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陽
這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紀念幣,內(nèi)胎嵌著玲瓏的“EOS”三個金色字母,是一元人民幣的一倍大,很方便用拇指和食指扣著它,從中觀瞻到的會場如萬花筒里
的碎玻璃般流光熠熠。我看見我前頭那一撥姿態(tài)優(yōu)美的女子,她們個個云鬢霧鬟、奢服加身,像是從一場名媛舞會上剛散場,又來到這科技味十足的新聞發(fā)布會。
區(qū)塊鏈發(fā)展到2018年6月,有一種新的東西在待價而沽,它叫EOS,你可以姑且把它當作第N代的比特幣。它是一種幣,卻不是我手中那樣向?qū)嵍慕饚?,而是在一些人手機上的“錢包”里像心率般躍動的曲線,一跌一宕、大陽大陰,都掣動著人心。
這是一樁盛事,全球首屆EOS節(jié)點大會,像黃梅天的黃浦江上興風作浪,高空中云雨的蒸騰被W酒店的宴會廳擋得杳無聲息,鐳射光球的五彩色線在我眼前作著繭。如果要拿歷史上曾經(jīng)存在過的年代來比附這個驚艷出奇的場面,我閱歷所限,只能想到《了不起的蓋茨比》里那個“縱樂、絢麗的無法形容的世界”。
這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人士只消記得那共同的名字“大佬”,仿佛他們已經(jīng)不需要姓名,而是漂浮在一個個凡人難近的微信群里的指針,在北京、深圳、上海的某些豪宅區(qū)、商務(wù)樓,某一時刻傾巢而出,散點式地擼一頓串,萬川歸海般地在群里扔出紅包炸彈,合力銘刻著中國蓋茨比們“永遠的凌晨三點鐘”。
EOS是他們瞄準的新型對價標的物,我這樣說仿佛有辱技術(shù),但是作為一個連一枚比特幣都沒想持有的落伍者,我也似乎早被技術(shù)留在地球。EOS是一個在全球化的區(qū)塊鏈社區(qū)里營造出的一條“公鏈”,為大數(shù)據(jù)的馳騁奠基更牢固的公路,總之,它的算力是比特幣的幾十倍。當它的創(chuàng)始人宣布要在全世界普選21個“節(jié)點”,擔任“算賬組”,就像在中國的幣圈鏈圈投了興奮劑,他們說,要實現(xiàn)“分布式自治的社群”。
誰也未曾預料EOS從此疲軟了下去,仿佛就在那場打氣會后它像塞不上蓋的氣球。在我不曾有份的平行宇宙里,一切散發(fā)著俯仰皆是的金圓券的氣質(zhì),無數(shù)人進場廝殺,卻不知它也是“早已被命運標上了價格的禮物”。
我只感到聲浪、炫光交織著夢幻,仿佛用視聽享受著酒食征逐的盛宴。所幸我有隨時開錄音的習慣,數(shù)不清的豪言壯語,至今留在我的手機里。年輕的中關(guān)村程序員變成錢包開發(fā)者、海歸的美女闖蕩區(qū)塊鏈傳媒圈、沒有到場的9位數(shù)資產(chǎn)的頂級大佬,前身是包子鋪商販......
“我們2011年挖礦、2013年做礦池,七年來挖出比特幣100萬枚、萊特幣1000萬枚,總共才8000個......所以很自然想到EOS?!边@是一個做礦機的老板的真實陳述,如果你尚不知什么是礦機和礦池,那你必得像我一樣耗費大把時間來弄懂它,但它大概率上跟工薪階層無交集,所以沒必要。
接下來是一位年輕人,“也許你會覺得我說過的話像在吹牛,在傳銷,但我告訴你,任何一個真正能看懂EOS的人,都覺得我說得太保守了?!爆F(xiàn)場呼聲雷動,他那樣無動于衷,在慢曳的語調(diào)里拖出更強烈的幽默:“現(xiàn)在連礦池都加入進來,還要我怎么樣?我曾經(jīng)講過,對手都想怎么贏,對不起,EOS真的不知道怎么輸?!?/p>
我拍下那枚食指和拇指間的金幣,發(fā)在朋友圈?!鞍?,你也有EOS???”很快,一位數(shù)年不曾聯(lián)系的小姐妹突然來私信,實在出乎我意料。她是兼?zhèn)渎敾哿胬蛬傻稳崦牡哪欠N,早年在北京的地產(chǎn)界做小公關(guān),做派不甚硬朗,占盡小女生的纏繞之功,跟我總形同陌路。我頓感,我這一枚金幣要釣出多少伺餌之魚啊。
果然,她不做地產(chǎn)公關(guān)了,而是在一個大型公募基金的地產(chǎn)部做了經(jīng)紀人。這位見了小實惠會慣常瞇起眼的精怪女生跟我介紹,她認識好多大佬,仿佛多得以麻袋裝,盡我挑選,“還有一個靠比特幣買了十棟房子,屌絲逆行型的,要不要???”
她在一個超級拽的微信群里,“進群的人要先扔十個一千塊的紅包,才有資格自我介紹呢?!蔽乙脖徽f來了勁,樂呵相迎,否則別無其他適當?shù)谋磉_了,但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一如她貓眼睛般閃爍的心性,“可是他們都很低調(diào)哎?!蔽抑?,凡是利誘漂浮的界域里,總有數(shù)不清道不明的浮浮夸夸,自疑、自戀,夢囈連篇,反過來對他人形成密匝匝、不痛不癢的矢鏃。我看慣了煞有介事地給我畫一個餅,最后誰也沒吃著什么,還浪費了感情。
在一輪無著落的聊天后,現(xiàn)實中的舞臺上如流星雨滑落,這世界太小,這群星中說不定有幾位就跟我這位女朋友在微信群里互聯(lián),這世界也太大,大到我和這個神話群落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誰也未曾預料EOS從此疲軟了下去,仿佛就在那場打氣會后它像塞不上蓋的氣球。在我不曾有份的平行宇宙里,一切散發(fā)著俯仰皆是的“金圓券”的氣質(zhì),無數(shù)人進場廝殺,卻不知它也是“早已被命運標上了價格的禮物”。我想,如果它能硬挺一根大陽線,我是否會贊揚其中的技術(shù)成色?人恐怕更容易記住表面的絢爛,因為人的感官向來浮于淺表,受制于紙醉金迷的蠱惑。所以記住了那個初夏,交錯四射的光線、激情的演說、停不下來的會議,和躺在角落里我無暇顧及的,等待著人們把水撇干的區(qū)塊鏈技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