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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脫靴札記(二章)

      2020-03-13 08:14:11王平
      上海文學 2020年2期
      關鍵詞:小陸老五

      王平

      少年不識情滋味

      倒脫靴十號前頭院子的兩間雜屋上面,有個別致的曬樓。面朝堂屋,隔院臨街,面積約二十多平米,有紅磚砌就的欄桿,伸手可觸及院子里那棵玉蘭花樹的枝葉。這個曬樓是我?guī)缀跽麄€苦澀的青少年時期,尚可借此逃避現(xiàn)實、獨自傷心又獨自排遣的地方。固然有些時候也給我?guī)硇┪⒌目鞓?。譬如夏天傍晚,先從后院井里扯一桶井水,搖搖晃晃提上曬樓,將地面潑涼,到夜里再攤張席子,擺開大字睡個通宵;冬天,若下雪,則在曬樓上堆雪菩薩,或用雪球偷襲在曬樓下經(jīng)過的細妹子;初春時節(jié),常常用曬衣的竹叉折玉蘭花。

      秋天做過些什么,不記得了。

      我是個對花不感興趣的人,盡管所有的花開起來都好看。但玉蘭花除外。不僅喜歡,還深懷情感。因為倒脫靴家的院子里,有兩棵看著我長大的玉蘭花樹。小時候在花開時節(jié),母親常讓我折幾朵花苞,插在家里一只通體深褐、貌似黑陶的短頸圓肚花瓶內(nèi)。不到半天,碩大如飯碗的花便潔白地盛開了,滿屋子的幽香??上в裉m花開得快,謝得也快,令人有些憂傷。

      那只花瓶亦可說一說,因為是祖父當年從日本留學時帶回來的。造型極簡,瓶身無任何圖案??慈ス饣缣掌?,其實材質(zhì)是古銅,且年代愈久色澤愈深,幾近于黑。無奈1960年代初過“苦日子”,有段時間家里幾乎揭不開鍋,母親將它掂了掂,好像有點重量,便將其當作廢銅,賣了。那收廢品的老頭開始居然不相信是銅的。拿秤砣在瓶身上使勁劃了好幾道印子,細細辨認一番才確認,過秤后又順手幾秤砣捶扁,丟進籮筐里挑走了。

      如似有若無的玉蘭花香氣一般,我也有過一段難說深淺的、短暫的少年情感時光。跟一個比我小一歲的細妹子,叫佘志純。

      曬樓也是我跟佘志純最喜歡待的地方。兩個人背靠磚欄坐在地上,東一句西一句聊天,恍若有遁世之感。我還把我躲在曬樓上寫的幾首短詩念給佘志純聽過,企圖引起她的共鳴。不料她聽完后哈哈大笑,連聲說不懂不懂,令我狼狽透頂。不過佘志純喜歡唱歌,當然那時候只有革命歌曲可唱。她最喜歡唱的一首歌歌名我早忘了,但詞曲仍記得清清楚楚:

      毛主席,說的話,好像春雷響天下。

      戰(zhàn)士聽見心花開,敵人聽見害了怕。

      ……

      這首歌至今我都覺得非常親切。音樂真是上帝賜給人類的神奇之物啊。原本一首激情燃燒得一塌糊涂的革命歌曲,比如其中還有些“聽了主席的話,我武器手中拿,聽了主席的話,我天天把槍擦”之類的豪言壯語,被佘志純用細細柔柔的喉嚨一唱,竟然變得抒情味十足了。

      在曬樓上還可以朝東遠眺天心閣,可以看見天心閣下的舊城墻。我與佘志純間或也去玩玩,離倒脫靴不遠。出巷口右拐,沿磨盤灣、一步兩搭橋,經(jīng)縣正街到高正街,穿和樂街到火藥局,則是天心閣下最背僻的一大截圍墻了。因其隱蔽,有多處坍塌未經(jīng)修葺。那時進天心閣就已經(jīng)要收兩分錢門票了,我們舍不得花這冤枉錢,往往選定一處破損的圍墻,當然是我先爬上墻頭,再彎腰把她拉扯上去。偶爾也故意嚇唬她,拉到一半說拉不住了拉不住了,嚇得她放肆尖叫。每次登上天心閣的城墻,倆人必定要坐在城墻垛上,放眼尋找倒脫靴,尋找倒脫靴十號的屋頂。

