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小城報人

      2020-03-17 09:00:15丁伯剛
      星火 2020年2期
      關鍵詞:趙老師九江報紙

      ○丁伯剛

      一九八七年某一天,我到修水文化館找朋友冷克明聊天,趙青老師正好找過冷克明從文化館出來,與我在大門前的臺階上相遇。趙老師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異常精干而精明的那種,衣著整齊得體,頭發(fā)梳得更整齊更得體,簡直有些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味道。邊與我講話,我看他手上還捏著一柄小小木梳,時不時在整齊得不能再整齊的頭發(fā)上梳那么幾下。

      我不習慣同陌生人打交道,何況是如此精明的陌生人,更讓我感覺幾分畏懼。在冷克明介紹下,我與趙老師不知聊過幾句什么,便分開了。修水教書的那些年,我一心只關在房里讀自己喜歡的書,卻從不看報,雜志也只看文史哲理論性的那一類。我甚至弄不清我們九江也有一張報紙,因此對這家報紙的副刊編輯趙青便全無概念。大約幾個月之后吧,趙老師又一次來到修水,并且是專程來學校找我的,同行的還有我?guī)煂Wx書時的同學萬松生及江西畫報社記者周傳榮,三個人好像都有些神情亢奮,話語顛顛倒倒。從這些對話里我了解到,趙老師和周傳榮是一對老搭檔,一個寫文字,一個拍照片,兩人志趣相投,常邀在一起專門鉆那種窮鄉(xiāng)僻壤搞采風,合作出許多獨特作品,有次因行跡過于鬼祟可疑,險些讓武寧縣某個深山里的農(nóng)民當壞人圍起來。這次萬松生參加九江文聯(lián)在煉油廠舉辦的一個文學筆會,并且在會上發(fā)言,效果不錯,三個人的興奮正是來源于此。周傳榮的意思,似乎是準備給萬松生搞一個人物訪談,刊登到《江西畫報》上去。周傳榮后來讓我們稱作“周瘋子”,平日相機不離手,走到哪里拍到哪里。當然也給我們拍了許多照片。他拍照片的過程基本就是個發(fā)瘋的過程,仰著拍、蹲著拍、趴在地上拍、扭過身子拍、從褲襠里倒轉身子拍,甚至以翻跟斗的姿勢兩腿朝上給你拍,從房里一直拍到河灘。我實在不習慣這種表演式,又不好拒絕,只能像木偶一樣尷尬著隨他擺布。在后來的日子里,周瘋子還這樣給我們拍了無數(shù)照片,卻從來沒有洗出來一張給我看過,因此我懷疑他的相機里面根本沒放膠卷,每次都是空對空假拍,逗我們開心。

      此后趙青老師每次到修水出差,都會打電話讓我過去找他聊天。這中間我讀到他發(fā)表在外面雜志上的一些長篇散文,可能就是寫他和周瘋子在各地的一些采風所歷吧,神奇、勁厲、怪異、深邃,又詩意盎然,不由喜歡之至,兩人談起話來也就隨意得多。有次他住在縣委招待所,夜里讓小偷從窗戶把衣服鉤出去,將里面的錢和證件偷光了。他只得找我要了十塊錢,買了張回程的車票。那年我在外面發(fā)表了一篇小說,趙老師正好在他編的《花徑》副刊搞一個叫“潯陽文學錄”的欄目,他讓我也寫了一篇參與。此后他還約我寫一個讀書方面的專欄,接連刊登過好幾篇文章。某篇文章里的一句話可能有些不恰當,送審時讓領導刪了。趙老師卻覺得那句話有質(zhì)感,不能刪,否則文章會大受影響。他先不做聲,在付印前又偷偷恢復過來。一九九二年趙老師著手創(chuàng)刊《周末世界》,向社會各界招聘記者編輯,再三邀請我加入。而我的興趣全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當時同九江文聯(lián)簽了一年期限的創(chuàng)作合同,興頭正足呢,協(xié)助趙老師搞了一個試刊號后,很快又回了修水去寫小說。趙老師不放棄,每期報紙的責任編輯一欄仍打著我的名字,同時打電報打電話,催我盡快來九江;有次出差,還專門找到我做工作。聽說我談戀愛女方家不怎么樂意,他又買了禮物,去看我女朋友的父母,替我講了許多好話。

