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齊,夏定乾
(1.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091;2.貴州省遵義市播州區(qū)人民法院,貴州 遵義 563100)
“套路貸”既不是法律概念也不是政策概念,而是司法實踐中對假借民間借貸之名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類型化違法犯罪的概括性稱謂。①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疤茁焚J”犯罪的表現(xiàn)形式不勝枚舉,不同犯罪手段的組合、不同犯罪的情境等都可能導致案件定性或罪數(shù)處斷截然不同。除了假借民間借貸之名行詐騙之實的“借貸型”,還有所謂的“車貸型”“融資租賃型”等類型。
“套路貸”犯罪中的行為由基礎行為和索債行為兩個階段構成,基礎行為即行為人“套路”被害人使其落入各種虛假債務陷阱的行為,一般表現(xiàn)為隱瞞真相、虛構事實的詐騙罪行為①浙江省海鹽縣人民法院(2018)浙0424刑初412號刑事判決書;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8)滬01刑終54號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9)京03刑終124號刑事裁定書;河南省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豫04刑終91號刑事裁定書。,但也有表現(xiàn)為敲詐勒索罪②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浙01刑終784號刑事裁定書;江蘇省無錫市錫山區(qū)人民法院(2018)蘇0205刑初452號刑事判決書。、尋釁滋事罪③江西省上饒縣人民法院(2019)贛1121刑初25號刑事判決書。的行為。索債行為既包括虛假訴訟④浙江省紹興市柯橋區(qū)人民法院(2018)浙0603刑初837號刑事判決書。等行為,也包括行為人使用暴力⑤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7)滬02刑終1182號刑事裁定書;浙江省平湖市人民法院(2018)浙0482刑初869號刑事判決書?;蛘哕洷┝Β藿魇∩橡埧h人民法院(2019)贛1121刑初25號刑事判決書。強行索債的犯罪行為。因為“套路貸”犯罪的基礎行為一般表現(xiàn)為詐騙的行為,本文以此為模型展開討論,對于其他的非典型的“套路貸”犯罪基礎行為略為論述。
行為人實施了詐騙的行為與被害人簽訂“套路貸”合同,使債務人落入其“債務”陷阱后,為取得被害人的財物而采用虛假訴訟手段,或直接訴諸暴力、軟暴力索債的行為,其本身也是詐騙罪的實行行為——取得財物的行為的一部分。因此發(fā)生了數(shù)罪的牽連,產(chǎn)生了“套路貸”犯罪中的罪數(shù)問題。如果行為人只實施了詐騙行為等基礎行為或者單個的索債行為,則不產(chǎn)生數(shù)罪是否并罰的問題。
關于罪數(shù)的區(qū)分基準,我國通說認為犯罪構成的個數(shù)是決定罪數(shù)的標準,行為符合一個犯罪構成的為一罪,符合數(shù)個犯罪構成的為數(shù)罪的“犯罪構成標準說”。[1]在理論上,判斷“套路貸”犯罪中的罪數(shù),仍然是以“套路貸”行為是符合一個犯罪構成還是數(shù)個犯罪構成為基礎標準。但是,這種判斷標準只對區(qū)分行為是否為單純一罪來說具有意義,對于行為盡管形式上符合數(shù)個犯罪構成但仍然作為一罪處理的連續(xù)犯、慣犯等犯罪類型,以及行為盡管形式上符合數(shù)個犯罪構成但仍作為一罪處理的牽連犯、吸收犯、想象競合犯的區(qū)分來說,則不起作用。[2]因此,在判斷“套路貸”犯罪的罪數(shù)時,應以犯罪構成的符合次數(shù)為標準,但同時也要考慮刑法的特殊規(guī)定,參照合理的司法實踐經(jīng)驗,實行不同標準的“個別化說”。[3]
判斷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符合刑法分則規(guī)定的幾個犯罪構成。
首先,要判斷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的關聯(lián)關系是否緊密。要判斷是否實施了“套路貸”犯罪的基礎行為以后必然或者高度蓋然地要實施索債的行為?;蛘咚鱾袨槭欠駷椤八魅》欠▊鶆铡钡奈ㄒ缓蛻T用方式。如果是,則索債行為一般為不可罰的事后行為,例如,犯罪嫌疑人騙取被害人簽訂“套路貸”合同后,采取制造資金走賬流水,進而制造將全部借款交給被害人的假象,實際上被害人并未取得全部借款的情形,制造資金走賬流水就是“套路貸”犯罪索債行為的慣常手段,其目的是實現(xiàn)“套路貸”犯罪基礎行為的非法占有目的,因此應當與“套路貸”實施行為一體評價。再如,“套路貸”犯罪中常見的為被害人設置各種違約條款和違約陷阱、刻意躲避還款方式制造單方違約和惡意制造違約的情形,這些行為都與“套路貸”犯罪的基礎行為具有邏輯和常理上的慣常性,應當一體評價。
