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孟沐
瑞金,是我們?nèi)胰诵闹械氖サ?。之前,我去過兩次。小弟劉孟澤也去過,但大哥劉孟概、大弟劉競文沒有去,都想找個機會一起去看看。2009年10月5日,我同大弟、小弟、堂侄等人開車從興國縣城出發(fā)經(jīng)于都江口直奔瑞金。
父親劉孔權(quán)很早就告訴我們,他年輕的時候在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的木材公司工作過,毛澤東主席還送他到瑞金縣城讀了一年免費的蘇維埃學校。這是父親的光榮,也是我們?nèi)业墓鈽s。大概因為父親會鋸木板(兩個人把原木鋸成有用的木板,用于做房子之類),到瑞金時領(lǐng)導就叫他去中央政府木材公司,直接在毛主席身邊工作。因為還未成年,毛主席把他當作紅小鬼。父親說,木材公司的負責人秦家(嘉)木是瑞金當?shù)厝?,事?wù)長是湖南人。
父親說,那年,毛主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三下:大禮堂斜掉了,有危險。毛主席指示他去上山砍木頭修復(fù)大禮堂,說,一個人扛不動兩個人扛,兩個人扛不動三個人扛,……一定要把大禮堂修好。遵照毛主席的指示,父親和他的同事們修復(fù)了那座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大禮堂。同時還修建了大禮堂旁邊的防空洞。
為了尋找父輩的足跡,2006年7月,我陪同時任省文聯(lián)副主席劉華考察贛南的民俗文化。第一次在瑞金參觀了大禮堂。奇怪的是,進了大禮堂之后的當年11月,我非常榮幸地走進了北京人民大會堂,在全國文代會上聆聽了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的報告。有人開玩笑說,你要到北京人民大會堂來,必須先去瑞金的大禮堂。我會心一笑,想想也是:瑞金連著北京,大禮堂連著大會堂。
2008年6月,我回家探望病重的父親,向他匯報了瑞金之行。聽說我去看了大禮堂,他非常高興,又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當年在瑞金的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我同村同宗隔壁鄰居劉傳位,當年也在瑞金。他是中央警衛(wèi)團毛主席的警衛(wèi)員,每天晚上都要去給朱德送信。父親是這樣描述劉傳位風采的:他頭戴斗笠,腰扎皮帶、別一支短槍、掛一把馬刀,手提一盞馬燈,風雨無阻??梢韵胂螅贻p的警衛(wèi)戰(zhàn)士劉傳位是多么威風!現(xiàn)在,劉傳位去世多年,老實本分的他曾在大隊、中學煮過飯。我讀初中時他就在東村中學做飯。1966年學校選赴京代表,接受毛主席的接見。當時有人提出選劉傳位。他笑笑說,我在瑞金的時候天天和毛主席在一起。他婉拒說:我怕毛主席他老人家會怪我為什么沒有跟上隊伍。大家也笑笑而已。紅軍長征后,流落失散的紅軍很多,不能怪他。劉傳位后來為蘇區(qū)老干部的事申請過多次。我記得20世紀80年代還為他代筆寫過信給縣民政局。直到他去世前夕,才得到一本失散紅軍的紅本本,算是對他的一種安慰。我父親說,其實,劉傳位的父親是蘇區(qū)時期我們那一帶最早的秘密共產(chǎn)黨員,他家兩代人參加了革命。
父親耳聾,我插話,他很難聽清,與他交談,實在費力。我常常是做一個忠實的聽眾,如同聽童話故事的兒童,由他信馬由韁地說下去。突然,他話鋒一轉(zhuǎn),提到了黃有鳳。我早就知道,黃有鳳是我們村幾位將軍之一?,F(xiàn)在,黃有鳳將軍的后人在北京,人丁興旺。父親說,當年黃有鳳從瑞金寫信回來,要他爸爸去瑞金玩。于是,黃有鳳的爸爸便隨我父親一起去看望正在瑞金當紅軍的黃有鳳。那時,去瑞金,翻山越嶺,中途險惡,沒有伴是不行的。據(jù)興國縣志辦陳玉桃先生所著的《鄉(xiāng)情興國人》一書載:黃有鳳將軍當年和趙雪明的結(jié)合是由毛澤東作證婚人,周恩來主持婚禮的。黃有鳳將軍和原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康一民的老家是同村隔壁鄰居。巧得很,兩位鄰居成了親家。黃有鳳的女兒趙宏(黃六六)嫁給了康一民的兒子康輝。他們都是在中南海長大的孩子。趙宏是位著名的女作家,康輝也是中國著名企業(yè)的老總。
這是一種什么緣分?我突然覺得,與瑞金有關(guān)。瑞金當年叫瑞京,紅井連著中南海……由女作家趙宏我想起了另一位名人——張寧。20世紀80年代著名作家胡平寫過她的長篇報告文學,最近又在網(wǎng)上看到身在美國的張寧自己寫的自傳片段。然而,又由她們聯(lián)想到我村的兩座山:鯉公寨和鯉婆寨。這兩座是公婆山。趙宏的老家在鯉公寨的西邊,鯉婆寨的腳下;張寧的老家在鯉公寨的東邊的樟木鄉(xiāng)。她們都是紅軍的后代,將軍的女兒。她們都與中南海有關(guān)。我家面對著鯉公寨的頭峰,右手為鯉婆寨,兩座山把我們村環(huán)抱在懷里。更為奇特的是,父親在坐過火車之后,望望鯉公寨,突然感到有一種動感,很像一列行進中的火車,轟隆隆地從幾十里外的蓮塘開來,火車頭就在我家的對面。
