪狗。”老太太就說:“我孫子有爹媽,流浪狗沒爹媽?!蔽衣犃艘粫r也不知說什么好。

      這之后十天左右的一個早晨,我家所在的銀灣花園旁邊的爛尾路上,突然有警車呼叫著往西行進,揚起一路沙塵。西邊少人居住,能出什么事兒?我不由得想到了東北老太太的流浪狗,于是就沿著鐵路往西急匆匆跑了過去。一路上老遠就聽到了狗吠人叫,順著聲音尋過去,看到老太太的門前屋后已經成了戰(zhàn)場。社區(qū)的陳主任是位女將,帶著城管環(huán)衛(wèi)防疫等部門的一群大蓋帽,正披堅執(zhí)銳向狗屋進攻。東北老太太白發(fā)蒼蒼,雙手各執(zhí)菜刀立在門口。不遠處有一群人提著竹籠,聽說是玉林狗肉節(jié)上的老板。再不遠處有一群愛狗人士,跟在一個手執(zhí)喇叭的人后邊怒吼。有二十多個警察,都背著手排成人墻橫在中間。我作為圍觀群眾之一,一出現就被呵斥站到很遠的地方。我抻長脖子使勁朝雙方對峙的地方看,東北老太太還是弱勢一些,覺得她會很快敗下陣來的。執(zhí)法隊伍好像要先把老太太控制住,再對那一屋子流浪狗下手。其中幾個人偷偷準備了漁網,打算趁老太太不注意,撒過去網住她,連人帶菜刀一起拉扯進旁邊的警車里。就在等漁網扔過去的片刻時間里,那個扎馬尾辮子的阿茍姑娘,突然從狗屋里撲了出來,面朝執(zhí)法隊伍跪到了地上,哭求別抓她奶奶的狗,等她長大了,她一定會把狗養(yǎng)得沒臭味兒,又不叫喚,又不咬人。她就跪在東北老太太腳下,漁網一時半會兒難以撒出去,執(zhí)法隊員們就只能傻站著。他們聽阿茍姑娘這么哭叫,就都嘻嘻哈哈起來,全沒了剛才的氣勢洶洶。這時候莫阿婆帶著一群老太太,撲過去把東北老太太和阿茍姑娘給死死地圍了起來,大有法場救人的架勢。陳主任剛才還顯得成竹在胸、指揮若定,這時候也打起了退堂鼓,說了幾句下臺階的話后,隊伍就各自散去了。

      后來聽說再有住戶告狀,社區(qū)和有關部門就勸他們去走司法途徑。因為住戶多是外地來打工的租客,不具備業(yè)主資格,打不了官司,東北老太太和她收留的流浪狗,就這樣長期存在下來。

      2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這座城市里眾多的爛尾樓和斷頭路,早已經復建完工和開通,城市面貌也大為改善。當然東北老太太的流浪狗救助事業(yè),其變化也是天翻地覆的。幾年前老太太病重臥床,無奈回了東北老家的女兒家。她的那一屋子流浪狗,被她的孫女阿茍接手了。阿茍上大學就選擇了動物醫(yī)學專業(yè),畢業(yè)后回北海進了畜牧水產局。她奶奶走后,政府支持成立了流浪狗救助協會,老百姓簡稱為狗協。退了休的社區(qū)陳主任被推為狗協的主任,阿茍主動當了狗協秘書長。最讓人驚奇的事情是,阿茍姑娘開創(chuàng)了新的救助方式,變收養(yǎng)為領養(yǎng)。也就是把收留來的狗狗,洗干凈治好病打扮漂亮,在本市電視臺做公益廣告,動員市民領養(yǎng),結果是大獲成功。我被阿茍姑娘的故事所感動,為此做了深入采訪,在2013年寫成紀實文學作品,發(fā)表在當地報刊上,感動了不少讀者。可幾年以后的現在,故事竟然大有反轉之勢,我的心里不是個滋味兒。