      實際上回到修水,我也根本沒能寫成什么小說。因病,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出院后寫作的心思隨之渙散。過了春節(jié),我只得一心一意,跑到趙老師這里上班了。略一接觸不免大為驚訝,趙青老師非但沒有我印象中的什么精明練達、油頭粉面,恰恰相反,這人與世俗生活中流行的那套簡直太格格不入了,許多方面連我這樣十足的書呆子也覺不可思議。那個時候,全國各地報紙改版擴版風勁吹,特別是這種叫某某“周末”的報紙專刊,更是多得不計其數(shù)。我們這個《周末世界》,正是為順應潮流匆促湊起的一個草臺班子,十來個毛人,都是經(jīng)趙青老師“病梅館”式的鬼祟目光挑出來的,數(shù)來數(shù)去,就數(shù)不出一個正常點、讓人看著順眼點合規(guī)矩點的?,F(xiàn)在有一個流行詞語,叫打雞血。如果我們說當時的趙老師可能被誰打了雞血,那是最恰當不過了。成天處于顛顛倒倒的激情狀態(tài),開口閉口都是若干年前流行的那種新鮮時髦話語,什么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什么原始生命力什么生命意識,什么精神家園機械文明,什么節(jié)奏與速度、大俗和大雅、蛻變與轉型,還有敘事語言、造型語言等等。說到后來,趙老師往往會歸結到這么一句話:“占領九江制高點!”他的意思似乎是說,我們這個周末版報紙就是九江的制高點吧,或者他想把報紙辦成九江的制高點?文化上的精神上的,當然更是新聞焦點上的。有時說到忘情處,一不留心趙老師嘴頭上竟然會拖出又長又亮的一線口水,顫巍巍半天收不回去,弄得我們暗暗訕笑不已。聽得多了,我們這些身邊的人也不由大受感染,上班下班會下意識做個俯身下視的姿勢,朝腳底什么深處小心探望,好像自己真站在虛無縹緲的云端,擔心起舞弄清影,高處不勝寒。每次報社開員工大會,只要有趙老師的發(fā)言,比如評報、業(yè)務匯報等,特別是出謀劃策提意見,那會場上可就熱鬧了。一股一股按壓不住的騷動像氣流,憑空吱吱朝外冒。聽眾們滿懷期待,滿懷熱望,一心要等好戲開場,精彩一刻到來。別人不會說不敢說的,就趙老師敢說,別人說不出的就他能說出。同時夾雜無數(shù)新名詞新觀點新鮮見聞,見解獨到,新意迭出,話語結實鏗鏘,就同寂靜的池塘里不停地給扔進大塊石頭,激起一層又一層波浪。大家無疑都聽得非常開心,歡聲笑語滿堂。這邊越開心,趙老師就越加講得痛快。領導自然有些尷尬了,后來似乎就漸漸減少讓他發(fā)言的機會。

      在《周末世界》這張報紙上,趙青老師無疑傾注了全部精力全部愛意,用流行的話說,他是把這報當自己全部事業(yè)在做的。有時我清楚感到,這張報紙在趙青老師心中,絕不只是一張簡簡單單什么報紙,準確點說這是他的信仰,他人生的烏托邦。一大把年紀,天真爛漫一片,唯其如此,才會形成一種屬于自己的辦報理念,以為報紙作為一種大眾讀物,面對讀者,就一定會有自己的獨特功能,甚至有一種自以為是的使命感,文化的社會的知識教化各方面的。以為自己比讀者站得高,擁有某個制高點,至少對一個地方如此。至少至少,用趙老師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平臺,可以盡情展現(xiàn)個人的才華,實現(xiàn)個人人生意義什么的。當然所有這些,我并不十分了解,只是一種隱約猜測而已。沒事的時候,趙老師也會講起自己早年的一些經(jīng)歷。他說他這一生,是有過大起大落的?,F(xiàn)在搞什么報紙搞什么文學,純粹是被逼無奈,此前他一直在政府部門上班。十幾歲師范畢業(yè),直接給下放到武寧縣箬溪公社做農(nóng)民,在水庫工地挑土方。后來憑著一手漂亮文章被領導賞識,先調(diào)縣委,再調(diào)地委,成為領導秘書,九江地區(qū)屈指可數(shù)的筆桿子之一。人生高峰剛剛展現(xiàn),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跌落,再次下放到湖口的石鐘山上搞攝影,一待五年。又是一番艱辛努力,慢慢重新爬起來,調(diào)進報社與文字打交道??稍趩挝?,他仍不能得到承認,多次想報個科級副科級,都不能如愿?,F(xiàn)在他誰都不求,趁著辦這個《周末世界》,總算解決了正科待遇?!白源钆_自唱戲,自己買馬自己騎?!彼@么自我調(diào)侃著,有無奈,竟也有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