      天心閣是長沙城南地勢最高的地方。那時候居高臨下俯瞰長沙城區(qū),鮮見高樓,滿眼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瓦屋頂,各色樹木參差于其間,且常有鴿群從眼底呼哨掠過。一位瘦小少年的悒郁胸襟,頓時明亮而開闊起來。因為看得多,倒脫靴的大致方位很快就能找到。而賴以精確定位的標志,則是倒脫靴十號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玉蘭花樹了。那棵樹的形態(tài)與周圍其他黑瓦屋間冒出的樹木迥然有別,氣質(zhì)完全不同,綠得尤其濃郁。枝干和葉子不像其他樹木散漫而無規(guī)矩,不用費勁便可看出。

      “文革”初期,大概是1967年吧,天心閣上起過一次大火。我們都跑到曬樓上去看。遠遠只見城墻上火光沖天。漸漸地,一棟偌大建筑在大火中毫無聲響地坍塌了,像極了無聲電影里的慢鏡頭。起火原因不明。最近我試圖在網(wǎng)上搜索一下看是否有此事的記載,結果令人失望。只有抗戰(zhàn)期間長沙文夕大火的文章連篇累牘,說天心閣曾在那次大火中付之一炬。據(jù)了解,天心閣重建竣工,已經(jīng)是1983年的事了。那么,“文革”時期天心閣大火燒掉的是什么建筑,為什么找不到記載?抑或是一種虛幻的記憶?迄今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謎團。

      嚴格說來,佘志純并不屬巷子里的妹子。她家住在巷尾的一棟老屋里,老屋的后門在倒脫靴,并無門牌號。正門是在另外一條叫上晏家塘的巷子里。所以大屋的地名屬上晏家塘而不屬倒脫靴。晏家塘是條比倒脫靴更加古老的巷子,清嘉慶年間善化縣城圖上就有記載了。年輕時我在城南路的一家街道工廠上班,從大屋后門進前門出,抄此近路再穿過益仁巷到城南路,大約可省四五分鐘時間。

      這棟大屋結構古怪,有兩層。一樓是磚墻,二樓是板壁。既不像永久建筑,也不像臨時建筑,大而無當,格局毫無章法。究其歷史,亦無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有印象時已成了正圓機械廠(紅旗內(nèi)燃機廠的前身)的一棟工人宿舍。人多時至少住了十幾戶家屬,樓上還有幾間空房,低矮陰暗,幾乎終年不見陽光。有一回佘志純帶我如探險一般,吱吱呀呀蹬上樓梯,進了其中一間糊滿舊報紙的房間。倆人靠板壁坐著,忽然無話可說,呼吸就有些急促,不敢正眼看對方。我便去撕板壁上的報紙,一層一層,慢慢細細撕。居然從解放后撕到了解放前,從簡體字撕出了繁體字來。驀然間一則花邊廣告映入眼簾:“七彩翡翠愛情巨片:出水芙蓉。五千美女齊出浴,萬條玉腿一齊飛。”開始倆人沒轉過神來,繼而幾乎魂飛魄散,逃一般跑下樓去。

      其實老長沙還有不少類似倒脫靴的小巷。從某家后門進前門出,即到了另一條街上,如今回想起來真算得上是老城特色。譬如離我家不遠的縣正街和平巷子,從巷尾那戶人家后門進去,幾彎幾拐出大門就到了都正街。更近則有吊馬莊、云泉里,都可穿過某戶人家抄近路,到另一條小巷去。讀小學時,放學后常常與同學串巷子玩,成群結隊,從這些人家那些人家的大門進小門出,正門進后門出,一邊在院子里、走廊下吆喝喧天,搞得人家不勝其煩,甚至被掃帚追打。印象尤深者,乃是從小古道巷里的南墻巷子插近路,從一棟舊公館的后門進,前門出,去晏家塘橫街的公茅廁蹲點。那舊公館的前主人是個資本家,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所以成就了一條名副其實的“方便”之道。尤其每天清早,小古道巷的居民通過此巷抄近路,出入那棟舊公館去如廁者絡繹不絕。更有甚者,屢有結伴而行的堂客們、細妹子魚貫而入,每人挑一副扁擔,前頭掛只馬桶后頭掛只水桶,水桶里清一色插支馬桶刷把,搖搖晃晃有講有笑,去晏家塘橫街的公廁里倒馬桶、涮馬桶,只叫南墻巷子里的居民臭不堪言。