其次,要判斷“套路貸”犯罪的基礎行為和索債行為所指向的法益是否相同。一般而言“套路貸”犯罪的行為具有侵占被害人或者其近親屬合法財產(chǎn)的目的,應以侵犯財產(chǎn)類犯罪定罪處罰。①《安徽省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廳和司法廳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指導意見》第1條第1項。因此,實施詐騙罪行為以后,又實施的索債行為未侵犯新的法益或者侵犯的法益與基礎行為具有同一性的,索債行為不獨立成罪。例如,上文提到的惡意制造違約、制造銀行流水假象等行為,其侵犯的法益與套路貸實施行為侵犯的法益是同一的,即被害人在“套路貸”合同項下的財產(chǎn),因此不構成新的犯罪。若索債行為侵犯其他法益的,則索債行為也應當成立新的犯罪,只不過,最后是否對其進行評價和進行數(shù)罪并罰則是罪數(shù)論的問題,稍后將詳細討論。例如,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實施了“套路貸”犯罪行為以后,又實施侵犯他人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的行為,或者又實施侵犯司法機關審理秩序的行為、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的,由于索債行為侵犯了與基礎行為異種類的犯罪,因此,不得將索債行為與基礎行為一體評價。
最后,還要判斷索債行為是否另起犯意。行為人基于同一犯意而實施的后續(xù)索債行為一般不會獨立構成犯罪。如犯罪嫌疑人基于詐騙的故意實施“套路貸”犯罪行為以后,又收取所謂的“中介費”“規(guī)矩費”“服務費”等費用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是基于詐騙罪的故意而實施的實現(xiàn)非法占有為目的的行為,并未另起非法侵占他人財物的意思表示,因此并不會獨立構成犯罪。又如,行為人基于詐騙的故意與被害人簽訂“套路貸”合同以后,又在履行過程中連續(xù)簽訂“陰陽借款合同”“房產(chǎn)抵押合同”等合同故意壘高債務的,其行為仍然是在詐騙罪的故意之下繼續(xù)實施的,并未另起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犯意,因此也不會獨立構成犯罪。但是,在實施“套路貸”犯罪行為以后,為了索取非法債務而實施非法拘禁、綁架被害人或者其近親屬,甚至實施故意傷害、故意殺人等暴力行為的,則屬于與“套路貸”犯罪基礎行為之犯罪故意不同的犯意,應當另行評價。
在評價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的犯罪構成符合性以后,并不能得出符合兩個或者數(shù)個犯罪構成就應當數(shù)罪并罰的結(jié)論。還必須進一步考察刑法對“套路貸”犯罪中的行為同時符合數(shù)個犯罪構成以后,是否有相應的處罰的規(guī)定。例如,在“套路貸”犯罪中行為人實施詐騙罪的行為與被害人訂立“套路貸”的合同以后,又向人民法院提起虛假訴訟的,雖然基礎行為符合刑法第266條規(guī)定的詐騙罪的犯罪構成,索債行為符合刑法第307條之一虛假訴訟罪的犯罪構成,但是仍應當按照刑法第307條之一的規(guī)定,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②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guī)定:實施刑法第三百零七條之一第一款行為,非法占有他人財產(chǎn)或者逃避合法債務,又構成詐騙罪,職務侵占罪,拒不執(zhí)行判決、裁定罪,貪污罪等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從重處罰。