      波折多,起伏大,心氣自然不同一般,趙老師大概把以前的所有人生不平與郁積,都集中到這次辦報上了吧。工作起來特別狂熱,身上所蘊含的天賦才能也整個調(diào)動起來。觀念新,眼界高,感覺好,下筆快,才氣充沛,水淋淋的文字,每一句好像都是剛從他老家都昌薌溪的大樹枝頭摘下,由他操著滿口都昌土話的舅母用竹籃裝好坐班車送過來的。尤其是對社會熱點的整體把握與深入思考,的確同我們這種書呆子完全不同,任我們怎么學也學不會的。這些都讓我們敬佩羨慕不已。當然我們可不會過于廉價地表達內(nèi)心的敬慕之情,要表揚也得先損他嘲弄他幾句。要知道我們每個人的自我感覺,那都是相當?shù)睾?。我們說他寫文章這不就像打開一只水龍頭,或干脆就是拉尿么,隨手那么一擰,嘎嘎咕咕直響,水呀尿呀濺得四處都是。于是每當提到他寫文章,我們便說是拉尿,甚至按鄉(xiāng)下說法,把他叫成拉匠或尿匠。有時我們看著他,故意驚叫起來,問他眼神怎么不對了,是不是又想拉尿?于是大家裝腔作勢,手忙腳亂給他張羅廁所。我們的種種夸張其實也不算夸張,趙老師寫文章不假思索,是真到了想拉就拉的程度,整個人也格外顯得尿意濃烈。趙老師的許多文章就是這么當著我們的面,在辦公室隨手劃拉出來的。我們嘰嘰喳喳聊天,他坐在角落沙發(fā)上念念有詞寫字,寫到得意處會忍不住念給我們聽。我們多半聽不懂什么,或者沒心思沒興趣聽,只用半恭維半逗趣的口氣對著他指指點點,就像化工廠幾位爐前工在討論某一包待出爐的尿素成色。

      有時趙老師因為忙,或故意耍一下權威什么的,會布置我們寫。我們便顯得特別為難甚至惱火,說我們又沒多少尿,哪拉得出來?只能拖。反正他整個就是一尿人,隨時能出面救急。拖到后來交不了賬,我們便蹭到趙老師面前,裝作謙虛的樣子向他討教這文章該如何寫。幾句好話哄過,趙老師來了精神,舌頭打過幾個頓,很快進入思路。我們大喜,摸出筆默默速記,場面很快變成他口授,我們記錄?!奥c慢點,講那么快干嗎!”我們不停嚷叫著責備他,筆舞龍蛇,也趕不上他的語速。等他講累了,一篇文章的輪廓也大致出來了,我們的任務基本完成了。“好了,可以了,不用再說了?!蔽覀円延行┎荒蜔p松地這么示意他。有許多次趙老師拉我一起出去采訪,或合作幫什么單位寫那種人物稿。一般是找個賓館住下來,我拉初稿,他改定。我同樣因為有依靠,都是隨便瞎扯一氣,然后恭請主角上場。我一次次感受到他那種點石成金的手段,那一身非凡尿功。一篇什么都不是的東西,由他七劃八劃,七捏八揉,很快見出形狀眉目,又很快見出精氣神,然后身子一挺,活潑潑跳到你面前。當然也有時候,因?qū)懳恼禄蚱渌裁词陆o逼急了,我們會不顧一切同他吵起來。趙老師明顯惱火得不得了,面孔都氣歪了,鼻子和嘴巴及眉毛耳朵相互拖拉牽扯扭曲,口水又一次長長亮亮拖出來。他也意識到身體某一部分突然多出了東西,就似狐貍拖出了尾巴一樣,手一伸趕忙去追,把口水悄悄撈在掌中,搓一搓。我們想笑已笑不出,也不由極是忐忑,想這下徹底翻臉了,大家無法相處了。暗下懊悔,但并不認錯,心想要翻臉就翻臉,大不了明天打背包走人??傻诙煲灰姡故裁词乱矝],繼續(xù)又說又笑。吵得再兇鬧得再兇,但吵過鬧過就算,從不記仇,這是幾十年相處中趙青老師給我的最深刻印象。還有,趙老師從不在背后害人,甚至不講任何人半句壞話,他如果要講,也只是真實而客觀的評價。特別有那么幾次,平日同他有些矛盾甚至敵意的人倒霉了失意了,他聽后不但見不出一絲幸災樂禍,反而滿臉都是荒涼悲戚。那種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物傷其類之情,讓一旁的我震顫不已。經(jīng)歷過大波折大起伏的人,內(nèi)心某個地方一定有某種大憂傷大同情在,這點同樣是我們這種平凡人生難以體察到的。還有一次是九幾年吧,九江文藝界前輩畢必成老師去世,消息傳來,當時趙老師正帶著我們幾個人在共青城采訪。喝了些酒,趙老師邊念叨著畢老師名字,邊趴在桌上放聲大哭不已,并且哭了又哭,不厭其煩,完全無法遏止,鼻涕口水流的,那是更不用說了。后來我們攙扶他回賓館,他仍一路走一路哭,像個十足的娘們,弄得眾人一片黯然。