      可值一提的是,至今南墻巷子尤在,老屋尤在,公廁尤在。而那些頗具妙趣,畫圖一般的市井風情,只能作為不可再得的歷史陳跡,永遠留存在記憶里了。

      我一直搞不清佘志純?yōu)槭裁磳ξ液?。她家是正宗的工人階級,我家卻是地道的“黑五類”,“文革”初期抄家抄得一塌糊涂。那段日子里我成天到晚失魂落魄的,一副倒霉樣范。所以最初盡管隱隱感覺到了佘志純的意思,心里卻不敢確認。直到有一回,我們一起在小飯桌上玩“飛啪子”(一種早已失傳的少年游戲,紙折而成,尖頭方尾,互相對吹,吹翻對方者為贏)。我認真地與她對吹,低著頭一門心思想著把她的“飛啪子”吹翻。不料忽然感到有陣微風朝我臉上吹來,抬頭一看,她竟然沒有吹“飛啪子”,而是輕輕朝我臉上吹氣。我有點懵然,說,你朝我臉上吹什么?她頓時滿臉通紅,起身跑回家去了。

      我這才隱隱覺得,佘志純似乎真的喜歡我。不過非但不敢高興,甚至還有幾分惶恐,擔心遭人非議?!拔母铩背跗?,像我們這種“黑五類”子弟,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尤其是街道治保組長的兒子李三反(搞“三反”“五反”運動那年生的,其父故給他取名李三反),最看不得佘志純與我親近。其實本來我跟他是小學同班同學,玩得還算可以,下軍棋他比我厲害,下象棋我比他厲害。兩個人都喜歡集郵票,間或還斢換幾張。但“文革”開始后明顯跟我劃清界線了,我對他亦只能避而遠之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喜歡佘志純,當然僅僅止于暗中喜歡而已。佘志純長得不算漂亮,臉上還有些雀斑,可是我喜歡她的姿態(tài),喜歡她害羞紅臉的樣子,喜歡看她穿那件紅燈芯絨衣服。還有,她媽媽蒸的饅頭也實在好吃。且因為我吃相太難看,佘志純總嗔怪我,就跟從餓牢里放出來的一樣!

      長沙妹子若喜歡一個伢子,屢屢比伢子勇敢,我深有感觸。佘志純就是這樣一個妹子,盡管看上去顯得柔弱。相比之下,我也為自己曾經(jīng)的怯懦而不無羞愧。

      “文革”初期那兩年,我父親被單位隔離審查。每到國慶前夕,街道革委會便會在巷口張貼一張勒令,將轄區(qū)內(nèi)所有“黑五類”的家屬集中起來,通通關進白沙街小學的一間教室里,統(tǒng)一學習兩天,不準其亂說亂動。我母親理所當然廁身其中。但街道革委會卻不管吃,每餐由各家子女送飯。第一天中午我去送飯,提著網(wǎng)兜低頭出門,如同做了虧心事一般,不愿見人。不料恰巧碰上佘志純。她一眼識破我的窘迫,說,我陪你去。我不作聲,兀自急步朝前走。佘志純便跟著我走??熳叱鱿锟跁r,又偏偏碰見了李三反。他見佘志純跟我一起,又瞥見我網(wǎng)兜里的鋁飯盒,便明知故問地奚落我:給哪個送飯去???我本能地打算將網(wǎng)兜換到另一只手上,不想讓他再看。哪想被佘志純搶先奪過,對著李三反高高舉起:給他媽媽送飯去!

      李三反頓時目瞪口呆。

      倒脫靴離白沙街小學有些遠。但有佘志純陪我,心情好了許多,路也不覺得遠了。給母親送完飯后,我跟佘志純說,既然到了白沙街,一起去白沙井玩玩不?佘志純說好呀好呀,我還沒去過呢。

      白沙街是條地道的麻石老街,長約兩三百米,中段高,兩頭低,呈緩緩的拱坡形狀。自明清兩代起就有人從此路去白沙井挑沙水,因而得名。挑沙水的人整天絡驛不絕,哪怕大晴天路面也濕漉漉的,從未完全干過。白沙街東邊的盡頭則是縱貫城區(qū)、朝南北兩向蜿蜒遠去的京廣鐵路。跨過幾根用舊枕木鋪就的道口,在一些雜樹簇擁之中,便是聞名遐邇的白沙古井了。

