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
一天,我在家看抗日連續(xù)劇:女主生病了,男主溫柔地待在床邊,一勺勺地喂藥。我羨慕地對老公說:“你看,人家還是革命者,對女朋友多好?!?/p>
老公抬頭一看,皺著眉頭說:“你一個堂堂的新時代女知識分子,怎么老是羨慕弱者,再說,那是藥,一勺勺的,不苦嗎?”
無語凝噎就不用了,要是用,早就用完了。
結婚的時候,我第一次去老公家,坐飛機飛到省城,還沒有下飛機,老公兩手撫著大腿呵呵一樂:到家了。
誰知道到家的距離還有那么遠。
下了飛機,直奔公共汽車站。一人拉著一個大箱子在人群里面擠,箱子里裝滿了禮物,公公婆婆的,兄弟姐妹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恍惚間,穿越進那些看過的連續(xù)劇,各種味兒充盈了車廂,韭菜盒子、蒜、方便面……生生一種逃難的感覺。
坐完公共汽車,下車的時候,我發(fā)現腳麻了,混混沌沌睡了半天,脖頸子疼。老公興奮地指著遠處一條河說:“過了那條河,就到家了。”到了河邊,老公把手卷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喊了一聲,果真一條小船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
我哪坐過這種小船,把腿邁開,也就一大步寬,比竹筏好一點,不漏水,但是進水啊。
關鍵我是一個旱鴨子,浪打進船舷一次,我便驚叫一次。船工是個瘦干巴老頭,一邊搖船一邊淡定地笑:“你這叫聲比浪嚇人。”
好不容易到了對岸,兩腿直顫,天色漸暗,什么車都沒有,只有一條遙遙的山路,曲里拐彎,不見盡頭。
這么大兩箱東西,怎么弄回家?
一個大爺趕著驢車路過,老公趕緊上前熱聊,原來是鄰村表叔的二大爺。
老公說:“大爺,搭您的車了?!?/p>
從飛機到驢車,像做夢一樣。
到了家,家里齊刷刷十幾口子人等著看新媳婦,老公指著三姑六婆一通叫,把禮物一一分發(fā)。人們散了,我躺下就睡著,打著鼾,還把自己打醒了。
老覺得女人打鼾挺粗鄙的,沒想到,我也有今天。
早晨剛醒,把老公搖醒。問:“我怎么上廁所?”
老公自告奮勇:“我陪你。上農村的旱廁得有技巧,一會兒我給你演示一遍?!?/p>
婆婆家的小窗戶上釘了一張塑料紙,一到晚上,寒氣浸透,屋子里黑咕隆咚,可是到了院子里,才明白《桃花源記》里的豁然開朗是怎么一回事,寬敞的院子里,那月亮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圓有多圓——一片銀白世界。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大的月亮,像微信封面的小人兒面對的星球,所有的屋舍田野都被抹平了,把我們照得肺腑通透,像是吃了仙丹的仙人,我和老公站在月亮下,不敢說話,唯恐驚動了誰,月亮就在頭頂,亮得觸目驚心,又好像唾手可得,月亮下的你我和這個夜是一體的,沒有邊界……
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原來為了這輪明月。
老公輕輕地說:“這么美,像你,媳婦?!?/p>
月光下的老公說出最動情的情話。月光能把戰(zhàn)友變成老公,真好。
生活中有一利即有一弊,不久,我生病了,乳腺癌。這么大的不幸竟然讓我遇上,可能是老天要讓我更愛這個世界吧。
我問老公:“你說,大夫會不會把我的乳房都切掉?——那可怎么活?”
“怎么活?好好活。滿大街的女人跟搓衣板似的多了去了,有和沒有,沒什么差別?!崩瞎敛辉谝?,脫口而出,“你不嫌棄,我把我的割了給你,多大點事,自古人生誰無死——再說,咱也沒到這份上?!?/p>
我哈哈大笑,笑得淚都流出來了。
夫妻之間,都是過命的交情,沒點哥們兒義氣,怎么相伴到老。
(摘自《現代婦女》201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