      趙老師年紀恰好比我大一輪,比其他同事更是大太多,但他的精力卻比誰都旺盛。飲食清淡,生活極有規(guī)律,睡眠好,有時我們在辦公室吵吵嚷嚷,他坐旁邊腦袋一歪,人便睡過去了。他說他睡覺就同拉電燈開關,啪一聲立即能把意識拉熄,把自己拉到夢境里去。這讓大家覺得非常不平,于是等下次他再閉目養(yǎng)神時,便故意吵他推他,不讓他閉眼。但打過雞血的人么,不睡覺一點影響也沒有?!敖裉煲估餇幦「銈€通宵。”這是他最喜歡掛在口頭的一句話。每周出報,我們基本都得加班,搞通宵也是常見的,何況他還會三天兩頭找些活動找些熱鬧來搞。我們怕死了這點,一夜沒睡,幾天也無法補上來。趙老師相反,加班或搞活動,對他來說無疑是過什么狂歡節(jié),兩眼大睜,像一只貓頭鷹雙目炯炯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吧窠?jīng)吧!”哪有為加班而加班,為搞活動而搞活動,為搞通宵而搞通宵的?活得不耐煩了呀,受虐狂呀!我們無法理解,卻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惡狠狠腹誹?!白儜B(tài)!”我們繼續(xù)嘀嘀咕咕腹誹不已。盡管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大家的腹誹之聲已是半真半假。我說這個《周末世界》某種程度上類似于一個紙頁上的小小烏托邦,其意正在這里。大家辛辛苦苦聚在一起辦報,似乎并不為著職業(yè)為著生活,而只是圖個阿Q式精神快樂,為著占領什么臆想中的虛無縹緲制高點。有一次閑坐,趙老師認認真真顯出一派迷茫的神情,似自語又似問我們:“大家在一起做事,為什么每個人都要拿一份工資呢?”我一聽不由暗暗慚愧,自己也弄不清為什么一定要拿工資。不過不拿工資,那又該拿點什么?其實從一開始,周末編輯部的同仁們處境已經(jīng)足夠?qū)擂蔚牧?。大家完全不懂世俗社會操作的那一套,即便能懂,也無法做出諸多讓自己看不上的下三濫行為。結果只能苦自己。在報社那邊,完全把我們看作趙青老師的私人聘用人員,與報社的體制無關,也永遠進入不了體制。就是出外采訪,也手持著趙老師自己手寫的那種臨時證件,處處向人宣告,我們是一伙冒牌貨。因此而受到的歧視和白眼,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加上經(jīng)營不好,待遇極低,工資時時發(fā)不出,有一段甚至拖了半年之久,對外稿費那更是拖得沒法說。