      那天,佘志純穿的就是那件紅燈芯絨衣服。我們兩人蹲在井邊,用雙手掬井水喝,還洗了幾把臉。佘志純眉尖上掛著的幾顆小小水珠,在陽光下晶亮晶亮。

      后來我倆又沿著鐵路朝南走。我說帶她去偷彩色粉筆,她顯得極為興奮。先前我曾與別人偷過多次。那時候這段鐵路沿線有家粉筆廠,各色粉筆制好后須放在一個個長方形木條盤內(nèi),沿鐵路兩側空地擺開,晾曬。每個條盤放一種顏色,上百個條盤沿鐵軌五彩繽紛地逶迤遠去,蔚為壯觀,具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我領著佘志純,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嘴臉,各種顏色都偷了好幾支。佘志純比我緊張,臉漲得通紅,東張西望后也順了幾支。我們沿著鐵路繼續(xù)朝南走,一人走一條鐵軌,比誰快。佘志純的平衡能力居然比我強,屢屢走在我的前面,掉下鐵軌的次數(shù)也比我少得多。忽然間她停住了,趁我不備用粉筆在我身上劃了一下,褪了色的藍學生裝胸前頓時一道黃色。我豈能示弱,掏出粉筆也在她那件紅燈芯絨衣服上劃了一道。倆人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你一道來我一道去,邊追邊劃,且換著顏色劃,倆人的衣服都被劃得五彩繽紛,彼此劃得哈哈大笑。后來佘志純終于劃不過我,索性在鐵軌上坐下來,將頭埋在臂彎,一動不動,任由我劃。我更加放肆,在她身上藍的綠的紅的黃的又劃了個痛快。

      不料忽然間,佘志純卻大哭起來,繼而站起身,揪著我的衣服將我一頓亂捶。旋即又奪過我口袋里的全部粉筆,加上她自己的粉筆,天上地下四處亂扔,搞得我驚詫莫名,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變得那么快,只好一臉懵然地站著,任由她發(fā)泄,再不敢吱聲。那時候的我怎么能細膩地懂得,一個十五歲細妹子的微妙心理呢。

      忽然某一天,佘志純家那棟老屋的后門關閉了。開始倒脫靴巷子里無人在意,因為此前但凡巷子里有人與大屋里的人鬧矛盾,大屋里的人便屢屢關閉后門,以示斷絕跟倒脫靴的來往,但不到三兩天又打開了。因為畢竟斷了一條互岔的近路,雙方都不太方便。這次卻有些反常。有人約我跟車去株洲與衡陽搞了幾天水泥裝卸,興高采烈賺了十幾塊錢,走進巷子里卻發(fā)現(xiàn)那張后門仍然緊閉。我忽然記起早些天聽佘志純說過,她們就要搬家。當時我正想著別的事,所以僅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她又說整個大屋的人都要搬,搬到樹木嶺的新廠去。我還是“哦”了一聲,沒有細問,老在想自己的事。后來回想,佘志純好像有點不高興。

      這樣一想,我有些緊張了。進屋匆匆洗了把臉,越想越不對勁。返身躥出家門沖出巷口,從小古道巷穿過晏家塘橫街直奔上晏家塘,氣喘吁吁跑到佘志純家大屋的正門口,撞了進去。

      一切為時已晚。大屋里的十幾戶人家已全部搬空。

      我心里也空落落的,卻又心存僥幸,過些天她會來找我吧。但她一直沒有來。我呢,猶豫了好幾次,還是沒有勇氣去找她。時間愈久,愈加不敢,且總以為,她會來找我的。又想,她是不是也總以為我會去找她呢?就這樣,她沒來,我沒去,最終居然失去了聯(lián)系。多年以后聽誰說過,佘志純被招工進了長沙紅星紐扣廠,但我早就沒有再去找她的心情了。直到上了些年紀,在回憶倒脫靴往事時,她又時遠時近地出現(xiàn)在我心里。當然,如今更不會想去找她,尤其在鏡子里無意看到一副老男人滄桑的嘴臉之后。

      我只愿在心里永遠留存她那張世上最單純的少女容顏。倘若她還記得我呢,亦永遠是一個十六歲少年的懵懂模樣。

      老街巷里的高干子弟

      嚴格說來,我跟謝小陸雖然有過一段比較密切的交往,但談不上有很深的友誼。跟他姐姐謝小梅就更只能算附帶有點交往了。

      按照現(xiàn)在的標準,如果還有人說謝小陸是高干子弟,他的腦袋肯定進了水。謝小陸的父親當時不過是部隊里的正團級,在地方上就相當于正處。如今在我混飯吃的單位,若是說誰誰誰好多年還沒混上個處級,人家就會用異樣的心態(tài)揣度他。屢屢在上班下班時,劈面可見局的局級處的處級,雖不能講一掃帚可掃出一門角彎,但實在是司空見慣。

      不過在“文革”時期,在我們那班整天游手好閑、混跡于南門口一帶街頭巷尾的市井少年眼里,謝小陸就是高干子弟,而且是正宗的、地地道道的高干子弟。那時候別說團級干部,就是營級連級排級,我們都難得一見。