“套路貸”犯罪中的罪數(shù)處斷還必須參照合理的司法實踐經(jīng)驗。由于罪數(shù)論在我國刑法理論上是一種“舶來品”,至今為止我國刑法理論界還在為到底應當采“罪數(shù)論”還是采“競合論”[4]爭論不休。特別是在牽連犯的處斷上,顯得尤為混亂。[5]但刑法是社會的最后一道防線,最終是要解決問題的。因此,在涉及罪數(shù)的問題上,必須尊重司法機關有益的司法實踐經(jīng)驗。在“套路貸”犯罪中,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大多具有牽連關系,在刑法沒有對相應的牽連犯規(guī)定處斷原則時,應當充分肯定司法機關關于罪數(shù)問題的有益經(jīng)驗,并且以此為司法實踐的指引和參照。例如,中央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工作以來,各地高級人民法院都出臺了指導意見,其中一些高級人民法院的指導意見就對“套路貸”犯罪中的罪數(shù)處斷問題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形成了經(jīng)驗,①《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套路貸”犯罪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會議紀要》,《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安徽省人民檢察院、安徽省公安廳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指導意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浙江省人民檢察院、浙江省公安廳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指導意見》,吉林省高級人法院、吉林省人民檢察院、吉林省公安廳關于印發(fā)《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指導意見(試行)》的通知。司法機關在辦理相關案件時,可以參照適用。
在刑法上,雖然實施數(shù)個行為不一定以數(shù)罪論處,但是實施一個行為一般僅以一罪論處。少數(shù)的例外是刑法第204條第2款的規(guī)定,納稅人繳納稅款后,采取假報出口或者其他欺騙手段騙取所納稅款的,依照偷稅罪處罰,騙取稅款超過所納稅款的,依照騙取出口退稅罪論處。因此只要納稅人假報出口騙取的稅款超出所納稅款的,即以騙取出口退稅罪和偷稅罪數(shù)罪并罰,但是,此處納稅人只實施了一個行為。例外總是少數(shù),刑法的這些特殊規(guī)定并不能打破一般的刑法法理。行為人實施一個行為造成了法益侵害的后果,就僅對該行為負責,這是責任主義的必然要求。在“套路貸”犯罪中,如果行為人只實施了基礎行為或者索債行為中的一個行為,則只構成一個犯罪。例如,行為人采用以惡害相通告的手段強迫被害人向其借款,從而達到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行為,則屬敲詐勒索罪。②江蘇省揚州市江都區(qū)人民法院(2017)蘇1012刑初692號刑事判決書。
對于行為人只實施了詐騙行為使得被害人與之簽訂借款合同、擔保合同等“套路貸”合同,但是并未向被害人索債或者放棄向被害人索債的行為也應當以詐騙罪處罰。行為人雖然沒有實施索債行為但是也沒有放棄索債權利的,應當視其對被害人財物非法占有的現(xiàn)實可能性而判斷其是否構成犯罪。詳言之,如果行為人騙取被害人與之簽訂了“套路貸”合同后,雖然沒有進一步采取索債行為,但是其卻采用一些行為保存或者延續(xù)其索債權利的,應當認為行為人的行為對被害人的財物具有非法占有的現(xiàn)實可能性。例如,行為人與被害人簽訂“套路貸”合同以后,由于“掃黑除惡”斗爭的風頭正緊,但是又不想喪失繼續(xù)索債的權利,因此采取中斷、中止訴訟時效的行為保存權利的,或者采用與被害人簽訂新的“套路貸”合同,重新確認債權的,當行為具有非法占有被害人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的現(xiàn)實可能性時,因為其意志以外的原因?qū)е挛磳嵤┧鱾袨榈模瑧斦J定為詐騙罪的未遂。
行為人以詐騙手段騙取被害人簽訂“套路貸”的合同后,通常會采用向人民法院提起虛假訴訟的手段占有被害人的財物。這是“套路貸”犯罪中,基礎行為和索債行為結(jié)合的一般模式,在司法實踐中大量存在以民間借貸為名的這類民事訴訟。此時,采用虛假訴訟的手段實現(xiàn)詐騙行為的目的是“套路貸”犯罪中的慣常表現(xiàn)形式。換言之,行為人要實現(xiàn)“套路貸”犯罪基礎行為中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目的,一般是通過虛假訴訟完成的。行為人誘使被害人簽訂“套路貸”合同以后,又向法院提起虛假訴訟的行為在《刑法修正案(九)》新增刑法第307條之一的虛假訴訟罪規(guī)定之前,理論界和實務界都將這種情形定性為“三角詐騙”,構成詐騙罪。③2002年9月25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研究室《關于通過偽造證據(jù)騙取法院民事裁判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答復》。因此,可以看出在“套路貸”犯罪中虛假訴訟不過是行為人實施詐騙罪行為的一個部分,其犯罪性質(zhì)、社會危害性、法定刑都不及詐騙罪重,屬于“輕行為”,應當被詐騙罪的“重行為”所吸收。同時觸犯兩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
