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勇
大巧若拙,很多人常掛在嘴邊,卻并不一定從心底認可并付之實踐。只有真正認同并按此而行,方有大成。
20世紀20年代初,劉海粟一直側重于油畫教學,很少畫國畫,后在吳昌碩先生的鼓勵下,才開始認真研習中國畫。
1924年,劉海粟創(chuàng)作了國畫《言子墓》送去向老人請教。老人拿過畫后,“瞇起眼睛,將畫從上到下看了幾個來回”,劉海粟心下不安,懊悔不該將拙作拿來麻煩先生。不想,老人看過畫,認真地對劉海粟說:“很好,一點也不落俗套!”并題字云:“吳中文學傳千古,海色天光拜墓門。云水高寒,天風瑟瑟,海粟畫此,有神助也!”劉海粟聽了褒獎,更覺不安,謙虛地說:“我不會畫國畫,竹子的層次就沒有處理好!”吳昌碩老人說:“這張畫好就好在你不會畫!許多人畫不好就因為太會畫,總是套用陳法,熟到媚俗的程度!”太會畫,反而淪為油滑,不會畫,反而別出新意。人們在求學問藝的過程中,總難免追求一些炫目、華麗的技巧,殊不知,正是這些紛繁復雜、過多過度的技巧,層層包裹,淹沒了精神、實質(zhì)和內(nèi)容。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還在于樸素自然、真情實感與鮮明獨特的個性。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教授曾在重慶八中做了一次演講,演講結束后,在應邀為重慶中學生題詞時,他寫下了四個字:寧拙毋巧。這里的“拙”,不是笨拙、愚拙,而是腳踏實地之意;這里的“巧”,不是靈巧、精巧,而是虛浮不實之意。楊教授是在告訴中學生,不論是在現(xiàn)在的學習中,還是在將來的工作中,都必須去虛假,戒浮躁,腳踏實地,求真務實。
1926年的一天下午,開明書店的老板章錫琛請茅盾、鄭振鐸、夏丏尊、周予同等人吃飯。酒至半酣,聽說茅盾能背誦《紅樓夢》,章錫琛就請他當場背誦,茅盾欣然應允。鄭振鐸翻開《紅樓夢》,隨意點了一個回目,茅盾就背誦起來,背了半個多小時,一字不差。背誦,既費時間又費精力,顯然是一種“拙”方法。但是,茅盾讀書用的就是這種方法。正是這種“拙”方法,為他打牢了扎實的功底。后來,無論是寫小說還是搞研究,他游刃有余,終成大家。
南京大學閔乃本教授帶領的課題組從1986年開始從事介電體超晶格研究,當時,這是一個冷門學科,但他們耐得住寂寞,一研究就是19年,直到2005年才取得突出成果。人生沒有幾個19年,為了一項研究,堅持19年不放棄,真可謂“拙”勁十足。但是,如果沒有這種“拙”勁,這一成果就不可能榮獲2006年度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冷門學科就不會發(fā)展成為熱門領域,他們也就不可能成為這一領域的世界領跑者。
一次,蘇格拉底要求學生把手臂盡量往前甩,再盡量往后甩,每天甩臂三百下。學生認為這么簡單的事人人都能做到。過了一個月,蘇格拉底問起誰堅持了這項運動,有九成多學生舉起了手。兩個月后,他再提問,堅持下來的只有八成。一年后,他又問及,只有一個學生舉起了手。這個學生便是后來同樣著名的柏拉圖。“堅持”當然不等于智慧,但卻是成為智者的前提條件。蘇格拉底的偉大在于,他把腳踏實地的“堅持”看作智慧的一部分,而不鼓勵那種投機取巧的“小聰明”。
相反的,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巧”的人最容易陷在“巧”的陷阱里。
曾看到一組漫畫:一群人,每個人背著一個超過身高的碩大十字架在埋頭趕路。他們走得好辛苦啊。在這些人當中,有一個人開始動腦筋了。他趁人不備,用鋸子把十字架的末端鋸下去了一截。嘿,明顯輕松了許多。很快,他就走到隊伍的前面去了。在某方面嘗到了甜頭的人,會一次次地萌生以同樣方式追求甜頭的心思。這個人也不例外。他再次拿出鋸子,把十字架的末端又鋸去了一截,更加輕松了,他得意地哼起了小曲。突然,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深谷。背著十字架趕路的人們紛紛把長長的十字架搭在深谷的兩邊——彼時拖累人的十字架,此時化作了通向彼岸的橋梁。那么多人,輕松愉快地從自己的十字架上通過,如愿以償?shù)刈叩缴罟饶沁吶チ?。而那個取巧的人,卻因為變短的十字架無法架在深谷兩邊,而永遠被留在了深谷這邊……
《菜根譚》中有這樣一句話:“文以拙進,道以拙成,一拙字有無限意味?!?古往今來,凡有所造詣的大家,皆“由拙入工”,“由工返拙”,千錘百煉得其精髓,歷盡滄桑返璞歸真。拙,是最大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