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海
我家樓窗的對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就有一株大大的烏桕樹。小時候,我常常在窗前做作業(yè),抬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它,特別是秋后,隨著一陣秋風一陣涼,那烏桕樹葉日漸泛紅,從清清楚楚的一團綠意到朦朦朧朧的一團暗紅,從羞羞答答的一片潮紅,到蓬蓬勃勃一片緋紅,我知道,烏桕樹到了即將奉獻一年精彩的時候了。當盛裝褪去,一樹的烏桕籽白白的一團,就呈現(xiàn)在小山村狹小的天地間。
烏桕樹的花,呈穗狀花序,既不起眼又不鮮艷,遠不及其他喬木花有耐人的香味、有漂亮的形態(tài),但烏桕樹的果實不僅很好看,還很實用。長大了,我才知道,烏桕樹的果實叫“蒴果”,可以打油、可以藥用,橢圓狀球形,成熟時,外殼褐色,室背開裂為三瓣,每瓣各有種子一顆,種子近球形,白色,那是包在果實外面的一層白蠟。當樹葉落盡后,果實就自然開裂了,一至兩個月內(nèi)都會掛在樹上,成為白白的一團。
早先,烏桕籽是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打了賣給公社的收購站。后來實行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父親就承包了烏桕樹。好幾次父親要我跟他去撿烏桕籽。父親手持一根長長的竹竿,一經(jīng)敲打,成熟的烏桕籽就下冰雹一樣紛紛落下,我就在樹底下?lián)?。沒有成熟的烏桕籽一時打不下來,過幾天,父親就會再次去打,一般兩三次后,烏桕樹就光禿禿地等待三九嚴寒的考驗了。聽父親說,冬天越是寒冷,下雪越厚,來年就越豐收。
上初中后,我摘了幾枚紅紅的烏桕樹葉,做成書簽,將葉柄露在外頭,在白色的紙和黑色的字之間,夾一枚紅紅的心形的葉子,一種溫馨的、柔美的感覺油然而生。于是,每星期六回家后,就將課外書放在床頭,睡覺前、起床后,倚在床頭,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看看書,抬眼就可以看到窗外那棵碩大的烏桕樹。那枚書簽就成了我看書多少的見證。
一枚普普通通的樹葉夾在書頁中,過一段時間,葉便干了,顏色也褪了,但黑白的素色依然好看,葉片上原有的葉脈,如淺淺的細膩的血管,吸附著、脈動著書中的顏如玉和書中的黃金屋。開頁后和合書前,我極喜歡用手去撫摸它,感覺葉面上細致的凹凸感,感覺藏在其中的丘丘壑壑,如同武打小說中的情節(jié),起起伏伏;又如同言情小說里的故事,纏纏綿綿。
有一年冬天,我回到老家,突然發(fā)現(xiàn)那棵烏桕樹不見了,急問父親,父親說:“不知什么原因,整棵烏桕樹的葉子都被毛毛蟲吃了,村里人看了都害怕。有幾個村民從樹下經(jīng)過,有蟲從樹上落下來,有的過敏了、有的中毒了,村民議論紛紛,都要求把樹砍了。村干部就順了民意,砍了烏桕樹。”
我說:“為什么不用藥水除蟲?。俊备赣H說:“除了,不管用啊!”
我黯然無語,一棵長了幾百年的樹,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小山村。
責任編輯:崔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