在“套路貸”犯罪中,詐騙行為是虛假訴訟行為的必經(jīng)階段,虛假訴訟行為是詐騙行為的自然結(jié)果,二者處于同一犯罪行為的過程之中,存在刑法上的吸收關系,構成吸收犯。在吸收犯中,一般都是重行為吸收輕行為,即社會危害性大、罪質(zhì)重、法定刑高的犯罪吸收社會危害性小、罪質(zhì)輕、法定刑低的犯罪。[6]因此,刑法第307條之一規(guī)定,實施虛假訴訟罪的行為后,非法占有他人財產(chǎn),又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從重處罰。行為人在實施“套路貸”犯罪過程中,采用向人民法院提起虛假訴訟的手段占有被害人財物,同時觸犯詐騙罪、虛假訴訟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從重處罰。①《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套路貸”犯罪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會議紀要》,上海市閔行區(qū)人民法院(2017)滬0112刑初1869號刑事判決書。
“套路貸”中的索債行為還包括行為人采用暴力、脅迫、威脅、綁架等手段強行索要“債務”的情形。從“套路貸”犯罪的整體來說,實施詐騙行為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是犯罪的目的,而暴力、威脅、脅迫、綁架等都是犯罪的手段。在司法實踐中,那些以放貸為職業(yè)的行為人通常在實施“套路貸”的行為時即具有暴力(包括軟暴力)討債的主觀意圖,在客觀上,采用暴力、脅迫、威脅和綁架通常也是“套路貸”行為人所使用的手段。因此,行為人實施了詐騙行為以后,又采用暴力、脅迫、威脅和綁架等手段非法討要“債務”同時構成犯罪的,索債行為與詐騙罪的行為成立牽連犯。但是,僅索債行為同時觸犯搶劫罪、敲詐勒索罪和綁架罪的,乃一行為觸犯數(shù)個罪名,屬于想象競合,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
對于牽連犯,到底是按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還是數(shù)罪并罰存在不同觀點。有學者認為,對于牽連犯的最佳狀態(tài)應當是將原有的牽連犯所包含的犯罪對象,分別作為想象竟合犯、吸收犯與數(shù)罪并罰處理,即如果考察的牽連犯中的數(shù)個犯罪構成之間不符合想象竟合犯或者吸收犯的特征,則對行為人應當實行數(shù)罪并罰。[7]總的來說,在我國刑法中,牽連犯存在著不并罰到并罰的發(fā)展趨勢。實務界對于“套路貸”中的牽連犯,一般采“從整體上予以否定性評價,并在單獨評價每節(jié)事實后對被告人予以數(shù)罪并罰?!盵8]牽連犯的處斷,原則上應當數(shù)罪并罰,但在以下情況應當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一是刑法有特殊規(guī)定的,例如刑法第253條第2款規(guī)定,郵政工作人員私拆、隱匿、毀棄郵件而盜取財物的,依照刑法第264條關于盜竊罪的規(guī)定定罪從重處罰。二是如果構成牽連關系的兩罪行為之間存在交叉和包容關系的,應當按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牽連犯不并罰的法理依據(jù)在于,刑法上對行為人的行為既要充分評價,使其行為罰當其罪,也要禁止重復評價,以免行為人遭受重復處罰。當兩罪的行為在某一部分上存在交叉時,如果將兩罪并罰即等同于將交叉部分的行為處罰兩次,導致刑罰過重。前文已經(jīng)論述,“套路貸”中的基礎行為——詐騙行為中的取得被害人財物部分與索債行為存在交叉,因此,在“套路貸”中,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同時構成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較為適當。
