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
牛津大學歷史學教授菲利普·費爾南德斯·阿莫斯圖曾著有《食物的歷史》一書,在辨析食物發(fā)展的歷史的同時,試圖以人類的基本飲食為中介點,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書中有一個觀點讓人覺得特別新鮮,即食物進化的歷史,承載了人類對自然的某種反制,而這種反制則基于人類自身的反抗和恐懼?,F(xiàn)代的素食主義無疑集中了人們對自然之物憐憫和恐懼的情感。憐憫的是動物生命的終結,即人為的且伴隨著痛苦的終結;恐懼的是自然之物的銳減或消亡。素食作為一種古老的觀念,最早源自古印度的宗教、哲學傳統(tǒng),尤其是教義的內(nèi)容,對普通民眾形成的指引力量非常強大,希臘早期的哲學也曾倡導素食的態(tài)度。在其后的綿延中,素食總是與苦修與禁欲密切相關,伏爾泰、富蘭克林、托爾斯泰、蕭伯納等人,皆是知名的素食主義者。素食主義由教義走向自覺的社團運動并形成有一定影響力的社會思潮則產(chǎn)生于19世紀。進入20世紀中期以后,伴隨著人們對工業(yè)文明危機的反思,素食主義與環(huán)境保護主義間相切面越來越大。近些年來,素食主義者在歐美國家所占的比重呈現(xiàn)出逐年遞增的趨勢,一部分遵循健康理念的規(guī)訓,另一部分則出自環(huán)境自覺以及對自然之物尤其是動物的愛憐。
至于國內(nèi)的素食主義者,很難一言而蔽之。佛教和藏傳佛教的信眾基礎,使得古老的教義依然具備了強大的規(guī)訓性力量。古與今匯聚在一起,難以做出清晰的勾勒。如果以誡勉的口吻導向素食主義,可歸入教義指導的內(nèi)容;如果引用臨床數(shù)據(jù)來論證素食或葷食的好處,則是醫(yī)學類科普文章所為;如果張貼啟事號召大家關愛動物減少肉食的攝入,則是小型社團的實用性聲明。以散文的形式切入素食話題,就需要具備兩點,一是代入自我的經(jīng)驗,二是有某種特別的關懷在題旨之外。本期散文新觀察迎來了廣東作家林淵液的《葷鄉(xiāng)愁》,這篇作品以“我”在色達的凈修生活為切入點,帶出了“我”與“小男孩”對肉食的執(zhí)念。凈修生活中相對絕對的素食主義與故土潮州的牛肉丸文化形成根本性的矛盾。而在家庭內(nèi)部,素食傾向與肉食傾向同樣也構成了拉鋸戰(zhàn)。作者借助這篇文章袒露了自我的困惑,也希望以飲食為端點,找到人與其他生命間的共存之道。在寫法上,經(jīng)驗敘事的整體結構下,插入隨筆的片斷,最早的素食提倡者畢達哥拉斯與佛祖,他們有對生命的不同設定,也有著無法解開的結扣。作品中最令人驚艷的句子在最后一段,在“兒子已經(jīng)從四歲小孩長成了少年,鄉(xiāng)間花籬的那幾頭待宰牛,還依然活著”這一句上。實際上作為讀者,我們都知道,那些牛早就化為食物進入我們的腸胃,只不過在不同的時間去看它們,它們一直都在,仿佛未曾死去一般。這種人類自身需要的假象,直指人與食物關系上的困局。
汪民安在《家用電器》一書中分析家用冰箱的時候曾說道,冰箱是每個家庭儲存尸體的地方。這個結論雖然驚悚,但仔細想想,事實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