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桐
編者按:
近年來鎮(zhèn)江、南京、廬山等地重新修繕開放賽珍珠故居,召開各類學術討論會,重新認識和肯定賽珍珠。賽珍珠,不止是一個文化符號。
去年某日,友人邀我們一行去鎮(zhèn)江看幾處文化新景點,上車后才知道有一處是您的故居。我問朋友賽珍珠何人?朋友也語焉不詳。我是一個與文化結(jié)緣的人,竟然不清楚美國的一位曾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實在太慚愧了。
不是自解,其實,若干貴國人也是這樣。唐史學會前幾年聚會威海,一項議題是討論拙著——有關隋煬帝的劇本,一位貴國的博士當眾問我:楊六郎是楊廣的孫子嗎?于是笑聲一片。太平洋太遼闊了,我們之間的隔閡太大了,不同的價值觀妨礙我們對于外部世界的正確解讀。我沒有讀過您的《大地》,那是一部描寫舊中國民眾苦難的書。但是,歷史已成過去,今天的中國已經(jīng)擺脫歷史的苦難走向開放,中國人對您和您的貢獻作出了客觀的評價。您已逝世葉年了,也許遲了一點,但值得高興的是:歷史在進步。
您的故居所在的那座小山,因為附近有新火車站,變得人煙稠密。往日的農(nóng)田變成了鱗次櫛比的民居。車子沿陡峭而狹仄的坡道上行,彎彎曲曲,走了半個時辰,才找到了您當年棲居的小樓。
您的故居在路東,今日路西是新建的紀念館,中隔林蔭小道。紀念館里的展覽資料可謂豐富,介紹了您的生平與著作,展出了您在中國各地活動的照片,也介紹了《大地》風波。只是因為怠倦,大致觀覽后,便匆匆看了故居。樓下仆人的屋子沒有去看,只是看了令尊與您的居室與書屋,獲得的印象是簡潔而雅致。印象深刻的是客室中的一幅油畫,畫面展現(xiàn)原野中一株孤獨的樹,曠遠而蒼茫。也許,是大洋彼岸弗吉尼亞州十九世紀風情的印象吧。
歸里后,我終于在書架上找到了關于您的書:英國人希拉里·斯波林寫的您的傳記,去年剛剛在中國翻譯出版。
1906年的冬天,在您鎮(zhèn)江故居走廊里發(fā)生的故事觸動了我。那一年江淮大水、軍閥混戰(zhàn),江北的災民們涌上了您所居住的那座小山,涌至您家的周圍。扭曲的人形、枯瘦的孕婦、饑餓的兒童凹陷的眼睛使您恐懼。萬圣節(jié)這一天,您的母親煮了一大桶飯,饑民太多,不敢開門,一碗一碗從縫隙中傳到走廊上,傳到饑民手中。我太懊恨了,我那一天經(jīng)過走廊,卻不明白走廊里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還有后園。那一天我只是因為炎熱產(chǎn)生了內(nèi)心的煩躁,沒有體會到您童年感受到的那種恐怖。您童年時在后園里挖土做游戲,結(jié)果卻挖出了棄尸的骨骼。那個年代,死于饑荒、死于戰(zhàn)亂的中國人太多了,您見到過野狗爭食童尸,聽到過災民垂死時絕望的呻吟,知道一位新媳婦因被賣而上吊的悲慘故事。如果我較早地知道這些,那一天訪問您的故居時,收獲就不一樣了。
今天的中國人說您是又一個馬可·波羅。您的《大地》發(fā)行數(shù)百萬冊,讓西方人多少了解一點十九世紀末年中國的真實,了解中國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苦難;同時我們也需要了解您,了解您的人文情懷與價值觀,了解您的作品既引起轟動又引起爭議的原因。那一天參訪太匆忙了,保姆的屋子沒有留意,斯波林說,那屋子住著的中國女人是您中國文化的啟蒙者,而且是揚州人,我的同鄉(xiāng)。這樣的地方?jīng)]有好好去看,真是太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