      我是唯一得到趙老師特殊照顧的人,每月工資能及時領取,并且沒有一分錢廣告任務,只負責在家編編稿,守守辦公室。但大的環(huán)境人心思散,我也感受到異乎尋常的壓力??傆X眼前這個周刊不是久留之地,并且對搞報紙,自思我真的全無興趣,性格各方面也不適合。當時最想去的地方是文聯(lián),慢慢向?qū)I(yè)創(chuàng)作的路上轉。文聯(lián)的領導也同意,創(chuàng)作室正好有編制。但調(diào)動工作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實在太難了,一番努力沒效果,這時有同學和朋友牽線,介紹我進九江師專。師專的校系兩級領導基本都是我同班或高一屆的同學朋友,對我有一定了解,他們開會研究后,非常爽快同意接收。就這時問題出來了,說受某位朋友一封信的牽連,上面有關領導作了批示,我不能進師專。接下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趙老師帶著我,懷抱我在外面發(fā)表過的所謂作品,四處找人幫忙,甚至找到了那位作出批示的領導。一番交流,得到了領導的支持,他第二天就給師專打電話,讓對方派人到有關方面再作點了解,如無特別情況,他同意我調(diào)入。師專再次開會研究,再次同意接收。但這時候,即便那位領導自己,也無法消除他此前那個批示的影響了,進師專的事只能不了了之。我開始做回修水的打算,同以前那樣埋頭寫我的小說去,就像豬八戒時時準備著回高老莊一樣。趙老師卻不放,他對我的看重、欣賞與譽揚那是打心眼里出來的。也不知根據(jù)什么,趙老師一直稱我為“白癡天才”,似乎是說在生活上我一無所知,是個白癡,但在另外的方面,與周圍人不一樣的某些地方,比如讀書思考什么,又能有自己的獨到處吧。趙老師打起精神帶著我,重新一遍遍找人。記得有一天夜里我們?nèi)ヒ晃活I導的家,上臺階時,自行車后面夾的那疊雜志掉落下來,劈里啪啦撒了一地。我們渾水摸魚那樣在暗黑中亂摸一氣,腦袋與腦袋撞在一起生痛。眼前狼狽的樣子逗得兩人彎腰跌足,面對著面笑得喘不過氣來。盡管四周暗黑看不見,我仍能想象趙老師的口水一定會趁著眼前大好時機流得痛快淋漓,肆無忌憚,絲絲縷縷長長亮亮朝外迸濺,如開在夜空中的怪異大花。一九九八年,我的調(diào)動在九江文藝界老師一致呼吁下,才得到最后解決。趙老師高興至極,抽出專門時間親自幫我辦好了一應手續(xù)。

      趙青老師是二〇〇三年,五十四歲的時候退居二線的,我們這個周刊以《周末世界》的名義在他手上存活了十一年,再過半年刊名便改掉了。每提及這段生活,不知為什么我腦際總會不停地浮起一些模模糊糊若有若無的名詞,都是些書名,《烏托邦》《太陽城》《愚人船》,甚至《美麗新世界》《一九八四》之類。是一個小說題材,有時間一定會寫寫,像我習慣所做的那樣,表面寫實,整體象征。當然只是一時的思緒,隨后便忘了。趙老師從單位上退得干脆,我總以為他有非常具體而急迫的個人打算,那就是寫作。趙老師多次給我談過他的許多構思,那種電影電視故事,我覺得特別好。幼時所歷,水邊鄉(xiāng)村,荒澤中的火光,火光那邊浩大無際涯的湖水,水上影影綽綽起伏來去的船,經(jīng)趙老師的靜靜描述,給人一派變幻迷離、金碧輝煌之感。我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作品,是他一生蓄積茹含的結晶。以前太忙,太亂,沒時間沒心境寫,現(xiàn)在就可以從從容容,用人生所剩下的最好一段時光來對付??哨w老師根本不寫那些。趙老師的筆頭功夫在九江及江西影響大,找的人多,他出的價格也高。每進一筆賬,我們便眼紅得不行,嗷嗷叫著要他請客,目的就是想盡可能更多地消耗他,以平民憤。我建議他干脆成立一個文字公司,我來幫他管賬,做經(jīng)紀人。趙老師過了幾年的高價日子,后來不知是出價實在太高,九江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菩薩,或是其他什么,業(yè)務突然零落起來,竟至于沒有了。趙老師便停筆不寫了,賺錢的和不賺錢的,都不寫。我不免奇怪之至,想一個寫稿人怎么會這樣?文學寫作對一個人來說,應該終生貫注,不可能有停得下的時候。我甚至暗下嘀咕,趙老師寫作一生,也許并不是一種自主性行為吧?問過,趙老師支吾,不作回答,或自己也回答不出。后來同我解釋,說他實際上并不是那種純粹的文學人寫作人,他是半途從另一個地界轉過來的。趙老師這談的盡管只是寫稿,但我聽來,似乎也包含著他對自己整個一生的清理和總結。

