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麗芳
那年,女兒十歲。
女兒不知從哪個小朋友那兒得到了幾只蠶苗兒,從此,那個裝了黑線頭般細弱的蠶苗兒的紙盒子,就成了她課余時間里的珍寶。分分去喂食,秒秒去看它。但是,蠶食桑葉,眾所周知,可鋼筋水泥筑就的城里,上哪兒去找桑葉?所以,從她抱著紙盒進家的那一刻,我們一家三口就開始為桑葉難覓發(fā)起了愁。好在小朋友在贈蠶時附贈了幾片桑葉給她,夠它們吃幾天的。
蠶寶寶日漸成長,食量亦日漸其增。從此,騎著車子去鄉(xiāng)里郊外四處找桑葉,就成了愛人下班后的必修課。有一天,愛人忽然被派往北京學習一個月,任務緊,時間急,他上午回家收拾了行李,不到中午就坐在了開往北京的火車上,就那樣匆匆忙忙離家進修去了。怎么辦?
突然,女兒眼睛發(fā)亮,發(fā)現(xiàn)了“芝麻開門”暗語口令似的興奮高叫:“外公和爺爺!外公和爺爺!我怎么沒想到呢!我這就給他們打電話!”
爸爸臨近退休,公公已退休多年。接到電話,二老皆慌,一種心思,兩處奔忙。
中午一下班,爸爸顧不上吃中飯,搭上客車就奔山北去了。他說,他當年曾騎車路過陶營鄉(xiāng)柿園村,依稀記得,柿園村西一條水溝旁,稀稀疏疏栽種有幾株桑樹,但具體位置,他是真記不起來了。他在客車剛至柿園村界時,即喊:“快停車!”他順著汝安路,沿路而行,而路旁新建的各式建筑,擾亂了爸爸本就不經(jīng)意的記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尋找的路走得不對了,急忙調(diào)整方向,繞往建筑物后,沿地邊,越溝渠,拂綠枝,踏雜草,眾里尋桑千百度,千尋萬覓仍不見。終于,有愛者,天不負。在一座新落成的大院子后,他找到了那幾株只有胳膊般粗細、一人多高的桑樹……
公公是先朝著去城郊村子的路子去尋桑樹的。若說爸爸的尋找尚有記憶可憑,公公的尋找則完全是漫無目的,只憑運氣。他將楊莊、張河、清奇溝各村尋遍,也未謀得桑樹之面,沮喪著回家,婆婆邊埋怨邊出主意,說到鳳凰山上去找找,說不定能有收獲??删驮诔鲩T之際,天邊陰云驟聚,眼看將是一場大雨。二老卻不顧不懼,腋下夾把雨傘,向鳳凰山而去。婆婆說,當尋到那株掩映于松林深處的桑樹時,雨已傾盆。公公高興地在雨中欣喜著笑:“這回,咱孫女要的桑葉,再也不用愁了!”婆婆舉著雨傘,公公一片一片地在傘下摘著桑葉。山坡陡峭,雨地濕滑,兩個年近古稀的老人,相互攙扶著,抱著一包桑葉,小心翼翼,趔趔趄趄,直至傍晚才回到家。二人顧不上做飯,而是將桑葉攤于桌上,拿毛巾,一片一片地拭去桑葉上的雨水。因為婆婆說,蠶吃了帶雨水的桑葉,會拉肚子。
如今,爸爸已年過古稀,公公已至耄耋之年。女兒二十有四,在讀博士,實驗與工作學習之余,支付寶上加入了綠色出行計劃,偶爾玩一下“螞蟻森林”。爸爸、公公自然是不懂智能游戲多變的操作流程的,但都對這款活動的操作熟悉得很,往往孩子般拿著手機,邊按手機邊自言自語著自我督促與提醒:“每天晚上,先點‘運動,再點‘螞蟻森林,再點我孫女的頭像,再點這水壺,點三下,我孫女就能早點種上一棵樹了……”爸爸邊自我提示著操作流程邊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里盡是認真與慎重,無論游戲也好,公益活動也罷,只要能給孫女助力,他就會全力以赴,當作正經(jīng)工作去認真對待的。公公則終于努力學會了用支付寶付賬,還開心異常地跟我說,他“螞蟻森林”里的“能量”,都是攢給我們的,我們盡可以拿走……
是啊,他們給我們“攢”的,不吝灌注給我們的,且甘心讓我們“盡可以拿走的”,又何止“能量”,分明是其整整一生,都永遠不停不歇、不減不滅、不會褪色、不會老去的真真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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