      謝小陸長得高高瘦瘦,頭發(fā)很硬,牙齒整整齊齊,很白,有兩粒犬齒。戴一頂軍帽。不是那種帽檐梆硬梆硬的軍帽,而是那種帽檐微微上翹,且踩著一圈圈細密而均勻的針腳的老式草綠色軍帽。穿的則是1950年代那種有肩章絆的軍裝,當然還有一雙回力鞋。而且謝小陸喜歡把帽檐壓得很低,這副樣范輕而易舉地產(chǎn)生了俯視我們兼而矮化我們的效果。無庸諱言,那時候,只要在街上碰見謝小陸,我們誰都有幾分壓抑,幾分自卑,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耷了。

      尤其有一回,當我們親眼看見謝小陸跟在他的穿四個口袋軍裝的父親后面,氣宇軒昂地從一輛北京軍用吉普里跳下來,旁若無人地走進座落在小古道巷里的“三三一”招待所時,我,還有后來介紹我認識謝小陸的老五鱉,用現(xiàn)在的流行語表達,即徹底地“羨慕嫉妒恨”了——為什么我們就沒有這樣一個父親呢?

      “文革”初期,謝小陸的父親就是株洲“三三一”廠的一個分廠廠長了?!叭弧痹诋敃r是絕對使人產(chǎn)生敬畏之心的了不起的秘密軍工廠。有人說專門制造坦克,又有人說是專門制造飛機發(fā)動機跟導彈。而該廠駐長沙招待所就設在我們街道上的一幢頗有氣派、卻不知來頭的舊式公館里。

      在沒有認識謝小陸之前的好多年里,“三三一”招待所是赫然矗立在我們面前的一個神秘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另類世界。除非偶爾有軍用吉普或軍用邊三輪摩托開進去或開出來,一扇黑漆大門幾乎永遠關得鐵緊。平時進出都是走黑漆大門上另開的一扇小門,而且也是隨即開隨即關。那小門上還裝有一個黑色的電鈴。

      那時候我們街上的調(diào)皮角色,大都有過偷偷去按那電鈴的冒險經(jīng)歷。按了就跑,然后躲得遠遠地看動靜,把那個專門負責招待所接待工作的扁嘴巴氣得要命。其實我算個老實伢子,有回卻忍不住手癢,麻起膽子偷偷也去按了一次,卻偏偏就遭扁嘴巴逮了個正著,當即將我扭送到街道派出所,且把其他人的賬全栽在我一個人頭上了,還威脅要把我當成現(xiàn)行反革命破壞分子處理,把我嚇得一臉寡白。那年頭只要滿十六歲就夠資格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了,幸虧那年我還未滿十六歲。

      記得謝小陸比我還小一歲,他的姐姐謝小梅跟我同齡。后來才知道是他們父親不想讓他們在株洲讀中學,把姐弟倆安頓到長沙市二中來讀中學。住就住在“三三一”招待所,過馬路進學院街就是學校。他們姐弟倆的自立能力很強,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他們父母也放心,隔兩三個月才來看他們一次,住上幾天。

      在那段短暫而特殊的日子里,謝小陸跟他姐姐因此擁有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獨立王國。他們竟然還養(yǎng)了兩只狗,一只叫團團,一只叫花花。他們姐弟倆有時一起進出,有時單獨進出。但大多情形下,兩只狗總是前前后后跟著他們,揺頭擺尾地歡跑。

      在有閑暇心情的時候,我間或會憶及與謝小陸相處的那些時光。雖說好多事記不太清楚了。開頭說過,我跟他的交情談不上有多么深厚,甚至在彼此內(nèi)心深處,還隱隱藏得有一些互相排斥的地方。但是謝小陸敏感而且聰明,不太露痕跡。我對他的態(tài)度也盡量不亢不卑。因此一般說來,相處得還算愉快。謝小陸有些喜歡捉弄老五鱉,倒是顯而易見,不過他也并無什么壞心眼。正所謂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何況人家謝小陸是個高干子弟,老五鱉的出身是小資本家呢。當然我的出身也不好,舊社會里父親讀高中時集體加入“三青團”,讀大學再接再厲集體加入國民黨,理所當然屬“歷史反革命”。