小時候,我們爬上鯉公寨去砍過柴。在半山腰用腳跺跺,地下會發(fā)出咚咚響的聲音。有人就說,山上很可能有山洞什么的軍事設(shè)施。長大后,根據(jù)地質(zhì)結(jié)構(gòu)判斷,很可能有地下暗河或者石灰石巖洞。站在它的頭峰,可以望到40多里以外的興國縣城。細細考究,鯉公寨的歷史不凡。據(jù)《鐵骨忠魂——興國縣革命烈士紀事》載:1927年10月,大革命失敗后,興國共產(chǎn)黨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黃家煌受黨的派遣,化裝成和尚,過起了云游四方、浪跡天涯的生活,暗地里進行恢復(fù)黨組織與農(nóng)民協(xié)會的工作。他負責“興國東區(qū)”,來往奔波于江背、杰村、長岡、鼎龍、壩子、樟木、蓮塘、東村、古龍崗,致力于開辟興(國)于(都)邊界、興(國)寧(都)邊界工農(nóng)武裝割據(jù)。這幾個地方都是鯉公寨的周邊地區(qū)。在黃家煌的努力下,開創(chuàng)了北至吉安、東固,南至于都橋頭,東界寧都,西界萬安方圓數(shù)百里的紅色區(qū)域,建立以于都橋頭和興國樟木山之間為中心的赤色游擊區(qū)。其時興國東村一帶有一支綠林武裝“三點會”。黃家煌和當?shù)攸h組織認真分析了“三點會”各個首領(lǐng)的身世與表現(xiàn),—致認為這是一支可以改造的武裝力量。于是,黃家煌等人千方百計去爭取這支贛西南著名的“綠林”武裝。黃家煌用“三點無共不成洪”的道理,耐心地說服動員。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艱苦細致的工作?!叭c會”頭子段起風、“十兄弟”之一的管開炳,首先答應(yīng)攜帶人槍加入紅軍游擊隊。于是,這支綠林隊伍在樟木山與東村之間的雷公寨(又稱鯉公寨)正式改編為贛南紅軍第十五縱隊。1928年12月28日,黃家煌在東村壩子上組建了興(國)于(都)赤衛(wèi)大隊。興于赤衛(wèi)大隊又在廟坪與當?shù)赜伞叭c會”曾老四改編的部隊合編,成立了贛南紅軍第十六縱隊。隨著興于游擊隊的公開活動,于都平安寨、銀坑、琵琶垅、葛坳,興國樟木山、杰村、江背、蓮塘、東村等地黨組織,日漸勢強,興于邊界赤色工農(nóng)武裝割據(jù)規(guī)模日益擴大。蓮塘是當年紅軍第三次反“圍剿”時打了大勝仗的地方,而蓮塘的官田村也是中央紅軍的兵工廠。鯉公寨不僅改編過兩支隊伍加入了紅軍,而且鯉公寨的東流庵又是當年中央蘇維埃政府的造幣廠,后來遷到了瑞金。
2009年5月,我隨全省文藝家采風團再次到瑞金參觀了大禮堂。在晚宴上,采風團中的贛南人都在臺上介紹了自己。我說,我有瑞金情結(jié)。因為我爺爺和我父親都在瑞金工作過。而我爺爺則在瑞金住了一輩子,直到晚年才回到老家。
現(xiàn)在,我和家人一起第三次走進了魂牽夢縈的紅色故都瑞金。記得2006年參觀大禮堂時,我問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文聯(lián)主席鐘瑞春:那個防空洞在哪里?他極為驚訝:你怎么知道?一般外地人是不知道的,也沒有任何人提出要參觀防空洞。我說大禮堂和防空洞是我父親當年修的。那年,好像還沒有防空洞的指示牌。5月,我第二次去參觀時已掛上了防空洞(飛機洞)的指示牌,還在洞里拉上了電燈。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通往長汀方向的公路上,我們在尋找吃午飯的路邊小吃店。不一會兒看見兩家小餐館。停車后,我信步走進左邊的這家。店里只有三個人:老板娘和她的兒女。兒子在贛州上大學,假期幫媽媽做事。我們吃完午飯后,正準備上路,我們才談起我們是專程來看大禮堂的。不說不知道,一說就有緣。老板娘說,大禮堂原來是她娘家謝家的祠堂。每年清明節(jié)都要去大禮堂祭祖。真是無巧不成書。原來大禮堂是我父親他們在謝家祠堂的基礎(chǔ)上修復(fù)的。我們說,你們謝家有福,共產(chǎn)黨給你們修祠堂看祠堂,你們沾了光。這里兩家餐館,怎么就進了這一家?我們大家感到奇怪。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一根無形的紅線在牽著我們?是呀,你看瑞金全市都插滿了紅旗,有國旗、有紅軍的旗子,有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旗子,迎風飄揚,氣象萬千!
(劉孔權(quán),男,1915年生,江西省興國縣東村鄉(xiāng)澄江村新屋組農(nóng)民,蘇區(qū)老干部,于2012年97歲高齡去世。)
責任編輯 / 梁發(f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