      狗協在一座爛尾別墅里。我去的時候正是清明前后,今年的回南天時間格外地長,別墅墻體上的涂料,都快被濕氣和露水沖掉完了,屋頂也沒有幾塊瓦片了,墻壁上長滿大片青苔。據說業(yè)主失蹤多年,建筑被政府抵押,就暫時借給狗協使用,成為流浪狗的家園。我在門口看到,圍墻上涂寫著不同色彩和字體的標語:“我們都聲討你”“好漢要替狗報仇”,等等。鐵門上拴著一把大鎖,往里邊喊叫沒人應。問路人才知道,陳主任不經常來,阿茍姑娘每天能來一次,平時有個老伯守門、喂狗兼收狗。這幾天因為有人鬧事,白天就都不敢露面了。旁邊幾個孩童,爭著給我講他們看到的稀奇事情,說是有人往院里扔過石頭,有人提著好幾尺長的刀來搞事情。最有趣的是,前幾日有個光頭大爺,來狗協門口擺了香爐,燒香下跪,還嗷嗷哭了好長時間。

      沒什么收獲,就回家打開微信,在“愛狗”群里潛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相互謾罵,人身攻擊,好像還要醞釀群體行動。我第二天早上六點鐘趕到狗協,陳主任和阿茍姑娘果然在。門口守著的老伯,沒看到我?guī)е穪恚矝]舉旗子涂標語什么的,又聽我說是陳主任和阿茍的老朋友,就給我開了門。阿茍在鐵門打開的瞬間,快步走了出去。她劉海短發(fā)白嫩臉龐,沒了我記憶中的馬尾辮子,看得出她是為了躲閃和盡快離開這里。陳主任已經滿頭白發(fā)了,說話還是領導腔。多年未見,我解釋了老半天,她還是認不出我。說話冷冷的,防守心理嚴重,甚至有喊樓下老伯攆我走的意思。我急了就說:“陳主任,您成立狗協上任狗協主任時演講說:有些人把狗當人看,有些人把人當狗看,這都是極端錯誤的,只有把狗當狗看,把人當人看,才合乎自然法則。您忘了嗎?”她這才給了我個笑臉,讓我坐下來說話了。我開門見山地說,不是為寫表揚稿來的,也不想找麻煩,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你上次發(fā)表在報紙上的那個就是表揚稿,其實也沒把事情弄清楚?!?/p>

      聽她這么一說,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們把收來的流浪狗,梳洗打扮好,在電視上做廣告那多好啊。小狗的頭上戴什么花兒,阿茍姑娘頭上就戴什么花兒,連脖子上的項圈都一樣。她還講解每條狗的品種習性和大致年齡,講它的可愛之處?!蔽冶M力說些好聽的。

      “可總有送不出去的老弱病殘。”

      “送不出去,就……”

      陳主任看我不明白,就起身帶我實地察看,說如果能寫文章轉變一下那些愛狗人士的死腦筋,也是個好事情。別墅里邊我之前采訪時看過。狗都按大小和品種、公母,分別養(yǎng)在各個房間,里邊有食槽,有消毒設備,有淋浴噴頭和衛(wèi)生間,一樓大客廳擺著一排配食桶,墻上掛著各類規(guī)章和指示牌。陳主任帶我推開一樓拐角一個衛(wèi)生間,一股腥臭味兒撲鼻而來,地上的小鐵籠里趴著幾條狗,看樣子就連著一口氣兒。她指著一條趴在血污中的大黃狗說,這是一群愛狗人士從本市的新世紀大道上救來的。狗主人想殺掉它下不了手,就想了個歪招,把拴狗的繩索挷到摩托車后座上,騎到馬路上奔跑,肚皮上有腸子外露,兩半截腿沒了,晝夜呻喚,慘不忍睹。說完問我該怎么辦。我猶豫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安樂死?!笨次野l(fā)呆,陳主任又補充了一句,“只有這條路,就算是北京上海的動物醫(yī)院也不會收治它了。”

      “這……”

      “只能這樣,外國也是如此。”

      說內心話,我原先是把殺狗的事情當網絡謠言的,覺得最多是賣給玉林狗肉節(jié)或火鍋店什么的。

      “這……這怎么個安樂法?”