      我與老五鱉同住一條巷子,從小一起長大,又曾在同一家街道工廠做工,迄今仍有來往。老五鱉比我也小一歲,為人確實憨厚,吃得起虧,尤其愿意幫朋友的忙。后來他成了一位手藝極高的木工師傅,我結婚時的整房家具,即是他利用業(yè)余時間給我做的,且分文不取。老五鱉從小動手能力就頗強,曾經(jīng)無師自通,做出過一把填充式銃槍,工藝非常精致,槍管用的是從廢品收購站偷的一截高壓無縫鋼管。我跟老五鱉一起去藩城堤買回鐵砂子,初次填進火藥裝上鐵砂子試射,竟然將十米開外的一只蒸缽射出十數(shù)個密集的透穿眼。后來我也仿制了一把,雖說手藝相去甚遠,威力倒是相差無幾。這也是令謝小陸不得不暗中佩服我跟老五鱉的地方。

      但是謝小陸有一把汽槍,汽槍的實用性更強。我跟老五鱉自制的銃槍雖說威力強大,但操作復雜,且填充火藥時有相當大的危險性,“轟”地一聲槍響更是驚擾四鄰,難得有用武之地。汽槍則不然,使用方便得多,射擊時亦只發(fā)出“啪”的一聲,很輕。與謝小陸結識后,我們?nèi)私?jīng)常背著那把汽槍走街串巷打麻雀,兼打門牌號碼,比眼法。趁人不備偶爾打兩盞路燈。就眼法而言,我只能老實承認,謝小陸第一,老五鱉第二,我第三。

      多年后我回老家倒脫靴,尚可發(fā)現(xiàn)不少舊門牌號上的汽槍彈痕,引我回憶。

      謝小陸和老五鱉是二中的初中同班同學,兩個人上學放學經(jīng)常走在一起,這樣久而久之成了好朋友。后來學校停課鬧革命,閑來無事,兩人在一起玩得更多。

      那段時期老五鱉受了謝小陸不少影響,學了一些高干子弟派頭。比方說穿一條褲襠大得不得了的軍褲,配一雙白塑料底懶鞋,剃一個小平頭,還竟然時不時冒出幾句塑料普通話來。這也是屢遭謝小陸嘲笑之處。長沙話很多字的發(fā)音與普通話區(qū)別又實在太大。比如“灰”“飛”音同,“去”“處”同音等等。謝小陸就經(jīng)常因此打趣老五鱉,說,老五鱉,我們到大托鋪“灰”機場“處”看“灰”機“處”不?老五鱉因此很惱火。

      謝小陸其實對老五鱉不錯,還給過老五鱉一頂正宗草綠軍帽。老五鱉也學著謝小陸的樣子,帽檐壓得低低地戴,連眉毛都看不見了。不過怎么看怎么不對勁。有一天老五鱉蹲在磨盤灣的公茅廁里解大手,滿臉憋紅正待運丹田之氣,軍帽突然被人從上空一把搶去。老五鱉褲子未曾捉穩(wěn)起身就追,兩瓣肥白屁股相當搶眼,可惜沒追上。我在邊上笑得要死,說老五鱉,你還冒刮屁眼的吧?

      那時候我和老五鱉好得屙屎都要邀伴。后來認識了謝小陸,只要是公茅廁排長隊,我和老五鱉就借口找謝小陸,溜到“三三一”招待所的廁所里去屙。那是我最早見到的最高級、最衛(wèi)生的廁所。有四個蹲坑,間板和墻上都貼了雪白的瓷磚。更令人叫絕的是每個蹲坑上方都有一個白瓷蓄水器,有根繩子懸下來,屙完屎一扯,嘩啦啦——廁坑沖得干干凈凈。與街道上臭氣熏天的公茅廁簡直是天壤之別。乃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在“三三一”的廁所里屙過屎,是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

      不過謝小陸也在磨盤灣的公茅廁里留下了他的杰作,即墻壁上的兩只回力鞋印。那時候,幾乎沒有哪個公茅廁的墻上沒有大大小小、不同尺碼的回力鞋印,這也可稱為一個大時代的小特征吧。當然,這與我跟老五鱉無關,我們屬于穿不起回力鞋的那一類人。

      謝小陸、老五鱉和我,就是在“三三一”及磨盤灣的廁所里學會了抽煙。謝小陸的煙最好,經(jīng)常有“大前門”抽,老五鱉也時不時買幾根“岳麓山”的零煙。那時候,長沙市的小南貨鋪里,煙酒都可拆零賣。只有我最窮,頂多偷點父親的旱煙絲,三個人躲在廁所里用報紙卷喇叭筒抽,嗆得青筋直暴,還樂此不疲。還記得,最早學會從鼻孔里往外頭冒煙的,也是謝小陸。

