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櫓
臘月的青菜賽羊肉,這就預(yù)示著,進入春天的青菜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價格下跌,一路不停地跌,稀里嘩啦地跌!
走下坡路的青菜,不會一根筋走到底。這時的青菜,來了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身,突然停下來,守住腳下的寸土。青菜選擇另一條向上的路,腳踏大地,仰望星空。踮著腳尖往上躥,憋著勁兒,一門心思地開花。
菜花逗人呢。一會兒像文靜的女孩,一會兒又像不安分的男孩。比如說房前園地上的菜花們,就十分文氣,橫成行,豎成列。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倘若你從她們身邊走過,她們都會揮揮小手兒跟你打招呼,一臉粉嘟嘟的笑。
那不安分的菜花又是什么樣兒呢?賽似皮猴。腳丫子滿世界奔跑。文靜的油菜花,突然變成了奔跑的油菜花。一會兒奔跑在巷子里,一會兒蹦跳到院墻上,一會兒又奔跑到河邊。臭美呢,站成了一排搔首弄姿,對著河水照鏡子。心底好像藏著天大的喜事,到處顯擺著。
有時又會覺得,菜花好像蟄伏一冬的螞蟻,一覺醒來,對周圍的世界什么都好奇。忽而奔到東,忽而奔到西……亮晶晶的眼睛里透著滿滿的驚喜。
我的家鄉(xiāng)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不安分的菜花,不會因為沒有起伏波瀾而消磨掉自己燦爛的個性。田野里最招搖的菜花,站在廢棄的土窯頂上引頸長嘯。小不點的菜花,爬不上土窯頂也不罷休,會調(diào)皮地躥上高高大大的墳塋,沒心沒肺、齜牙咧嘴地笑。
菜花抱團,就更好玩了。就像一滴水不小心掉進了大海,一滴水眨眼就成了大海。抱團的菜花,一不小心就抱成一片花海,多有意思啊。向前看一大片,向后看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菜花,打成一片,談天說地。挨著,擠著,嚷著,鬧著,把金黃的笑聲拋撒得滿滿一海。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在火燒火燎的花海上肆意打滾。
油菜花屬于唯美主義。桃紅、柳綠、菜花黃。菜花是低調(diào)的,總把別人置前,自己排在最后。是自己襯托別人,還是別人反襯自己?春天都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只有詩人與畫家才能說得清楚。
滿眼碧綠碧綠的麥子,看上去有些單調(diào),又有些寂寞,菜花們就一個個手拉手圍成金黃金黃的圈。四四方方的麥子,菜花就圍成方形。三角形的麥子,菜花就圍成三角形。梯形的麥子,菜花就圍成梯形。七巧板能擺成的魔幻圖形,精靈般的菜花都做到了。手拉手圍成金黃金黃的圈兒的油菜花,她們會唱些什么歌呢?跳些什么舞呢?
興化的千垛菜花看過嗎?那更是菜花的杰作。一垛一垛的菜花,盈盈碧水環(huán)抱著。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吹媚阆虢?,啞巴看了都會忍不住開口說話吧!
菜花開了,蜜蜂來了。菜花開了,頑童瘋了。掏蜜蜂,極有趣。兒時鄉(xiāng)間都是清一色的草房子,蜜蜂常在土坯墻上打洞做窩。小指般大的洞,光滑圓溜,遍布全墻,有如天幕上丁零當啷的星子。頑童手拿一根麥秸稈悄悄探進洞里,觸到蜜蜂,它便會嚶嚶地叫,但不會立即出來。此時,將預(yù)先備好的敞口瓶埋伏在洞口,耐著性子輕輕掏,數(shù)個回合,蜜蜂便乖乖地鉆出來。若心浮氣躁,將蜜蜂捅死在洞里——那才是罪過。有時一只蜜蜂探頭探腦地剛出來,第二只又扭著細腰從洞里尾隨而至,第三只咬著尾巴又在后面哼哼唧唧追呢。蜜蜂進了瓶子,掐了油菜花喂它。將蜜蜂放進火柴盒里,貼在耳邊聽,其聲幽幽,美如天籟。
捉迷藏,躲進菜花地,頑童一個個都變成了金兔子。這時,就是來了福爾摩斯也許都不能找到他們吧!但鄉(xiāng)下的頑童能找到。噌噌噌爬上樹,忽而探手望遠方,忽而用手撓撓后腦勺,不禁眼前豁亮——那菜花亂顫亂晃的地方,一準藏著一只“金兔子”!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