      陳主任帶我回二樓她的辦公室,給我放了一段留存的影像資料。她打開了電視監(jiān)控,點了點幾個鍵鈕,阿茍姑娘出現在了電腦顯示屏上。她戴著口罩,眼神憂郁,擺弄著旁邊小桌上的針管、藥盒、棉簽之類,地上有水盆,里邊有水和毛巾,旁邊趴著一只骨瘦如柴的老狗。

      “這是要干什么?”

      “給狗打安樂針啊?!?/p>

      “真是阿茍殺狗?!”

      “不是殺,是安樂死?!标愔魅握f,“狗比人幸福多了,人要把罪受夠了,才自己斷了那一口氣兒,沒誰敢來幫這個忙的?!?/p>

      “這個……”

      鏡頭里邊的阿茍,正往一個水盆里倒熱水。我因為知道后邊的結果了,心里就開始發(fā)怵,腦子里不由得想到死刑犯上刑場。陳主任解釋說,為了讓狗們走得有尊嚴,都要給它們洗澡和吃些好食。鏡頭里的確也是這樣,趴在地上的那條老狗,開始享受阿茍姑娘的擦洗了,嘴里塞了一根牛奶管,能看清楚它的尾巴在微弱地搖擺。

      “為什么非要阿茍來做這事情?”

      “她不做誰來做?我可做不了,獸醫(yī)來兩次嫌臭都不來了?!标愔魅斡终f,“阿茍發(fā)了誓接了她奶奶這一攤子事情的,不然獸醫(yī)站來人一會兒打完針,挖掘機推土機動幾下就行了?!?/p>

      鏡頭里的阿茍給這條老狗洗喂好后,狗就不動了。陳主任說已經給喂了安眠藥。

      “她那么喜歡狗,下得了手嗎?”

      “這個是有些為難她了,只是沒有辦法,再找不上合適的人?!?/p>

      阿茍姑娘開始打安樂針了。她左手抓后腿,右手握針管,下針穩(wěn)準,拔針利索。一旁的陳主任說:“看,多么平靜。人咽氣兒的時候還要蹬一下腿腳的?!?/p>

      鏡頭沒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兒。

      3

      采訪應該開始了。

      我要找阿茍姑娘聊一聊。

      這次我直接找到了阿茍姑娘的家,也就是十多年前,東北老太太養(yǎng)狗的那幾間車庫。暑假到了,到處奔跑著嬉笑好動的學生,不遠處榕樹上的知了叫翻了天,早先那些與老太太鬧別扭的打工仔們沒了蹤影。我趴到玻璃窗往里瞅,沒再看到一屋子狗,看到的是那只接送阿茍上學的四眼老狗。它瞅著我顯出一臉的兇惡,嘴角上掛滿哈喇子。再看,屋里整潔,墻壁粉白,沒了大火炕,也瞅不著人影兒。再想多瞅幾眼,麻煩來了,一個留著花白辮子、扎著紅頭繩的老太太攔住了我,以為我是來找麻煩的愛狗人士,揚言要和其他老太太一起送我去派出所。我覺得花白辮子有些像以前的莫阿婆,一問果然是。莫阿婆說:“阿茍這一段時間是不接觸外人的,鄰居們充當著她的義務保鏢。主要是這些愛狗人士圍攻她,要給狗報仇,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狗協一時不去還可以,不去單位上班哪行?弄不好就丟飯碗了,最近全靠院里幾個老頭兒手提棍棒護送?!眴柶鸢⑵埇F在的生活,莫阿婆就嘆氣不止,說一個姑娘守著個又老又臭的四眼狗,這是什么日子?跟狗處的時間長了,好像就沒了人味兒,對誰都是一副冷面孔。滿屋子都是狗毛狗臭,介紹來的男朋友全被狗味兒熏跑了。我說不對啊,女孩子能給病狗實施安樂死,應該是很有勇氣的人了,我年過五十,連只雞都不敢殺。莫阿婆說:“這孩子到了外邊很有人情味兒,回家見到那個挨千刀的四眼狗,就有些人狗不分了?!?/p>