      哦,再講講老五鱉介紹我跟謝小陸最初結識的經(jīng)過吧。這應該算作印象最深的記憶,并且也可以一起說說謝小梅了。

      記得那是個冬天的中午,先天剛剛下完一場大雪。老五鱉問我敢不敢去跟他的同學謝小陸下軍棋。我說怎么不敢?后來才曉得老五鱉跟謝小陸下軍棋屢敗屢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才在謝小陸面前使激將法,把我抬出來替他報仇雪恨。此前謝小陸除了跟老五鱉是同學關系有交情之外,從來不用正眼看街道上任何其他伢子,將其統(tǒng)統(tǒng)視為路人,概不往來。說實話,我一直覺得憋氣。

      不過這次跟在老五鱉的屁股后頭,看他名正言順、人模狗樣地按門鈴,我的手板心還是緊張得出汗。幸好那位扁嘴巴竟然也沒有認出我來,努努扁嘴把我倆放進那扇開在大門上的小門內(nèi),隨手將門“砰”地一關。忽然間,我產(chǎn)生了一種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的陌生感。與外頭喧嘩的市聲相比,周圍顯得異常安靜。不大的院子里左右各種一棵巨大的玉蘭花樹。有只鳥忽地從樹上飛走,震落些許雪花,恰巧落入我的頸脖,令我打了個冷噤。在右邊的那棵玉蘭花樹下,還停放著一輛用軍綠色油布罩得嚴嚴實實的三輪摩托車,上面覆蓋著厚厚一層白雪。從那紋絲不動的靜穆當中,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種襲人的威嚴。

      謝小陸家住在二樓。老五鱉帶領我穿過一條兩邊全是高墻的狹窄過道,忽然往右一轉,迎面就是樓梯。上樓進門就是一間很大的房子,里頭還有一間小一點的。大房間呈多邊形,窗戶上方呈半圓形,很高大,墨綠色的絨窗簾分開得整整齊齊,垂在兩邊。正面靠墻壁的五屜柜上,端放著一尊毛澤東的石膏胸像。另一面墻上的鏡框內(nèi)嵌著的一張合影,應該是謝小陸的父母吧,樣子很年輕,都穿著臃腫的棉軍裝,胸徽上“中國人民志愿軍”幾個字清清楚楚。

      其實我跟老五鱉未來之前,謝小陸就已經(jīng)將棋盤攤放在茶幾上虛位以待了。我們就在其中一個有陽光照進來的窗戶邊上開始下軍棋。也沒多說話,畢竟初次見面開始都有點拘謹。又無意瞅見小陸的姐姐謝小梅在那間小房里看書,趕緊掉開眼光。不料第一盤我?guī)缀鯖]反應過來就輸了,弄得我大為尷尬。老五鱉在一邊急得要命。

      我感覺謝小陸下軍棋完全不按常理。事后分析,他第一盤采用的是閃電戰(zhàn)加人肉戰(zhàn)。中線總司令身先士卒,再將幾乎所有兵力集中于左翼,軍長后面跟炸彈,炸彈后面跟師長,師長后面又跟炸彈,不計死活一路強攻。打算拚它個彈盡糧絕。右翼則完全空虛,最后兩排連埋三個地雷。行營內(nèi)僅派一個排長保護,專門對付挖地雷的工兵,并同時造成軍旗在此的假象。實則軍旗埋在左邊亳無保護。如此這般要么大贏要么大輸,純粹靠膽量與運氣。我先前從未見過此等陣式,猝不及防,當然輸?shù)舻谝槐P。第二盤我摸清套路,以牙還牙,居然贏了。

      余下幾盤雙方就是打心理戰(zhàn)了,彼此各有勝負,與技法幾無干系,何況本來軍棋就談不上有何不得了的技法。老五鱉暗地里當然巴不得我盤盤贏。他姐姐謝小梅在小房里出來看我們下了一盤,說要跟我下。我說好。結果她竟然連贏我兩盤。直到第三盤我才贏了她,好歹挽回了一點面子。謝小梅極有意思。贏我的時候表情很嚴肅,說再來一盤。輸了之后卻哈哈大笑起來。我發(fā)現(xiàn)她跟謝小陸一樣,也有兩粒犬齒。謝小梅談不上長得很漂亮,但眼角稍稍上挑,有點丹鳳眼,倒是好看。且正值剛剛成熟的少女年齡,眉宇間藏有一種幾分純樸、幾分任性的動人氣質(zhì),我想看她卻不敢多看。

      下完棋已是下午三點多鐘,謝小陸朝我和老五鱉使了個眼色,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跟著他爬出一扇窗戶,窗下原來就是那條狹窄的過道。謝小陸用力一跳,從過道上空躍過,落在對面的屋頂平臺上。我和老五鱉也麻著膽子跳過去。謝小陸說,敢不敢?脫光了曬日光???我跟老五鱉猶豫了一下,說,這有什么不敢?

