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濤
一年春天,在一位女鎮(zhèn)長辦公室里,最先被花香吸引,然后才發(fā)現(xiàn)辦公桌上有一盆紫色的花兒。花為單株,根部為球狀卵形,近似小洋蔥,淡紫色的小花如風鈴般,幽幽的紫,略有間隙地聚在一起,點綴在僅有的幾片綠葉間,雅致,簡單,寬窄有致。
見我喜愛,女鎮(zhèn)長說,這是風信子,種子是從網(wǎng)上購買的。風信子?薩福的《一個少女》躍然而出:好比野生的風信子茂盛在山嶺上/在牧人們往來的腳下她受損受傷/一直到紫色的花兒在泥土中滅亡……紫色的風信子,正是詩中的風信子呢,我有些激動。
湊近又看,花葉有六七片,帶狀似桃葉形,葉片肥厚,綠色有光。花莖肉質(zhì),花葶中空,間有密生小花橫向生長,花冠漏斗狀,每朵花有六片花瓣,向外側下方反卷。綠色的葉,紫色的花,和窗外的桃紅李白,構成了生氣勃勃的早春氣象。
飄渺又遙遠的風信子,就這樣忽如一夜春風,親近親切,可觸可感。知道我鐘愛風信子,一位善養(yǎng)花草的同事不知從哪里找來一盆送我,花也是紫色的,馥郁的花香,彌漫了整個春天。
去年春節(jié)前,嵐皋縣城新添了兩家花卉專賣店,散步的時候信步走了進去,四處尋覓,終于在靠墻的花架上,看到了幾十盆風信子,有的嫩芽綻放,有的新綠點點,含苞欲放的苔胚中依稀可見紫、白、紅、藍、黃、綠多種顏色。方才知曉,風信子不是唯有紫色。
最美不過初相見,人和人的初次相識大都是美的,人和物的初識大多也是好的。自然挑了一盆紫色風信子,不顧路人詫異,抱著花盆逛河堤,鳥兒寧靜時,披一身星光歸去。
風信子的馨香陪伴我又一個春天。
擾擾匆匆塵土面,又是一年春來到,第一縷春風掠過,再次想起風信子。找到那個花盆,想倒出盆中的枯根泥土,拿空花盆到花店新栽一株風信子。當我捧起一團萎靡時,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蔹S的鱗莖根頭上端,萌出了黃豆大小的綠色嫩芽,輕輕剝?nèi)ジo上的皺皮,露出了紫蔥色的活體。天呀,風信子沒有死,風信子還活著。我的驚呼,引來家人。要知道,風信子從去年暮春開放后被擱置窗臺,我早已忘記,沒有澆水,沒有施肥,以為早已枯死,連眺望山巒和云彩的時候,都沒有順便顧盼她一眼。
匆忙上網(wǎng)查詢,風信子原來產(chǎn)自地中海沿岸,花香別致,像她的名字一樣,隨風而去,培育品種繁多,遍及世界各地,花謝以后進入休眠期,藏置陰涼低溫處,也是需要少量水分和養(yǎng)料的,無知的我,竟然將她拋之腦后。無水,無肥,只有陽光,甚至是暴曬,卻在一年以后,在最早的春訊里,重獲新生,如同薩福筆下幽怨又倔強的少女。
風信子在早春開放,一天一個樣,幾天就變換了容顏。我在花香冷艷中讀著《蔣捷詞校注》,“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只有如此美妙凄婉的詞句,才能與風信子媲美。
風信子開得艷麗,香得醉人,去得速疾。春天還沒有過去,花瓣已現(xiàn)出焦黑色澤,再過一段時間,便會完全孤寂。好傷情,花也難留,春也難留。為衰老而嘆息,為來生而祈愿,待枝葉消逝后,我會拂去殘體,捧送到適宜之地,給她陽光雨露和祈福,但愿下次邂逅。
新綠舊紅春又老,生命中的各種努力,都是與時間抗爭。驚異和欣喜是一種抗爭,嘆息和期待是一種抗爭,重溫和懷舊也是一種抗爭。重溫和懷舊,是喚醒記憶,尋找失去的時光。活在時間中,也活在記憶里,這便有了生命的意義。
(選自《中國藝術報》,有刪改)
【賞析】
風信子的花語是重生,重生包括兩重含義:死亡與新生。但死亡并非真正的死去,而是一種蟄伏、隱忍,在暗無天日的絕境中堅韌地積蓄和期待;而新生則是將在黑暗中積蓄的力量釋放出來,展開另一段生命的路程。本文以“我”遇花、識花、愛花為主線,介紹了風信子短暫而又驚艷的前世今生,表達了對生命意義的思考,語言淡雅清麗,字里行間仿佛時有風信子的花香溢出。