      “這狗夠老的了吧?”我問。

      “聽獸醫(yī)說,這土狗活得快成精了,壽命有九十多歲了?!?/p>

      “仗著救主之恩不肯死,活成癩皮狗了。”

      “每天回來擦啊洗啊的,打扮好看了,還要拍微信發(fā)給東北她奶奶看的?!?/p>

      “送去上海做了白內障手術,還在別處裝了假肢,掙的工資全讓四眼狗花了?!?/p>

      “狗的腎壞了,尿水出不來,一個靚女整天手握著老狗的生殖器往外拉,真是又羞又惡心死人了。”

      …………

      看來一時半會兒難見上阿茍。讓我驚奇的是,莫阿婆還會玩微信,我和莫阿婆互相加了微信好友,她答應幫我尋找采訪機會。

      過了十來天的一個午后,莫阿婆在微信上留言說,阿茍要出事了,讓我馬上趕過去。我慌慌張張地跑去一看,是四眼狗病危了。屋里屋外圍了一大群人,阿茍姑娘抱著這條老狗大哭,哭聲聽起來比給親人奔喪還傷心。

      鄰居們議論說,四眼狗突然病危已經有兩三天了。腎功能已經完全喪失了,陰莖萎縮得沒了影兒,排不了尿,憋得直叫喚。北海市內和南寧都做不了手術,痛得這老狗滿地打滾,晝夜哀號,阿茍就用嘴一口口地往外吸尿。她單位領導聯系獸醫(yī)來實施安樂死,都被她拒絕了。現在她要雇車自己陪著去上海動手術,正在等著車來。鄰居們都來勸她別做這沒用的傻事兒,可都勸不住。圍觀說話的人們,都相互擠眉弄眼,把這事兒當丑事說,當搞笑看,當傳奇聽。

      天實在太熱了,院里榕樹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煩意亂。

      這時候陳主任被人叫來了,身后跟著莫阿婆。陳主任的臉是鐵灰色的,大步流星進門后,呵斥開了圍觀的人,走過去一把扯起阿茍的衣領讓她站了起來,往臉上“啪啪”就是兩個巴掌。門外榕樹上的知了,突然像窒息了似的,停住了叫聲。

      “把狗當狗看——”陳主任口氣如兇神惡煞。

      “把——狗——當——狗——看!”阿茍姑娘拉著哭腔跟著復誦。

      “不要把狗當人看!”陳主任繼續(xù)兇神惡煞。

      “不——要——把——狗——當——人——看——”阿茍姑娘繼續(xù)拉著哭腔跟著復誦。

      一旁的莫阿婆小聲對我說,多年來陳主任為了讓阿茍姑娘擺脫狗的影響,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經常這么訓練她。自從她姥姥回了老家,陳主任就成了阿茍最貼心和最依賴的人了。有醫(yī)生提醒阿茍有抑郁癥癥狀,也都是陳主任聯系就醫(yī)和幫做心理疏導的。

      這樣反反復復好一陣子了。看著阿茍沒了眼淚,陳主任就命令似的,喊叫身后跟進來的兩個獸醫(yī),馬上給四眼狗打安樂針。

      “讓我來給它打?!笔前⑵埪詭Э耷坏穆曇?。

      “那就成全她這個愿望吧?!标愔魅沃笓]獸醫(yī)和志愿者,把耍賴不死的四眼狗裝進筐抬往狗協,果斷干練得像一位女將軍。

      我到狗協門口時,特別留神了一下,沒發(fā)現有知了的叫聲,午后火熱的藍天下,空氣中靜得近乎凝固。四眼狗被抬進那個陰暗的衛(wèi)生間后,我剛看著阿茍姑娘戴起口罩,陳主任就把我和圍觀者趕到了走廊里的監(jiān)視器旁邊,態(tài)度蠻橫、指揮若定如行刑隊長一般。圍觀者都顯出興奮和好奇,我卻感覺到莫名的緊張。這時從顯示屏上看到,四眼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阿茍很認真地給它梳理皮毛。

      “這個能拍照嗎?”我試探性地問。

      “有什么不能拍?”陳主任做報告似的說,“人家給美女死刑犯注射毒藥針的視頻,都能在微信群里流傳,我們給一條老狗搞個安樂死,有啥不能拍的?”