      趙老師退休后,同我的交往反而更多,也更輕松隨意,基本上每天相約著一起沿湖散步,用九江的話說是走湖。家里人甚至打趣,說你們怎么回事,這么形影不離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趙老師住得遠,從家里出來,順長虹大道徒步幾華里,到火車站前的湖畔給我電話,我便從家里出發(fā),兩人正好在新公園門前那塊大石頭前相遇。走湖一周,再回到新公園,我陪他在長虹大道走一會,然后分手,讓他一人回去。幾十年的老朋友,話題那可是多得沒邊。走一路說一路,沒有半秒鐘空歇?;旧隙际撬f我聽,談報紙,談文學,談人事,也談家庭生活。在我眼里,趙老師算得上半個土豪,家境好收入高,許多年前就住進郊區(qū)別墅,生活美滿。逢著什么朋友來了請客,全是他買單,以前上班時如此,現(xiàn)在同樣如此,誰叫他曾經(jīng)是領導呢,不吃白不吃。何況習慣一旦形成,改起來真的很難。有時我良心發(fā)現(xiàn),好歹也想出次錢,誰知他堅決不讓。他重復強調(diào)自己經(jīng)濟條件比我好,負擔比我輕。這就沒辦法了,我只得忍痛割舍,把這表現(xiàn)大方的機會再次豪爽地讓給他。這點犧牲精神不管怎樣我還是該具備吧。趙老師喜歡講他的練車經(jīng)歷,講房子,講他的正高職稱。報社的正高指標少,得來不易。講得多了,有時我會傷感起來,感覺不適應。想以前上班的時候,我們?nèi)绻v起什么職稱,趙老師會顯得非常不屑,說那算個什么毛東西!現(xiàn)在怎么全變了,津津樂道成這樣?還有幾次趙老師隱約流露,希望我能夠給他寫一篇文章。我有些茫然,不知他講的什么。想好好的為何要寫文章,寫什么,有什么可寫的?沒得到響應,于是有次趙老師相約,說我們兩人以后誰先死了,后死的人一定幫前者寫一篇文章做紀念。趙老師不是玩笑,他是極為認真的。越認真我便越惶恐。

      一般來說,我們聊天時聲音都大,但如果身前身后人太多,我便有些不好意思。這種云里霧里的話語,與周圍實際人生相隔得實在太遠,也就顯出幾分荒唐與滑稽。我極力把聲音壓低。趙老師卻不顧這些,人多人少都一樣。有次在南門口的廁所里,他仍在大講什么文學大講王安憶,我在一旁尷尬不已,只裝作沒聽見,裝作不是同他一伙的,隨他獨自一人在那里自說自話。還有不少時候,我正在講點什么,趙老師卻無法傾聽,毫不猶豫地打斷我,去講他自己的。我只好忍住,去聽他講。后來我再想講點什么,又讓他打斷。這么次數(shù)多了,就有些不快,甚而至于非常惱火。想你比我大,年尊輩長多講幾句,那也應該。但無論如何總不能沒完沒了,完全剝奪了我說話的權利,也太不尊重人了,太傷人自尊了。這么日積月累,心里的不平簡直把整個人壓垮。直到有那么一天,當我的話頭又一次給毫不客氣打斷,我?guī)缀跖R近崩潰了,渾身氣得直哆嗦。我想我今天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自己的話講完。今天絕不能屈服忍讓退縮。于是我不但不停止,反而放高音量,不管不顧順著自己的話頭朝下說。趙老師也不管不顧,用更高的聲音說。兩人都有些氣急敗壞,不惜以命相搏,想最終壓倒對方。這場面如果讓旁邊的人看去,一定驚為曠世奇觀:一對沿湖散步,本應傾心交談的老頭,結果卻是各講各的話,各念各的經(jīng),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相互比賽著你追我趕,不亦樂乎。

      猜你喜歡
      趙老師九江報紙
      為趙老師點贊
      悠悠的九江
      心聲歌刊(2023年3期)2023-07-16 02:11:46
      我的 “蠟燭”老師
      小主人報(2022年17期)2022-11-21 21:14:26
      九江絲弦鑼鼓
      心聲歌刊(2020年2期)2020-06-16 03:37:28
      長干曲四首(其二)
      報紙
      超級難寫的字
      賣報紙
      可以吃的報紙
      賣報紙
      东乡族自治县| 加查县| 彰化县| 阿城市| 昌乐县| 江门市| 嘉黎县| 玛曲县| 三门县| 钦州市| 绍兴市| 安吉县| 锦屏县| 博兴县| 麟游县| 杭州市| 额济纳旗| 和田县| 伊吾县| 惠水县| 桦川县| 泸西县| 凉城县| 海阳市| 渑池县| 乌兰察布市| 增城市| 贵溪市| 襄城县| 望都县| 明溪县| 湘乡市| 凤凰县| 桐梓县| 星子县| 双峰县| 玉山县| 宿迁市| 山东省| 上饶县| 五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