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
小時候家里窮,吃不起肉,但我們哥幾個卻長得高高大大,沒有一點兒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回想起來,那是因為父親愛打魚,肥了我們的嘴巴。
有一年,春節(jié)臨近時,父親到家鄉(xiāng)的海邊去打魚。拋下網(wǎng)去,竟然拉上來臉盆大小的甲魚。父親笑著,用岸邊的石頭把它圍起來,上面蓋一大個頭兒的石頭。繼續(xù)打魚,兩個小時后來取,那甲魚卻不翼而飛,原來人地鉆洞跑了。呵呵,春節(jié)的甲魚宴,就這樣泡了湯。
有幾年,灤河年年發(fā)大水,村邊東坑的河面加寬,與溝渠都連起來,到處都是水。有水就有魚呀,父親的機(jī)遇來了。那些日子,每天餐桌上,都能見到鯽魚、鯰魚和楞蹦魚。父親游泳技術(shù)非常好,為捕魚,他能舉著網(wǎng)和衣服,立著鳧水到對岸而衣服不濕。父親拋網(wǎng)技術(shù)十分了得,十里八村的人都說,太平莊子愛打魚,魚把式里面就數(shù)您最厲害了。父親則笑語:“一輩子打魚樂呵呀,在開闊的水面找到魚的蹤跡,心里那個感覺,真叫美呀!”
我上小學(xué)時,村南頭的學(xué)校還沒通電。有一段時間,總端著煤油燈上晚自習(xí)?;丶衣飞?,我常見父親用自行車載著漁網(wǎng),滿載而歸。抬頭看天上的月亮,仿佛向我笑瞇了眼睛。我問父親:“人走,月亮也跟著走。停下,月亮也停下。為什么這么怪呢?”父親笑了笑說:“月亮是一條有趣的魚,它和咱們玩兒呢!每晚,月亮在學(xué)校的老榆樹上等咱們,月亮跟咱們走——是照咱回家,就像我的自行車燈照著路一樣!”
沒月亮的晚上,我也和同伴像野孩子一樣端著煤油燈回家。有一次,父親問我:“咋這么晚才回來,你去哪兒了呀?”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在村口等您,可一直沒看到您的車燈?!备赣H說:“沒有月亮的日子,魚兒愛睡覺,我就沒去打魚?!焙髞?,我長大了,父親帶我到一片池塘打魚,打的是楞蹦魚。我沒有力氣扔手拋網(wǎng),于是就安上魚餌,把魚竿投進(jìn)水里,靜靜等著魚上鉤。忽然,我覺得魚竿沉沉的,好像魚上鉤了。我怕魚跑掉,就慢慢把魚拉上來。?。『么蟮囊粭l魚。我高興極了,可過了一會兒,便很少有魚上鉤了。
這時,父親走過來說:“可能是因拴的蚯蚓這種魚餌太小了,在水里不顯眼?!庇谑牵贸鲆恍┲案伤赖睦惚聂~,把魚肉掰下來作魚餌。他說,咱們倒要看一看,楞蹦魚是不是吃同類?呵呵,楞蹦魚竟沒對同類這種食物產(chǎn)生抵觸。這個方法很管用,只要有好吃的美餐,楞蹦魚就不顧一切,它果然是兇猛血腥、大腹便便的性格。父親讓我換一個地方釣,他說魚也不傻,不會接連送上門來。在新地方,魚又上鉤了,我感到魚竿像被對方拉住,向河里拽。我屏住呼吸,學(xué)著父親教的方法,順著送一送,不讓魚害怕,然后又慢慢拉。小送、大拉,哈哈,這是一條足有半斤重的楞蹦魚。
就這樣,我和父親連扣帶釣,弄了一條又一條楞蹦魚,很快,魚桶都滿了。釣魚的生活真是樂趣無窮,還鍛煉了我的耐心。天黑的時候,我們興奮地回家了。后來,我家搬到了縣城,縣城附近有很多大河和大溝渠,魚自然更多了。父親眉開眼笑,因已退休,就置辦了摩托車,天天和幾個發(fā)燒友去打魚。我們幾個兒女擔(dān)心他這樣起早貪黑會出危險情況,就說:“買魚吃,花不了幾個錢的?!备赣H說了一句:“買魚不樂,打魚樂。”終因兒女們幾次三番勸阻,他才慢慢收了心。
前年夏天,我要帶他和母親去南戴河游玩。起初,父親怎么也不愿意去。后來,我答應(yīng)他:“你可以帶網(wǎng)過去。那里是洋河人海處,潮來,河面有三十多米寬,潮去,不少地方露出了河洲,坑坑洼洼處有不少魚呢!”
父親聽我這么一說,就來了精神:“去,有魚的地方,就是咱家!”結(jié)果,一住就是一星期,回時還帶了一大兜吃不了的魚。那時,我瞇著眼睛看他,他真是個十足的魚把式,遇到有水的地方,眼睛就放光,像英武的戰(zhàn)士有了任務(wù)似的。當(dāng)他從海邊歸來,將身上的水珠擦掉,我想,那兒已深深抓住了他的心,仿佛魚躍之聲——聲聲在耳了。捕魚就要吃,吃了又要去捕?!叭绾巫屛也幌胨??”父親回憶起打魚往事,總是這樣念叨。他常常說,一個人要像月亮一樣學(xué)會穿行,如同一條逆黑暗而游的魚,有時光華四射,有時靜靜蟄伏,不膽怯、不悲觀,不斷享受探索的樂趣。
突然,想起劉半農(nóng)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fēng)。?。∥L(fēng)吹動了我頭發(fā),教我如何不想她……”據(jù)說,“她”這個現(xiàn)代漢語才有的字,因劉半農(nóng)這首詩的傳播,才得到公認(rèn)、接受與使用。而這個“她”,又何嘗不是父親心中的魚呢?
責(zé)任編輯: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