      于是我和幾個圍觀者都舉起了手機。

      這時阿茍手握起了針管,眼神凝重,動作像個老練的行刑手,與我以前看過的錄像資料中她的神態(tài)沒有什么不同。她很嫻熟地把針頭插入了四眼狗的后腿,四眼狗可能也服了安眠藥,身子紋絲不動。圍觀者有尖叫的,有喝彩的,我舉手機的兩只手不由自主地抖動。挨了針的四眼狗沒任何反應,阿茍轉身出了攝像頭的視野,旁邊的水龍頭開始嘩嘩響個不停。陳主任好像終于松了一口氣,她說好話讓獸醫(yī)和志愿者幫著送埋四眼狗。我沒等到水龍頭的嘩嘩聲停止,就被守門老伯勸出了門。

      我走出狗協鐵門的時候,榕樹上的知了突然又叫了起來,天地一片嘈雜。

      4

      過了幾天,我微信問莫阿婆:“阿茍現在怎么樣?”

      “很好。四眼狗深埋了,阿茍執(zhí)意剝下狗皮當褥子墊在了床鋪上。”

      “這個……”

      “這小女的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這個畜生?!?/p>

      這時陳主任也很意外地聯系了我,說是狗協的業(yè)務堆積如山了,電視領養(yǎng)宣傳工作也得馬上恢復,讓再幫幫阿茍,做些動員,爭取盡快振作起來投入工作。我就又找莫阿婆,求她促成采訪。她說正在做動員和說服工作。

      一天晚飯后,我進微信“愛狗”群里轉悠,見上線的人很多,爭吵亦很激烈,可微主成分和爭論主題發(fā)生了變化。支持安樂死的人明顯增多,狗死時的痛苦成了焦點問題。雙方陣營各執(zhí)一詞,互不服輸,廝咬兇猛,都想一口吞了對方,語音和文字如機關槍子彈一樣,一連串地射向了手機屏。

      “狗看見針管腦袋就往墻上撞?!?/p>

      “街上的瘋狗就是安樂針打出來的?!?/p>

      …………

      我忍不住參與了辯論,想講出自己知道的事實來以正視聽,可輸入的文字和語音片斷,很快就被群里的憤怒聲討所淹沒。我一急就把我在狗協的監(jiān)視器上拍的,阿茍給四眼狗打針的視頻和圖片發(fā)進了群里,又急促地輸入文字解釋,說明阿茍與這條狗的傳奇故事。這個殺傷力很強,愛狗人士的滿腔怒火,一下子被壓回了胸腔,辯論的主題轉向了哀嘆阿茍的身世,和她當下的不正常生活。也有幾段其他人拍的同類視頻跟進,可都沒我拍的畫面清晰。一瞬間的工夫,我成了“愛狗”微信群里的名人,贏得了話語主導權。我于是滔滔不絕地兜售起了我的愛狗理論:以人眼看狗,而不是狗眼看人,人權高于狗權。

      這時候莫阿婆私信我說,她白天把阿茍拉進了“愛狗”群里。我看了大吃一驚,就像做賊被發(fā)現了贓物似的,一時慌張得不知所措。我急忙想撤回剛才發(fā)的那些圖片和視頻,無奈過了時間撤不回了。又私信莫阿婆把阿茍拉出群,她說不會搞。我想了想,微信好像沒這個往外拉人的功能,只有群主可以往外踢人吧。私信跟群主說明情況,哪知道這人差不多是個變態(tài)狂,他不但不想往外踢,還有了莫名的興奮,有些要折磨阿茍從中取樂的意思。他不再理我私信,返回群里帶頭挑起阿茍用嘴給四眼狗吸尿的話題,引來滿屏的淫腔穢語。我被突然出現的這個情況嚇傻了,發(fā)了半天的呆之后,再私信莫阿婆,讓她了解阿茍是不是在玩微信,玩的話最好能說服她退群。莫阿婆回了我,說她趴窗戶上看,阿茍在燈下一眼不眨地玩手機,敲門敲窗都不理。