      那天雖然天已放晴,但干冷干冷,墻角還有積雪。但是我們還是脫光了。三個人就這樣屌胯泠光,赤條條地躺在屋頂平臺上的一床破草席上,沐浴著冬天的太陽。謝小陸忽又起身,從脫掉的衣服口袋里翻出半包“大前門”,一人一支。正值吞云吐霧之際,突然聽見窗臺口傳來謝小陸姐姐的一聲尖叫,繼而是椅子倒翻在地和茶杯摔碎的聲音。原來是謝小梅不曉得我們爬到屋頂上搞什么名堂,想看看究竟。這下可好,嚇了她也嚇了我們,慌忙扔掉煙頭,爬起來你推我搡,各各捂住自己的要緊處,都想躲到別人的背后去,只差沒被擠下屋頂。

      我們在謝小陸家吃的晚飯。廚房其實就是他家大房間里的陽臺,朝南整個一排玻璃窗戶,又亮堂又寬綽。謝小陸、老五鱉,還有我做下手,謝小梅掌勺。她炒菜手腳麻利,滿臉緋紅。幾絲黑發(fā)被微汗粘住貼在鬢角,極為嫵媚,令我又偷看了好幾眼。謝小梅做了一盤萵芛腦殼炒豆豉辣椒,一盤芹菜炒香干子,還有一碗酸菜豆腐腦湯。四個人吃得嗒口嗒嘴,津津有味。他們家的兩只狗,花花和團團,快快活活地在桌子底下鉆來鉆去,不斷制造些小麻煩。謝小陸不斷大聲呵斥它們,它們卻毫不在意。

      告別時我又看了看謝小陸父母的那張合影。我說謝小陸,你長得好像你爸爸。謝小陸笑了笑沒作聲,謝小梅卻在旁邊說,哪里像?家里都說我長得像爸爸,小陸長得像媽媽!我再細細看看那張照片,居然覺得謝小陸也像他媽媽了。

      反正我和老五鱉玩到很晚才回家。兩個人走出“三三一”招待所,隨即聽到身后那扇小門“砰”地一關。出門的那一瞬間,眼里平時熟悉不過的街道,居然像我剛進門時一樣,也產(chǎn)生了一種異樣的陌生感,一種近乎做夢的感覺。直到老五鱉推了我一下,問我怎么了,這才回過神來。我抬起頭,但見滿天繁星閃爍。

      就這樣大概跟謝小陸交往了兩年左右,記憶中還留存有夏天一起去湘江游過泳的印象。還很清楚地記得,謝小陸個子雖然不高,但體形很好,且有明顯的兩塊胸肌。那一次他姐姐也去了。我們?nèi)齻€人用個大輪胎,護送她游過了湘江。謝小陸還把幾根大前門跟一盒火柴裝在一個小塑料袋里,再用橡皮箍將口子箍緊,纏在腰上。我們在橘子洲頭上了岸,頭件事就是躺在沙灘上一人唆了根煙。后來又在洲上捉蟬簾子。謝小梅跟著我們跑上跑下,她沒有游泳衣,就穿著普通女學生式樣的淺花短袖衣,藍色長褲子挽至膝蓋。樣子自自然然,但已隱隱呈現(xiàn)出少女的輪廓了。

      我還跟謝小陸謝小梅交換過書看。當然都是些不能張揚,只能躲著偷偷看的毒草。印象中我借過一本有頭無尾的《林海雪原》給謝小陸,他借給我什么書早忘了,但謝小梅借過我一本《牛虻》,還是繁體字版本,看得我激動不已。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句卷首語:

      無論我活著

      還是死去

      我都是一只

      快樂的大蒼蠅

      到底是什么時候謝小陸跟他姐姐搬走了,如今卻絲毫也記不起來。幾十年過去,更不知道謝小陸,還有他姐姐謝小梅,后來在哪里生活,生活得好不好。而他們姐弟倆曾經(jīng)住過的“三三一”招待所,早些年隨著小古道巷的棚戶改造工程,被拆毀得一干二凈,在這世界上已了無痕跡。

      我呢,亦早就成了一只既談不上什么快樂,也談不上有多么憂傷的老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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