在“套路貸”中,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使被害人與之簽訂“套路貸”合同后,采取暴力或者暴力相威脅的手段,使被害人當場交出“套路貸”合同項下財物的,同時觸犯搶劫罪,并與詐騙罪成立牽連犯,依照搶劫罪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以后,又采用脅迫或者威脅手段,以惡害相通告迫使被害人交出財物的,同時觸犯詐騙罪和敲詐勒索罪,并構成牽連犯,依法按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必須指出的是,如果“套路貸”的基礎行為即是敲詐勒索的行為,那么使用敲詐勒索的行為索債的,只構成一個敲詐勒索罪;行為人采用綁架手段索取非法債務的,同以上分析,按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在“套路貸”中,采用欺騙或者暴力、脅迫手段,讓受害人當場銷毀手中的還款憑證,如果在行為人強迫被害人銷毀還款憑證以后,可以毫無障礙地將被害人銷毀的還款憑證中的財產(chǎn)性內(nèi)容加以實現(xiàn)的,該行為就是財產(chǎn)犯罪的主要行為。該行為一旦實施完畢,行為人即徹底取得對該還款憑證上財物的完全控制,因此,應以該手段所構成的犯罪與詐騙罪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行為人采用“軟暴力”的手段索取非法債務同時構成犯罪的,當然也與詐騙罪具有牽連關系。其處斷原則與行為人采用暴力手段索債構成的犯罪的分析相同,不再重復。
行為人糾集多人形成固定的犯罪組織,未經(jīng)任何部門許可,擅自設立小額貸款公司,開展非法放貸業(yè)務,實施多種犯罪活動,欺壓殘害群眾,嚴重擾亂正常金融秩序,侵犯他人人身財產(chǎn)權利,破壞當?shù)亟?jīng)濟、社會生活秩序的,其行為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①法信網(wǎng):http://192.0.100.105/lib/cpal/AlyzContent.aspx?isAlyz=1&gid=C1349386&libid=0202&userinput=%E5%A5%97%E8%B7%AF%E8%B4%B7,最后訪問時間:2019年7月8日。因此,非法設立小額信貸公司,開展非法放貸業(yè)務是“套路貸”中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常用的形式。但是,以行為人為首的犯罪組織人數(shù)眾多、結(jié)構嚴密、層次分明、分工明確,通過有組織地發(fā)放高利貸,使用欺詐、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手段,取得巨額經(jīng)濟利益,嚴重破壞當?shù)亟?jīng)濟、社會生活秩序的,即使不具備非法成立的信貸公司的外在形式也同樣構成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犯罪。②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何蒙軍等16人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一案,法信網(wǎng):http://192.0.100.105/lib/cpal/AlyzContent.aspx?isAlyz=1&gid=C1349386&libid=0202&userinput=%E5%A5%97%E8%B7%AF%E8%B4%B7,最后訪問時間:2019年7月8日。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實施的“套路貸”多以暴力或者軟暴力的行為為手段,實施敲詐勒索、尋釁滋事、搶劫、強迫交易、非法拘禁、綁架等違法犯罪行為,非法獲取被害人的財物。從理論上看,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以后,又通過實施上述暴力或軟暴力的犯罪索取非法債務的,基礎行為與索債行為都能夠獨立構成犯罪,且也具有牽連關系。但是,司法實務界對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實施的“套路貸”行為同時觸犯多種犯罪的,都一致認為應當與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一起數(shù)罪并罰。這是因為,關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實施的犯罪的罪數(shù)問題,刑法第294條第3款有明確的規(guī)定,即組織、領導和積極參與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又有其他犯罪行為的,依照數(shù)罪并罰的規(guī)定處罰,而不論組織、領導和積極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行為與其他犯罪之間的牽連、吸收、競合等關系。因此,行為人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實施多個犯罪活動,人民法院應當數(shù)罪并罰。