      “她不一定玩微信吧?”我自己安慰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愛狗”群里的吐槽風向又發(fā)生了逆轉。大概是阿茍與四眼狗的故事感動了一些人,他們不停點贊、感慨,分分鐘往群里拉微友,沒一會兒五百人的群就爆滿,又有人建立了第二個“愛狗”群。兩個群一個傾向于關注阿茍,一個傾向于關注四眼狗,我被迫奔走于兩個群之間,與不同的人爭論辯解,想用我的人道主義說服那些狗道主義,可說實話,有些力不從心。網上打嘴仗也是要有隊伍有戰(zhàn)術有策略的,沒點兒氣勢是壓不住陣的。我于是想到了陳主任,我通過電話把她的微信搜出來拉進了兩個群里,而且私信她各個狗群的戰(zhàn)斗狀態(tài)。陳主任不愧是領導出身,果然站得高看得遠,雖說動作慢,手法笨拙,可發(fā)聲吐槽穩(wěn)準狠,火力猛,殺傷力大。

      “狗和人一樣最終都是要病死的,有多少狗主人能做到給狗養(yǎng)老送終?”

      “那么多的病狗暴死街頭,流入狗肉市場怎么辦?”

      “人的安樂死立法都討論好幾年了,狗為什么不能安樂死?”

      “人死了埋入墓地,狗死了都弄去哪里了,你們知不知道?”

      …………

      陳主任幾梭子打出去,就撂倒了一大堆人狗不分的網民。好些個糊涂分子,模糊的思想似乎也清晰起來,都爭著說起了心里話。

      “我母親去世了,她留的一條老狗我養(yǎng)不了它,被人騙去用錘子敲出腦漿才斷了氣兒?!?/p>

      “我給我家老狗上吊沒成功,繩子突然斷了,它撲過來狠狠地咬了我一口之后逃走了?!?/p>

      “好幾個來狗協鬧事的人我認識,都是給玉林賣狗的狗販子,是你們斷了人家的財路,不信你去看他們在大街小巷張貼的那些收狗廣告?!?/p>

      “他們走在街上趁主人不注意,不是給狗狗喂藥,就是向狗頭砸悶錘。”

      …………

      這個時候,手機屏上忽然出現了阿茍輸入的一個卡通笑臉。陳主任和莫阿婆她們也看到了,都頗感意外,高興得把各類夸張的贊美卡通畫向群里發(fā)了一長串兒。

      狗群的討論一直進行到深夜才結束,這無疑是個出乎意料的大團圓結局。

      聽說第二天阿茍就去畜牧水產局上班了。處理完手頭的事就去了狗協,給幾條奄奄一息的狗打了安樂針。在陳主任的努力下,狗協很快就會有一個固定的工作場所了。按照新的改革思路,成績突出且管理得好的社會慈善機構,會得到政府的財政補貼,市狗協也納入了補貼名單之中。病亡動物深埋點,也經多方努力初步選好。我的采訪要求,據莫阿婆說阿茍已經答應了,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就約我見面。

      5

      過了差不多兩天,我突然接到莫阿婆的電話,說是出大事兒了。一聽這話,我的心就快蹦出了胸腔。莫阿婆哭泣著說,她平時和阿茍的奶奶,那個東北老太太,在微信上是相互關注的,還一同在“鄰居”群里。老太太平時躺在床上動不了,說話別人都聽不清,可在她女兒的幫助下,能看微信朋友圈。每次莫阿婆把在北海的四眼狗的圖片和視頻發(fā)到微信上,老太太看了都會露出非常開心的微笑。這次她沒留意,把阿茍給四眼狗打安樂針的視頻轉發(fā)進了“鄰居”群,東北老太太看到后受了刺激,當場就斷了氣兒。

      “阿茍現在怎么樣?”我問。

      “整整哭了一夜?!蹦⑵耪f,“東北老家等她回去給老太太下葬,陳主任已幫著買好了機票?!?/p>

      “你轉發(fā)的視頻是誰拍的?”

      “不知道,就是狗群里傳最多圖像最清晰的那個?!?/p>

      莫阿婆的回答,讓我的內心滋生出了無法言說的懊悔和恐懼。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急切地想去安慰這個無助的小姑娘。中午時分,莫阿婆給我微信留言說,阿茍不哭了,出門去了狗協。我急忙出門向狗協趕去。一夜大雨后,碧空如洗,榕樹上有知了的叫聲,有些如泣如訴。知了是不是能懂得人世間的事情,它們是要用叫聲告訴我們什么吧?進門上到二樓看到,陳主任和莫阿婆坐在辦公室,旁邊還有幾位鄰居。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阿茍的奶奶?!蹦⑵旁诳奁?/p>

      “臥床多年,早就是個活死人了,早走早解脫,你辦了件有功德的大好事情。”陳主任在勸慰她。

      我想說害死她的還有我,可沒說出口。

      看到我進門來了,她們轉變了話題。說是勸阿茍趕飛機,她卻跑到這里蹲在注射室里發(fā)起了呆,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一定是……”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一定是后悔給四眼打針,恐怕腸子都悔青了?!蹦⑵艙屪吡宋业脑挷鐑骸?/p>

      “瞎說什么呢?”陳主任顯然是不愛聽這些,就駁斥說,“這孩子懂事,她是想著走了后一時回不來,地上還趴著幾個斷不了氣兒的,是要把手上的活兒干完才走?!?/p>

      我當然也不明白阿茍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就不好插嘴進去,覺得還是離開為好。借口去看流浪狗吃午食,轉身下了樓。幾個志愿者提著好幾大桶稀粥進了各個房間,幾十條狗就都瘋搖著尾巴圍了上去。狗這畜生的確是有些靈氣兒,怪不得許多人把它當人看。

      我走到注射室門口,隔著玻璃門往里看?;璋档男∥堇?,阿茍坐在靠窗戶的一個小凳上,一只胳膊肘撐在旁邊的小桌上面,手掌撐著脖頸,一動不動地瞅著窗外的紅磚高墻發(fā)呆。短發(fā),白頸,細腰,長腿,渾身透著青春的嬌美。我想偷拍她一張照片,手剛摸到手機上,又覺得這樣不妥。

      第二天上午我又忍不住去了。陳主任和莫阿婆還是坐在二樓的辦公室里皺眉頭,阿茍還是坐在一樓的注射室里發(fā)呆。陳主任顯然已經焦躁不安,說是飛機票已經又退又買地變了兩次,今天再不動身,就要找?guī)讉€人把阿茍綁起來抬上飛機了。莫阿婆的腦子似乎有些亂,抹著眼淚說,阿茍這一走肯定不會回來了。陳主任說,她在東北沒親沒友,從小在南方長大,這邊又有正式工作,不回來到哪里去?看到我又來了,陳主任板著臉沖我說:“都亂成一鍋粥了,還采什么訪?”

      “我……只是來看看,來看看?!闭f完就低著頭下了樓梯。

      要出大門了,又忍不住跑過去往注射室的玻璃門里瞅了一眼。

      “阿茍動起來了,開始往針管里吸藥水。”

      我忘了剛才的難堪,轉身就往二樓跑,像報喜似的說給陳主任和莫阿婆聽。陳主任的臉上立刻多云轉晴,一時興奮得差點兒沒跑過來擁抱我。嘴里連連念叨說,阿茍這孩子懂事,知道狗協工作的難處,肯定會在走之前打完那幾針的。我還就她的那些英明判斷,啰啰唆唆地論證了老半天。莫阿婆可能聽得不耐煩了,說該打完針了,下樓送阿茍去機場要緊。

      我們下樓后推開注射室門,看到阿茍睡在地上,腦袋歪靠在墻上閉著眼睛,再推再喊就是不開口說話。莫阿婆最先哭喊了起來,我的身體隨著她的哭聲發(fā)起了抖。陳主任跑出門打開監(jiān)控看,監(jiān)視屏上顯示,阿茍把針頭插進了自己小腿上一條發(fā)青的血管,把一針管的藥水推了進去。

      責任編輯? ?壇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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