同為組織犯罪的惡勢力實施的“套路貸”行為,在司法實踐中一般都是根據(jù)其行為構成的犯罪數(shù)罪并罰。惡勢力的犯罪雖然與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不同,不能獨立成罪。但是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的精神,結(jié)合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惡勢力犯罪實施的“套路貸”犯罪,一般都以其實施的相應犯罪數(shù)罪并罰,以達到依法嚴懲的目的。
“套路貸”犯罪的行為人為了掩蓋其非法目的并威脅受害人,往往會尋求當?shù)毓毴藛T的保護,以便更好地實施詐騙、敲詐勒索等犯罪行為。因此,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對辦理“套路貸”犯罪案件中發(fā)現(xiàn)的涉嫌包庇、縱容“套路貸”犯罪,收受賄賂,瀆職侵權等違法違紀線索,應當及時移送有關主管部門,堅決依法嚴懲充當“套路貸”保護傘的職務犯罪。同時,部分公職人員除充當“套路貸”犯罪的“保護傘”包庇、縱容“套路貸”犯罪外,也親身參與到“套路貸”罪犯中的,其職務犯罪行為與“套路貸”中的犯罪行為具有兩種不同的社會危害性,應分開評價、數(shù)罪并罰,以實現(xiàn)罪當其罰。
“套路貸”犯罪一般只涉及侵犯財產(chǎn)類犯罪,行為人實施“套路貸”犯罪的目的是非法占有被害人的財物。如果行為人在實施“套路貸”犯罪過程中,特別是在索債時,采取明顯超過侵犯財產(chǎn)類犯罪的客觀行為及另起犯罪故意實施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強奸等犯罪的,應當數(shù)罪并罰。從形式上看,在“套路貸”過程中,實施的故意傷害、故意殺人、綁架、強奸等犯罪行為也是“套路貸”犯罪的手段,但是這種手段嚴重超過“套路貸”犯罪屬于侵犯財產(chǎn)類犯罪的類型化行為。因此,“套路貸”犯罪中的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結(jié)果與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和綁架這種手段之間的牽連關系并不那么強烈,換句話說,在“套路貸”中的索債行為并不經(jīng)常性地表現(xiàn)為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和綁架。如果將此類犯罪與詐騙罪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就很難實現(xiàn)對行為實施的全部犯罪的充分評價,無法做到對行為人罰當其罪,可能出現(xiàn)罪刑失當。
對于行為人在“套路貸”中實施的非法拘禁行為人的行為,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對為索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的規(guī)定,按照刑法第238條的規(guī)定,以非法拘禁罪論處,不與“套路貸”的基礎行為構成的詐騙罪或者敲詐勒索等犯罪數(shù)罪并罰。至于在“套路貸”中,非法拘禁被害人后又對被害人施加暴力致被害人傷殘、死亡的,屬于轉(zhuǎn)化犯,依照刑法第234條的故意傷害罪和第232條的故意殺人罪與“套路貸”的基礎行為所構成的詐騙罪或者敲詐勒索等犯罪數(shù)罪并罰。
“套路貸”犯罪作為一種由基礎行為和索債行為構成的復雜犯罪,不同犯罪手段的組合、不同犯罪的情境等都可能導致案件定性或罪數(shù)處斷截然不同?!疤茁焚J”犯罪的基礎行為為詐騙罪時,司法實踐認定“套路貸”犯罪的罪數(shù),根據(jù)犯罪的罪數(shù)判斷基準,可以具體把握“套路貸”犯罪中的罪數(shù),區(qū)別“套路貸”犯罪中的一罪與數(shù)罪?!疤茁焚J”犯罪的基礎行為為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時,其罪數(shù)問題有待進一步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